這已經不是她的男人。既然他不希罕她給過的東西,恣意地轉送,她也不能輸,不能表現出她對他的希罕跟懷念,她要比他更酷!比他更無情,這是她唯一還能驕傲的擁有的。
蔣漢城看她不開心,就把一路買的小玩具放她的餐台上,開她玩笑,逗她開心。
「還是你想要這個?海綿寶寶玩具車?!還是這個?憤怒鳥?」
「我們不認識,我不收陌生人的東西。」她忍住激動的情緒,強裝出冷漠的樣子。
她沒認出他?蔣漢城怔住.她已經認不出他了?!他驚愕,傷心。他一直忘不了她,她卻跟另一個男人結婚生子,甚至把他徹底遺忘,連他的臉都認不出來了。
時間是這樣殘酷嗎?可以把過往消滅。陳明慧是這樣冷酷的嗎?霎時,蔣漢城也對自己的深情感到不值,更為剛剛對她的心疼感到憤怒。他是傻瓜,像個白痴。她都這樣無視他了,忘記他了,他竟然還想著要逗她開心。
「陳明慧,我是蔣漢城。」他說。但他更想對她咆哮——
是我,是我啊!從小對你好為你想,處處以你為主隨時都保護你,整個心為你的我,甚至連命都可以奉獻的我。
結果他只是失落地報上姓名,想看她有什麼表情,結果,他更受傷,在她臉上,他讀到的只是冷漠的神情。十年不見,她給他的只是這樣淡淡的毫無喜悅的表情?
「喔,很久不見了。」陳明慧冷淡地點點頭。就算內心澎湃又怎樣?如果他不在乎她,那麼她也可以表現不在乎。
蔣漢城突然超級超級的不爽。很好,如果她可以這樣漠視他,那麼他也辦得到!蔣漢城冷了眼色,表情也冷淡起來。
他們看著對方的表情,忽然都挾帶著憤怒跟不爽,好像是曾經有仇的敵人,而不是曾經深愛的彼此。
蔣漢城拿起餐台上的名片。「日月便當?這是你開的?!」
「對。」
這是什麼爛命運?吃了好幾次的日月便當出自她雙手。如果彼此不懷念,這種命運的巧合不啻是荒謬的玩笑,徒然讓人更傷心、更憤慨。
他凜著臉說︰「可以請你以後贊助小朋友便當時,不要放咸豬肉,我的畫室整個晚上都是咸肉味。」
咸豬肉?對了,陳明慧記得上禮拜出過一次放咸豬肉的台式便當。那時她不知發什麼神經,竟然幼稚地想要藉著咸肉喚醒他對她的懷念。很幼稚的想法,可是,可是他也不用這樣!怎麼?現在不能忍受咸豬肉的味道了?愛上新的人連胃口也換了嗎?
「我的便當愛放什麼是我的自由。」她說。
「我的山水畫室,不能有那種刺激的氣味,會讓我作畫時心情不好。」
「山水畫室是你的喔,是喔,吃免費贊助的便當,居然還好意思要求這麼多?蔣山水老師是嗎?原來當老師有這麼了不起?受教了。」
「因為是免費贊助的,所以態度可以這麼傲慢嗎?」
「不過是個畫畫的,真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
「我已經是業界有名的插畫家,好幾本書都是我做的插畫,你去Google一下就知道,什麼叫只是畫畫的?」他忽然幼稚起來,忍不住在初戀女人面前炫耀自己的成就。
「畫家又怎樣?臭屁什麼,看了反胃。」
反胃?!蔣漢城再也冷漠不下去,他失控了,他憤慨地罵了——
「陳明慧,對一個曾經不顧生命保護你的人,這就是你見到他的態度?」至今眼角遺留著疤痕,這女人N年不聞不問,寫信也不回,一通電話也沒有,現在見面不感激涕零就算了,還這樣惡劣。
「當初是你自己愛的——」陳明慧別開臉去。「我又沒求你做那些事,受傷是你自找的,干嘛現在找我討人情。」
她也受夠了,因為他的事自責、內疚,被他家人罵得狗血淋頭,自己是怎樣封閉了自己,撐過那段黑暗日子。就是想有朝一日見面了要加倍的還他恩情,要好好的安慰他感謝他,本來是這樣想的,真的,可是,見面了,在情緒最難堪的時刻,發現自己不再是他最愛的女人,她受傷,像只刺蝟,拒絕泄漏真實的情緒。
這個冷血的女人!蔣漢城氣得發抖。
「以後山水畫室會跟別家訂便當,你每個禮拜三的贊助可以取消。」
陳明慧瞪住他。「我們日月便當免費贊助兒福中心三年了,你要換自己去跟兒福中心講,滾開!」陳明慧跑出來,推他走。「你走開—走!」她咆哮,發抖,整個人快要爆炸了。
他嚇到,被她忽然抓狂的舉措愣住,他被她用力推著。
她太激動了,沒發現周遭好奇的目光。
幾個小朋友跑過來,圍住陳明慧。
「你為什麼推我們老師?」那些跟蔣漢城學畫畫的孩子們很激動。
「討厭鬼!」
「干嘛推我們老師啊,壞女人!」
「我要叫警察抓你去關!」
「對,打電話叫警察啦!」
「不準欺負我們老師!」
陳明慧怔住,發現自己被一群孩子攻擊,他們一起推她、罵她、捶她。
蔣漢城趕緊拉開小朋友們,擋在陳明慧面前。「不可以這樣,不要罵人,她沒有欺負我。」
「我看到她推人。」
「我也有看到!」小朋友們大聲尖叫,生氣地罵她。「我們老師最好了,你不要欺負他。」
「你是壞女人!你走開!這里不要你!」
看見小孩子們急著擁護蔣漢城,听著小孩子們罵她、嫌惡她,陳明慧深吸口氣,終于蹲下,掩面痛哭。
太可悲了,嗚……我太好笑了,連小朋友都欺負我,嗚嗚……她痛哭流涕,覺得自己真是太悲慘了,明明最委屈的人是她,是她好嗎!這世界有沒有天理啊,過分!
陳明慧這一哭,驚住眾人,大家都呆住了,看陳明慧蹲地上嚎啕大哭。
蔣漢城趕緊蹲下,圈住她身子,把她護在懷里,緊緊地摟著,然後瞪那些孩子們。
「去去去,去忙你們的事,不準罵她,我要生氣了,听見沒?!」蔣漢城把孩子們趕跑了。
「哇嗚——」陳明慧听了更是委屈痛哭,伏在他肩膀,好溫暖、好舒服的懷抱,她哭得厲害。
蔣漢城慌亂抱緊緊,拍著她的背安撫。
「不哭,不要哭。我把他們罵跑了,不要哭,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啦,你不要哭,陳明慧?不要哭。」
他這樣溫柔,她不哭得更慘才有鬼咧。
陳明慧在蔣漢城懷里啜泣,忽然間這陣子累積的壓力都哭掉了。她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海馬沐浴乳香味,一種記憶中溫暖的氣味。還有他胸膛的熱度,他擁著她時那雙手臂溫柔的堅定的力度。這些,讓陳明慧有久違的安心感,但是,又深深遺憾他已經有了另一個女人,喬娜英。這片胸膛已不再專屬于她,于是眼淚淌得更洶涌。
而陳明慧這一哭,蔣漢城急得慌得手足無措,只是緊緊擁著她,整個心被揪住。他一邊安撫,一邊急著說︰「剛剛我都是亂講的,我一吃到咸肉便當不知道多高興,你以後每次都做咸肉便當也沒關系。你不知道那個便當我多愛吃,三分鐘就吃光了,還連吃了兩個——你的便當在我心中是第一名,真的,听見沒?」
他這樣慌亂的解釋,讓她笑了,可是眼淚停不住了。
這一刻,陳明慧明白。她啊,不管跟誰交往,或是被多少人寵愛,這世上再沒有誰能取代蔣漢城。依然,他是最親愛的。只有他,能讓她這樣安心地,毫無嫌隙讓他擁著。其他人都不行,其他人一靠近她就有壓力。
所以,她可以孤單,但無法愛別人。所以,就算再努力跟王柏琛交往下去,也不可能有未來。這一刻,她認清楚自己的狀態,不可能去愛別人。
因此,她心中有了決定。
人,似乎只有愛錯過,跟錯誤的人交往過,才知道一旦需要很用力地去愛人,那是多麼的辛苦。因為愛是這麼自然玄妙,仿佛冥冥中有注定。身心愛著的,付出,或被寵愛,雙方皆安然恣意。而造作的努力去愛的,就算對方用力討好,或努力說服自己他很好,雙方也不會有好結果。因為人事物,一旦失去自然,變得勉強,壓力就跟著來了。因為無法放松,緊張的關系,不能長久。
她,再也不想違背自己的心。
她,此刻有了重要的決定。
陳明慧退開他的懷抱,抹抹臉,鎮定下來。
「我要回去顧攤位了。」她說,走回餐台後方。
現在一切不能重來,情勢難逆轉,他身旁也有新伴侶。但是,能這樣痛快哭一場,宣泄過後憋了許久的情緒得到舒緩,她感覺身體舒服些,不再像方才緊繃著臉。
蔣漢城看她繼續料理食材,他還不想走開,他很想安慰她,可是她漠然地和他保持距離,明顯地不想跟他多聊。
這時,有一群賓客過來拿食物,陳明慧忙著招待他們。
「想要吃什麼?」
那群男女問著︰「壽司多少?三明治咧?一個多少?」
「哦,這些都是免費贊助的——」
「真的嗎?都可以拿嗎?」那群賓客興奮的要這個要那個的,攤子一熱,更多人聚過來,一下子把餐盤上的餐點都拿光,陳明慧趕緊補做三明治。她能感覺到蔣漢城還站在那兒,還有他投射過來的目光。她低頭忙碌,不敢再面對他,怕情緒又再失控。
蔣漢城沒走開,他默默觀察她怎麼制作三明治——先烤吐司……煎蛋……吐司好了抹女乃油……放小黃瓜,她一雙手忙不停,很快又一群人靠過來等著拿食物。
蔣漢城走進攤子後面,主動拿過夾子。「這個吐司我來烤,要烤幾分鐘?」
「不用,我自己來。」她想搶回夾子。
他拿高夾子讓她搶不著,固執地瞪她一眼。「你要跟我搶夾子,還是趕快弄三明治?是幾分鐘?烤幾分鐘?」
「三分鐘啦!」
「OK!」他挽起袖子,興致勃勃地將吐司放進小烤箱,彎身注意著里面的狀況。「交給我喔,沒問題的。」
陳明慧沒時間跟他耗,忙著切小黃瓜,她一次切五條黃瓜,剁剁剁剁剁,刀法利落快速,客人們贊嘆不已。
蔣漢城轉頭問她︰「是不是烤到有點焦就行了?」
陳明慧手沒停,往烤箱看。「應該還要——」
「不要看這邊,你先專心切小黃瓜,你小心點,不要切那麼快,刀子危險!喂!我叫你切慢一點!慢慢來,左手不要離刀子那麼近!」
他激動得大呼小叫很好笑耶,真嘮叨,陳明慧賞他一記白眼。
「你這樣吼叫才會害我切到手。」
他趕緊閉嘴。
陳明慧看了烤箱一眼。「最里面那片可以拿出來了——」
蔣漢城掀開烤箱,挾出吐司。「然後要抹女乃油對吧?」剛剛他已經默默記住她的程序。
「對——」
「這樣抹嗎?」
「不是,要這樣。」陳明慧放下刀子,拿起吐司,抹給他看。「你要像這樣,先用刮刀的刀尖將女乃油刮在吐司上面,然後以大概45度角的均勻抹開,像這樣喔——」陳明慧抹給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