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個世人推崇的神醫,如今正替她處理這種微不足道的小傷,說來還真是汗顏,她自己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夫,又何須他紆尊絳貴的替她上藥呢?
她縮回手,看他俊臉上閃過一抹深思,她別開眼,轉身走回廚房,一顆心仍有著微微悸動。
「謝謝,其實這點小傷不礙事的,倒是你,沒有任何不適嗎?」喝下她的藥膳湯,還能安然無恙的人,他是第一人。
「我應該要有事?」若是她在那湯里下毒,憑他敏銳的味覺,肯定能嘗得出來。
「喝下我親手煨煮的藥膳能安然無恙的,至今還沒有半個人。」這是她的經驗談。
「妳是指有關妳‘辣手回春’的傳言?」這話听來未免可笑。
他知道了!?
明知道這件事早已不是秘密,她卻感到有些難堪,對她來說,諸葛光明的出現,無疑是為她打開了一盞明燈。
自從她爹娘死後,她幾乎是獨自一人鑽研艱澀難懂的醫書,村里唯一的大夫又不願意和她切磋,她只好四處搜集藥草,親自調制藥方,即便這些藥方很可能永遠見不著光,但她仍是懷抱著一絲希望。
如今,他卻意外的出現在她面前,就算他對她的見死不救頗有微詞,但再怎麼說,他是個極有威望的大夫,只要藉由他的手,她一樣能讓這些藥方拯救其它病人,如此也算是完成她的夢想了。
「既然听說了,你竟還敢喝下我親手炖煮的藥膳雞?」她柳眉微蹙,一刻也不敢松懈的觀察他的氣色。
「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一切只是巧合。」他淡道。
「巧合?」她輕嗤了聲,顯然認為他說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當兩個人開出同樣的藥方,別人就能救命,我卻成了害命,你想,這樣還能認定是巧合嗎?」初期她也以為是巧合,但試了一次、二次……,無數次後,她放棄了,再也不想拿別人的生命開玩笑。
看出她的無奈,他默然,只要是身體上的病痛,他不敢說能百分之百治愈,但從他行醫以來,還沒遇過讓他深感棘手的病例,但這種不屬于疾病上的癥狀,他也無能為力。
靶覺屋里靜謐得讓人喘不過氣來,華泠攸替自己盛了一碗雞湯,若無其事的喝了起來,眼角還不時的偷覷著他,雖然她亟需他的幫助,但她卻沒有把握能說服他。
畢竟她可沒忘了稍早他對她的鄙視與不屑,那種難堪,讓她裹足不前。
「春末香。」他輕喃。
「嗯?」她揚眉哼了聲。
「這春末香,妳在哪里取得的?」他問。
「很重要嗎?」不過是一株藥草,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很重要。」他欲提煉的續命丹,其中的一味藥就是春末香。
「身為名滿天下的神醫,會不知道春末香的產地嗎?」她唇畔輕揚,美眸閃過一抹精光。
他沒遺漏她臉上的任何表情,當然也包括她眼底那抹異常的光芒。
「倘若華姑娘知道,直接告訴我不是更快?」
「行,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姑娘但說無妨。」他早該猜出她不會如此輕易說出春末香的所在地。
只見她擱下手上的湯碗,唇畔漾起一抹甜美笑靨,連帶讓她眉眼如同彎月,清新可人。
「和我切磋醫術。」
「我允妳。」為了春末香,他爽快承諾。
春末香,顧名思義,唯有在春季末了,夏季來臨前的半個月內才會盛開,錯過之後,便要再等上一年,而春末香唯一特別之處,便是只在夜間開花。
華泠攸手上提著燈籠,走在幽暗的林蔭小徑里,步伐輕盈的來去自如,不難看出她時常在這里出沒,跟在她身後,諸葛光明眸光深沉,行走間,不忘觀望四周的景色。
有別于靈山的仙氣裊裊,這座山頭顯得荒涼,雜草叢生,再加上古木參天,遮蔽了光線,若不是靠著她手上的燈籠,只怕連前方的路都看不清,想她一個縴弱女子,獨自一人在這荒涼的山頭穿梭,他不免擔憂起她的安危。
「當心腳邊。」清脆的嗓音在山林間回響,顯得格外清晰。
他長腿一邁,避開了腳下的尖石,即便視野有限,但他早已習慣夜里視物,腳邊的尖石對他來說並不造成阻礙,反倒是她箭步如飛的游走在山林小徑間,即使手上握著燈籠,他也擔心她會受傷。
「妳走慢些。」他忍不住出聲。
聞言,她隨即轉頭,長長的發辮揚起一道大大的弧度,唇邊漾著一抹燦爛笑意,兩道彎月瓖在她臉上,更添明媚動人。
「別擔心,這兒我閉著眼楮都能走,哪兒有石頭,哪兒有坑洞,我都能數給你听。」這里就像是她第二個家,她熟到不能再熟了。
「即便這里妳很熟,但還是得謹慎些。」夜里視線不清,再加上又是在山里,難保不會有意外。
「這條小徑很平穩,沒什麼危險性的,不過待會兒若是要采春末香,可能得冒些風險了。」她偏頭說道。
「莫非是長在壁崖間?」他揚眉,顯然很懷疑她是怎麼采的。
「不,春末香不長在壁崖間。」她頓時停下腳步。
數年前,他曾在一次因緣際會之下,得到一株春末香,此次為了續命丹,他決定親自走這一遭,只因傳言春末香性喜溫暖的氣候,只是他尋遍了不少南方山林,倒沒親眼見過春末香長滿山頭的樣子。
淡淡清香隨風飄來,屬于春末香特殊的香氣,讓他心頭一震,只見華泠攸抬頭仰望著眼前的樹木,清秀的臉蛋上有著興奮的神情。
「你瞧見了嗎?」她指著樹梢上頭的白色花朵。
順勢仰頭望去,他看到開滿樹梢的白色花朵,聖潔高雅的盛開著,清香味轉變得濃郁,他眸光一亮,從未想過春末香會開在樹梢上,這棵樹只是再平凡不過的松樹,為何會開出春末香?
「春末香居然會寄宿在松樹上!」他驚嘆。
「很奇妙對吧?春末香會將花籽散布在松樹上,待花期到來,在松樹上綻放,而且只在這里才有。」別的地方無法培育出來。
「妳說妳獨自一人來采這春末香,該不會是……」他俊眸微瞇,心里有了不好的預感。
華泠攸若有其事的用力點頭,只見她挽起袖子,目測松樹的高度,似乎在思索著該如何爬上樹去,一只大掌拍上她的肩頭,讓她嚇了一跳。
「你干嘛嚇人呀?」人嚇人可是會嚇死人的。
「妳想做什麼?」他蹙眉問道。
「做什麼?當然是爬上樹去將春末香給摘下來呀!你該不會以為它會自己掉下來讓你撿回去吧?春末香和松樹可是難分難舍的,若不強行摘除,任由風吹雨淋也撼動不了它半分。」這點她可是見識過了。
聞言,他俊眉一凜,憑她一個姑娘家,就想爬上樹去摘花,怎麼不想想若是不慎掉了下來,有誰能護得了她的周全?他可不相信她還有余力自救。
「這樹這麼高,妳就不怕會摔下來?」他冷覷她一眼。
「從小到大,我可是和我爹跑遍了各個山頭,爬過不少樹呢!少瞧不起我了,我就摘給你瞧瞧。」她倔傲的揚了揚下巴,而後身手靈活的攀上樹干。
只見她輕盈的身子在樹梢間攀爬,利落的身手,令人嘆為觀止,可惜待在樹下的諸葛光明,始終眉頭深鎖,無論她的爬樹技巧再高明,終究還是個女子,更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而他居然眼睜睜看她爬上樹去替他摘春末香!
懊死的,他只要她告訴他春末香的所在地,誰要她多事替他摘取,若是她有什麼差錯,豈不是所有的責任全落在他頭上?他一向獨善其身,可不想無端惹來一身腥。
「華姑娘,妳下來吧!我上去采便成了。」他忍不住喚道。
華泠攸倚在樹上,望著下方那張嚴肅的俊容,清秀的小臉上,揚起大大的笑容,在這村子里,她的爬樹技巧若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了,再說她三天兩頭常在這兒爬樹采藥的,壓根不算什麼。
「說什麼傻話,我都快摘到了,你還要我下去。」她朝下頭輕啐了聲。
「我是擔心妳的安危。」當真以為他吃飽太閑嗎?
「呵,你的擔心是多余的,待我將春末香采下去後,肯定要讓你對我改觀。」她可不是個只會窮嚷嚷的嬌弱姑娘。
看她伸手握住一根細木,小心翼翼的握住那白色花朵,花與樹緊實的接合,讓她摘得有些吃力,有人說春末香和松樹,彷佛是一對夫妻,不離不棄,難分難舍,而她強行將它們給分開,豈不成了棒打鴛鴦的人?
思及此,她有片刻閃神,驀地,腳下脆弱的細木,支撐不了她的重量,「啪」地一聲,她身子猛地下沉,雙手直覺的抓住上方的樹枝,只見她整個身子懸空,一臉驚魂未定的驚叫。
「啊──」
諸葛光明心頭一擰,看她差點失足落下的那一刻,他整顆心是懸宕在半空中的,明明眼前的女子和他毫無瓜葛,而他卻破天荒的插手管她的事,甚至掛心她的安危,除去諸葛明月之外,她是第一人。
「妳快放手。」他沉住氣,朝上方喚道。
「放手!?你要我放手!?」她一放手必死無疑,這男人居然要她放手!?
「要不然妳還想待在上面多久?」他可不認為她撐得住。
聞言,她眉頭一皺,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待在上頭吹風呀!可是這一放手她肯定會跌斷脖子,就算他是神醫,也救不回她的小命吧?
不成,說什麼她都不放!
繼續用著發酸的手緊握著樹枝,她不曉得自己還能撐多久,但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松手,否則她華家的醫術誰來替她發揚光大呀?
「不……我死都不放手!如果我這一放,就真的要去見閻羅王了!」她咬牙苦撐著。
「閻羅王不會想見妳的。」他淡淡的低喃。
「什麼?」沒听清楚他的低喃,她急忙問道。
「我說,閻羅王不會想見妳。」看她的身子在空中搖晃著,越晃他的心越慌,再也沉不住氣,他運氣一躍而上,一把攬住她的縴腰,一個旋身,伴隨著白色花瓣,輕盈的落地。
還處在驚嚇中的華泠攸,雙手死命緊攀著他的頸項,說什麼也不敢放手,只覺得兩人垂直落地,她還以為小命休矣,直到預期中的痛楚沒有襲來,她才悄悄的睜開眼。
一張俊雅溫文的男性臉孔,就這麼突兀的出現在她面前,感覺心跳陡地漏了一拍,她瞠大美目,一瞬也不瞬的緊盯著他。
諸葛光明眉心微攏,以為她驚嚇過度而失了魂,他從懷里拿出一瓶藥膏,湊近她鼻前讓她嗅了嗅,刺鼻的辛辣味,讓她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眼角甚至還淌著因嗆辣而流的淚水。
「回神了?」他淡然說道。
「咳咳咳,你想殺人哪?」用這麼殘忍的手段對付她,他有沒有良心呀?
「不,我是在救人。」他不會殺人,更不懂得如何殺人。
驚覺兩人之間的舉止太過親昵,她忙不迭的將小手抽離,動作敏捷的跳離他三步遠,故作鎮定的看著他,粉頰上的兩朵紅雲,卻早已出賣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