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艾薇看報紙,才知道那天在豪威爾的別墅附近發生了一起莫名其妙的暗殺事件。死去的人被懷疑是做軍火生意起家的大富豪,但是死的方式卻頗奇怪——被人從正面以尖銳的利器穿透。警方集中查找了數日,卻始終找不到凶器。
用冷兵器來暗殺,在這個機械武器極度發達的年代,真是不自然的做法。加之那個大富豪的保全措施簡直是全倫敦數一數二的,采用冷兵器的做法則是更加困難和愚笨。但在艾薇看來,凶手也並不是那麼難以追查——從正面殺死,意味著是認識的人進行的刺殺。能夠在刺殺後順利月兌身,意味著至少很了解該人住宅的結構並獲取信任。政府若是想要一味探究結果,也不會毫無進展。
只不過,那個被害人一直是政府的眼中釘,這次離奇的暗殺,其實對政府來說只能算是件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所以可能就沒花那麼大的心思想要蒙混過關吧。
反正,和她沒有關系。
艾薇放下報紙,胡亂扒了幾口早飯。今天就是被父親安排與提雅男爵見面的日子了,莫迪埃特侯爵在離開英國時候還雞婆地囑咐艾弦帶艾薇去郊外的馬場,順便可以散散心。自打一年多以前,艾薇突然變得很熱衷馬術,雖然之前並沒有受過專門的訓練,但是卻發現艾薇在馬上的平衡感其實尤其地好,在之後學習較為的復雜的動作時,速度也很驚人,很快就趕上了許多自小學習馬術的貴族小姐。這一點頗受她的馬術教練的稱贊。倒是有時艾弦會皺著眉問過,「你以前不是連馬都不敢踫嗎?」
艾弦習慣早上去馬場,于是便要求艾薇比日常提前兩個小時動身。早上起得太早,到達馬場時,艾薇已經覺得有些困意,只覺得自己的眼皮異常沉重,腦子里面好像塞滿了寫滿文字的紙團,什麼都听不進去,什麼也思考不下來。
「薇薇,」艾弦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艾薇猛地一激靈,隨即挺直了身體,身體不小心踫到前面的圓桌,茶杯卡拉卡拉地晃了一晃總算沒有掉下來。四周的貴族小姐忍不住微微地小聲笑了出來,艾弦非常冷靜地將糖罐遞給艾薇,「不用著急。」
艾弦掩飾了艾薇的慌張,但卻使得她更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她心虛地加了一匙糖進去。
「艾弦先生最近好像一直很忙,早前的舞會,您居然都沒有出席。」周圍恢復了早先的寧靜,薩默斯夫人先開口,微笑地詢問起了艾弦的近況。艾弦在上流社會的社交圈里一直頗有人氣,已經二十七歲的他依然孑然一身,其溫文爾雅的氣質與雄厚的家庭背景,即使是已婚的貴族小姐也很難不想要與他多說些話,以期待發生什麼「令人愉快的意外」。
艾弦輕輕放下紅茶,冰藍的眼楮帶著十足的禮貌卻暈染著淡淡的冷漠,「在希臘有些生意上的事情。」
「艾弦總是很忙的樣子,今天真是難得一見。」說話的是凱恩特小姐,鮮亮的唇彩閃著招搖的光芒,看艾弦微笑著沒有接話的意思。她放下茶杯,看似隨意地拂了拂頭發,「听說今天提雅男爵也會到這家俱樂部。」
這句話說出,大家的眼楮又亮了起來。葛雷小姐笑著開口,「听說艾弦先生與提雅男爵也是熟識,您和提雅男爵這兩位倫敦圈子里最受矚目的單身漢,偏偏都是神出鬼沒,少見得很啊。」
艾弦抿了口茶,對葛雷的評價不置可否。葛雷尷尬地笑笑,隨即看向艾薇,「艾薇小姐不知道听說過沒有,提雅男爵是提雅家十代單傳的爵位繼承人,此外他做古董、藝術品的生意做得很大。只是這幾年都不怎麼在英國活動,所以能見到那張俊美的臉的機會就非常少了。」
「‘薔薇’畫廊就是他開的。」凱恩特小姐補充了一句。
艾薇心不在焉地用小匙攪著紅茶,附和著地點點頭。見莫迪埃特兩兄妹對提雅男爵不感興趣,眾人便轉換話題,又聊起了一些熟人的八卦事宜,艾薇漫不經心地听著,思緒卻不知飄到了什麼地方。突然,她的視線凝住了,不遠處的練馬場仿佛出了些什麼意外,一匹壯碩的馬瘋狂地向他們所在的方向奔來。
艾弦也注意到了這點,他連忙站起來,對還沒有反應過來的貴族小姐們說,「請諸位快起身進屋里避避,好像是有馬受驚了。」
貴族小姐們只反應了一秒鐘,隨即不顧一切地起身,爭先恐後地向休息室內走去。艾薇也跟著站起來,看向那匹馬。棕色的駿馬上似乎還有人,那人緊緊抱住馬脖子,雙腿用力地夾著馬的肚子,面色蒼白得幾乎連叫都叫不出聲音來,更別說有精神去拉韁繩什麼的。
艾弦看艾薇不動,便想伸手過來拉她。她卻更快一步,向馬跑過來的方向跑去,扯過路旁放開所牽之馬躲避的人手里的韁繩,一躍上馬,迎著那匹受驚的馬就騎了過去。
「艾薇!你瘋了?」艾弦的聲音倏地在背後遠去。他叫了她的全名,肯定沒有好事。不過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她用力夾一夾馬肚子,更快地靠近那名驚恐的騎手。
「放松!放松!」艾薇大聲地叫道,策馬與它平行前進,「不要那樣用力地夾它的肚子!」
那騎手是名年輕的少女,缺少經驗,早就嚇得不知所措,根本無法按照艾薇的話做出反應。艾薇微微皺眉,隨即側身過去,伸手從旁抓住馬的韁繩,用力拉拽。然而那馬正處于一個較為異常的狀態,根本不理艾薇的控制,硬是掙扎著繼續向前跑去。但是,前面不遠就是堅硬的籬笆,少女若是不小心被馬摔下來……後果將不堪設想。艾薇心中不由有些焦躁,她控制不住這匹馬,但是看少女的樣子,她也不可能跳馬自救。究竟該怎麼辦——
正在為難之際,身後似乎又听到了一匹馬趕上來的聲音,說不定是場地的訓教人員或者某一位專業騎術師,艾薇充滿期望地回頭望去,卻只見一位穿戴整齊的年輕男士騎著一匹馬趕了過來。若不是情況緊急,艾薇一定會笑出聲來。這位男士穿著三件套的深色西服,白襯衣,打老式領帶,穿著一雙被擦得干干淨淨的深棕色皮鞋。整個人看起來一絲不苟的樣子,現今卻騎在一匹馬上,頗為英姿颯爽地追著那匹瘋馬跑過來。
「你放開韁繩,接下來交給我。」他的英語略帶老式的發音風格,艾薇愣了一下,隨即反應了過來,于是她連忙松手,專心穩住自己的馬。回頭望去,年輕的男子已經追上了那匹瘋馬。而轉頭一看,那高籬已經近在咫尺,無暇再顧及他們,艾薇控制胯下的坐騎,以一個標準而完美的姿勢跳過籬笆,穩穩地落地,然後趕快將路讓出來。不出幾秒,受驚的馬也已經跟著跳躍了過來,但還繼續發瘋似地向前沖去,但那名騎手已經不見了。
放眼望去,那名青年原本騎著的馬上也已經空無一人。
艾薇用力勒住韁繩,策馬繞過籬笆回到剛才自己松開韁繩的地方。那名男子緊緊抱著被嚇得連動都不敢動的少女騎手,滾在地上。他當機立斷,將少女從那匹馬上撲了下來!方才馬的速度很快,他全身護著那個女孩子,若沒有注意保護動作,恐怕也摔得不輕。艾薇呼了口氣,連忙躍身下馬,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他們身邊。
「沒有關系嗎?」她有些擔心地問著。
那男子沒有回答,沉默了片刻,然後放開了懷中的女孩子,直起身來。艾薇總算可以看清他的面孔,一頭淡淡的棕色短發、白皙的肌膚、深胡桃色的雙眼、深陷的眼眶以及挺拔的鼻子。心中一股極為強烈的熟悉感,讓她不由緊張的退後幾步。
那一刻,懷疑、驚恐、歡喜、恐懼、疑問交錯著、盤旋著沖入腦中,如同微小的電流,侵蝕著她的神經,讓她的頭皮不由微微地酥麻了起來。一個名字到了嘴邊,卻叫不出聲來,就這樣、干涸了一般地凝結在自己的喉頭。
男子站立起來,稍微整理了身上的服裝,而在視線接觸到艾薇的那一刻,他稍稍怔住。白皙的面孔上是迷茫的神情,深胡桃色的眼微微眯起,看向艾薇。
但又好像透過她,凝視著極遠的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視線束集回了艾薇的臉上,隨即展開了一片清澈的微笑,好似冬日的太陽,含蓄而溫暖。他走幾步到艾薇面前,輕輕執起她的手,在白皙的手背輕輕印上了一個吻,「對艾薇小姐失禮了,實在不好意思。已經沒有關系了,請不要擔心。」
艾薇愣在那里,為他莫名的口吻和說話方式一時語塞,不知作何反應才好,就在這時,艾弦的聲音從腦後響起。
「艾薇,你……溫特?」視線接觸那名男子之後,艾弦本帶著怒意的聲音一下子轉為訝異。他掏出自己身上的懷表,看了一眼,然後又抬起頭來,匆匆將手伸出來,牢牢地與他握住,「你怎麼提前這樣久就到了!」
溫特微笑著,「我們很久沒見了,我希望自己在久違的會面時盡量準時。」然後他對著癱軟在地上的騎手稍稍欠身,「我們先將這位小姐安置好,然後我換一身衣服,這樣還可以準時赴你的和艾薇小姐的午餐之約。」
他一邊對艾弦點頭示意,一邊轉身就要離去。可艾薇猛地上前一步,極不合禮儀地抓住他的衣角,水藍色的眼楮毫不避諱地望進他的眸子里,好像要尋找她在他記憶里存在過的蛛絲馬跡。
你是誰,
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你為什麼看起來比印象里的年齡大了很多,
疑問盤旋在腦海里,她的視線無法從溫特的臉上移開,而溫特也是靜靜地回望她。沒有驚奇、沒有斥責、沒有不快,只是淡淡地看著她,深邃的胡桃色眼里映出她嬌小的身影,她一個人的身影。
「好了,艾薇,不要耽誤溫特的事情。」艾弦拍了一下艾薇的肩旁,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然而,她心里還有無數想要問的問題,而這一切,卻在艾弦嚴肅眼神的注視下,就這麼硬生生地暫時縮回去了。
不遠處的工作人員正在匆匆忙忙地趕過來,原本躲在屋子里面看熱鬧的貴族小姐們也一個一個地走了出來。溫特慢慢地走回俱樂部去更衣,而艾薇的視線卻無論如何都離不開他。直到艾弦點燃一支雪茄,不冷不熱地在她耳邊說,「等到了用餐的時候,有什麼問題你好好問就是了。」
她這才勉強收回自己的視線,跟著艾弦向俱樂部的建築里走去。
判斷一個人是不是真正的上流階層有很多方法。比較直接的幾種,是看他的穿著、听他的用詞和語法以及細小的生活習慣。已經換上了又一套整齊的套裝,溫特與艾弦一邊喝著Perrier礦泉水,一邊閑暇地聊著」quattrocento」之類的話題。溫特愉快地說著,他的英文標準而流暢,有著與艾弦極為相近的重音和談吐方式,甚至連聲音都有幾分接近。艾薇站在一旁,靜靜地看了一會。溫特與艾弦年齡相仿,他說話的時候唇邊會帶著淺淺的笑容,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如果說艾弦的感覺是夜空中懸掛的月亮,清冷而明亮,溫特的感覺就是冬日里清晨的太陽,溫暖卻遙遠。
總之二人坐在一起,天生的氣質便使人感到遙不可及。
而她就好象被隔離在二人之外一般,一句話都插不上的樣子。頭盤上來之後,溫特才轉過身來,面對一直沉默的艾薇開始說話,「與艾薇小姐一直素未謀面,沒想到您的馬術真是了不起」
溫特特意強調了「素未謀面」幾個字,艾薇不由有些沮喪,想著或許他真的只是個毫不相干的人,並且對自己方才失禮的舉動有些不滿了吧。
可沒等她想好怎麼致歉,溫特又繼續說了下去,深胡桃色的眼楮里充滿了柔和的光芒,語氣也十分友善不帶有半分不滿,「我是溫特,溫特.提雅。我繼承了父親男爵的稱號,所以也有人叫我提雅男爵。」
艾薇頓了一下,水藍色的眼楮又一次看向他。溫特繼續微笑著,「覺得我不是很像英國人?在之前的數代祖先里,有某一位男爵迎娶過具有以色列血統的夫人……」艾薇連忙搖頭,微微躬身表達自己的歉意。
他就是提雅男爵,難怪擁有著那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艾薇緊張的心情,在那一刻就放松了下來。果然,溫特不是她想的那個人。不一樣的年齡,不一樣的生活背景。提雅男爵的一舉一動,每一個字節的吐字發音,以及與艾弦熟識的程度都是最強有力的佐證。他只是一個與那個年代毫無關系的一個人而已,就算是有那麼一點點聯系,最多就好像安卓瑞亞一樣,不過是那個時空真實存在的渺小殘留吧……說不清是松了一口氣還是失望,艾薇歪了下頭,再抬起頭的時候,自己水藍色的眼楮里已經充滿了潤潤的笑意。
「提雅男爵的大名也是很早就知道了。」這句話難免有點虛假,艾薇對提雅男爵的了解,不過是來自于莫迪埃特侯爵看似無心的介紹。提亞男爵是現今英國少數擁有較為強大實力的貴族,在十八世紀喬治二世加封爵位。男爵處于五級爵位之末,也是貴族中人數最多的一檔爵位。國王沒有權力隨意增加或者奪取爵位的稱號。第一代提亞男爵在十八世紀受封,說明當時必然是為國王做出了某種杰出的貢獻,才由一般的貴族,乃至平民提升至此爵位。
然而自受封後,提亞家族一直熱衷于古董及文化產物的交易,幾百年積累下來,竟然成就了一番不小的事業,幾乎壟斷了高端的古董市場。既有爵位,又擁有堅實經濟實力的貴族,在如今,已經是非常難能可貴的了。所以莫迪埃特侯爵對提亞家頗具贊賞。
另外一點就是,雖然有雄厚的資金,但是提亞家族一向是代代單傳,歷代繼承男爵爵位的都是家族長子,也是唯一的兒子。就這樣,沒有旁系、沒有親屬、沒有爭議,提亞家族的爵位和龐大的資產就這樣干干淨淨地過繼了下來,並不會被莫迪埃特侯爵家族、或其他很多貴族所遇到的繁復的親屬爭端所煩擾。
無怪乎那些貴族小姐將提雅男爵與艾弦列為倫敦社交圈里最具價值的兩位單身貴族。有道理的。
為了表達自己的敬意,艾薇在稱呼他的時候加重了他名字前面的那個「Sir」的頭餃。引起提雅男爵一陣淺笑,他瞥了一眼艾弦,對艾薇說,「叫我溫特就可以,以我和艾弦的關系,艾薇小姐完全不用客氣。」
隨即,他又開始專注地與艾弦繼續交流一些關于藝術品、收藏品的事情。艾薇有些無聊,也插不上什麼話,于是便只是坐在一旁,靜靜听著提雅男爵與艾弦有一句沒一句地交談。
「收藏品的交易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溫特的語調因為話題的轉換而驟然高了起來,「最近幾年我在各國轉,也收集了很多極好的物品。」
「你是這方面的行家里手了,畢竟提雅家族也是很久前就開始做與此相關的工作了。」艾弦熟悉地說,「十九世紀的時候,提雅家族就是引領埃及文物交易的前驅。」
溫特笑著點頭,「我在家里祖上傳下來的交易記錄里還看到了莫迪埃特侯爵的名字,在頗為流行解剖木乃伊的時候,從家里買了幾具回去。其實莫迪埃特侯爵也對這些頗有興趣吧?」
「家父這一代,可能是對那些不感興趣。」艾弦禮貌地微笑,眼楮里卻沒有什麼笑意。
十九世紀,在英國的貴族間十分流行木乃伊的解剖,並且這古怪的嗜好竟成為了一時的潮流。直到數起慘案發生後,這樣的風行才慢慢地消褪。艾薇卻不由集中起了精神,莫迪埃特家族曾經解剖過木乃伊?這樣的事情,她從未听說過。
突然,腦海里好像出現了很多條沒有頭緒的線,混亂地、硬生生地塞了進來,糾結著、纏繞到了一起。莫迪埃特家族在很多年前解剖過木乃伊,在家里工作了幾十年的緹茜曾經得到荷魯斯之眼,哥哥與三千年前的雅里莫名的相像,提雅男爵以及安卓瑞亞都好像是那個時代人們的轉世一般,而她自己……亦與那古老的世界有著眾多糾葛。
這一切,究竟有什麼聯系嗎?這一切難道僅僅是巧合嗎?艾薇不由有些用力地握住眼前的餐布,緹茜一定知道些什麼,緹茜她已經擁有這個秘密幾十年了,她一定研究了很多事情。心髒劇烈地抨擊著胸口,說不清地、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著什麼,但是她幾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從這飯局中月兌身,她想盡一切辦法再次聯系上緹茜。
就在這時,溫特突然問起了一句和艾薇相關的話︰「听說艾薇小姐對埃及也頗有了解?」
艾弦的刀子一下子磕到了盤子的邊緣,發出清脆的聲音。——這樣的失誤是從未發生在他身上過的。只見他的臉色變得很不好,他放下餐具,喝了口水,然後微笑地說,「不,沒有,舍妹對那種遠古的事情沒有興趣。」
溫特又看向艾薇,深胡桃色的眼楮帶著幾分疑問。艾薇連忙附和著艾弦,說道,「只是以前在研究經濟學史的時候稍微看了一下,但對歷史、考古這樣的事情,我確實不很了解。」
為了不讓艾弦擔心而說出不想說的話,艾薇有些低落地垂下頭,濃密的睫毛擋住了水藍色的眼楮。一旁的提雅男爵卻依然靜靜地笑著,他慢慢地撕開一塊面包,「啊,也蠻好,其實考古什麼的,對于女孩子來說,確實比較辛苦。」
艾薇擺擺頭,隨即尷尬地笑笑。其實並不願意誰說「對于女孩子來說」這樣的話,但當著艾弦的面,她卻也不想說太多事情。她視線流轉,想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眼角的余光驟然看到溫特的手上戴著一枚十分古典的大戒指。暗色的金質戒體仿佛已經有了百年的歷史,精細的雕工牢牢地托著一顆猶如鮮血一般深邃的紅寶石,靜靜地吸收著由窗口落入的陽光,光影間仿佛可以感到淡淡的呼吸。
紅色……那抹紅色實在令她熟悉。仿佛在她墮入永無止境的鮮紅的時候,仿佛在她的手腕要被碎裂的黃金鐲灼燒的時候,帶給她若有若無的希望,帶給她永無止境的絕望。帶她回到他的身旁,讓她體會到被他遺忘的痛苦,讓她感受到幾乎害死他的自責,最後給予她致命的一擊,迫使她放棄這段銘心的感情。
——荷魯斯之眼已經被緹茜液化了,前半瓶,將她的靈魂挽留,拯救了她的性命;後半瓶,被緹茜保留,之後陰差陽錯,在緹茜回到現代之後讓艾薇飲下,使得她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邊。她喝盡了最後一滴鮮紅的液體,自此,荷魯斯之眼從這世界上消失無蹤。她回到他身邊的唯一可能……消失無蹤。
但是,除非還有另一種可能。
艾薇的眼楮亮了起來,為什麼她從來沒有想到過。
若緹茜手中的荷魯斯之眼是她從現代帶回古代的呢?那麼,在那個年代應當還有一枚荷魯斯之眼——未被液化的、被四大秘寶之鑰封印的埃及秘寶。如果,如果有那麼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拉美西斯聚齊了四大秘寶之鑰,取出了荷魯斯之眼,那麼現在站在自己眼前的,是真正的冬也說不一定呢!
這樣的話……她的眼眶突然模糊起來,一股狂喜涌上腦海,讓她幾乎不能呼吸。並不是因為她還有機會回到過去,並不是因為她又一次見到了冬。
只是因為,那個人,那個人的心里還記得她,還是真的關心她的。
「這枚戒指,是提雅男爵爵位的象征。」禮貌而溫和的聲音緩緩地切入她的思緒,讓她不由從自己的沉思里抬起頭來,卻正好看到溫特淺淺的微笑,「每一代男爵都會佩戴這枚戒指,所以看起來或許有些古舊以及格格不入。」
艾薇愣了半響,眼楮仿佛不能聚焦一般在眼眶里晃了晃,然後仿佛剛剛記起了什麼,她連忙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尷尬地將視線移開,嘴里悄聲地說了一句,「真是失禮了。」
听起來好像……是全然不相干的兩件事呢。艾薇有些低落,不過有機會的話,還是私下里問問吧。艾薇不放棄地這樣想著。
「艾薇喜歡紅寶石,所以多看了兩眼。實在是不好意思。」艾弦輕描淡寫地說了這樣一句,隨即便在示意佣人換菜的時候將話題岔開了,「又到了秋季,很快就可以去釣鮭魚了。」餐桌上很快恢復了早前的融洽氣氛,艾弦明顯地轉換話題,各人便也沒有繼續之前的交談。
用餐結束後,因為艾薇要趕著回城中的住處,所以只好匆匆地與溫特及艾弦道別。溫特連忙起身,禮貌地牽過艾薇的手,以非常古老的方式親吻她的手背。
「有機會,還想和艾薇小姐再見面。」
溫特禮貌地說著,艾薇細細端詳溫特始終微笑著的面孔,深胡桃色的眼里卻看不出任何端倪。他微微欠身,隨即走回餐桌,靜靜地坐下。她再小心地瞥了一眼艾弦,他正慢慢地品著餐後的咖啡,冰藍的雙眼淡淡地看向窗外的跑馬場,並未注意此處。
應該不會只是客氣才這樣說說吧?艾薇思考了一下,隨即微笑了回去,「恩,我也有一些關于藝術品、文物的問題想要請教提雅男爵呢,比如說荷魯斯之眼……一類的。」
她慢慢地說,小心地不放過溫特眼中任何一絲變化。然而,令她失望的是,她什麼蛛絲馬跡都沒有找到。艾薇嘆了口氣,只好暫時先向二人告別,走出俱樂部,坐上早已靜靜等候在外的深棕色轎車。
下次再見的時候,她一定要想個好辦法,驗證一下提雅男爵與冬到底有何關系。
艾薇輕輕地撫著自己左手上淡淡的紅痕,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