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著我的手,站了起來。他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著。藤蔓交錯的林子,極音精心布下的陣,此時在緩緩初升的太陽下漸漸現出了它原本的面目。
大霧散去,其實這里並沒有那樣恐怖。四周淨是百年古樹堅毅挺拔的身體指向遙遠的天空,蔓藤如同縴細的女子,藤身開著潔白的小花,緊緊依偎著樹干。冬允拉著我的手,我們慢慢地走在林子里,陽光從樹蔭的縫隙里灑落下來,金縷交錯,我不由有些彷徨。
我從未踫過冬允的手。但是我習慣他涼涼的手指,寬大的手掌。我們的手指交錯,兩只手就好象天生一對一般契合在一起。我們走過最外層的林,經過潺潺的溪水,繼續,向陣的中央走去。
我終于開口,卻是無關緊要的話題,「冬允,漁歌呢?」
他不假思索地答道,「還了主人。」
「什麼?」我訝異,「你說那琴是你家傳的。」
他回過頭,看著我,「曾經是我的,但是送了人。遇到你的時候,我只是借用。」
我們停下了腳步,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冬允,你到底是什麼人,你明明一點武功都不會,我……」我想說我還曾經用真氣探過你的底兒,但是還是沒好意思說出來。
冬允回答我,「你再探一次試試。」
「啊?」
「我知道你用真氣試探過我。但對目前的你而言,我想要隱藏實力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我躊躇著,戰戰兢兢地向自己被他拉住的左手運了真氣。那一刻,就好象一個人一腳踏空落入了無底洞一般,真氣源源不斷地被他吸進去。但是與被鷲峰二少拉住時不同,鷲峰對我,仿佛是在以武力爭奪我的氣,而冬允,則好像我身上的氣原本就是他的,現在正爭先恐後地回到他的身邊。
才不過一瞬的功夫,我的腳下一軟,已經有點站不住了。他微微推手,緊接著,綿長的內力伴隨著強大的氣又咕咚咕咚地涌回了我的身體,那一剎,心髒猛地一跳,似乎有點掌控不住,而緊接著,自己的四肢變得溫暖而有力,筋脈也似乎更加暢通。我心有余悸地看著他。他卻苦笑,「我不會傷害你。剛才的你,連我一成功力的氣都擋不住,實在是太脆弱了。我給你輸了一點氣。」
一成功力,冬允的一成功力,就強于鷲峰數個級別。
我驚訝地說,「冬允,難道你是四大高手中的一位?」
他只是默默搖頭。我不依不饒,「不是四大高手,你就只可能是極音了。不然你怎麼可能這樣厲害?」
他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不遠處,慢慢地說,「到陣的中央,還有半個時辰的路程。進了陣的中央,就可以找到‘入口’。」
他拉起我的手,繼續向前走。我慌慌張張地跟著,嘴里不停地說,「砂磬應該已經走在前面了。」
他「嗯」了一聲。
我又繼續說,「冬允你武功這樣高強,為什麼一開始要裝作不會武功?」
他頓了一下,反而問了我另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找極音。」
這個問題他問過,砂磬也問過。我見他似乎不願意先回復我的問題,終于只好回答他,「因為我要找靈山湔雪。這世上只有極音能找到湔雪。而我要殺死湔雪。」
他聞言,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嘲笑我,但是卻也不置可否,「你的實力,想殺湔雪……?還是你指望極音會幫你?」
我有些惱了,但是依然一口咬定,「我只要極音告訴我湔雪在哪里,之後我必然一個人去找他。就算死在他的面前,我也要拔刀相向。」
他長長嘆息,「你好好活著,有何不好。」
「你不懂的。」
我已經活不下去了。
我閉上眼,又睜開眼。冬允穿著白衣,冬允牽著我的手。看著他的背影,就會想起為了保護我而死的小崖。我黯自傷心,不由喃喃地說了出來,「哪怕只有小崖還活著……」
哪怕只有他在,我都不會覺得這樣孤獨。這樣無法停留在這個世界上。
他沉默著,我們繼續向前走。周圍靜謐如同死亡,我開始慢慢地講我的故事。我給他講我引以為傲的父親,溫婉賢慧的母親。
我的父親,是世襲的護國公。爺爺的爺爺隨太祖爭得天下,被封為公爵,我家代代榮光。到了我父親這一代,他更是為族爭光,北征蒙古,東擊倭寇,萬榮加身,平民亦贊不決口。終于功高蓋主,皇上動了殺心。
我爹在朝中得到眾人的支持,皇上沒有辦法輕易動他,于是他先收了我們的兵權,把我們從熟悉的北方調封至貧瘠的中部。我爹忠心,得知皇上對自己的忌憚,從最開始皇上要剝奪我們兵權時候他就有所察覺。于是他主動辭去了兵部尚書、薊遼督師的職位,並且遣散衛隊,只帶了數名跟隨我們已久的僕人前往贛西。在那里,我們重建立公爵府,打算平平穩穩無欲無求地度過余生。
然而當今皇上怎會是一般人,只要有人妄想觸動他的權力,他就定會趕盡殺絕。隨即,在他的默許下百官彈劾。然而,他卻假意屢傳聖意安撫我們。父親便相信皇上會看在我們有功,保護我們。然而,最終,一紙莫須有的九大罪,將我們的希望徹底粉碎。
父親未曾想要反抗,他以忠烈為自己的榮耀,只懇求皇上留我家人性命。然而皇上殘酷如斯,隨著聖旨,他直接指派了直屬的暗殺團隊。黑衣、瑩玉,請大內高手坐陣,勢在必得。領頭人名為湔雪,出于靈山,卻一直為朝廷效力,手段狠辣,出手,無一不成功。
那日……我娘抱著我尚在在襁褓中的弟弟與爹爹在後園賞花,我與小崖在微涼天涯撫琴舞劍。轉瞬鮮血噴濺,一生的忠誠換得九門滅族。
「百年榮耀,護國公張氏九族,只余我一人。」
我們終于走到了陣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