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花 下 第十五章 作者 ︰ 雷恩那

肯定是騙她的……

肯定是!

都說好不再騙人,怎又故態復萌?

什麼……她闖進去?

又什麼……什麼他心里住了人?

不信不信!明明就是故意拿話誆騙她,故意惹得她心有懸念,故意要她連墜進夢境,神魂都沒法子好生歇息。

這一次不再是濃濃大霧,她兩腳踩在綠草地上,起伏的丘陵不斷延伸,她認得這個地方,是北冥十六峰的丘陵地,阿爹曾帶著她在這兒墾地種田,他們種麥也種黍米……她又回到北冥了嗎?

遠遠、遠遠的那一端,有抹熟悉身影。

她邁開雙腿奔過去,使勁地跑,看清那人模樣後,她歡喜大喚——

「爹!爹——爹啊——」

她這到高壯黝黑的中年漢子面前,顧不得自個兒氣喘吁吁,一手揪住他的袖。

「阿實怎麼來了?」他褐臉帶笑,粗厚大手揉揉女兒頭頂心。

樊香實圓亮眸子都笑眯了,仿佛回到幼時,想也未想便道︰「我來找爹啊!」

「你來找我,有人要找不到你,怎麼辦?」

她用力搖頭。「沒人找我的,我跟著爹種田,還要上山砍柴打獵。爹,我身手很好,我練功夫了,公子教我好多東西,公子還教我……他教我……公子……」突然記起什麼,她眉心微扭,一臉迷惑。

樊大叔再次模模她的頭,溫聲道︰「阿實,你的公子在找你。」

她突然癟嘴,眸里泛光,卻又倔氣道︰「他只會騙我。」

——樊香實!

——給我回來!

朗朗晴空突然爆開一記大雷,她听到那男人惡狠狠喚她,什麼斯文俊氣、什麼溫潤如玉全都死了似的,他狠起來跟閻羅大王沒兩樣。

她雙肩不禁縮了縮,將爹的衣袖抓得更緊。

「我家阿實長大了,心里有喜歡的人了。」樊大叔臉上有感慨有歡喜。「回去吧,爹在這兒挺好,你不能老跟著我,阿實還有自個兒的路要走,快回去,听話。」

緊緊抓住的衣袖不知怎地已從她手中消失。

「爹啊——」大霧眨眼即至,她什麼都看不清,只記得爹消失前的笑臉。

——樊香實!

那怒不可遏的喚聲再次爆響,她腳下驀地一空,整個人往底下直直墜落!

「哇啊啊——」

「唔……」夢境里中氣十足的淒唇叫喊,在醒來後僅如貓兒的喵叫。

樊香實只覺下顎微疼,口中發苦。

她一直想把那苦透舌根的苦味吐出去,但有人不允她這麼做,硬封住她的嘴,連她的氣息也要強佔。

眼皮沉得要命,吊著千斤重的石塊似的,她費了好大勁力才掀開雙睫。

鮑子的臉近在咫尺,眼神……唔,有些凶惡,朗眉壓得有些低,眉峰有些糾結。他的手扣著她的下巴,嘴黏著她的嘴……好一會兒她才明白過來,他在喂她苦藥,自己先含藥汁,再一口一口喂她。

見她睜開眼楮,瞳心迷蒙卻有神,陸芳遠緩緩拔開雙唇,定定看她。

「……真醒了?」他聲音低啞沙嗄,幾難听明。

「嗯……」靠臥在他懷里,提不起半分力氣。

「很好。」他模模她泛涼的頰,道︰「你若不醒,我會過去弄死李流玉。」

「什、什麼?」她沒听錯吧?!

陸芳遠坦蕩蕩地表明惡心。「沒道理她活了,你卻活不成。沒道理江寒波痛快開懷了,我卻傷心難過。」

她傻了般怔怔望他,見他面龐清瘦,唇上與下顎原本光潔的肌膚竟冒出小胡渣,眼白的地方隱約布著血絲,而嘴角細紋略深……如此不修邊幅的公子,她似是頭一回瞧見。

他說「傷心難過」說得那樣理所當然,眼楮眨都不眨一下,好像她當真出事,把一條小命玩完了,他真會既傷心又難過。

肉身疼痛,心中卻微熱,她不知該如何接話,只氣若游絲問︰「我睡了很久嗎?上次……我記得……是、是十多日……這一次呢?」

「今天是第二十一天。」他聲音听起來平靜,目中戾氣尚余,氣她這麼久才醒似的,又仿佛曾深進她的夢,知道她有意在那里逗留,不肯走。

「好奇怪……沒道理啊……我才跟我爹說了……說了一會兒話而已,我要跟他種田、上山砍柴,還要跟他……跟他……」

「你哪里都不去。」陸芳遠心頭一凜,截斷她的話。

他將藥碗湊近她嘴邊,她不由得擰起眉,不太听話地抿起唇瓣。

哪知他的眉擰得比她還糾結,一臉威脅。「張口。」

……唔,這男人只會仗著公子脾氣凶她。

以前他還會溫柔哄她、誘她,如今他不良的底細全教她瞧清,所以也不遮不掩,火氣來了就爆,不痛快就瞪人。

但,這樣才是真正的陸芳遠吧……

胡亂想著,自憐自艾地悄嘆一口氣,樊香實最後還是乖乖張嘴了。

藥碗輕抵著唇,她縮在他臂彎里小口、小口啜飲,跟只小貓兒沒兩樣。

藥很苦,想到這四合院內沒請僕役,那這碗藥肯定是他親手熬出來的,一這麼想,她便也認命,不再叫苦,盡避喝得極慢,仍喝得干干淨淨,一滴不剩。

喝完藥,他依然將她摟著,如同抱著一個小女圭女圭那樣。

樊香實在他懷里努力、努力地呼息吐納,但心房不太配合,即便她吸進再年空氣,都覺不夠,而每一下呼息都抽痛,這樣的慘狀她經歷過,只是心頭血一減,這次狀況似乎更嚴重。

一切都十分糟糕,卻有一極好、極好的事——

鮑子抱著她,仿佛很為她擔憂那樣,很憐惜地抱著她。

他的眼中不再冰冷漠然,有著火氣和某些太復雜的情緒,那些情緒逼近表面,讓她幾能踫觸到。

只恨現下太過虛弱,好想進一步探究,好想看清,但太沉重,拖累了她。

她細細喘息,費勁嚅唇擠出聲音,問︰「流玉她……她怎麼樣了……」

「放心,死不了。」

「唔……呵……那、那便好……」她恍惚揚唇,突然有股想模模他清耀面龐,但手臂好沉,怎麼都舉不起來。

實在無法再保持清醒,她放棄對抗,讓兩片沉甸甸的眼皮垂下。

「公子,我還是想睡……」喃出這一句的同時,她腦袋瓜一歪,再次睡去,那模樣仿佛睡著後便不打算醒來。

倘是當初任她凍死在那雪層底下,是否他此時就不用受這種苦?這些天,陸芳遠常這麼想。

她把他害慘了,這幾年來深進他的命中,深進他的血肉內,讓他執著于她。

而他也把她害慘了,讓她連連受苦,可恨的是,她還受得心甘情願……

這幾天他還想著一事,如果他未追來江北,抑或來得晚了,她最後是否牙一咬,當真自個兒動手,用那根鋼針朝胸上舊傷直刺?

他能想得出答案,正因猜測得出,才會泛出滿額滿背的冷汗,五髒六腑俱震。

「阿實,你膽敢再睡到不願醒,我真會弄死李流玉。」

威脅之語徐緩低柔,幽幽如吟唱,睡去的人像是听見了,身子不禁輕顫了顫。

他將她擁得更緊一些,讓她的背心貼著他左胸,指按在她手脈上,摟著她行氣,源源不絕的真氣從手脈進入她心經。

「阿實,快點好起來,你還要賣身給我,你不好,我可虧大了。」

他的聲音一路追進樊香實的黑夢中,听到他的威脅,她無奈又氣惱,想回嘴,出口卻無聲。然後他說她若不好,他要虧大了……欸,她才想問他哪里虧大?頂多是……頂多只是她好不了而已……

咦?臉上濕濕的……

她在哭嗎?

不……不是的,她沒哭,那、那里誰掉淚了?

突然而生的一股渴望,渴望去看清,那股是氣灌注在心魂里,被黑夢拉扯住的她幾是使盡吃女乃的力氣,才讓神魂掙開那層厚重黑雲,勉強使役太破爛的,細細掀啟兩道眼縫。

頭往後靠在男人的頸窩,她眸線緩緩往上挪,覷到有淚掛在他下顎。

他沒睜開眼楮,懷抱她卻如入定一般,全身真氣蒸騰。

鮑子……哭了……

有、有虧這麼大嗎?!

她腦中千思萬縷,有太多的不敢置信。

胸房溫熱充滿,感覺到他的氣在體內游走。有人為她落淚,她身子雖痛,卻再不會痛到想哭了。突然間,死命將她往暗處拉扯的那股力仿佛不再那樣執著,她模糊記起,他說要醫治流玉,除用她的心頭血去試,還必須由他和江寒波輪流輸以真氣。

既是如此,她昏迷不醒的這些天,他除了顧著流玉那邊,還得照顧到她這一頭。真氣並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之物,他連日來大量消耗,難怪熬到雙頰消瘦。

他肯定很惱她,惱到恨不得把她抓起來好好教訓一頓!

別再生氣啊……她會好好的,會努力讓自己好好的……

所以,不能浪費他一絲一縷的真氣,她要醒著,在他守護下慢慢調息練氣。

她不能不好。

于是沉靜地合上雙睫,滴在頰面上的淚讓她心里發軟。

她悄聲嘆息,勉強自己跟上他的呼息吐納,她要趕緊好,甚至比以往更好。

當清醒的時候越來越長之後,樊香實漸漸察覺到這座四合院的變化。

可能是公子一出現就在「捻花堂」鬧過一場,後來江寒波也攪進來,個中緣故又關系到她與流玉兩姑娘,「捻花堂」向來以女為尊,她與流玉雖搬離大後院了,茹姨等人仍三天兩頭過來探看。

前陣子她帶傷昏睡不醒,流玉也未醒覺,公子所開出的藥單,上頭的二、三十種藥材便是「捻花堂」那兒直接備過來的,連她和流玉的替換衣物等等,也都是茹姨讓人備好送至。

或者正因如此,她們來訪,公子盡避一臉冷淡,亦不會拒人于門外。

至于「捻花堂」那邊,樊香實當真哭笑不得。果然是做買賣的行家,茹姨竟打起公子袖底那味迷毒的主意,琢磨著要向公子買配方,倘若公子不賣,便退而求其次談談合作的可能性。

她在取完心頭血後的一個月,終于能自個兒下榻走出房門。

流玉被安置在西邊屋子,她過去探望了。

這些天她若向自家公子問起流玉的狀況,得到的答覆永遠是「死不了」三個字,還是那天茹姨過來,她又問,才從茹姨口中得知,流玉竟比她還晚醒,而且直到現下,每日頂多也只能維持一個時辰醒著,大部分時候仍是深睡。

原先是有些擔心的,但見到安靜躺在榻上的姑娘,那張瘦巴巴小臉不再蒼白如紙,雖然仍有些病態,與以前相較卻已紅潤許多。

再有,她在流玉的屋內看到跟公子一樣消瘦、不修邊幅的江寒波。

見到她扶著牆,拖著慢吞吞的步伐進屋探視,江寒波並未過來扶她一把,僅定定看她,最後的最後才見他嶺唇微掀,沙嗄卻無與倫比地認真道——

「我欠你一次。你想殺誰,我替你殺。陸芳遠我也殺得了,我功夫盡避不及他,但明著不行就暗著來,你若不願跟他回北冥,我就殺他,他一死,你海闊天空任遨游,想上哪兒都成。」

這孩子……實在是……太不可愛!

成天打打殺殺的,眼中盡是戾氣,五官明明生得頗英俊好看,卻總愛糾眉抿唇……再有啊,他那顆腦袋瓜究竟中不中用?思來想去的,結果竟只想到用這種法子答謝別人嗎?

樊香實心想,幸好流玉有救,八成也只有流玉才勉強管得動他吧?

她後來婉拒了江寒波的「好意」。

她會跟陸芳遠回北冥的。

盡避她和公子之間看似平靜,其實還有不少大大小小的事橫在其間,但她仍會跟他走,她得守諾。

又過兩天,這座空靜的四合院都不太寧靜了,既是「武林盟」安排的住處,有事相求時,對方自然知道上哪兒找人。

「阿實,我瞧陸大爺當真忙啊,北冥‘松濤居’離中原那麼遠,那些江湖人士都能千里迢迢奔去找他,如今大爺就在江北,那些人還不成籮成筐往這是擠?」牛小扮看向半敞的窗外,東屋那端剛走兩人,現下又來一雙。

樊香實低低應了聲。「公子是很忙啊……」明明身上帶傷的是她,他卻瘦得比她還多,闊袖寬衫只覺單薄,偶爾不經意一瞥,見他斂眉垂目,那神態總好像被什麼狠狠地折騰煎熬過似的。

「小牛哥,過來這兒坐,我們說會兒話。」她喚著,指了指榻旁的一張圓凳。

他收回視線,走近那張凳子撩袍坐下。

「阿實,我一到江北就上‘捻花堂’找你,還順道給你帶了一些好玩、好吃的,哪知撲了個空,還好那邊的人知道你的下落。只不過啊……」他皺擰兩道粗黑濃眉,打量那張原本看起來滿好捏、如今兩頰卻有些凹陷的臉蛋,搖頭嘆氣。「你會不會也鬧得大發了?竟把自個兒搞成這德行!要被我娘知道我沒照顧好你,她準把我的皮給剝了!」

樊香實抓抓臉,不由得露出靦腆苦笑。

「那、那也是不得不那樣做嘛……流玉快撐不下去,唯一的救命藥幾年前被我吞個精光,我就想,或者可以試試……」語氣略揚。「再說了,由公子動手,我也安心些的。」

「這麼前思後想,我也才鬧明白當初帶你離開北冥,怎麼江寒波他們會突然出現又硬跟著不放。」牛小扮挲著下巴,想了會兒,目光一湛又道︰「阿實,那時你要跟我走,我啥也沒問,以為你僅是突然想出去走闖游逛,又不想陸大爺阻你,嘿嘿,現在我可是看明白了。」

樊香實微挑細眉。「……看明白什麼?」

「明白你那時九成九是跟陸大爺斗氣,你偷偷跑掉,陸大爺追出來親自逮人,唉……原來是這麼回事,雖然我書讀得不多,‘近水樓台先得月’這句話倒是有听說過,也難怪你一開始不跟我走。」

「你、你……就你話最多!」比練氣還見效,她的臉咧地一下全紅了。

牛小扮咧嘴笑,兩手一攤。「我是話多啊,要不生意怎麼興隆?至于你和陸大爺跑跑追追斗氣的活兒,我和我家巧兒也有過三六九回,咱們彼此彼此啦,你也別跟我急。」

懶得再跟小牛哥解釋,何況,根本難以解釋啊!

樊香實遂抓起枕子丟向他,但力氣使不太出,結果倒像拋給他,對方自然輕輕松松接個正著,還哈哈大笑起來。

此時,厚布門簾被人撩開,來者一出現,在房中大響的笑聲陡然止住。

「呃,陸大爺……」牛小扮將枕子放回榻上,拘謹地站起。

陸芳遠略頷首,神情沉靜,淡淡道︰「你與阿實聊得頗開懷。」

旁人盡避沒察覺,坐臥在榻上的樊香實卻嗅到一股陰險氣味,頸後突地生涼,她不禁縮了縮脖子。

牛小扮聞言抓抓頭,瞟了樊香實一眼,爽朗笑道︰「是啊,陸大爺,我與阿實總有不少話可以聊,以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往後也變不到哪兒去吧!」

「那挺好。」陸芳遠微乎其微揚起嘴角。

揭簾子進房時,他手中提著桶水,牛小扮此時留意到了,大步走上前幫忙。

「陸大爺,我幫您,您東屋那邊不是來了好些江湖上的朋友?您忙去,這種提水的活兒我能做的。」

陸芳遠沒將桶子讓給他,仍淡淡然、如聊天般平緩道︰「不用了,這是等會兒我要幫阿實浴洗所需的水,我親自處理便好。」

耳中轟隆一響,樊香實臥坐的姿勢被公子理所當然的話「轟」得歪倒下去。

她悶哼一聲,扯疼傷口,卻不敢叫痛。

「呃……呵呵……原來是、是這樣啊……」牛小扮眼神又朝她瞟去,突然間意會到什麼,忙收回目光不敢亂看。

陸芳遠微笑再道︰「這陣子天色晚得很早,我想趁著白日較為暖和,早些幫阿實浴洗比較妥當,所以請那些訪客回去了,畢竟江北的冬雖比不上北冥凜冽,但入夜後,風仍舊大得很,倘是弄濕身子,不小心又吹了風,到時傷上加病,那就不好了。」

再聞言,樊香實暗暗哀號,咬牙切齒,已倒在榻上一動也不動……噢,不,她還是有動,動手悄悄拉來被子蒙了頭,裝昏。

「那、那……那我也該告辭了。」牛小扮拱了拱手,黝黑面龐隱隱竄紅。

「那就慢走,不送。」在場唯一不知羞恥、毫無道德良知的人,表情仍一派的溫文加儒雅。

「那……嗯……那阿實就有勞陸大爺多多關照。」臨去秋波追加一句。

「那是自然。」

樊香實听到有腳步聲離去,又听到有腳步走近,那人先去關上半敞的窗,然後走到角落那扇屏風後,嘩啦嘩啦地將水倒進擱在那里的大浴盆內。

他沒理會她,卻是出去了,一會兒便又回來,同樣走到屏風後倒水,如此來來回回共五次。

最後他終于朝她走近,在榻邊半下。

一只大手試圖拉開她罩頭的被子,她並未揪緊。

當她那張小臉重見天日時,陸芳遠表情看起來有些似笑非笑。

她則閉眸繼續裝睡,反正這陣子她不是吃就是睡,要不就是被他抱在懷里練功行氣,再不然就是……就是被他有意無意折騰……可惡!可惡!她到底是女孩子家,即便前後兩次取血帶傷,都得仰賴他「徹頭徹尾」地照顧,總之是吃喝拉撒睡,所有私密事全交了底,那、那也不是她願意的啊!他干麼當著旁人面前整弄她?

「生我氣了?」知她裝睡,陸芳遠撫著她的發,低柔問。

豈敢!

她墨睫略顫,眸珠在眼皮底下輕動,打定主意不理他。

驀然間,他的指挲過她下唇,她內心暗暗驚叫的同時,小嘴已被擄掠。

「唔……唔嗯……」這種情況下要她再繼續無動于衷確實太困難,唔唔嗯嗯地哼出聲,她圓眸陡地怒張,而他竟也未閉雙目,兩人就這麼舌纏著舌、鼻貼著鼻,緊緊相凝,像似誰也不肯認輸,誰也不放過誰。

仍是她身子尚弱,體力不及他,最後嗚咽一聲,唇舌與氣息盡遍了他。

餅了好半晌,他才緩緩離開她已艷紅略腫的小嘴,拇指仍在她膚上摩挲,引起已一陣陣輕癢。

「我對你的牛小扮只是實話實說,我做錯了嗎?你不愛我說假話,怎麼我說了真話,你反倒著惱?」

他……他這人……簡直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樊香實磨磨牙,心里有氣,道︰「我已經可以自個兒洗浴,用不著誰幫忙!」

「是啊,好不容易。」他逃眉笑。

再跟他斗下去,不管文斗或武斗,輸的只會是她。

她略抗拒地撒開臉,微乎其微閃避他的觸踫,神情輕染憂郁。

陸芳遠注視她雙頰微鼓的臉容好半晌,隱約間忍下一聲嘆息,低柔道︰「我在浴盆里加進熱水了,起來吧,別讓水冷掉。」

這一次,他沒動手抱她下榻,僅在一旁守著,讓她自己慢慢挪動身子。

樊香實先是撐坐起來,再扶著床柱慢慢站立,如今她已然清醒,不能總賴著他替她到理那些極私密的大小事。

欸,無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再一次取心頭血確實過傷,這一次,她都自覺恢復得著實太慢,自清醒後,她忍著痛、抵抗倦潮,天天認真地行氣練功,勤勉再勤勉,沒想到仍舊事倍功半,最後還得靠公子以真氣相輔……此時她下榻才站穩不到半會兒,甫覺胸中之氣無法接繼,頭泛暈,面色一白,雙膝便軟了。

陸芳遠適時接住她,將她打橫抱起。

無用至此,她禁不住眸眶一熱,挫敗地垂下細頸,有些哀莫大于心死般把小臉埋在他頸窩。

靶覺他似乎安慰般吻了吻她的發,隨即抱她走往角落屏風後。

「我、我想自個兒洗……」她小小聲堅持。

陸芳遠沒使強迫她,而是將她放在浴盆邊的小圓凳上。

他交給她一只半個掌心大的小藥盒,道︰「把這藥涂在傷上再洗浴,別把傷口弄濕了。」

「嗯。」接過藥盒,她揚睫看他。

「我就在屏風外。」撫了她女敕頰一把,這才轉身走開。

樊香實看著他投落在薄綢屏風上淡淡的影子,雙腮發熱,然這樣總比讓他親自動手來得自在些了。

她環顧一眼所處的小角落,一套干淨中衣擱在小架上,兩條略長的巾子和棉布在唾手可取的盆邊,浴盆里的清水約八分滿,冒著霧般的白煙,還有,她手里握著男子遞給她的小藥盒。

她雖喚他公子,卻是他來服侍她。

這些日子他為她所做的,最終是想補償她嗎?

有些事她不敢深想,隱約感覺到變化,又怕是自個兒胡亂作夢。

他內心孤寂,她則害怕孤寂,兩個人竟也能湊在一起,而往後之事誰又能知?所以就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動作緩慢,前前後後花去大半個時辰才將自己弄好。

當她微顫指尖想系好腋下的衣帶,打了三次都沒打成,逕自苦惱咬唇時,陸芳遠在此時踏進屏風內。

她坐在小凳上,揪著兩條衣帶子抬頭看他,竟委屈道︰「我弄不好它們……」

陸芳遠因她的委屈語氣和苦惱表情,禁不住挑眉。

他再次將她抱起,直接抱回榻上,如每回領著她行氣那樣,讓她坐在他懷里。

他沒先幫她處理那兩條衣帶,卻是略撥開她衣襟,確定那傷口干爽未濕,最後才慢條斯理捻著細細衣帶,在她腋下三寸的地方打了個漂亮小結。

「好了。」他目中如綻桃花,很滿意自己所打出的「杰作」似的。

「唔……嗯。」樊香實靠著他細細喘息,眸光略揚,忽而想起那時懸在他顎下的淚珠,神情不由得怔忡。

「怎麼了?」陸芳遠瞧進她眸里。

她心一凜,瞳仁兒湛了湛,卻問︰「公子……公子要把迷毒的配方賣給‘捻花堂’嗎?」

「阿實覺得呢?」

他的不答反問讓她又是一愣,想了會兒,嚅著粉唇道︰「茹姨說,她們‘捻花堂’幕後大主‘飛霞樓’,樓中有十二金釵客、二十四名銀箏女、三十六位玉天仙……七十二姝中亦不乏制迷毒的能手……」拉緩呼息吐納,她慢慢提氣。「茹姨還說,天下迷毒千百種,但公子所制的那一種……很、很純……是上上等的好貨,而且藏在袖底攻其不備那一招,也……也很搶眼……」

「所以你希望我跟‘捻花堂’合作?」他淡淡揚唇,笑意布進眼底,這幾日在眉間累積出來的紋路真也淡了些。

「……‘捻花堂’里皆是女子,以往皆是練劍陣自保,但畢竟貨走南北,只身在外就……就危險些……若有些好使的小東西傍身,便安全許多……」

「唔……」陸芳遠沉吟了會兒,徐眨長目。「那就看你表現了。」

她整個傻住,在他胸前把臉蛋仰得高高。

「阿實若乖乖把傷養好,我或者會把那份配方給了你那位茹姨,分文不取。」

又不是她不想養傷!

是這一次狀況與前一次真有不同啊!

有時行氣許久,丹田僅微微發熱,胸內仍覺虛浮,她也想養好,偏就不易嘛!

她張唇欲辯,卻瞥見那一閃即逝的眼神。

他眼底有瞬間闃暗,深藏的一抹情緒于是浮現,仿佛極憂心她這模樣,其實內心很明白不是她不肯養傷,而是真真重傷了元氣。

突然間她心房悸顫,欲辯已忘言,只小小聲道︰「我、我乖乖養傷便是……阿實先替‘捻花堂’里的眾人謝過公子。」講得好像她萬無一失,絕對、肯定能把身子養到大好。

陸芳遠輕應了聲。

他替她攏了攏長發,模到發尾帶濕氣,便用闊袖捺了捺。

「公子……」

「嗯?」

「你、你掉過淚嗎?」她試探著,香腮通紅,眸中有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期待。

陸芳遠明顯一怔,舌頭被貓叼走似的,一時間竟是無語。

最後他松開她的發尾,假咳兩聲,神情平靜道︰「不曾。」

他又騙她!

樊香實一瞬也不瞬地瞅著他,喉頭微澀,原有些落寞,但……胸內不太中用的那顆心卻猛地劇跳起來。咚咚——咚咚——咚咚——

他、他他……臉紅了!

奇顯的粉色突然間佔領那整張英俊面龐,尤其是頰面部分,他顴骨抹了紅彩,不管怎麼看,從哪個角度看,他——陸芳遠,北冥「松濤居」大名鼎鼎的陸公子,真是臉紅了!

害她……害她也不知所措起來,竟只是趕緊垂下頭、撇開臉、合起眸子,溫馴卻又略發顫地繼續窩在他懷里。

欸,她頭一回見他臉紅呢!

陸芳遠好似沒發現她已察覺,以為她又發虛。

他撫撫她的頭、她的臉,在她發燙的耳邊吐出氣息——

「阿實跟我回去吧。這是畢竟不是自個兒的地方,有幾味藥仍是得回‘松濤居’才拿得到。居落里還有溫泉群可助你行氣練功,還有你的那片夜合樹、那片傍晚過後才開的夜合花,回到那里,你才能好好養傷。」

她听著,腦海里已浮出小白花含苞待放的模樣,呼息一濃,挨他挨得更緊些。

他說︰「阿實,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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