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緩溫柔的語調,說著無情的話語,樊香實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心上無誰。
也就是說……他心上無她。
雖是早已了然之事,親耳听他說出,胸中仍會緊縮到痛。
她動了動,欲離開他的懷抱,他卻將她摟得略緊些,緩緩又道︰「我在你身上養著那些心頭血,養了長長的八年,原以為一輩子派不上用場,但封無涯卻把菱歌送回‘松濤居’……與其說養心頭血是為了菱歌,還不如說是為我自己。阿實,我就是這麼自私自利,凡事皆想自己意思,什麼道貌岸然、皮里陽秋之句,說的就是我這種人。」
她螓首不安分地挪抬,他大掌輕按著,不讓她妄動。
他低笑了聲,繼而道︰「所以我對你下手,那是我養了許久的東西,拿它來醫治菱歌僅為實現多年前的預謀,長年來的心血得到回報,有了一個答案。阿實,我內心該有多歡快,你能猜得到嗎?」
樊香實不再扭動、挪蹭了,她挨著他溫熱的身軀,用力、用力吸取他身上的氣息。
她的心在一次次磨礪中變得堅強,既柔軟卻也堅強。許多時候,事情真相的確丑陋無比,但她可以去記住那個待她很好的公子,記住曾有的心動和欲念,那些很真,半點不假,她內心清楚。
「公子願意說這些話,不再騙我、瞞我……這樣很好……」喉頭堵堵的,她略吃力才把話說出。
陸芳遠又低笑一聲。「好。從此不再騙你、瞞你,那你跟我走,回‘松濤居’。」
這次他沒有阻止她抬頭。
樊香實帶傷的臉容惶惑不安,眸光閃爍不定,突然間意會到,他們說了那麼多話,她仍未問出他非要她回「松濤居」的意圖究竟為何?
他還是笑,眼中如蕩開漣漪的湖心。
她明知道這男人可能又想使「美男計」引誘她,但知道歸知道,她一時間竟挪不開眼,氣息變濃。
「阿實,你說,如果一個自私無情如我的人,有朝一日動了情,心里住進一個人,將會如何?」
她無法答話,不明白他欲探知什麼,可是卻莫名其妙口干舌燥,只能怔怔望著他,怔怔地听他再道——
「如果是我,我想,倘是心里那個人不喜愛我,我必會使盡辦法讓她無我不可。若是她逃了,開心跟著別人一起過日子,那我仍會使盡辦法要她回心轉意。如果我放手,她是快活了,我卻暗自孤傷,這樣是不行的……阿實,你說我這種人惡不惡?」
她張口,無語,頰面的虛紅濃實了些,真是由血肉里透出。
陸芳遠面龐沉靜,語氣亦靜。「是了,我算不算惡人對你而言沒多大差別,你說的,我心好,你喜歡,我心惡,你也是喜歡的。」
她整張臉脹紅,紅得快燒起來似的。
如今再想否認早就晚了,她坦然得很,只是被他挑出來說,不臉紅也難。
她垂下眸睫。「……那、那阿實希望公子有朝一日真能動情,能遇到很好的姑娘,而那姑娘也是喜愛你的,兩情相悅,那樣才好。」
她腰身忽又一緊,兩人上半身貼得幾無空隙,害她雙眸不禁瞠圓,直勾勾對上他那雙微眯的深邃長目。
「如果我說我已經——」他眉峰陡蹙,似察覺到什麼。
咻——
一道銀光穿透窗紙射入!
陸芳遠闊袖略揮,那道銀輝「咄」地一響改而插在床柱上,是一把菱形飛刀。
「是江寒波……」她認得那刀,在「捻花堂」時,她見過江寒波練這門暗器。「公子!」她一抓沒能踫到他的袖角。
陸芳遠身影極快,眨眼間已竄出四合院北屋。
樊香實耳中嗡嗡亂響,但此時此刻要她乖乖安置在榻上根本不可能。
她蹭著身子下榻,胡亂將衣衫理好,鞋也沒穿便跟著沖出去。
被帶來這里是午時左右,此時外頭已黃昏,除蔽的四合院內掀起一場武斗。
一身玄黑的少年纏著那抹藍青色身影斗將起來,前者擦擦狠辣,渾不怕死,誓要拚個玉石俱焚一般,後者步步為營,以靜制動,慣以四兩撥千斤化去危勢。
樊香實扶在門邊細細喘氣,欲制止卻不知如何是好,急得一顆心都快嘔出來。
尤其見到江寒波不要命的打法,她更急了。
江寒波武功雖好,卻非公子對手,這一點他自己肯定也清楚,卻還是一股腦兒豁出去,拚得雙目發紅,狀若瘋漢。
姊姊別對他生氣……
唉,他總怕我活不成……
腦中閃過李流玉那張臉,仿佛也听到那姑娘略受苦惱的笑嘆。
他們師姊弟倆的感情實在是……實在是教她既羨慕又嫉妒,讓她不知不覺亦牽掛難放,讓她也不由得苦惱笑嘆。
院子里武斗的兩人,佔優勢的那一個漸漸失去耐性,寬袖大揮,將少年震飛出去,接著飛身竄近,五指成掌欲下狠招——
「住手!」
陸芳遠耳膜陡震,腦中亦震,那震蕩透進血肉,震得他不得不懸崖勒馬,在千鈞一發間硬是咬牙沉氣撤下掌力。
五髒六腑劇烈翻騰,他重重吐出一口氣,目中的溫雅早已盡散,只有噗噗騰燒的怒火,他厲瞪那個突然竄出、險些挨他掌力的姑娘,咬牙切齒,一副恨不得將她揉碎了事的模樣。
「樊香實!」他狠狠喚她,怒氣盡展無遺。
「你、你……你別……別傷他……」
她竄出擋在江寒波身前,那是本能之舉,但他那一掌雖及時撤下,她面上仍舊一寒,此時才知害怕,連說話都不利索了。
「你胡鬧什麼?!」陸芳遠氣到一頭散發仿佛注入生命,在他身後揚動。
樊香實被他吼得又是一陣頭暈目眩,費勁抓穩思緒,她掀唇又閉口,閉口又掀唇,最後直接堅定地蹭出一句——
「我想救李流玉。我想試。」
「你當真肯了?!」她身後的少年緊聲問。
她回眸去看,江寒波背靠著石牆勉強立起,一手捂胸,嘴角血絲潺潺,那張年輕面龐說多慘有多慘,但乖戾的雙目晶晶發亮。
「我想試。」她重申。
「你別想!」杵在她面前的陸芳遠厲聲道。
「我想。」她重新看向他,專注而鄭重地看他。「我要這麼做。」點頭,再點頭,像似加強內心意念。「我會這麼做。」他死死瞪著她,闊袖微動,打算將她扯進懷里,她卻快他一步道——
「我想試著救李流玉,但究竟該怎麼救,仍要請公子幫忙。」沉靜了會兒,她臉色蒼白,卻靦腆道︰「我怕自己下手取心頭血,要取得亂七八道,你……你剛巧來了,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你來,由你下手,我、我膽氣就足了些……你幫我救李流玉好不好?」
陸芳遠終于體會到,原來人的怒氣是可以一層疊上一層,永無止境地攀高。
他往前踏出一步,她卻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小臉上的戒備神情讓他心頭火竄得更高、燒得更猛烈。
「過來。」他立定不動,事實上是氣到全身發僵。
樊香實回頭瞅了江寒波一眼,後者面色帶金,顯然內息被打得大亂。她調過頭再看陸芳遠,鼓起勇氣再道︰「那、那你答應我了?」
「阿實,過來。」
她渾身一震,那顫栗從腳底沿著脊柱竄到頭頂心。
「過來。」他差不多把一輩子的耐住都賭上了。
咬咬唇,想著他這趟尋來中原的目的,一股說不出的酸楚情懷在胸中漫開。
她終于听話地走過去。
不僅是走近,她還直直走入他懷里,雙手抱住他的腰。
陸芳遠利眉微挑,呼息悄悄一窒,臉色稍霽,甚至還朝著滿臉戾氣卻又無能為力的江寒波投出淡淡勝利的微笑。
他舉袖想拍拍她的頭,卻听她細細啞啞地嚅出話——
「拜托你幫我好不好?你答應我,幫我試著救救流玉,等這住事情過後……我、我一定跟你走。我跟你簽賣身契,我跟你回北冥,回‘松濤居’,不會再不告而別,你說的話,我都听,你要我做的事,我都做,再不離開你……」她仿佛低笑,笑中隱著憂傷,嗓音更輕。「……盡避弄不懂為何你非把我逮回去不可,若你希望有我伴著,我就伴著,等哪天你厭倦了,瞧見我就煩,到那時,再讓我走吧。」
一雙大掌按住她兩肩,將她推開一小段距離。
欸,果然又看到他發火的眼。
欸……這樣也不成,那樣也不成,是要如何?
她大膽迎視他,眸光一瞬也不瞬。「我想救她。」如果不識李流玉,不知江寒波的豁命相搏,不知那雙師姊弟之間的情分,她樊香實當然活得自在安心,壞就壞在她跟人家已有了三分交情,心軟無藥醫啊,又怎能見死不救?她也是圖個心安理得。
「你幫幫我好嗎?」她眸底泛熱,覺得自己還能成全別人,那也算一大樂事呢!她吸吸鼻子,對著他討好般微笑,怕他怒火亂竄,還笑得有些怯生生。「你能救小姐,也一定能救流玉,那塊‘血鹿胎’反正是被我吞了,你再取一次心頭血幫流玉試試……」
略頓,她咽了咽唾液,很抿唇又道︰「那個……其實你上次動手時,真的很利落,我也、也沒受多少痛楚。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你第一回已經挺熟練,第二回應該會更上手。總之我……我就這個請求,你應了我,好不好?」
她竟然這樣跟他談條件?
拿自己的命跟他談條件?!
陸芳遠有股想將她撕吞入月復的沖動!
他暗暗磨牙,臉色鐵青,額角太陽穴突突亂跳,額面與頸子都已浮出青筋。
什麼叫「一回生、二回熟」?
這是他作繭自縛,抑或她傻得語無倫次?
無數思緒在腦中起伏,許久、許久,他勾唇冷笑了,從齒縫中擠出聲音,一字字說得清楚明白。「恕我幫不上忙。那根用來取血的精鋼長針已然遺失,沒有它,無法取心頭血。」
樊香實嚅著唇似要說什麼。
她沒說話,卻伸手進袖里模索,最後從袖底暗袋掏出一長物。
「……公子的鋼針是……唔……是我偷走的……」
她低頭認罪,遞上那根精鋼所制的中空長針,一直遞到陸芳遠眼下。
突然間,按住她雙肩的男性大掌狠狠用力,十指似要掐進她血肉里。
隨即,她耳際爆開一聲惡狠狠的怒罵——
「樊香實,你混蛋!」
她頭還在暈,此時又被震得兩耳隆隆作響,縮著頸,她委屈又耍賴辯道︰「那我還你嘛!偷了它是我不對,我現下還你還不成嗎?」
「你、你實在是……混蛋……混蛋!混蛋!混蛋——」罵到最後嗓音都抖了。
挨了狠罵,她眼里冒出兩泡淚。
內心既酸澀又難受,結果她卻是向那個罵她的男人尋求安慰——癟癟嘴,她忽然「哇啊——」一聲哭出來,身子撞進他懷里,緊緊揪著他的衣衫。
「你幫幫我嘛,嗚嗚嗚……我自己不敢刺,嗚嗚……我想救流玉,我想試,可是我不敢自個兒動手……嗚嗚嗚……你幫我嘛……」
陸芳遠覺得這輩子似乎沒這麼折騰過。
他曾以為自己有情,後來覺醒于自己的無情,而現下又成什麼事了?
胸中那顆心原來鮮紅火熱得很,撲撲騰跳,因為一遇上這個老實頭姑娘,他七情六欲盡起,喜怒哀樂皆興,就只剩「舉旗投降」這一臭招能使。
可恨!可恨至極!
他兀自咬牙切齒,雙袖卻緩緩環住了她,將哭泣的姑娘摟在懷里。
一抬眼,發現姓江的那個小子正對他挑眉,他冷著眼瞪回去,眼神充滿警告。
現在別惹他!
他一肚子火,再惹他出手,真要鬧出人命!
第一次下手——
爸針刺進,那聲音悶悶鈍鈍,他含著她的唇,試圖將她呼疼聲音全都掩蓋,掩蓋在一個深吻中。
真的太痛了吧,她咬傷他的唇,狠狠咬緊,睜大眼楮直直望進他神魂深到。
他遭攻擊的唇瓣不覺疼痛,倒是左胸莫名緊縮,被突如其來的力道發狠死掐一般,似告訴他,他做錯了,從那一年將她帶回「松濤居」一直到現在,他總是做錯,隱瞞了真相與本心,到頭來,要自食惡果的。
「這樣很好……有始有終……挺好……」她瞅見嵌進胸口的鋼針,恍惚揚唇,對他低喃。
他頭頂仿佛被倒落一大桶冰水,渾身顫栗,膚上爬滿冷意。
從未有過這種感受,她只是他養在身邊的玩意兒,時候到了,他拿他該得的,有什麼不對?又何曾對不起誰?這撕心裂肺的感覺著實詭異,沒頭沒腦的,他究竟著什麼魔?
她身子滑落,他心頭緊繃,展袖將她穩穩摟住。
她怔怔瞅著他,那雙清澄透亮的眸子似能看穿他的神魂。
她問,語中透著希冀——
「我想知道,你有沒有喜歡過我?是真心的……不是騙我、蒙我,是真心的那種……有沒有……」
他心髒絞縮,恨極這種感覺,恨極了她。
這樣不對!
他渾身泛寒,雙腿仿佛無法著地,有什麼啃蝕著他的心,這樣真的很不對。
我從未喜歡過誰!
他該要大聲在她耳邊咆哮,讓那聲量穿透她的神識,直達她腦海里。
但,他什麼話都說不出,僅是抱著她飛馳。是他下的手,自然由他善後。
冷汗點點滲出毛孔,他膚上一片寒涼。
他的心亦是一片的涼。
再一次下手——
江寒波之所以瘋狂糾纏,幾是一間間搜了永寧城的大小宅子,翻個底兒只為找回樊香實,全因李流玉的狀況忽然惡化,昏睡過去,如何也喚不醒。
既是要救,必須快。
陸芳遠重新踏進「捻花堂」時,若非樊香實和江寒波擋著,努力說明,「捻花堂」里的十二劍陣險些又要祭出。
他既能使迷毒,「捻花堂」眾女也非省油的燈,經手的買賣就有薰香、迷藥這一塊,再要對付他,自然也做妥了防備。
此時,門「咿呀」一聲被推開,僅著雪白中衣的女圭女圭臉姑娘端坐在榻上,十指輕絞著垂在胸前、黑中帶紫的發絲,听到聲響,她雙手下意識攥緊,抬起雙眸望著那個走到她面前的青衣公子。
四目相接,陸芳遠面無表情,好半晌才道︰「你要後悔還來得及。」
樊香實烏瞳湛了湛,掀唇欲說,卻不知該說什麼。
她知道他仍在發怒,頭上頂著一片火,兩眼這麼冷,凍得她由里到外直哆嗦,分不清是被他目光凍著,抑或上一次取血之痛銘記在心,如今要再試第二回,膽氣再足也很難不驚無懼。
「流玉那邊還好嗎?」搜遍腦子,只想出這一句。
「死了八成,還沒完全死透。」
他語氣乎板刻薄,仍然首勾勾凝望她,看得她不自在地模臉理發,一張下巴變尖瘦的娃兒臉白里透紅。
她扯唇,半開玩笑。「你這話要被江寒波听見,他又要跟你鬧。」
「好啊,我就等他來鬧。」
當他用再乎淡不過的語氣說著乖戾的話時,其中的狠勁十足十可怕。樊香實咬咬唇,心里嘆氣,松了握發的手,改而輕摳底下軟榻。
這地方仍是他在江北永寧住下的四合院。
她後來問了,他告訴她是「武林盟」的人替他弄來的,所以……或者……唉,「同氣連枝」就是這種意思吧。「武林盟」有難,他視難度大小酌收費用出手相幫,他有求于「武林盟」,對方立馬幫他辦得妥妥貼貼。
昨日他重回「捻花堂」,瞧過昏迷不醒的李流玉後,只跟江寒波道,要他救人,就把人搬到他的四合院來,別想他也跟著住進人多嘴雜的「捻花堂」後大院。丟下話,他扯著她便走,也不給她充裕時間跟「捻花堂」內的眾女說話。
他這公子脾氣不發作便罷,一發作實在教人恨得牙癢癢又拿他沒轍。
心里忽而一軟,仿佛浸在「夜合蕩」的溫泉池中……樊香實有些驚奇地眨眨眸,這是從他重重傷她到現在,她首次能完全敞開內心,不勉強自己,不掩藏本心,或者還有一點點惆悵,但並不悲傷,因為連惆悵都很有滋味,她像似回到之前的那個樊香實,可以坦坦然地跟她的公子撒嬌耍賴,他不再騙她、瞞她,盡避他內心無情,她心中卻不再滯礙。
她就做她自己,想愛誰,便去愛。
深吸口氣,她表情難月兌靦腆,將那根擱在枕邊的鋼針取了來,遞給他。
「這個……你拿去。」
見他杵在那兒還是不接,她拉來他的袖,硬把鋼針塞進他手里。
「我準備好了,動手吧!」她說得豪氣干雲,接著往榻上一倒,頭枕著枕子,雙手交疊在丹田處,躺得端端正正。
混蛋!
陸芳遠克制不住又在心中狠罵。
第一次下手,他毫不留情,直到刺進她體內,他五感才全面接受了她傳遞過來的波動,即便心驚心絞,也是事後之事。
然此時握住這根鋼針,他掌心竟隱隱發汗,那種恨極她的感覺再次升涌,只是這一次他明白了,之所以恨她、惱她,是因動了情。
他在榻邊落坐,垂眸,發絲垂在他兩邊頰側,將一張俊龐烘托得更加雪玉迷人。
他抿成一直線的唇冷冷吐出話。「把衣衫月兌了。」
樊香實眨眨眸,紅潮迅速漫上清肌。
她躊躇一會兒後,銀牙一咬,有些發顫的指慢吞吞拉開腋下衣帶,敞開襟口,春光半露,僅讓他看到左乳近胸央的那個舊傷。
雖說要取血救人,她是自願的,但臨了要挨那一刺,她還是膽怯得很,緊緊閉上雙眸,就盼能夠舒緊挨過去。
哪知,等了又等,等到的是他撫罩過來的溫掌。
那只透暖的大手探進衣內,按在她左乳上,她不禁一顫,盡避他的指僅是安分地放在那處舊傷,還是讓她渾身顫栗,月復中可恥地掀起溫潮。
她略驚嚇地掀開眼睫,定定望著他。
他的面龐依稀沉靜,讓人瞧不透,她卻口干加舌燥,著迷般望著。
然後,那薄而有型的男性唇瓣輕輕摩挲低聲道——
「李流玉的病是因心脈嚴重受創,與菱歌的狀況不同。我取你心頭血喂她,先保住她小命,再與江寒波輪流為她輸入真氣,倘是過程順利,十日後定見成效。如果醫治的法子有誤那,就是她命該絕,誰也救不了。你明白嗎?」
他這是在跟她說清楚、進明白,怕流玉真不能活,她要把罪怪到他頭上嗎?
「嗯。」她咬牙頷首,臉蛋紅撲撲,一直看他。
「我不能在你身上用迷藥,那會使心脈跳動整個緩下,氣凝不出,不利于取血……你听明白了嗎?」
「嗯。」她深吸一口氣。
既是交代清楚,她再次以為他就要動手了,沒想到他掌心大張,五指輕托她的乳,仿佛那綿軟的重量無比可人,他托著、密密罩住,手勁或重或輕地撫弄。
她呼息在瞬間加急,眸底竟涌水霧,想也未想已伸手按住他的掌,牢牢抓緊。
通紅的臉蛋略現倉皇神氣,但極快便穩住心緒,她望著他那張晦明莫辨的面龐,扯扯唇瓣欲笑,第一次沒有成功,又試了一次才淡淡笑出。
「你、你不需要這樣的……」
陸芳遠不太明白地眯了眯眼,听她再道——
「上一次取心頭血時,你為了引開我的注意力……唔……吻得我目眩神迷,然後再出其不意下手……」手指纏進他五指中,不教他妄動,臉紅紅道︰「這一次不用的,我已有心理準備,不會逃也不會亂動,你……你盡避下針取血,我應該挺得住,不需要公子幫我分散注意力。」
他面色陰沉又盯住她好一會兒,定在她乳上的拇指惡劣地挲動。
樊香實雙肩忍不住瑟縮,上身卻微拱,哼出細細申吟。
輕易被撩撥,她有些懊惱想咬唇忍住,男人溫熱唇舌已探進,照樣是吻得她天旋地轉、目眩神迷。
當他退開之時,她感覺舌下被渡進一顆藥丸,口中略泛清苦,她盯巴著圓眸不明究理,欲啟唇問,陸芳遠修長五指一貼,按住她的嘴。
「別說話,那是用參材煉制而成的大補藥,含在舌下讓它慢慢化開。」
人參常用來吊命,他是怕她一口氣緩不過來,小命被閻羅王收走嗎?樊香實听話含著,讓唾液融開藥丸,神情怔然。
他語氣持平又道︰「你想救李流玉,那就救,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望你記得之前許下的承諾,待這邊的事到理過後,你賣身給我,跟我走。」
她本能地嚅著唇要說話,濕濕軟軟的唇瓣挲著他的指月復,無法出聲。
她頰面染霞紅,既然被下閉口令,只好點點頭回應,跟著見他一臉似笑非笑,頭頂上那片火似乎收斂了些。
他又靜靜凝望她片刻,直到那顆參丸盡數在她口中化開,他撤開覆在她唇上的指,上身朝她傾下,寬袖掩著她。
樊香實以為他又要吻她,雙眸不禁輕合,卻感覺他面頰輕貼她的,熱氣拂過,他的唇貼蹭在她耳畔。
她听到他低嗄、一字字慢吞吞道︰「阿實,我心中從來就無誰,直到你闖進來,于是我心里就住了人……」
他、他說什麼哪?!她瞠圓眸子,傻里傻氣的,一時間分不清虛實。
她的嘴再次被吻住,他竟也沒合睫,嘴糾纏著她的,瞳心深幽幽的光迷惑她的神智。
他在此時下手。
扣在指間的鋼針刺進她左乳上方那個舊痕。
手段一樣那麼利落干淨。
樊香實仍痛到不行,眼淚一下子濡濕雙頰,但奇詭的是,那痛仿佛是瞬間之事,迅速席卷而來,沖刷全身後,又迅速揚長而去……是因他專注纏綿的吻?還是他深邃如淵的注視?還是……還是……是了,是他最後說的話……
她一直、一直想去听懂,神魂放在那個點上,疼痛反倒減輕,但沒辦法啊,她還是听不明白……
怎麼這樣?他為什麼只說一遍?是怎能這樣……欸,連問都沒法子問,因他的舌一直、一直攪著她的小舌……
她全身輕顫,氣息漸淺,迷迷糊糊合上雙眸,畏痛的淚依舊流不停,點點滴滴似都淌進陸芳遠無情的內心。
有情其實無情,當他以為真無情,偏又動了情。
他以訊雷不及掩耳之速彈針取血,再封她胸前幾到穴位,跟著拔針、止血、上藥一氣呵成。
最後,他替她擦淚,俯身啄吻她的眉眸。
他的唇在顫抖,手指在顫抖,整個人從里到外都無法克制地發顫。
突然間又恨起來,他神情變得乖戾,湊在她耳邊啞聲道︰「樊香實,等你醒來,立刻在賣身契上給本公子簽名畫押,听清楚了嗎?」
枕上那張秀顏寧靜無語,唇色便如頭一次取血那樣漸轉灰敗,他胸中頓掀劇痛,又是那種撕心裂肺的感受。
若真能無情到底,那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