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請我進去坐坐嗎?」等了好半響,確定他完全沒有請她進去的意思後,炎雨陽只好硬著頭皮開口問道。
「這兒也算得上是你的院落,何必這麼客氣?」
她跟著微笑,眼神一黯。他臉上依然是俊逸的朗笑,以前她總覺得好刺眼,此刻卻只感到很疏離。
為什麼?是因為他不再像從前那樣主動關懷她了嗎?
一陣驚慌驀地涌上心頭,她覺得他的疏離,代表著他即將遠去。
心中驚疑不定,她慢慢地跟在他身後進屋,整個人顯得郁郁寡歡。
見她緩慢步行,他也不催促,逕自率先進屋,並且替她斟了一杯茶水。
她總算踏進了門檻,卻是直勾勾地望著他,這是自兩人三年前那一回談話之後,她頭一次這麼認真地瞧著他。
她瞧著他的眉、瞧著他的眼,再望向他那有稜有角的薄唇,發現原來這一切自己並不陌生。
即便這幾年她故意不看他、不理會他,他的臉龐卻早已在多年前就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不曾或忘。
「你來得正好,我也有事找你。」他望著她說,眼神不再有任何波濤,有的只有令人心驚的平靜。
好陌生的眼神……看見這樣的他,炎雨陽的心驀然往下沉,心中泛起強烈的不安,快速向四肢百骸蔓延。
「我……」她張口欲言,卻不知道從何開始,這些年的隔閡,讓她竟無法在他面前暢所欲言了。「你的傷好些了嗎?」最後,她滿月復求和的言語只能化作一句不輕不重的關心。
繆成載笑道︰「好多了,早不礙事。」
之前傷成那樣,本來就是他一手計劃的,如今他不想再裝了,因此只要勤于上藥和喝藥自然好得非常快,他這副在街上打滾過的身體並沒有那麼虛弱。
「你來,只是特地關心我的傷勢?」他盯著她再問。
太熟悉她的一切,所以此時她臉上的猶豫與驚惶皆落入他幽深的眸底,想來這丫頭大概已清楚自己感情的歸向。
只是很可惜,他現在無法回應她,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去處理。
打從那日繆夫人來過後,他就費了一番心思去打探,這才知道原來現在的繆家早已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甚至不需他出手,不用太多時日它自己就會敗亡。
然而,這並不是重點,繆成載更擔心的是一旦繆夫人被逼急了,絕對會不擇手段地將炎雨陽當成箭靶,或是威脅他的利器。
而正因不容她有一丁點的閃失,也深恐護她不周全,所以他已經決定了離去。
「我……有話跟你說。」炎雨陽深吸口氣道。
她該對他說對不起,更該低聲下氣地求他原諒她的任性與無知,她居然傻得完全無視他的付出,一逕認定他另有所圖。
要不是最近發生一連串的事情,讓她徹底驚酲,她不會察覺自己變成了個多麼殘忍無情的人。
有所圖又如何?他就算在圖謀自己想要的東西時,也沒有傷害她一絲一毫,更不曾破壞炎家的利益,反而全力護衛著她、幫助炎家,讓她過著安逸的日子。
說到底,欠的人是她啊!
「說吧。」他耐性十足,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樣。
「我……我……」她該怎麼說呢?她的腦袋、她的心此刻都亂糟糟的,千言萬語恕況卻找不到一個開頭。
「既然你說不出口,不如就換我先說吧。」瞧她為難的模樣,繆成載一如以往地為她解了圍。
「好,你要跟我說什麼?」炎雨陽對他投以感激的一瞥,心更暖了。
以前只曉得仇視他,如今她才知自己錯得離譜,沒想到如今他竟還願意處處為她著想,她的心頓時掀起一股喜悅之情。
他靜靜看著她好一會兒,眼神一如往常般專注,可她卻覺得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這個給你。」終于,他慢條斯理地伸手入懷,抽出了一封信然後交給她。
不解地接過了信,她並不急著打開,反而朝他問道︰「這是什麼?」
「你一直想要的東西。」
她一听,心倏然一緊,冷意驀地從腳底開始往上爬,握著信的手顫抖著,甚至連想要打開的念頭都沒有。
他……想放棄了嗎?
丙真如眾人所憂心的,他打算回到繆家、繼承繆家的一切?
「不打開來看看?」見她久久沒有動作只是發著呆,他只好開口提醒。
「我……不想看。」她心慌亂的狂跳著,即使努力隱忍,一抹淚光還是忍不住地浮現。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穩住自己的心緒,可惜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無功,心頭的恐懼還是牢牢地攫住她。
「信,我等會再瞧,我想先說完我要說的話。」害怕自己再也沒有機會說出想要說的,她力持鎮定,急忙表示。
「好,你說吧。」
「繆哥……對不起。」
再多的話語也比不過一句真心的抱歉,炎雨陽開門見山的三個字,換來了繆成載的挑眉不解。
她難得破天荒主動來找他,而且還開口說對不起?
以往那些對他的敵視與憎惡呢?發生了何事令她有這麼大的轉變?
但對于她的異樣,他選擇不動聲色,先安靜的听她說。
「我知道是我不該誤解你,將你的好心全都當成驢肝肺……」懊悔的眼淚終于一顆顆墜下,炎雨陽一邊認錯一邊哭得像個孩子。
見狀,繆成載想也沒想的起身來到她身邊,一把將她摟進懷里,厚實的手掌在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背脊上輕撫著。
「噓……沒事了。」他輕聲安慰,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
在他懷里抽噎許久後,她不安的心漸漸平靜,繆哥終究是繆哥,半點也舍不得她難過,以前她怎麼就偏偏鬼遮眼、看不見他的體貼呢?
她突然抬頭,可憐兮兮地望著他,一顆晶瑩的淚珠還掛在眼角,誠心誠意地開口祈求他原諒。
「繆哥,你能原諒我嗎?」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繆成載點了點頭,臉上依然是那抹令人心安的淺笑。
「太好了!」炎雨陽放下心中大石,開心得只想轉圈圈,縴手一伸抱住了他,這種實在擁有的感覺徹底溫暖了她的心。
還好……還好來得及,雖然她這三年太過固執傷害了他,至少還來得及挽救。
他沒有因此不理她,反而還大方地將她摟在懷中,胸懷倒是比她這個小心眼的人強上太多了。
狂喜過後,她悄悄抬起頭,羞澀地輕喊,「夫君……」這是第一次,她真心認定他是自己的夫君,喊起來除了幾分羞怯,幸好沒有太多的別扭。
「嗯。」然而他卻只是平靜地低應了聲,一點也沒有誤會冰釋的喜悅。
至此,炎雨陽總算發覺有些不對勁,他的神情好冷淡,完全沒有興奮欣喜的感覺。
「夫君,你怎麼了?」一回生、二回熟,這次她喊得更順口了。
「你為什麼不說話?」靠在偉岸的胸膛上,聆听著他沉穩的心跳,她也發現他異常的靜默。
「我想,你該瞧瞧我給你的信了。」他的聲調依舊冷靜,並沒有因為她的示好添上一點熱度。
直覺的,炎雨陽知道信里頭的東西是她此刻最不想要的,所以她瞪著信,有些慌亂的說道︰「等等,我回去再看。」
其實她不想看,一點也不想,雖然他方才還是大方地擁她入懷,可模樣卻沒有半絲該有的激動與狂喜。
扁是這點改變,便足以讓她提心吊膽,無助和恐懼深深地包圍住她。
「現在看吧。」他堅持。
這麼長久的糾纏,是該做個了斷了。
「我……我真的不想。」她語氣已幾近求情了,柔弱哀求的模樣,相信任何人見了都無法不心軟。
偏偏繆成載卻像沒瞧見似的迭聲催促著,「快打開吧,咱們之間我追你跑了這麼久,是時候還你自由了。」
他淡淡地挑明,見她仍不肯動手拆信,他索性將信從她手中抽回來,然後自己撕去了封緘,將里頭的東西攤在她眼前——
當「放妻書」三個字大刺刺地呈現在眼前時,炎雨陽的淚頓時宛若雨下。
真的太遲了嗎?
她揚首,想要這樣問他,可是喉頭的干澀卻讓她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是你夢寐以求的東西,如今我給你了。」雖然他們拜過天地,可卻不曾真正圓房,因此他是「放妻」而非「休妻」。這樣一來,之後對她指指點點的人應該會少上許多。
這已經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好安排了。
那張放妻書,炎雨陽連踫都不敢踫一下,她只是怔怔地望著,心仿佛硬生生地被人撕裂。
在昨日以前,若是得到這張放妻書,她八成會欣喜若狂,可如今她知道自己錯了,大錯特錯、錯得離譜,這張放妻書無疑是對她最大的諷刺。
「這個我不要了!」她抬起頭,像個耍賴的小娃般對他說。
「這不是你一心所求的嗎?」他含笑反問,像是沒將她的心傷看在眼里。
「以前是,現在不是了。」為求他收回這一紙放妻書,她誠實的說道。
「但現在……這卻是我最希冀的。」放了她,也放了自己。
「你……」他的話教她心頭亂紛紛,一堆話想要說,可卻沒一句能完整吐出來。
看出他態度堅決,她也急了。
「我、我知道我做錯很多事,但你難道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我今天才發現,自己其實是愛你的。」
听到她親口言愛,一抹精光驀地閃過繆成載的黑眸,只是隨即被他掩去。
可惜計劃已無法回頭,他仍舊選擇撇下最心愛的她。
「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回到繆家,是繆成載誓在必行的事,自從他打听清楚繆夫人的意圖後,便知道若是自己不回去,炎家絕對會枉受牽連。
如果他不入虎穴,炎家人不只怕難有安寧的一日,因此給炎雨陽放妻書,也是為了保證她的安全。
畢竟此時在繆夫人眼里,她就是一顆擋路的大石,一如當年的他娘和他,他相信那女人絕對會如法炮制,無所不用其極地除去所有阻礙。
而他萬萬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所以即使她淚眼婆娑,他還是只能硬起心腸,將她驅離。
「繆成載,你這個該死的男人!」
一聲冷喝破空響起,緊接而來的是一陣不由分說的拳打腳踢,雖然繆成載不是省油的燈,但依炎海任這種沒頭沒腦的打法,再加上炎家下任繼位者炎妙槐那種在旁不時的偷襲,繆成載俊逸的臉龐還是不可避免地挨了好幾拳。
嘖,還真疼!
繆成載千算萬算,就是漏算了眼前這兩個男人。
倒不是他想得不周全,而是他沒料到這人平日和炎雨陽相處冷淡,仿佛只有在歲末圍爐時才會一起吃頓飯,他以為他們不會在乎,沒想到其實很關心自己的妹妹。
他原本不打算還手,無奈炎家兩兄弟越打越上癮,他知道若再不反擊,這場架只怕最後會令自己站都站不起來。
他猛地出拳,重重在炎海任的頰上揮下,換來了對方一聲惡狠狠的詛咒。
「可惡!」
雖然雙拳難敵四手,但他也沒讓他們佔多少上風,一陣混戰後,屋里頭的桌椅茶壺連同牆上的擺飾,全都成了地上一堆破碎的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