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到這麼大,第一次走進汽車旅館。方才忙著換下衣物和洗澡,沒來得及參觀這房間,現在才發現原來汽車旅館的房間是這樣夢幻浪漫,難怪會是男女幽會的最佳場所。
從天花板上順著披落下來的紫色紗幔,浪漫地散在King Size大床的周圍,午後陽光灑了進來,在紗幔上流動碎光,空調送出微風,拂揚起蕾絲布料,猶如一幕暢意傾泄的紫色瀑布。
夏天拉了拉身上浴袍的系帶,研究起房內的設備裝潢。角落的人工造景旁有一幕珠廉垂落,她撥開簾子,珠子輕擊出脆響,她在簾內看見了一張造型奇特的椅子,研究它良久後,才倏然想起那個似乎叫情趣椅?
不好意思地退出簾外,她走到床邊,才一落坐,床鋪柔軟的彈性立即讓她感到驚喜。比起租處的床,這不知道會有多好躺。這麼想的同時,她也真的躺了下去,在床面滾了幾圈才滿意地坐起來。
她伸手拉拉紗幔,眼神忽然瞄到前頭的冰箱,遂好奇上前去打開,里頭有可樂和礦泉水。拿了瓶冰涼的礦泉水,見一旁櫃上有小餅干,又伸手拿了兩包巧克力口味的,回身時,見那鑽進浴間沖澡的男子不知何時已洗好站在浴間門口。
他身後敞開的門內彌漫著帶了香味的白色熱氣,赤著上身的他,身上還沾有未干的水珠,映入室內的陽光,如畫筆般在他身上揮灑出一道道金邊,非常……性感,尤其他還微微眯著眼看她。
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她有些羞怯地走了過去,伸手遞出一包餅干給他。「想不到這里會這麼浪漫,如果能擁有一間這樣的房間,那就好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接過餅干,仍是那樣直勾勾地看著她。
她把礦泉水挾在腋窩,拆開餅干包裝咬了口,濃濃的巧克力香在口腔漫開,她眼眸一亮,指指手中的包裝。「這個餅干……超好吃哦。」她繞到床的另一邊,抓來電視遙控器一按,坐上床緣時又咬了口餅干。
原是想,她把洗干淨的衣物掛在浴間,等等把這包餅干吃完了再進去用吹風機吹干,可她哪里知道自己按下電視遙控器的同時,其實也點燃了男人。
面前螢幕上演著激情戲碼。自小受母親專制管教的她哪有機會看這樣的片子,于是當螢幕一亮,她壓根反應不過來,傻怔怔瞪著電視機。
紅霞倏地在她白皙面容上漫開,全身莫名燥熱起來,口腔發干的她拿起礦泉水,扭開瓶蓋仰首喝起來。冰涼的開水濕潤了口腔,順著喉管滑入胃袋,她滿足地呵口氣,頸背卻驀地一凜。她僵滯著,感覺身後的氣息很暖熱,輕輕拂在她頸背和耳根,擾得她肌膚一陣熱燙。
她慢慢轉過臉容,那個網路昵稱暮色的年輕男子就坐在她身側,他長眸凝著她,眸色略深,眸底跳動炙熱,她啟唇想說點什麼,掀動的唇片卻被他劫了。
……
一個場景轉換,那個抱著她喘息的年輕男子面龐突然變成了她的上司,那位音教課的課長,那個凶凶地問她二加二等于多少的沈課長。
原來他的真名叫暮熙。沈暮熙。
「沈暮熙……」夏天似是听見自個兒的聲音,猛然睜眼,窗外快速流動的景色與車流讓她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她又夢到那個午後的事了?她微轉身子,身上的西服外套因此滑落,她抓住外套看了一秒,想起自己坐在他的車里。
「醒了?」沈暮熙握著方向盤,平聲問。
「嗯……」她拉著外套坐直身體。「課長……我睡著了。」
「你不是醒著?」他睞了她一眼。
「……我意思是我剛剛不小心睡著了。」她抓著他的外套,臉腮因為方才的夢境而微微紅著。「你在開車,結果我在睡覺,還讓你幫我蓋外套……課長,謝謝。」
「你作夢了?」沈暮熙沒什麼表情地問,雙目直視著前頭車況。
「啊?」夏天有些迷惘。他怎麼知道她作夢了?
「夢見什麼?」
「就……」她紅著臉,囁嚅著說︰「夢見灰太狼吃掉美羊羊了。」
「什麼?」他側眸瞪了她一眼。他是幻听不成?明明听她喊了他的名字,哪時他成了灰太狼了?
「沒、沒什麼。課長可能……不知道那個卡通。」
「哼。」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卻也不想解釋。突然間,他看見了什麼,穩定的車速陡然一頓,慢了下來。
夏天身子往前傾了下,反應過來時,看前頭車流順暢,她怔怔看他。為什麼突然減速?像是知道她在看他,也猜到她心思,沈暮熙指指擋風玻璃左方。
「蝴蝶?」她訝然睜大眼。「怎麼飛到這里來了?」小昆蟲飛得慢,他車子跟著慢速下來。
「外側車道飛過來的,剛才隔壁的車子也在閃它。」其實突然踩煞車很危險,可他也不願那小小的東西撞死在車子的擋風玻璃上;慶幸他車後方車子距離得遠,他才能保住它小小生命。見那蝴蝶忽高忽低,確定後方無來車後,他將車子切換到外側車道,然後加速前進,甩開了蝴蝶。
「不知道它要飛去哪里?是去找它的伴侶吧?」夏天輕喃了句。
「那也太危險了,搞不好它穿不過這車流。」
「但是我想,它一定會很努力飛到它的伴侶身邊吧,即使沿途可能遇上很多困難。」夏天看著遠處,目光清淺。「課長,如果讓你用蝴蝶的蝴造詞的話,你能造出幾個?」
沈暮熙不明白她這問題究竟有何意義,只是思考後,道︰「蝴蝶的蝴,好像就只能造蝴蝶吧,還能造出什麼詞嗎?」
「好像沒有了,不管是蝴蝶蘭、蝴蝶結,蝴這個字,似乎只能和蝶這個字連在一起。那種感覺就好像這世界上只有那麼一個人,就是為了和你在一起才存在的,不管飛了多遠,最後就是會回到那個人的身邊,也因為知道有那個人在等待,一切的辛苦疲憊都會化成源源的動力。」
他偏首看了眼她溫柔的側顏。「所以你相信,有個人是為了你而存在的?」
夏天愣了下,才發現自己竟是對他說了那些話。她臉蛋一熱,細聲說︰「我其實……沒有那樣想過。像我這麼平凡的女生,怎麼可能有人為我存在。」
沈暮熙並不喜歡她這樣的卑微心態,他瞪著前方,再無話。沉靜的氣氛讓她感到有些不自在,她才想起剛上車時,他還播著音樂的,什麼時候關了?
早上才將講師的薪資計算方式弄懂,接著就跟他到新竹訪視教室,出發前她以為坐他的車會很尷尬,不過他扭開音響播放音樂,她听著音樂倒也忘了自己正與他獨處著。到了新竹,和張老師、林課長會合,一同先看了教室情況後,經銷商老板請吃飯,在餐廳邊吃邊聊,出餐廳時已是四點多了……
夏天看了下腕表,喃道︰「啊,都快六點了……」
「是啊。」沈暮熙無關緊要的口氣。
她悄悄側眸,瞅了他一眼。那個午後所發生的事,讓她只要與他獨處,腦袋里就會跳出那些片段畫面,心里微甜,酸澀卻更甚。
從小就被母親壓制得乖巧听話的她,被束縛太久、被壓抑太久,那次為了與他去看夕陽,她跟幾個鋼琴家教請了假。第一次在應該工作的時候跑出去玩,還是和一個異性,那樣的心情是新奇又有些刺激的。她像是被放出籠里的小鳥,只想在那短暫的幾小時盡情享受她難得的自由,于是她甘願隨他做任何事。
她渴望溫暖、渴望被擁抱、渴望能在誰的縱容下偷一點自由的空氣,不必滿腦子都是該如何、快點償清母親的債務,不必提心吊膽母親哪日會不會找上門來討錢,所以,當他擁抱她時,他的體溫真切地傳遞到她身上,她覺得很感動,一種終于有人可以給她依賴的感覺的感動。
那一次的親密的確是她默許的,事後她雖氣他的殘忍和欺騙,但她更氣的是自己;氣自己那麼傻,怎會以為一個初見面的男人是可以信賴的。
她知道他必然是看輕她的,否則也不會拿出那三張千元鈔。所以成了他的下屬以來,她只敢偷偷瞄他,除了怕他想起那個午後,更是因為自己卑微的心態,這麼隨便就和一個男人上床,她哪來勇氣直視他?
「照這個樣子,不必進公司了。」沈暮熙看著前方。
「啊?」夏天回神,看了看前頭壅塞的車流,才發現已下交流道。「可以不進公司嗎?」
「嗯。」他應了聲,隨即戴上藍芽耳機,在手機上按了一串數字。「阿良,我不進公司了……在哪?我除了塞在路上還能在哪……什麼?」車外一陣喇叭聲,他沒听清楚。
「夏天?」他這次听見了,瞄了身側女子一眼,他道︰「她被我賣了。」切斷電話。
夏天錯愕地看著他。雖听不見對方的談話,但沈暮熙所說的,卻一字不差地入了耳。最後那句是在說她嗎?
瞧她一雙眼瞪得跟什麼似的,他扯唇笑了聲︰「你怕啊?」
「不是。」她微微一笑,看著前方。「我賣不到好價錢的。只是覺得……課長和阿良的對話滿有趣,有時感覺不是很像同事。」
那句「賣不到好價錢」讓沈暮熙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阿良是我表弟。」
「咦!」她輕訝。
「我舅舅的兒子,小我三個月而已,我和他同一年應征進來。」他打了個方向燈,車子轉了彎。「先找地方吃飯,再送你回去。」
「啊,不用了。」夏天似被他的提議嚇了一跳。「就、就麻煩課長送我到捷運站,我可以自己回去。」
她的拒絕他不意外。「晚飯總是要吃吧,吃完再送你去捷運站。」
「我晚飯都自己做,回家吃就可以了。」
「這意思是你吃飽就好,我不用吃?」號志燈轉換,他踩下煞車。
「課長……也可以回家吃啊。」她看他放松地把頭靠向椅背。
「我一個人住,不開伙,回家吃什麼?」他突然轉頭看她,外頭的暮色探進車里,在他眼底映出一片柔軟。「這樣吧,我去你家吃。」
她瞠大眼,濕潤的眼眸瞪著他看。「我……我、我家很小的。」無辜的模樣真教人不忍,偏偏……就有人愛看她這樣的表情。
「只是吃飯,又不是要做什麼事,你家難道小到連吃飯的位子都沒有?」他眼底藏著趣意。她恐怕不知道,她愈躲,他就愈想招惹她,逼她、逗她、激她……什麼方式都好,只要能讓她正視他,只要她能從中學會拒絕一些不合理的要求,可他這刻卻發現原只是想引她注意的言行早已走了樣,因她憋紅著臉,無奈地忍受著他的模樣竟是可愛到讓他總忍不住就想去惹她。說到底他和當年的那個自己沒什麼兩樣,幼稚得可以。欺負女孩子,難道是男人的劣根性?
夏天臉蛋微紅,說︰「我、我昨天煮了一鍋咖哩,我晚餐就是咖哩飯而已。」很窮酸的菜色,他午餐都要點個五、六樣菜色的人,吃不慣的。
「正好,我無敵喜歡咖哩飯。」他正經地說。
「……可是我就只有咖哩飯,沒有其它的菜了,課長……可能吃不習慣。」她兩手捏著,很正經地說,期待他打消上她家吃晚飯的念頭。
沈暮熙盯著她的目光灼亮。「沒關系,我們先去超市買菜。」
「……啊?」她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