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薪資算法是根據年資、檢定級數、班級人數和課程進度去計算出來的。柏木的講師,高中畢業和大學畢業的基本鐘點費用是一樣的,因為這個系統看重的是術科能力,所以只要通過柏木檢定系統拿到的證書級數愈高,薪資的計算單位會比較高。」沈暮熙低垂脖頸站在夏天身側,指著她面前攤開的薪資計算表。
「所以一個高中畢業、但檢定級數較高的講師,所拿的薪資會比大學音樂系畢業、但沒有檢定級數證書的講師還來得高?」夏天看著表格上的鐘點費基本單位。
這些天的接觸下來,她才知道音教課是負責分區講師的部分,如講師招考、受訓、排課等;講師薪資也由音教課這邊核對報帳。阿良的工作性質比較傾向講師與各教室的聯系,而她的工作是偏文書行政,也包含講師的薪資報表核對。
「是。」他直起身子,目光不意覷見她擱在一旁、打開蓋子的密封杯。他知道里面的白色液體是豆漿,因為上回要她幫他帶一杯過來,她依言做了。但他那天早上喝了一口差點吐出來,只因為他忘了她不喝甜飲,所以她的豆漿雖濃卻是無糖。無糖豆漿並不好喝,不過他依然要她每天都幫他帶一杯,只不過他的豆漿要加糖。讓她每天幫他做早餐,那麼她每天一早醒來,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吧?
「為什麼會這樣?」一般公司行號,看的不都是文憑嗎?像她大學肄業,只能挑具高中職畢業的工作應征。
「因為一般學院出身的,所學的東西和我們系統的課程不是完全一樣的。像是我們的課程有指導學生創作,所以有即興演奏課程,但那些音樂系大學生除非有修作、編曲相關課程,否則是很少在做所謂的即興創作。而柏木的檢定考,老師級數部分一定考即興演奏甚至自作曲,這對于教學有很大的幫助,薪資計算上當然對有級數證書的老師給予較高的單位計算。也之所以,指導部門一直鼓勵我們的老師多多去參加檢定考,那等于是另一種進修,對未來課堂上的教學很有幫助。」
「原來是這樣……」她點點頭。
「所以學歷未必是絕對。現在碩士生博士生滿街都是,但不表示會讀書就有工作能力。現在這個社會,技術證照是很重要的。」他看著她擱在桌面上的手指,縴細而白皙,那樣漂亮的手指更適合與鋼琴鍵盤嬉戲。「你可以考慮我之前的提議,參加柏木的檢定考,考過了就能報考講師。」
夏天只是抿唇笑,無奈和認命就抿在唇邊。「現在這個工作也不錯,這樣就好了。」她的身分資料多次被母親偷偷拿去借款,為了還那些債務,她的鋼琴早賣掉了,且多年不曾再有機會模到琴,如何參加檢定?她也曾多次幻想她的手指能再次恣意地在琴鍵上抒發情緒,可碎了的夢,怎麼圓?
他未錯過她語氣里的落寞,可也沒想安慰她,因為身分地點皆不適宜。
「來,趕快來算算看。」沈暮熙俯身,指著表格上的數字。「這是最基本的鐘點費。音樂班是四人就開班。為了保障講師的權益,一班人數六人以下含六人,都是這個單位算法。也就是說一班四個學生和一班六個學生的鐘點費是一樣的;超過六人的話,每多一人就多一個人頭的錢;至于多多少,還要看這個講師本身具備的級數是幾級、年資是幾年。像是這個郭老師,她已經任職……」
他長指指著表格上的數字,對照每位講師自己填寫的每月薪資報表清楚地說明著,最後還教她如何將算出來的薪資Key進電腦,並列印出薪資單。
好不容易終于弄懂了薪資算法,夏天吁口氣,抬起低垂的頸項,身體微向後靠。她忘了他就在身後,因此毫無察覺自己這個動作已將兩人距離拉得極近,她的背幾乎要貼上他胸月復了。
見她呵氣,沈暮熙問︰「怎麼,很難嗎?」
「不是……」她搖搖頭。「只是想不到算薪水是一件這麼——」她側過臉蛋和他說話,頰面擦過他淺灰色的襯衫布料時,那微癢的觸感令她終于意識到了兩人過近的距離,她怔愣片刻,隨即轉過臉蛋。
因為意識到兩人距離如此近,身體的知覺便顯得敏感,整個背脊像竄過電流似的,她竟是輕輕顫抖起來。她低下臉,兩手將椅子往前頭拉一些。
沈暮熙怎會看不出她的尷尬,正欲啟唇,卻先听到方從外面進來、回到座位的王國良說︰「課長,我剛從樓上下來,張老師說大概十分鐘後出發,問你要搭他們的車還是自己開?我看你打個電話上去給他好了。」
「十分鐘後……」看了下腕表,沈暮熙踱回自己的辦公桌打了電話。
將從樓上高層辦公室抱下來的一疊資料擱上桌面,王國良看著對座的夏天。「講師的薪資會算了嗎?」
「會了,只是要算比較久。」夏天有些不好意思。
「講師薪水的計算方式很復雜,要算學生人數、要算老師的年資、老師的檢定級數,還要看課程進行到哪一冊,真的很麻煩,我到現在還不會。」王國良哈哈笑兩聲。「不過那本來就不是我的工作,我也不用學啦。你慢慢來就好,要緊的是別算錯,做久了自然就順手啦。」
她微笑。「我也希望快點熟悉這里的工作。」
「做得還習慣吧?」
「習慣。這里的同事都很好。」夏天透過玻璃屏風,看了看其它單位。每個單位都有一個工作站,以玻璃屏風隔開,雖然較無隱私,不管做什麼事都會被看見,但其實大家各忙各的事,根本不會有人特別留意哪一單位哪個人在做什麼。偶爾還會突然從哪個單位先聊起天來,最後變成整個辦公室都談論著同一個話題,笑聲不斷。
「真的啊?那我也很好嗎?」王國良眨了眨眼。
夏天笑了聲。「阿良人很好,非常親切。」
「那沈暮熙呢?他人好不好?」王國良故意瞄了眼那正在講電話的男人,慫恿著︰「快,要講他壞話趁現在!」
「課長啊……」夏天悄悄側眸看著那握著話筒的男人,卻對上他忽然轉過來的目光,她心一跳,將目光移到面前的玻璃,說︰「課長……人很好啊。」
「什麼人很好?」放下話筒,沈暮熙正好接收到她後面那句話,開口就問。
夏天低下臉,不知道要怎麼回應。
「就你呀。我問夏天你人好不好,她說你人很好啦,真是見鬼了……但我想一定是你欺壓她,她怕得不敢說實話。」王國良哼出聲。
「你別自己無聊沒事做就去欺負她。」
「欺負?我可沒有像某人一樣,拿著上司的威嚴逼下屬每日為他做早餐。」王國良笑嘻嘻的,意有所指。
「你那麼閑,沒事做?」沈暮熙睞了他一眼。關了電腦,他起身拿起椅背上的西服外套,邁開步伐前,忽然開口︰「夏天,東西收一收,你跟我走。」
夏天抬起臉蛋,一臉怔然。「……去哪?」
「訪視教室。和樓上指導部的張老師,還有營業普及企劃的林課長一起下去新竹。」他穿上西裝外套,見她愣著沒動作,催促道︰「快啊,要讓大家等你一個嗎?」
微敞的領口,未扣上扣子的西服,雖不夠正式,卻也添他幾分紳士。夏天看了他一眼,應了聲︰「……我馬上好。」她迅速將資料存檔,關了電腦。
兩人站在電梯門前時,沈暮熙忽道︰「等等你坐我的車。」
坐他的車?她側眸盯著他有型的側臉,有話想問,又不知道可不可以問。
沈暮熙從前頭鏡門看見了她的視線,那樣怯怯的目光讓他感到一陣惱。
這些天觀察下來,他發現她面對陌生人時會不安、會低著臉說話,但只要接觸幾次後,她便能和對方侃侃而談。唯獨面對他,她還是時常這樣不自在,要不就拿後腦或發心對他,要不就結巴,尤其只有兩人獨處時,她這情況更嚴重,這就能證明,她對他很不一樣——特別回避他。
當一個人的心思都只落在那個人身上,但她卻避之唯恐不及的姿態,他怎會不惱?他側首,直勾勾看她。「有話就說。」
「我是想問……」她輕垂目光,看著他的褲管。「有幾個人要去?」
他皺起眉,隱約明白她在在意什麼,臉一沉,道︰「我剛不是說過了,你都沒在听我說話啊?」略頓,才又說︰「樓上指導部張老師和營業普及企劃課的林課長,再加上我們兩個,二加二多少?」
「二加二……四。」她細聲回答。
二加二四?她還真的回答!沈暮熙瞠大長眸瞪著她。
夏天低著臉,又問︰「那是不是都坐你的車下去?」若是這樣,就不必與他在車里獨處了。
他嗤了聲。「你的問題都很奇怪。各單位的工作不一樣,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行程,為什麼要擠一部車下去?雖然目的地一樣,但結束後他們可能還有其它行程,全部擠在我的車子,我難道要當司機一個一個陪著跑?」
所以車里只有他跟她?「那我們要常常……我是說,我們的工作都要這樣常常去訪視教室嗎?」
「哪有那麼多教室可以訪視。」沈暮熙透過電梯門鏡面看見自己難看的臉色。他瞪著那低著頭的女人,忽然在心里嘆氣。當年那個午後發生的事,讓她似是難以用平常心對他,明明是他有愧于她,怎麼兩人的氣氛卻老是像她對不起他?
他深深吐息,緩聲道︰「訪視教室是一定要做的,去看看各店的教學環境是否符合要求,然後視情況要求店家做改善。當然店老板也會趁這機會給公司一些聲音,有來自店家自己的,或是家長、學生的,都會利用這樣訪視的機會做溝通傳達。基本上這工作與你無關,但你是新人,又是音教課,日後會有很多接觸各店家和老師的機會,所以這次順便帶你下去,讓你認識新竹經銷商的老板。你任職北區音教課,一定會跟北區的經銷商有所接觸,每一個經銷商都應該去走過一次才對。今天先去新竹,下次——」電梯叮一聲,門滑開了。
「嘿,這麼巧?」電梯里原先交談的兩個男人見了沈暮熙,一人開了口。
沈暮熙笑了聲,右手繞到身側女人的腰背間,輕地一推,暗示她進電梯,而他隨在她之後。「是啊,張老師,我一向很有時間觀念,你們說十分鐘就十分鐘,我不拖延。」尾音隨即消逝在闔上的電梯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