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很快消失。他前腳才離開京城,她就出事,這是謎團的一部分嗎?
她命武萱先行,掩飾自己不知「酣馬」的所在,一行人快馬抵達,發現客棧內鬧烘烘的。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翻身下馬,喝住兩名正跑出門的廚師。
「老板!」兩人雖站住,腿卻在打顫,臉色慘白。「這絕非我倆的錯!王若要怪罪下來——」
「王?」她蹙眉。
第二人嘶喊道︰「听說暴斃其中一人是奕誼王公啊!」
那是……王親了?她心一突。
「我家還有老小靠我一人!老板您要救人啊,求求您!」兩人彎腰,幾要跪倒在地。
「你們先回去吧,不用擔心。」她手一揮,讓他們走了。
武萱的臉也沒了血色。「老板,你不會……」
「我的客棧,我不頂誰頂?」她沉著地說,心中再亂,口氣仍硬得很︰「王最多取了我項上人頭,還能如何?」
「老板你別胡說啊!」武萱倒抽口氣。
她進了客棧,環視下屬幾乎跑光的華美餐館,這便是她一手經營出來的事業嗎?
才跨進來的世界,便已岌岌可危,她不知該從何下手,偏是無人可問。她在這時代曾與何人為敵?又有何人可信?
外面傳來嘈雜聲,像有馬隊突至,蹄聲動地。
她護住武萱,看到來人,卻不是她所能想象到的。
「蕭夫人。」二監堂率領十數人,個個全副武裝,陣仗十分駭人;他則不再如昨日般一身華麗的禮服,而是換上嚴謹的黑色官服。
他那與延唐一模一樣的面容混合了惋惜與同情,眼光卻一閃一閃地,讓人不安。
昨日以叔嫂相稱,今日卻如此正式,她不知這代表了什麼。
「不必多禮。」她簡單回道。
「那容小臣冒昧相告,王已傳令,將‘酣馬’全數封店。」他語氣近乎歉然。
「是嗎?」她全力鎮定。「未經調查,便逕行封店?」
在場人均屏息。反問以魔頭著稱的二監堂已經是前所未見,而質疑王令……那可是足以殺頭的罪!
他低首。「王令監堂……將夫人即時拘捕,押至王獄待審。」
謙卑的口氣,與他昨日圓滑的態度大相逕庭。她眯起眼看他,努力揮去他曾是延唐的形象。那張斯文優美的嘴所吐出的,竟然是這樣震駭人的話語。
拘捕?下獄?
她身上忽冷忽熱,極力要排除涌起的恐懼。
他是只能听命行事,是吧?
她能私下求他幫忙嗎?這個完全陌生、王的密警第二把交椅、蕭炎的親弟弟?這個並非延唐的的男人?
她能拒捕嗎?姑且不論眼前這男人身手如何,他身後十數名監堂密手,蕭炎所統領的手下,絕非泛泛之輩。
她公然抗拒王令,即便打出重圍,身在戰場的蕭炎,又會如何?
她昂首注視著二監堂。「武萱,將所有手下安頓好,封店後也要雇人看好店面,知道了嗎?」
身後的武萱半帶哽咽地應了。
她將雙手伸出。「你行王令吧。」
二監堂搖頭。「蕭夫人不必上銬,請先行便是。外頭有轎代步,以避人耳目。」
「王與監堂寬待,小女子惶恐。」她譏誚地說,便頭也不回地領先出店。
延瀟?不,蕭炎?你在哪里?
這一下獄,他們會如何?這便是他們百般求解的劫數嗎?
她怕……怕她再也得不到答案。
快軍疾馳至鳶國,監堂在當地潛伏的密探上報,動亂是在三天之前,亂民傷人無數後四處流竄,是否為鳶國王所策動,尚未分明。
謝絕鳶國王正式邀宴,蕭炎帶領手下暗中巡捕,急著要將此亂查明。
他迅風雷霆,不到半夜已拘捕十數人,他連前夜趕路的旅衣都沒換,風塵僕僕,終于回到軍營。
「全給我好好盤問。」他簡單的命令卻不言自明,所有跟過蕭炎的人都心知肚明其中的含意。咽朝首監堂蕭炎,身經百戰的護國將軍,殺人不眨眼,求刑不見血,是真正他「有求」,人「必應」之人。
他回到內棚,終于能夠松懈下來,坐下闔目休息半晌,外頭有人請示。
「進來。」他疲憊地說。二日一夜未曾合眼,他幾乎已半入夢鄉。
手下奉上一個木鍋,他揚眉,听手下道︰「監堂遣人快馬送至,說是夫人親手熬制膳藥羹,可助將軍提神補身。」
「放著。」揮退手下。
他注視那木鍋,嘴角微微挑起。他打開鍋蓋,一陣撲鼻淡香溢出,混合了赤芍、五味子、半夏及其它不知名藥草的味道,再加上牛骨、豆腐與野菜。
他拿起勺子半舀一匙入口。「鮮而不膩,涼了也不失味,還真有你的。」
他只飲了一口細細品嘗,突然蹙起眉,手握緊了勺子,人僵在原地。
勺子落了地,木頭在沙地上未曾發出太大聲響,外頭的士兵卻听到重物落地的響聲。
「將軍!將軍!」
縱使是素來紀律無比嚴明的軍營,也在此夜起了空前的混亂。
有多久了?王獄是一個深埋于王宮之下的可怕所在,她在入宮後便被蒙目,攙下長廊階梯,跟著走了十數分鐘才停下來,接著便被輕推一把,接著便听到身後上鎖鏈的聲音。
她立刻伸手將蒙布扯下,久閉的眼楮如盲,她好一會兒才適應,看見自己立在一個宛如石窟的地方。
空洞的石室徒有四壁和一道木門,室內除一木床外便空空如也。
她苦笑。比起影片里常見的可怕地牢,這地方算是干淨的了,說是石墓也不為過。
胸口難以呼吸……她最恐懼的究竟是什麼?死亡?拷打折磨?還是無盡期的囚禁?
她靠牆坐下。將頭棲在屈起的膝上,一張俊美如雕像的臉涌上心頭,那眼神混合了溫柔與狂暴。
膝頭濕了。他在戰場,生死未卜,就算聞風趕回,又能怎樣?
王畢竟是王啊……
她拭去淚痕,不願讓人發現任何軟弱的證據。等待有人進來盤問她,但外頭一逕死寂,撐了十幾小時,她終于昏睡過去。
門外突然傳來開鎖聲,她急忙爬起身來等候。
體內有股沖動,要她不顧一切打出去!但她死命按下,只抿緊唇,看著二監堂一人走進,將門關了。
那張臉上曾有的謙卑與同情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滿意的微笑。
「經過與大哥交手的教,嫂子身手與我可能不相上下,但外頭一隊監堂密手加起來,斷不是你一人能突圍的。再怎麼難忍,嫂子還是算了吧。」
這便是他的真面目嗎?笑里藏刀,翻臉如翻書?
她咬牙。「你還會認親,我很意外。方才不是稱蕭夫人嗎?」
「嫂子這就見外了。你我協議不成仁義在,我不是破例優待你這個階下囚了嗎?」
「什麼協議?」她身子一僵。
他笑了幾聲。「嫂子嚇傻了嗎?我來替大哥重新提親時,告訴你大哥願意以一年為期限成親,之後嫂子若要休夫,他會找個幌子將婚事給撤了,好聚好散。你不勝大哥天天上門打架之擾,才勉強同意嫁人,不是嗎?」
原來……是這樣嗎?她是這樣才點頭的?
「只可惜提出協議的是我,大哥根本沒這打算。」
她臉色白了。「是你?」
「你以為大哥天天上門是為了看你嗎?」他嗤笑。「茵香老板可是以潑辣著稱,沒啥美貌示人,比起大哥的絕色根本是天差地別。他娶你,是為了殺你。」
她握緊雙拳,狠狠瞪視著他,那斯文的臉一逕笑著。
延瀟沒有對她說謊,只是和她一樣,被這個笑面虎給騙了!
「大哥錯就錯在太信任我了,我回去後跟他說你其實早就有些心動,只是拉不下臉來允婚,我提出重金後才終于點頭,他居然就這樣信了。怕你又變卦,他連夜取得婚衣,便急著成婚。」他眼中閃著得意,「兩個叱 一方的難纏人物,被我一張嘴皮子耍得團團轉,你說,好玩不好玩?」
她轉過身去,不讓他見到她眼底的神情。
——蕭炎是瘋狂愛著你的……延瀟曾這樣說過。
難道……蕭炎真正的錯是錯在太愛她了?太過想要她,听到她終于點頭,欣喜若狂,竟失了往常的精明,便輕易相信了?
「大哥做什麼都是憑本能,腦袋也許不輸我,卻總是沖動行事。戰場上可以死命廝殺,宮廷里哪里能這樣胡攪?監堂腥風血雨,朝中鉤心斗角,有多少次是我幫他解的危?監堂里全是我在精心打理,但為何是他的首監堂在居功?」
他眼中的……竟是嫉恨?
她凍結在那里,心中突然急跳起來!
「天下戰術,沒有比借刀殺人、一石二鳥更高明的了。嫂子闖蕩商場,敏銳過人,可同意小弟的話?」他輕聲嘲弄。
她命令自己不能失去鎮定,盡管手心已被她緊握的指尖刺出血來。
殺人?
「嫂子的名羹已殺了三人,王親之死,確定了讓嫂子項上人頭不保。想知道你殺的第四人是誰嗎?」
她拒絕出聲,盡管心頭已疼痛難當——
他淡笑。「就在一刻鐘前,邊境傳來快信,護國將軍飲了夫人親手熬制的藥羹,竟然氣絕身亡。」
腳下的地在動,她眼前的石壁仿佛向她撲來,她伸手扶住,才沒有昏絕過去。
氣絕身亡?氣絕身亡……
笑聲傳來,隱約中他向她半揖而敬。「總歸是一對奪命鴛鴦啊!後世會記得兩位的——」
門重重關上了,她苦撐的雙腳終于不支,跪倒在地。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她還有好多問題沒有得到解答,好多話……想跟他說!
想跟他說?
不是我!不是我熬的羹!不是我!
他若愛她,當毒性發作,心里會有多恨?這樣的恨……會有多苦?
她什麼都可以忍受,但想到他的苦……
心中一遍又一遍,只是不斷重復。她無法思考其它,像是要穿越時空對他喊話——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要恨我……不要恨我……
那雙美目又在瞪視她了……
紅艷欲滴的薄唇笑成邪邪魅魅的殺意……那美麗的紅唇想要吻她。
但那眼角眉梢掩不住的神情,卻是——仇恨!
是這麼地恨她……她解釋不清她的無辜。
那無瑕的白牙狠狠咬住下唇,鮮血一滴滴,就這樣滴在她臉上。
那鮮血有如熔漿,她被燒得嘶聲尖叫——
那臉忽然消失了,她猛然抬起頭來。她還在王獄里,而那張臉——
她啜泣起來。那是蕭炎的臉!作了多少次的夢,這次終于認出來了!
那是她再也不會忘記的臉。
她蜷縮在地上,緊緊抱住自己,不是寒冷,而是徹骨的疼痛。
夢境回來了,疼痛重新纏繞住她。她的頭如同要炸開,下月復在灼燒,而全身的皮膚像被移除了,暴露出每一條神經末梢。
如此的疼痛?
死亡,現在應該是一種解月兌吧?
不,她會帶著這些到另一個時空去,承受他永世的唾棄與鄙夷。
因為,他也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