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西園寺悠兩眼發直的看著伊東長政時,憐也驚訝的看著他。
他剛才說了什麼?她是「伊東憐」,是他的……妻子?這是他第一次明確的給了她名分,讓她知道自己終于能以「伊東長政之妻」的身份待在這里。
霎時間,她內心激動不已,眼淚也幾乎奪眶而出。
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麼似的,伊東長政走了過來,當著西園寺悠的面牽起她的手,然後緊緊握在掌心里。「我很歡迎身為弟弟的你來探望她,不過……你可別想把她帶走。」
「呃?你……」西園寺悠看著眼前的他,有些目瞪口呆,「你的身體……」
「我並無殘疾,你大可放心。」伊東長政勾唇一笑,「憐說你是京大法學院的學生?」
「是的……」想到自己剛才因誤解而說出非常無禮的話,似乎都被他听見了,西園寺悠立刻尷尬又畏怯地應道。
「快畢業了吧?」
「是。」在氣勢令人懾服的伊東長政面前,西園寺悠不自覺像個听訓的小鬼般正經站好。
伊東長政直視著他,語帶命令地說︰「畢業後,就到姐夫這里來工作吧。」
西園寺悠眨眨眼楮,驚訝又欣喜的看著他。「是。」他精神抖擻地用力點頭。
伊東長政留西園寺悠在家中小住兩天後,給了他一些零用錢,並幫他買了車票,送他返回京都。
憐非常感激他,也為自己終于得到他的認可而竊喜不已,因此雖然凜婆婆還不準她做任何家事,她還是任性的決定幫他準備一頓晚餐。
傍晚,伊東長政回家時,憐跟凜婆婆一起在門口等他——
「你在這里做什麼?」看見她站在門口「恭候」自己,他皺了下眉頭。
「少主怎麼這麼問呢?」一旁凜婆婆笑著說︰「夫人在這里,當然是為了等您回來啊。」
「你的傷還沒好吧?」他神情嚴肅的看著憐問。
憐囁嚅地說︰「沒那麼痛了,所以……」
「不要逞強。」說著,他將外套跟公文包交給了凜婆婆。
「少主這麼關心夫人,老太婆我真是高興。」凜婆婆咧嘴一笑。
伊東長政斜瞥她一眼,「您老人家還真會尋我開心……」
「晚餐已經準備好了,先到餐廳用餐吧。」凜婆婆說。
「嗯。」伊東長政沒異議,直接朝著餐廳的方向走去。
走進餐廳,他一看見餐桌上的日式家庭菜,立刻知道那是憐的杰作。
轉過頭,他目光一凝的看著她,眼底有幾分責備。「你閑不住嗎?」
迎上他銳利的黑眸,憐不自覺的縮了下脖子,「只是燒幾道菜,不會影響到傷口的……」
「別再做這種事了。」他命令地說。
她怔了下,忙問︰「不準我再燒菜嗎?」
他眉頭一擰,神情難得有幾分無奈,「我的意思是……等你的傷好了,你愛做什麼都行。」
聞言,憐安心的笑了。「是的,伊東先生,我明白了。」
听她左一句「伊東先生」,右一句「伊東先生」,伊東長政忍不住又蹙起眉頭。但他什麼都沒說,默默在餐桌邊坐下,開始享用「妻子」為他做的晚餐。
雖然只是尋常的白米飯跟家常菜,卻莫名溫暖了他的心,也讓他解除一天的疲勞。
從前的他四處流浪,以船為家,即使是在橫濱落地生根後,他對這幢豪華宅邸也沒有太多的歸屬感。
他身邊有許多人,可從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讓他停留下來,縱使他們都是他信任且關系緊密的人也一樣。與其說這里是「家」,他倒覺得更像是間他自己開的旅館。
但現在,這里真的是「家」了,一個有人等著他、為他燒上一頓飯的家……而這個變化都來自于她。
他不知道這個變化對自己來說是好是壞,是福是禍,但他可以確定的是……他不再後悔當初留她下來。
沐浴過後,伊東長政一個人待在書房里閱報。
每天一早到公司時,鈴木會先將報上的重點圈起來交給他,以節省他讀報的時間。
到了晚上,他才會再將報紙細閱一遍。
晚上要是在家,大部分時間他也都會待在書房處理公事,直到午夜才返回臥室睡覺。因此,就算兩人已經同房,他跟憐躺在同一張床上的時間也很短,而且多數時候等他躺上床,她已經睡著了。
「伊東先生,是我。」門外傳來憐的聲音。
「進來,門沒關。」
「是。」憐輕推開門,手上端著一個小茶盤,盤上放著一杯剛沖好的紅茶與一只杯子。她怯怯的走向他,將茶盤擱在茶幾上,「我幫您沖了熱茶。」
「嗯。」他擱下報紙,稍稍調整了一下坐姿。
憐站在一旁,微彎下腰為他倒了一杯熱茶。
他由她手上接過茶杯,淺啜了一口。
「伊東先生,如果沒什麼事,我先出……」她話未說完,他忽地輕輕抓住她的手腕,她嚇了一跳,驚羞的看著文風不動坐在沙發上的他。
見他那幽深銳利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她,神情似有一點不悅,憐心想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麼惹他生氣,不自覺露出畏懼的表情。
「你……怕我嗎?」他忽地這麼問。
迎上他的目光,她心頭一悸。「不是的,伊東先生,我只是……」
「伊東先生?」他眉頭一擰,眉心擠出三道懊惱的皺折,「你不是說自己是我的妻子?既然是我妻子,為什麼總是叫我伊東先生?」
聞言,憐不禁一怔。不喊他伊東先生,那麼要叫他什麼呢?
「要我叫您一聲……老爺嗎?」她疑怯的問。
伊東長政一臉「我被你打敗了」的表情,「你這女人還真是蠢得可以。」
听見他說自己蠢,憐覺得很丟臉,直覺就想道歉,「對不起,我……啊?」話未說完,他已輕輕扣住她的腰把她往下一拉,她一個重心不穩,直接坐到了他腿上。
她一慌,本能地想站起來,他卻仍緊緊環住她,不讓她自他腿上離開。
下一瞬間,她心跳加速,滿臉通紅,又驚又羞的看著正深深注視自己的他。
「伊東先生,讓……讓我起來……」她連聲音都在顫抖了。
「為什麼?」他直視著面紅耳赤的她,眼里閃動著異彩,熾熱又霸道。「這里又沒有別人。」
憐隱約感覺到有什麼不同,但又不確定自己所感受到的,只能羞紅臉,不發一語。
他伸手輕觸她發燙的臉頰,「你是我的妻子吧?」見她黑亮純真的眸子怔怔看著自己,他心一悸。「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也不管我變成什麼人,你都不會離開我,是嗎?」
他的話讓她害羞得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以堅定的眼神給他答復。「嗯……」
「你是伊東憐……」伊東長政的手往下滑至她細致的頸子上,以虎口輕輕扣住她的脖子,「而我,是你的丈夫。」
憐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快跳出來了,他粗糙的手指摩挲著她的肌膚,那觸感意外的令她感到舒服。
憶及她初到伊東家那一夜他粗暴狂猖的行為,實在與現下判若兩人,現在她好像坐在一個火爐上,身子不斷的加溫,在身體里流竄的血液也仿佛快沸騰起來。
她無法回答他任何問題,只因她的腦子已燒了起來,昏昏沉沉的,失去判斷能力。
他的大手松開她和服的衣襟,緩緩褪下她左側的衣片,她羞紅著臉,卻不敢有任何動作。
隔著紗布,他在她的傷口上一吻。「不管是這樣的傷,還是……」他輕抓起她的手,看著她手臂內側的條條傷痕,「這樣的傷,我都不會再允許它們出現。」
沒有其他話語比這個更令人迷醉了,憐驚喜不已的看著他,微啟著唇瓣卻無法言語。
「雖是陰錯陽差,但幸好是你。」伊東長政不知道自己為何對她說出這些話,他想,也許是氣氛不錯,或者時候到了吧。
從她的表情,他看得出來她此刻激動且感動,她會愛他吧?
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她都會待在他身邊,就算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想傷害他,她也會緊緊的擁抱他吧?
會的,他相信她是那樣的女人,所以他一直不願面對自己的感情,總是抗拒著她。他以為只要那麼做,她在他心里的分量就會漸漸遞減。
但當她中槍倒在他懷里時,他竟感到萬分害怕,他怕她離開他——不管是以哪種方式,而他意識到自己不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後,便也明白自己已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了。
「趕快把傷養好吧……」他聲音低啞地說︰「我等不及要抱你了。」
他露骨直接的話語,讓憐的腦袋轟地一聲好似要炸開般。她驚羞的看著他,「伊東先生,你……」
「叫我阿勝……」他說︰「我的家人是這麼叫我的。」
「阿勝?」他不是叫長政嗎?阿勝難道是他的乳名?
對了,他的家人現在都在哪里呢?來到橫濱近三個月,她從沒見過他的家人,也不曾听他或是任何人提起他們……
她正想問他時,門外傳來小十郎的聲音——
「少主,我可以進去嗎?」
伊東長政將憐的衣襟拉好,並讓她自他腿上離開。「進來吧。」
得到他的允許,小十郎推了門進來,卻見憐也在,而且還一臉羞赧的模樣,他愣了一下。「非常抱歉,我不知道夫人也在。」
「不打緊。」伊東長政神情自若且從容,「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是……」小十郎快步趨前,附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話。
下一刻,他臉上依然平靜,但眼底卻閃過一抹令人驚駭的銳芒。
「我知道了,我們走吧。」他慢條斯理的站起身,轉頭看著一臉疑惑的憐,「你先睡,我會盡早回來。」
說罷,他邁開大步走出書房,小十郎隨後也跟了出去。
港口,富田組。
富田組是橫濱碼頭最大的搬運工組織,不管是裝載貨物或卸貨,大部分的商船主人或貿易商都得透過富田組雇請工人。
現任的當家富田慶次,與伊東長政的交情不錯,兩人還曾相邀到高島町喝過酒。只不過小五歲的富田慶次早在十六歲時就奉父命結婚,如今已是三個小孩的父親。
此際伊東長政與小十郎才剛到,富田組的人就等在門外。
見他們來了,守衛者的神情相當謹慎嚴肅,「伊東社長,請進。」
他一頷首,熟門熟路的走進富田組的小會所里。
「唷,老哥。」富田慶次跟他打了聲招呼,「沒吵到你吧?」
「別開玩笑了,我的夜晚經常比白天精彩許多。」他說。
「已經結婚的人說這句話不太妙喔。」富田慶次咧嘴一笑,「對了,什麼時候介紹嫂子給我認識?」
「隨時都行。」他話鋒一轉,接著問︰「那家伙呢?」
富田慶次跟一旁的部屬使了個眼色,手下就立刻到後面的小房間里,揪了一個男人出來。那個男人滿頭亂發,狼狽不堪,而且還一臉驚恐樣。
盡管那晚十分慌亂,伊東長政仍一眼就認出他。他目光凝結成一道銳芒,冷冷的瞪向著那男人。
「這家伙叫彥兵衛,就是他開槍打中了嫂子。」富田慶次說︰「他想偷偷搭船逃離橫濱,被我的人給逮到了。」
伊東長政一語不發,兩只眼楮直直看著惶恐不安的彥兵衛。「是誰?」他語調冰冷得像是來自地獄的審判,「是誰指使你開槍的?」
「我……我不能說……」彥兵衛畏縮地搖頭。
他一個箭步上前,伸手扣住了彥兵衛的脖子,緊緊的掐住不放。
彥兵衛霎時雙眼瞪大,喉頭嘎嘎作響,神情十分痛苦驚懼。
「你該慶幸我的妻子還活著,要是她死了,我會讓你生不如死。」說罷,他松開了手,「到底是誰指使你?說!」
「我要是說了,那位老爺可不會放過我……」
「你要是不說,就活不過下一秒。」他語帶警告地說。
彥兵衛看著他,知道他不是在嚇唬自己。「要是我說了,伊東先生會放過我嗎?」他害怕的問。
「要是你照實說,我還會送你離開橫濱。」
有了他的保證,彥兵衛這才稍稍動搖。「嗯……伊東先生不會騙我吧?」
「混球。」富田慶次往他後腦杓一拍,咒罵著,「還討價還價?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丟下海喂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