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夫 第七章 作者 ︰ 春野櫻

凜婆婆眉心蹙起,索性把她拉到樓梯邊,低聲道︰「不是要你跟他做什麼,只是要你服侍他。」

「服侍?」她神情為難,「可是他不要我接近他……」

「那,就讓他知道自己是你的丈夫。」說罷,凜婆婆推了她一把。

來到樓上的臥室門前,憐不安又猶豫的杵在門口,連門都不敢敲。

讓他知道自己是她的丈夫……唉,凜婆婆說得簡單,她現在只求他別將她遣返西園寺家就好,哪還有資格要求他盡丈夫的責任及義務?

「夫人。」突然,她听到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轉頭一看,竟是方才「命令」她上樓的凜婆婆。

此刻,凜婆婆手上端著一個水盆,盆子里擱了條棉巾,朝她走過來。「我就知道你還站在這里。」凜婆婆把水盆交給她,「拿去。」

「凜婆婆?」接過水盆,憐發現里頭的水還是熱的。

「進去幫少主擦擦臉、擦擦手腳……」

「咦?」她又一愣。

凜婆婆說完推開房門,也把憐推了進去,「快去。」她對憐臉上為難尷尬的表情視而不見,迅速關上房門。

憐怔怔地站在門口,不知所措的看著連皮鞋都沒月兌掉就呈大字形躺在床上的伊東長政。她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床上的他已經闔眼睡著,模樣看來十分疲憊,再靠近一點,她聞到酒味,還有……淡談的香粉味。

倏地,她胸口一緊,莫名的有點喘不過氣來。他徹夜未歸,看來是沉溺在某個女人的溫柔鄉里吧?

雖然名義上她是他妻子,但她既沒有得到一個公開儀式,更不被他承認,當然也就沒有資格跟立場,質問他整晚都跟哪個女人在一起。

但明知自己無權過問,為何她的心仍感到揪痛?她在吃醋嗎?還是只是單純的自尊心受損?

新婚燕爾,夫妻兩人理當甜甜蜜蜜、寸步不離,可事實上他們只短暫同床過,之後就連話都說不上幾句。這樣的情況,讓一開始對這段婚姻還抱著希望期待的她萬分失落,遠比嫁了一個有殘疾的丈夫還教她感到悲哀。

想著,憐忍不住眼眶濕熱,但她很快就平靜下來,慣于逆來順受,她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

她伸出手,輕輕的月兌了他一只鞋,見他沒有反應,令她安心不少。

看來,他是真的累到連知覺都沒有了。

是哪個女人讓他如此疲憊?因為她不是姐姐,他才跑到那個女人的懷抱尋求滿足嗎?她缺了什麼?比起姐姐跟那個女人,她到底有哪里不足?

月兌掉他腳上的鞋襪後,她擰干棉巾,輕柔地擦拭起他的臉,仿佛是珍貴的藝術品般小心謹慎。這當中他只微微的皺起眉頭,緊閉的雙眼依舊沒有睜開。

她輕輕以溫熱棉巾描繪他的五官,細細看著他的模樣,因為她從不敢正眼看他,只有趁他睡著的現在能肆無忌憚。

他有一張端正俊偉、令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的臉,她相信要是當初姐姐有見過他,哪怕只是一眼,都會樂意甚至感謝老天恩賜,迫不及待地嫁到橫濱來。

然而,他為什麼要搞神秘呢?害羞?還是有其他的理由?

凜婆婆說他心里有事,是什麼事?那件事……跟他左手上戴著的那個奇怪指套有關嗎?

想著想著,她無意識的捧起他的左手欲端詳——

「放開!」

他知道她進來了,但不知是不是真的太累,並沒有開口要她出去。

雖然閉著雙眼,他仍感覺得到她輕手輕腳地來到床邊,然後看了他好一會兒。

他想,她大概是擔心吵醒他會招來一頓罵,因此才不敢貿然出聲或動作。

她介意嗎?他徹夜未歸待在另一個女人身邊,她會感到難過或受傷嗎?

應該不至于吧。她是被逼著嫁到橫濱來,迫于無奈的留下,對她來說,粗暴要了她又冷淡對待她的自己,不過是個握有生殺大權、教她不得不屈從的混球罷了。

接著,他留意到她小心翼翼月兌去他的鞋襪,動作輕巧又溫柔。

從她的動作,他可以確定她是個習慣服侍別人的女人,身為私生女的她,這些年來想必吃了很多不為人知的苦。

擰了條溫熱的綿巾,她手勁輕柔地擦拭著他的臉,當她的手輕緩的撫著他的臉時,他感覺到一種說不上來的溫暖,好像他是一件稀世珍寶,而她得非常小心對待似的。

這一瞬間,他有種被呵護的感覺,而他,莫名喜歡這種感覺,不自覺放松了緊繃著身體。

此刻的她,當他是主人般伺候著?或當他是丈夫?

她會喜歡他嗎?一個粗暴佔有她還冷淡對待她的男人……

突然,一條警覺神經猛地將沉浸在這份溫柔里的他拉回現實。

他剛才在想什麼?他的心動搖了嗎?就算是私生女,她仍是西園寺家的女兒,而他,是個一心想著要對西園寺家展開報復的男人。

他不能被她迷惑,不能因她而動搖,他絕不讓任何人影響他的復仇計劃……

正這麼想著著,他察覺到她突然捧起他的左手,輕輕踫觸他的指套,像是遭到電擊般,他整個人跳了起來——

「放開!」伊東長政猛地睜開眼,慍怒的瞪著眼前的女人。

「伊……伊東先生?」憐被他的喝斥嚇了一跳,下意識的退後一步。

「你在做什麼?」他翻身坐起,語氣不悅的質問她。

「我……我想幫你擦擦手腳……」他如此凶惡的瞪視著她,她發現自己顫抖得厲害。

「我說過,要你離我遠一點。」他如利刃般的目光筆直射向她。

「對……對不起……」她不敢直視他,害怕又委屈的低著頭。

「你想討好我嗎?」他冷冷看著她,仿佛她是什麼卑微的生物般,「你以為這麼做就會改變我對你的態度?」

他的話像是一把鋒利的匕首,一字一句、一刀一刀的戳刺著憐。她覺得心好痛,但卻有苦說不出。

「不管你做了多少努力,我對你的看法都不會變。」他繼續道。

看見她隱忍不語、肩頭微微顫動的可憐模樣,伊東長政有些痛恨自己的殘酷。

但對敵人仁慈,便是走上毀滅的開始,他絕不會、也不能憐憫她。

「你以為我為什麼徹夜待在另一個女人那里……」他再下猛藥,「那是因為,我不想看見你。」

听他這麼說,憐縴細的身子一震,她緩緩抬起臉來,一雙含淚的黑眸定定注視著他。

他的話真的很殘忍、好傷人,她感到心痛也覺得生氣,可是無法對他發脾氣。

她一直是慣于忍耐的,不管是折磨還是言語凌遲,她都要承受下來。

她原以為,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的自己,不會在乎他所說的這些話,但不知怎地,它們竟深深的刺痛了她。

「真的不行嗎?無論我如何努力想成為一個好妻子,還是不行?」憐說完,被自己出口的話嚇了一跳。

伊東長政也因她的話一臉驚疑。

噙著淚,她哀怨地看著他,因為擔心惹他生氣,她本想立刻為自己稍嫌放肆的語氣道歉。但只多想一秒鐘她就放棄了,因為他的話太無情,讓她不甘心為此認錯低頭。

于是,她忍著眼眶里打轉的淚水,哀傷又微慍的看著他說︰「我到底做錯了什麼?雖然是迫于無奈出嫁,但我是真心想成為你的妻子,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對我?」

她的聲音軟柔,甚至帶著一絲戒慎恐懼,但不知為何,她說的話卻像急駛而來的馬車般撞進他心里。

她真心想成為他的妻子……是這樣嗎?是消極接受父親及姐姐的逼迫?還是積極面對著命運的安排?

她喜歡他嗎?可能對他有一點點的感情……

不,她是迫于無奈出嫁,也是迫于無奈才想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子,所以不管她的態度是積極還消極,無奈還是甘心接受,他都不會真當她是妻子般呵護疼愛。

「我不當你是我的妻子。」他冷冷的對她說道︰「你不是以妻子的身份留在這里,而是奴隸,我花了十萬圓買來的奴隸!」

聞言,她眼眶里的淚水無聲涌出。

「出去,我要休息了。」他手指著門口說,然後翻身躺下,背對正委屈落淚的她。

看著他冰冷的背影,憐心痛如絞,如果可以,她真想立刻跑回京都,就算得走斷兩條腿也不在乎……

無奈她不行,她有無論如何都得留下來的難處。

她只能端起水盆,默默的退出房外。

中午,伊東長政梳洗過後,便要出門前往位在港口的東洋商事。他約了藤堂大輔等人見面,將在今天應允競選下屆橫濱商會的主席。

然而一走下樓,他就踫上臭著一張臉、惡狠狠瞪著他的凜婆婆,他心知不妙,故作匆忙的大步邁向門口。

「少主,請留步。」

身後凜婆婆的聲音傳來,教他不得不停下腳步。他轉過身,平靜地表示,「我趕著去公司。」

「老太婆我會長話短說。」

他無奈一嘆,「看來我是非听不可了。」

凜婆婆一臉氣憤的看著他,月兌口就問︰「你為什麼要那樣對待那個可憐的孩子?」

他濃眉一皺,「我已經做了讓步。」

「讓步?」

「因為您護著她,所以我默許她留下,這已是我最大的退讓。」他理直氣壯地回應。

聞言,凜婆婆神情懊惱,「傷了你的人不是她,你不該懲罰、折磨她。」

「但她身上流著西園寺登二郎的血。」

「你是怪物嗎?」凜婆婆氣憤卻也同情的注視著他,「你真能若無其事的傷害她……安部勝太?」

听見「安部勝太」這個遙遠又令人傷痛的名字,伊東長政高大的身軀陡地一震。就像結痂的傷疤再次被揭開而鮮血汩汩,他的臉上露出痛苦且駭人的表情。

看見他的神色,凜婆婆沉默了一下,但為了憐,她不得不繼續說︰「少主,不要讓仇恨糾纏你一輩子。」她苦口婆心地勸道。

他眉心蹙攏,「是仇恨支持我活下來,這輩子我都不會放棄復仇。」

「這世界上有其他更值得你珍惜的東西。」凜婆婆說︰「例如小憐對你的愛。」

他冷然一笑,「她並不愛我,只是迫于無奈才屈服于我。」

「少主……」

「凜婆婆。」他打斷了她,「西園寺家是如何對待我,又是如何逼死先父的,你再清楚不過。」

凜婆婆神情凝肅,「是……我都知道。」

「為了能向西園寺家展開報復,我吃了多少苦、干了多少骯髒事才爬到今日的位置,這你也是知道的。」

提及往事,凜婆婆心情沉重起來,默然不語。

「我要把當年西園寺家加諸在我身上的痛及傷加倍奉還,任何人只要擋我的路,我都會把他當石頭般踢開。」同樣憶起過往,伊東長政恨恨地說。

「少主,但是小憐她……」

「不要叫我愛她,你也不要給她任何希望及期待,因為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他再次打斷她的話,語氣決絕而冷酷。「由于你堅持把她留在這兒,我原先的計劃已然被打亂,不過因為是你,我才不計較……」

「少主到底想怎麼報復西園寺家?」凜婆婆憂心的問。

雖說西園寺父女倆從沒把憐當家人看待,但她身上畢竟流著西園寺家的血,當少主重擊報復西園寺家的同時,憐勢必也會受傷。

她希望少主別做將來會令自己後悔的事,而傷害憐絕對是其中之一。

「我自有辦法。」他唇角輕揚,冷峻一笑,隨後轉身離去。

凜婆婆眉頭深鎖,神情憂懼,創傷讓少主變成了怪物,不知如何去愛,也不知如何被愛。

她為少主感到憂心,因為光是看著從前失去過什麼、卻看不見現在擁有什麼的人,將注定活在悲哀里。

現在,她只能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憐身上,誠心向上天祈求,祈求溫柔善良的憐,能拯救深陷在無底深淵中的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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