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
皇宮內苑的御花園里各式珍奇的花卉爭相盛開,為了這花團錦簇的美景,皇帝特選在皇太後壽誕之日舉辦了一場賞花宴,朝中官臣都應邀參加。
朱皓月自從回宮後便在別苑內躲了整整兩個月,推卻了一切公開露面的邀約,但這回不同,自個兒母後的壽誕她說什麼也得露臉的。更何況,母後還指定要她在賞花宴上撫琴助興,她更是不得不露面。
唉!她知道這是母後和皇兄用心良苦的安排。
「公主,今天的賞花宴-想穿哪件衣裳出席?」青兒興奮地在衣櫃前東挑西撿。
「隨便。」朱皓月手不釋卷地翻著書,壓根沒抬頭看一眼。
「那麼,-想梳怎樣的頭?」
「-決定就好。」
「那-打算彈哪首曲子?」
「都可以。」
「公主——」青兒嘟著唇,語氣哀怨地喊著她。
朱皓月這才從書本上抬起頭,又好笑又好氣地看著她,「怎麼了?瞧-這麼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
「心不甘情不願的人是公主才對。」
「我?我哪兒心不甘情不願了?」
「-就是!我知道公主不想參加賞花宴,但是-都已經在別苑憋了兩個月不曾出門,也該是要露臉的時候了,再說,今天的場合非比尋常啊!」
「我知道。」朱皓月對她露出安撫性的笑容。「別擔心,我會盡量讓自已融入其中的。」
青兒吁了口氣,「最好是這樣。」
朱皓月白了她一眼,「-啊,變得好嘮叨喔!」
「公主,我嘮叨是為了-好,-最好乖乖的讓我好好幫-打扮一番,省得到時後悔。」
「我會有什麼好後悔的?」她不解的睨著神秘兮兮的青兒。
「當然會-!」
「怎麼說?」
「根據可靠消息來源指出,今天的賞花宴孟狀元也會出席,公主,今兒個可是你們久別重逢耶!俗話說,女為悅己者容,-應該好好配合讓我幫-打扮、打扮。」
「他也在受邀名單中?」朱皓月表情微怔,她還沒做好面對他的心理準備。
「當然-!再說,就算孟狀元不在受邀名單中,我敢斷言他也一定會想盡辦法來。」
「為什麼?」
青兒露出快被打敗的無奈表情。「公主,當然是為了-啊!」
「為了我?」苦澀的笑浮上她的唇畔。「我不認為他對我還有感覺。」
「公主,-這是在妄自菲薄了。」
「我只是就事論事罷了。」
「就怕這回-猜錯了,青兒敢跟-打賭,為了-,孟狀元一定會來的。」
★★★
御花園里百花齊放、彩蝶紛飛,文武百官齊聚在御花園旁的九曲橋上賞荷,並為皇太後祝壽。
橋中央是一座可以容納下數百人的涼亭,皇太後與皇帝端坐在涼亭中的臥榻上,一旁的石桌上擺放著一具雕工精美的古箏,朱皓月坐在古箏前以十指輕撫著箏弦。
在朱皓月精湛的琴技下,悠揚的樂曲飄然揚起回蕩在御花園中,她所彈奏的樂曲時而高亢激昂、時而低喃回轉,一彈指、一勾弦,皆能引出優美動人的音符。
在她彈奏時四周是一片靜寂,此時任何多余的聲音都會干擾了如此扣人心弦的琴音,再者,撫琴者天仙般的容貌也是令人屏息的原因之一。
朱皓月靈媚飄逸的氣質讓圍觀者不忍移開視線,當然,也包括孟少麟。
他佇立在人群的最外圍靜靜注視著地,不敢往前跨近一步是怕她發現他,怕深情款款的注視會落入她的眼、怕竭力平復的悸動會因為四目相接而亂了分寸。
他太清楚她對自己的影響力,也太清楚在她面前,他是毫無定力可言的。
他什麼都沒怕過,就怕對她的愛慕泄了底,那可是會毀了她的名聲啊!
靈活的十指在箏弦上快速地飛舞著,朱皓月本以為可以完美無缺地彈奏完一曲的,不料,節拍忽地亂了,雖然她掩飾得極好,但她自己明白好好的一曲長干行已亂了節奏,這一切全都怪那道如烈焰般注視著她的灼人視線。
她當然知道那道視線是屬于什麼人所有,也只有孟少麟才會這樣看她。
如火似焚,猶如芒刺在背,叫她如坐針氈。孟少麟果然來了,她知道他正混在人群中凝視著她,分別兩個月未曾見面,現在的她在他的眼中是怎麼樣的呢?
忽地想起青兒說的那句︰女為悅己者容。
看來她果然是喜歡他的,否則怎會如此在乎他的看法?怎會在他的注視下顯得手足無措呢?
自欺欺人了兩個月,她天真的以為不見面就可以欺騙自己對他沒有感情。
不料,兩個月的分離竟抵不過這一瞬間,她對他的思念如泉急涌,怕是早已淹沒了她的心。
不敢刻意,只敢悄然舉眸,許是他們太有緣分了吧,才一抬眸便不偏不移地對上了孟少麟的視線。
四目交接,心不听使喚的劇烈狂跳著,雙手微微輕顫,彈奏出來的節奏愈發離了譜,朱皓月知道她再也無法偽裝一切安好、再也無法假裝他不在人群中,勉強撐到一曲彈畢,她向皇太後福了福身,趁著人群涌上祝壽的混亂時候悄悄開溜。
★★★
為了避開孟少麟熾熱的目光,以及朝廷中的文武百官,朱皓月刻意繞到御花園最偏僻的角落。
這里是她兒時最常逗留玩耍的地方,此處相當隱密,數十棵山茶花環繞著一棵榕樹栽種,使得榕樹下成了一處小小的天地,隔絕了外界的視線,榕樹上綁了個秋千,那是兒時母後命人綁上讓她玩耍用的。
眼看著她私人的小天地就快到了,身後忽地傳來急促追趕的腳步聲。
朱皓月猛地一窒,頓時感到無措,她以為是孟少麟追了上來,心里驚喜交加。
或許是近情情怯吧!她一方面欣喜,一方面卻又莫名恐懼,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公主請留步。」陌生的聲立在她背後響起。
不是他!尾隨在她背後的人居然不是孟少麟!
這個發現讓朱皓月原本懸在喉頭的心,一瞬間墜落陰暗的谷底,她無法解釋這股強烈的失落感從何而來,也不敢承認他在她心中佔據了極大的分量。
疑惑地旋過身,她看見了一名儒生打扮的斯文男子。
瞧見她眉宇間的迷惘,男子抱拳低首自我介紹,「失禮了,在下廣令杰。」
他就是那個她未曾謀面過的未婚夫?
也難怪她不認得他,她壓根沒進廣家大門便逃婚去了,就算回到宮中這兩個月來,也是躲著不見任何人,莫怪乎沒見過他。
「你有事嗎?」她的語氣冷靜客套,問得很生疏,似乎只有在面對孟少麟,她才會有失了冷靜、亂了分寸的時候。
廣令杰微愣了半晌,隨即露出一抹釋然的微笑。
「公主不必如此防備,在下沒有惡意,只是想與公主建立友好的關系罷了。我明白公主前陣子歷劫歸來,對人難免存有防備心,然而令杰奢侈的希望公主不要將我排拒在外,畢竟,如果當初出嫁隊伍沒被搶親的話,我和公主已是夫妻了。」
朱皓月心里暗忖︰怎麼廣令杰還以為她當初是被劫親而不是自個兒逃婚?莫非是皇兄和孟少麟刻意為她做掩飾,怕讓她落了個任性刁蠻的惡名。
也好,就讓廣令杰以為她是被劫親的,或許他會誤以為她的清白已失進而取消婚事,那麼她也少了一件煩心事,畢竟,沒多少人能有雅量接受自己的妻子非處子之身。
「我和你恐怕難有夫妻之緣,你忘了嗎?我被劫親了。」她刻意提醒他。
廣令杰不以為意,「我知道,是令杰無能,讓公主受委屈了,下回令杰會親自迎親護衛,絕不會再讓公主受驚。」
「下回?」朱皓月明眸中閃過驚愕。
怎麼還有下回?他不是應該打退堂鼓才對?
「是的。」廣令杰一副勢在必得的表情。「我們的婚事在第一回中出了岔子,當然在下一回中我會更加注意。」
「你不介意?」事情的發展有點出乎她的意料。
「怎麼會呢?」
斯文的臉上出現看似童叟無欺的笑容,但不知怎麼地,朱皓月就是覺得那笑容看來礙眼,像是經過精心設計才展現的笑容。
相較之下,她突然想念起孟少麟那帶著邪氣的、壞壞的笑。
「令杰明白公主冰清玉潔,很多事情是情勢所逼,不得不低頭,令杰仍然冀望能與公主共譜良緣。」
祥貞公主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靈美動人,他當然不會放棄抱得美人歸的機會。再者,一開始父親請皇上賜婚的目的是為了要擴張他在朝廷里的勢力範圍,他更沒有理由推掉這門親事。
不管祥貞公主是否為清白之身,總之他人也要、權也要,況且公主被劫親後他仍願意娶她,此事傳了出去反而能大大提升他的形象,就算日後他再納妾,恐怕旁人也無置喙的余地。
「你不需要為了聖旨賜婚而非娶我不可,現下狀況不如以往,就算是你退婚也不用背上抗旨的罪名。」她企圖說服他。
「公主。」廣令杰往前跨了一步,拉近與她的距離,深情款款地看著她。「令杰並不想退婚,我對公主一見鐘情。」
朱皓月微惱,本以為可以擺月兌麻煩事的,想不到揮之不去。
在沒有遇見孟少麟之前,廣令杰這般痴情的告白或許可以打動她的心,但是現在……
她的心已有人搶先進駐,孟少麟的身影深植她的腦海,怕是再也動搖不了。
「為什麼?」
「公主,愛上一個人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廣令杰自以為他回答了朱皓月的問題,孰料,他的話卻令朱皓月頓覺醍醐灌頂。
是啊!愛上一個人本來就是沒有道理可言的,她會愛上孟少麟不也是毫無道理可言,愛就是愛了。
「公主,-怎麼了?」
「我沒事,不好意思,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遣走廣令杰後,朱皓月心事重重地穿過山茶花,輕移蓮步來到樹下的秋千坐下。
廣令杰說他愛她,而她卻愛上了孟少麟,孟少麟則是對凌之姊姊難以忘情,偏偏凌之姊姊喜歡的人是穎修大哥。
天啊!這問題可真是難解,五個人當中最幸福的要算是凌之姊姊和穎修大哥了,至少,他們是兩情相悅的一對。
「怎麼?他才剛走-便開始思念了?」
譏誚的話冷不防出現,嚇得朱皓月渾身倏顫。
這語調、這帶諷的宇眼、這熟悉的嗓音,讓她清楚的知道來者是誰。
孟少麟站在秋千後面,雙手抓著綁住秋千的繩索,低頭俯視著她。
「是你。」她抬起頭,對上一張日夜思念的俊容。
不同于在鞍馬山上,今日他穿著官服,看起來凜然威儀,那傲岸不屈的模樣讓她心折。
孟少麟薄唇微勾,似笑非笑。「沒錯,是我,很失望吧?不是那個對-一見鐘情的廣令杰。」
「你……」這人怎麼一見面就惹得她心亂如麻?
朱皓月氣惱地欲從秋千上起身,卻叫他按住雙肩。
「你這是做什麼?專程跟來諷刺我?這不就是你所希望的嗎?把我推回廣令杰的身邊。」
她低垂螓首,不敢迎視他,只因他的身體緊貼她的背脊,叫她熱汗直流。
「兩個月不見,怎麼-的膽子變小了,不敢直視我嗎?」
「誰說我不……」她賭氣地仰起頭,霸氣十足的吻猝不及防地落在她的唇瓣上,叫她驚愕得雙眼圓瞠。
明知自己逾越、明知不該如此荒唐、明知她的身分貴為公主、明知她和廣令杰仍有婚約、明知他有一個名義上的妻子馮凌之、明知不該縱情而為,但他仍舊抑制不住排山倒海的思念吻了她。
她的唇一如記憶中的柔女敕甜美,他不後悔自己任性吻了她,只懊惱這個吻無法光明正大。
眷戀不舍地松開她的唇,孟少麟-啞粗喘地問︰「這麼久不見,想我嗎?」
朱皓月倔強地撇過頭,不讓他看見眸里的情意。
「不想!」
管不住口是心非的嘴巴,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多少個寂靜夜里,她偷偷思念著與他在鞍馬山上的一切,想得心都揪痛了。
孟少麟以嗤笑來掩飾心頭的失望,雖然預想得到她的反應,但是仍難免怏怏不樂。
「真是湊巧。」他用雙手捧著她粉女敕的臉蛋,深邃俊魅的雙眸牢牢鎖住她的,語帶刻薄道︰「我也不怎麼想。」
他的話像利刃,在她那顆滿懷期待的心上劃了一刀。
她輕咬著下唇,忍住想潸然落淚的委屈。
曾不只一次幻想過他們再次踫面時會是什麼樣的狀況?
以他們倆那不相上下的執拗個性,應該會是形同陌路的情形吧。
孰料會是這般曖昧不清且針鋒相對。
既然不曾想念她,那麼他做什麼吻她呢?把原就曖昧的關系搞得愈發曖昧,讓她已然深陷的心更加無可救藥。
「誰要你想我了?」她的聲音微顫,那是強忍哽咽的後果。
「確實。」孟少麟挑了挑眉,冷冷的說︰「-是不需要我來想-,反正有廣令杰嘛!-那個深情的未婚夫,真是叫人感動啊!即使不知道-失蹤的這一年中發生何事,仍然執意要娶-,-若是嫁給他或許不錯。」
他其實不想這麼說的,但丑陋的嫉妒之心卻讓他口無遮攔。
是的!他嫉妒廣令杰,嫉妒他能名正言順的擁有朱皓月,嫉妒得紅了眼,讓他每每見著廣令杰都要強忍著想掐死他的沖動。
「你希望我嫁給他?」朱皓月粉拳緊握,用力之猛,指甲幾乎快嵌進肉里。
他無奈的苦笑了下,「-能不嫁嗎?難不成再逃一次婚?」
「我會的!」像是宣誓般,她一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絕然表情。「如果漫長的婚姻路上,不能與自己所喜歡的人相扶持一生,那麼,我寧願終身不嫁,孤獨終老一生。」
「別……」他來不及阻止她將絕情的話說出口,只能怔怔地看著她堅決的眼神。
「誰會是那個幸運兒?那個-願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人?」
澄澈明艷的雙眸中反映出孟少麟的影像,她目不轉楮地凝望著他,蜜色的唇瓣輕輕蠕動,說出撼動他的話︰
「你應該早就知道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