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農舍的炊煙冉冉升起,橘紅色的太陽漸沉入山間,而暮歸的莊稼漢拖著牛只踏上回家的路途,晚風的蟬鳴聲中,一首首旋律簡單的調子飄送著,好似在傳達一日辛勤工作後的滿足感。
依靠土地維生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雖平淡如水,但純樸的天性卻讓他們學會知福惜福,懂得感恩。
老天賜給每個人生命,都有其寶貴的意義。農家雖貧,可是貧而樂道,精神上的富足不是那些在名利中打滾的人能夠擁有。
其實少了與外界接觸,不去比較,人性最初的面貌皆是至真,至善,至美,沒有雜無的的邪惡面。萬惡始于心,世間的悲劇之所以反復上演,都是由于人心在後天方面的變化。
就好比燕哲夫婦。
他們擁有的比一般人還要多,而心缺在得到的過程中,漸漸被養成一個無底洞,怎麼都填不滿貪婪。
這是一種悲哀,可惜他們終究不明白。
「城西那兒我才去過。」
葉縫邊緣,若隱若現的光芒中,兩道身影正以極快速的輕功往來于京城附近。他們沒有交談,甚至連個眼神的交會都沒有,直到前面的身影欲轉往城西的方向,後邊才傳來聲音。
「她也沒有在城里。」腳步未停,兩個男人一前一後,改朝往城東一帶。
是燕寒與展錫文。
他們從早上就馬不停蹄地搜尋花紫凝的下落,奈何時間飛快的消耗,佳人卻依舊無蹤。
「你確定?」並非刻意相約,但約莫一個時辰前,展錫文便踫上了正朝城外而來的燕寒。
恩怨姑且放兩旁,他們誰也沒那個閑工夫打斗,找到花紫凝,才是他們的當務之急。
「嗯。」燕寒低聲應答。
京城里有他的軍隊,他娘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天黑了。」一天已過,花紫凝的性命堪慮啊,展錫文半躺在樹身上,說話的口氣比較像在自言自語,而不是對著燕寒說。
「她不會死的!」燕寒的衣衫被汗水浸透得濕了又干,干了又濕,可是他不敢停下來休息。
花紫凝可能遭遇不測的畫面仿佛就在眼前,他的心髒像被提到喉嚨般難受,在還不確定她平安無事之前,他只是一副行尸走肉。
「汪老夫人會放過她?燕寒,你太不了解你娘了。」盡管在奔馳中,展錫文說起話來仍然中氣十足。「如果她懂得慈悲為何物,花家又怎麼會落到今天的地步?」」燕寒無語。
展錫文說的是實話,可是那個人是生他、養他的親娘,他不知道自己還可以說些什麼。
「我以為把若若交給你,她會很安全,看來我是錯了。」
「展錫文,我和你一樣不想要她受到傷害。」他沒有能力選擇自己的爹娘啊,燕家犯下的罪,他比誰都還要自責。
雖然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我知道,否則我也不會讓她冒這個險,畢竟她吃的苦已經夠多了。
這幾年,你把她保護得很好。」飛躍落地,燕寒轉身對展錫文說道。
經過昨夜的纏綿,他才明白展錫文與花紫凝之間根本沒有男女之情,梁敬和展錫文都只是藉由這樣的方法在保護她。
花紫凝故意誤導他,一方面是顧忌到他將軍的身分,另一方面是她也不願意,他只是抱持著信守昔日諾言的心態,才說出依然要她的話。燕寒可以理解她的想法,但他必須承認,在得知事實之後,他還是有點兒生氣。
他在她心中是那麼膚淺的人嗎?花紫凝對他們的感情又擺在怎麼樣的地位?她的恐懼他能體會,可是她應該對他更有信心才對啊!
「她是個好女人。」展錫文挑挑眉,心知肚明燕寒會說這個的原因。
花紫凝大概是把自個兒許給他了。
「你噓——」有人!燕寒的身形一動,便閃躲到距離最近的遮蔽物後,而展錫文的反應亦相當敏捷,幾乎在同一時間隱去了呼吸,不給來人發現他們的機會。
他和燕寒已來到城東的荒山上,這里人煙罕至,也沒有百姓居住,剛才竟突然出現一名黑衣人,又是鬼鬼祟祟的模樣,這不是太可疑了嗎
燕寒與展錫文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便跟蹤著那名黑衣人往深山走去,沒多久,一間小小的破廟就呈現在眼前。
黑衣人又在門口探頭探腦了好一會兒,而燕寒與展錫文尚未有行動,里頭卻走出一個燕寒相當熟悉的身影——
王福
看見了他,燕寒就十分確定花紫凝必定是在這里了。
快點吃一吃東西,老夫人要我來交代你們,差不多可以一刀了結她了。」他去而復返,可不是要看這些家伙光等著吃。
王總管,她都昏死過去了,不如放她在這兒自生自滅吧,」好不容易才下山張羅吃食回來,他們實在很懶得再去管那個半死不活的女人。
不行!」王輻嚴厲地大暍,「老夫人要她死,你們就得確定她斷氣了,不然,任務就算失敗。」
言下之意,不服從命令嘛,什麼好處都成了泡影。
「好吧,那我們就先解決她。」拔出亮晃晃的刀子,剛才那名黑衣人,以及原本就在里面的另一人就要下手——
「啊!」他們還來不及插下刀鋒,兩人卻已經各中一劍,當場慘死。
燕寒與展錫文迅速地解決他們,嚇得王福雙腿發軟,砰的一聲就跪倒在地。「將軍」
完了,一切都完了,王福看著燕寒一臉森冷的逼近他,心里大概清楚自己離死期不遠了。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花紫凝的鮮血把干草堆染成一片血紅,燕寒眼見她遭到如此的對待,心就痛得恨不能殺光所有的人。
「是夫人的意思,少爺老奴也是奉命行事,您饒了我吧!」
「饒了你?你怎麼不饒了她?」拔起劍,展錫文本來還蹲低著身子審視花紫凝的傷勢,想不到瞬間就使出一劍——
鏘!」燕寒忽然出手打偏了他的劍,避開了王福的致命傷。
「你做什麼?!」
夠了,不必殺他。」王福下月復中了那一劍,鮮血便狂噴而出,燕寒收回手,別過頭不再看向這個老人,只是抱起花紫凝,默默的走出門外。
王福待在燕家的時間比他還長,燕寒一直把他視為長輩般尊敬,所以他無法親手殺了王福,也不能眼睜睜見展錫文下手而無動于衷。
他覺得好疲憊,他們的作為都太令他灰心絕望,他的爹娘、王福也許還有更多其他的人,他們是罪該萬死沒錯,但他卻在倫理與真義中游栘下定,無法作出最客觀的裁決。
至此為止,他為人子所能承受的極限就到這里。
既然他娘執意要一錯再錯,那麼,她已經失去他這個兒子了。
哼!」展錫文眯起眼,又瞥向王福,好像不肯放過他,然而最終他還是沒有再出手,只是跟在燕寒後面離開。
他不是個不明大義的人,燕寒有他的苦處,展錫文亦無心為難。
善惡到頭終有報,這些懷有害人之心的人,遲早都得面對他們應得的懲罰,天理循環,從來就沒有例外。
「燕將軍,花娘子還沒醒過來嗎?」老鴇推門而入,看見的是兩張同樣憔悴的臉龐。
花紫凝被燕寒與展錫文帶回天香樓三日了。
他們請來京城里最好的大夫,使用皇家極其珍貴的藥材替她醫治,可是花紫凝至今卻仍深陷昏迷當中,絲毫沒有半點清醒的跡象。
而燕寒就這樣夜以繼日地守候在床邊,不吃不喝,也甚少開口說話,只是握著花紫凝的手,全神貫注的望著她,深怕一個眨眼,她就會從指縫中悄悄溜走。
他對花娘子的痴心,的確令人大為驚奇。
老鴇在外打滾了大半輩子,看遍形形色色的人,她還真沒有看過有哪個男人像燕寒這樣的深情。
他與花紫凝分開的時候,也才方及弱冠之年吧?照道理說,那份輕澀稚女敕的愛情是很容易被遺忘的。
但他沒有!燕寒從來沒有忘記過花紫凝。
「她該吃藥了。」
「喔,那我派人再去煎藥,順便給你送點吃的吧!
藥草本來都是展錫文親自在煎煮,可是晌午過後,他忽然說要出去一趙,于是這個重大的工作就交給親信的萍兒去做。
而老鴇見燕寒三天來滴水未進,頻勸他吃點東西,可惜菜肴一道道的端進來,依舊原封不動的又被端下去。
依她看,花紫凝要是再不好起來,燕寒不用多久也會倒下了。
沒有得到燕寒的應答聲,老鴇識趣地離開房間,她已經懶得再說了。反正她就算是費盡唇舌,燕寒也不會听她的,不如就隨他去吧
過了一會兒,萍兒很快地端來了藥汁,燕寒遺退她之後,就像三日來的每次喂藥那般小心,讓花紫凝一小口一小口全部吞下。
「凝兒?」把空碗放置到旁邊的茶幾上,燕寒才一不留神,仿佛就听見她逸出一聲囈語。
是他的幻覺嗎
屏氣凝神盯著床上的人兒,燕寒終于看到她的眼皮動了動——
「凝兒、凝兒!」
她在漂浮,身體好輕、好輕,而有道飽含擔憂的聲音不斷地呼喚著她,讓她好想快點醒來安慰他。
「燕大哥」睜開眼楮,一張放大的男性臉龐映入眼簾,花紫凝虛軟地叫出他的名字。
又讓你受苦了。」燕寒的眼眶微紅,雙手的顫抖泄漏了他深深的恐懼。
她沒事了,感謝老天!
唔」花紫凝笑了笑,想伸出手撫模他,卻不意牽扯到背部的傷口,讓她忍不住狠狠瑟縮了下。
「別動!」心疼的傾向前穩住她,燕寒不讓她再移動身子,避免加重她的傷勢。她背部的肌膚沒有一塊是完好的,因此即使用了最好的藥物,若無三兩個月的調養休息,也不可能完全痊愈。
他們的手段夠毒辣的了,居然用這麼殘忍的方法折磨一個姑娘家!
「燕大哥,你娘她」
花紫凝想要說話,可是燕寒卻不讓她說——他俯身堵住了她的唇,很溫柔卻又很堅持的吻著她,藉著唇舌的交纏,傳遞他的心情讓她明了。
沒有任何事比她的平安更來得重要,這一次,燕寒不能再失去她。至于他娘他會有所安排,花紫凝什麼都不必說。
「等你的傷好些,我們就盡快離開這里,嗯?」放開她的唇,燕寒改以粗糙的手指摩挲她的唇辦,語氣中有著對她的無盡愛憐。
京城是個是非之地,燕家與花家的恩恩怨怨都發生在這塊土地上,如果他們離開了,就把這些仇恨全部留下,不再億起吧
愛會讓人重生,燕寒知道他們能夠做到。
「好。」眼神靜靜與他糾纏,花紫凝答應了他,一生一世都答應著他。
走過這一段曲折,她只想找個地方與他過著最純樸原始的生活,說怨說恨都太沉重,她已倦了。
人生在世就這麼回事,好好壞壞都留給別人去說,她不再要求什麼了,燕寒的愛讓她明白——放下,是對過去的成全、對自己的寬容。而幸福,更值得一生追求。
一座城牆,區隔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身分,兩樣的心情。牆外,是平民百姓活動的遼闊天地,里頭的人能出來,卻活不出安分自在的味道;而牆內,則是王宮貴族們最美麗而豪華的牢籠,外頭的人想進去,又覺渾身被束縛且難以舒展。
生是什麼樣的命,合該過什麼樣的日子。
一列士兵精神抖擻地巡邏,宮女們低垂著頭捧著精致的茶點往來中庭,主子們的享受永遠等于他們的辛勞。
公主,您還需要其他的嗎?還是讓膳房那兒給您換些口味?」領事的宮女跪在階下詢問,視線規矩的落在地面上,不敢直視主子。
不必了,你們都下去吧!」每日的這個時候,她什麼都不做,就只是待在御花園用點心、賞賞花。
身為公主的特權就是得以揮霍,晨平很清楚自己的身分,也很習慣過這樣的生活。
但,習慣並不代表她喜歡,畢竟那只是其中一種方式罷了。
一個人未免太過無聊,公主要不要多個伴呢?」一道青影由天而降,晨平還在驚嘆來人的身手時,那道青影已經好端端地落坐在她對面的石椅上。
「大膽,來人啊」宮里沒有這麼狂妄的家伙!晨平意識到眼前的人可能是刺客之流,慌得出口大喊。
不過男人說出的下一句話,卻讓她又急急忙忙把話尾哽住。
「膽子這麼小,還敢要求出宮去闖蕩?我看你還不夠資格!」
「你是誰?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拿在手上的糕餅掉了一地,晨平有點緊張的瞪視著他。
「你說呢?燕寒會跟誰提起這件事?」
你是展錫文!」這不是個疑問句,而是肯定句。晨平興奮地跳了起來,態度突變地拉住他的衣袖兜圈子。
太幸運了,她人都還沒出宮,展錫文居然會親自來找她,看來她是押對寶了
這是皇宮里的禮儀?我還是頭一回見識到呢!展錫文斜睨她揪緊他的白玉小手,笑得有古怪。
不是啦,我只是很高興晨平可愛的搔搔頭,看來一派天真。
很高興看到我?這可稀奇了。這些有著貴族身分的人無論男男女女,甭說看到他了,就連听到他的名字都會忍不住發抖,晨平公主的腦袋怕是燒壞了。
「會嗎?燕寒沒告訴你嗎?我出宮就是為了要要找你玩哦!
找他玩?展錫文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晨平公主的思考邏輯果然很很有特色!
你早就知道燕寒會告訴我?」
「啊?」晨平杏眼圓睜,好似听不懂他的意思。
「別裝傻,你沒有這麼笨。」展錫文靠近她,以桌上的銀箸托起她的瞼,態度是十足的輕佻。
「我是知道啊,那又如何呢?」晨平揮開他,依然笑得像個小女孩。
「你打哪來的消息?」展錫文再次擒住她,堅持要看著她的眼楮。
昨天燕寒對他說了這件事,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早上他終于想通廠。
出宮之事非同小可,晨平公主說什麼也不可能在第一次見面時,就對一無所知的燕寒開出條件交換,還明言她對他有意一事。
這太不合常理了,他想了很久,歸結出一個可能——那就是晨平公主應該老早就調查過燕寒,以及有關他的事情,所以她才有自信,燕寒必定會答應她的堤議。
這分明是有預謀的,動機沒她說的那麼單純才對。
燕寒是被愛情沖昏了頭,可他沒有!
你說呢?」晨平模仿他說話的方式,直視他的眸子里笑意無限。
你想,通常一個亡命之徒,都會怎麼對付那妨礙他的人?展錫文的口氣輕輕的,但聰明點的人都听得出其中蘊含的威脅意味。
殺人滅口!」晨平接得順口。
而下一刻,銀箸抵住的就是她的咽喉——
我不是燕寒,你最好不要考驗我的耐心,因為那對你絕對沒有好處。
花紫凝才從鬼門關走了一回,展錫文不要她再受到任何打擊,若是晨平公主不能讓他信任,他真的會殺了她。
好吧,我說。」識時務者為俊杰,晨平沒有笨得看不出他眼中聚攏的殺氣。燕寒一回京,父王就不下一次暗示我,他有招燕寒為駙馬的心意,而我在之後派人調查燕寒,說穿了,我的動機還不算復雜,我只是想先了解他。
「為何刻意扯上我?」.
晨平笑了開來,「展錫文,你能喜歡別人,為什麼我不能喜歡你呢?一個不安分的公主,你認為她會喜歡上什麼樣的人?」
她還在模仿他,展錫文听出她的揶揄,不怒反笑。
「你不簡單,但,我可以相信你的理由。」
「呵呵,我胡亂編排的說辭,你也會相信?」
「是不是謊話,我們何不拭目以待呢?晨平。」她看來優雅高貴的外表,其實潛藏著一股野性,展錫文不可避免地想,自己這一趙進宮,也許亦在她的算計當中。
無妨,她的心機不會危害到燕寒與花紫凝。
「你在打啥主意?」
「也沒什麼,要玩嘛,我還有更好的點子。」展錫文說的很慢,卻沒有意外看見晨平的眸子亮了起來——
那不是一個恪遵禮教,地位崇高的公主所應有的一雙眼,養在深宮,她算是一群廢物里的極品。也許,讓她逃出這座牢籠,她會有驚人的成長。
說說看。
「就是」展錫文大方說出他附加的游戲。
「好!就這麼決定了!」雙手一拍,晨平對他的提議欣賞得緊。
哈哈,不愧是她心儀的男人,連行事風格都跟她這麼的相像。
當你的父王,著實太可憐了一點。要大鬧皇宮的計劃竟讓她開心至此,展錫文不禁懷疑起,當今聖上究竟是不是她的親爹啊?
晨平貪玩的性子,原來才是她費盡心思為求出宮的主要原因。
他不差我這個女兒,要是我一直沒有回來,不用太久他就記不得會有個晨平存在了。
每個孩子,都是爹娘心頭的一塊肉,她听過這句話,卻一點也不認同。那一個,而她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中,有多少人從出生至死,根本連一個關愛的眼神都得不到!
看透了,再多物質上的享受也不足留戀,她寧願選擇屬于自己的天空去飛,而放棄當一只只能供人觀賞的金絲雀。
「嗯,也有道理,」展錫文解決完一盤南方糕點,滿足的打了個嗝,還伸伸懶腰。「幾天後見了,晨平。」
而她的回答,是一個期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