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侍郎帶著幾個官員前來拜見為她壓驚後,夢蝶辭走了帳中的侍女,玖兒才告訴她,幾天來,為了找她,眾人尋遍了附近一帶。在那場野馬群造成的大混亂中走散的士兵後來都回來了。唯一的收獲應該算是捉住了同樣被馬群困住的匈奴首領。
直到這時,夢蝶才說出,捉走她的西域少女正是達尼雅蘭。
「公主,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夢蝶不想玖兒知道其中原因後為自己擔心,只是搖搖頭︰「我也不清楚,不過她並沒有惡意?當務之急是如何保她平安無事。這件事就由你去告訴達合木吧。」
這時帳外的士兵通報,迪亞蘭提使者求見。
玖兒說道︰「迪亞蘭提使者帶了糧草回營後,听說你不見了,馬上不顧勞累就又去找你。林將軍找到你們後,才派人去通知,讓找你的人都撤回來。」
正說著,迪亞蘭提已進來了。他站在帳篷門口靜靜地望著夢蝶。夢蝶忽然有種窒息的感覺。她一直不願正視達尼雅蘭告訴她的一切,因為承認迪亞蘭提是月族族長,就等于是承認了等待著他們的只有不幸。而這正是她所不希望看到的。她不願任何人因為她的緣故而受到傷害!但現在,迪亞蘭提就在面前,她開始後悔自己跟林書鴻回來。
玖兒見兩人神色有異,知道他們有些不希望外人听到的話要說,便俏俏離開了。
「她沒有傷害你吧?」
夢蝶搖搖頭,听出他話中的歉意。看來他已知道這次的事是達尼雅蘭做的了,便問道︰「你見到她了?」
「沒有。我听說了當時的情形,只有達尼雅蘭可以驅動烈火做這種事。」
「她只是想帶我離開,等月神祭的日子過了再回來。現在她被林將軍捉住了,最好我們能快些救她出來。」
「你不惱她這麼對你?」
「這也怪不得她,是我的命不好罷了。」
見她神色不對,迪亞蘭提有些遲疑地說︰「她是不是說了些什麼?」
「她只是告訴我一些你隱瞞了的真相。」
夢蝶勉強笑了一下,又神情落漠地說︰「我真想不到原來你就是月族族長。你不是不知道,我只會給你們帶來災難和毀滅。為什麼你還要帶我去月族?」
他緊緊地盯著夢蝶的雙眼說︰
「我代替原定派出的使者親自來,就是想看看,預言中的女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是否真的可以實現月族背負了無數代的誓言。」
「現在呢?」
「自從我看到你跳出月神舞的那一刻,我就確信,你正是預言中的新娘。」
見到夢蝶的面色越來越蒼白,迪亞蘭提眼底浮現出一絲溫柔︰
「你不用自責,盲婆婆說過,如果天意真的注定月族應毀滅,無論怎麼做,都無法避免;而如果月族的路尚未走完,無論遇上什麼災難,都可以逢凶化吉。」
「至少我們應試試去改變目前的處境!就像達尼雅蘭為了救月族而帶走我一樣,至少她不願听天由命,去嘗試了。」
迪亞蘭提笑了︰「你怎麼知道我要听天由命?我無所行動,只是因為時機未到。現在我們對漢人皇帝的用意尚不了解,假如他真的別有用心,就算這次我們可以逃月兌,但難保他沒有下次的行動。假如我們知道他想干什麼,以後就能更好地防範了。」
林書鴻正在提審剛剛捉到的「犯人」。面前的西域少女神色陰郁,幽藍清澈的眼底不時掠過一抹彷惶和哀怨,絲毫不見三天前操縱著馬群時的意氣風發。莫名地,他心底某處被她的神情牽痛了。
他問道︰
「你是什麼人?」
見得不到回答,他皺起了眉。西域少女只是在听到他說第一個字時略略抬頭有些意外地望了他一眼,似乎這時才被他的話音提醒,發現自己已是階下囚,隨後,就倔 地一甩頭不再理會他。
少女那電光般的一瞥幾令他窒息。自從父親和他背棄靖西王後,多少次,在別人的眼中看到這種目光。可他從未放在心上。但不知為何,他就是不能忍受在面前少女的眼中看到這種他早已無動于衷的目光。
一同審問的王申對少女的態度有些不耐了,不等旁邊的通譯,自己直接用生硬的西域方言說︰
「你快如實招來,到底是什麼人指使你來的?」
少女還是不理不睬。見她並非只對自己抱以不屑,林書鴻心境頓時平和。同時暗驚自己的失態。他收斂心神,又問︰
「你為何要帶走公主?到底有何目的?」
「快說!」王申已經被少女的態度激得勃然大怒了,「你再不開口,本官就要命人動刑了!」
林書鴻猛然扭轉身對他厲聲喝道︰「不行!」
王申看著林書鴻,慢慢說道︰「將軍,你別忘了,此女不但冒犯公主,還縱馬踏毀軍營,傷了許多士兵,雖是女流之輩,也絕不可輕恕。」
林書鴻突然想起找到夢蝶和這個西域少女時,她們面上的表情曾讓自己百思不解,他確信在她們之間發生過一些不為外人所知的事,在帶她們回營地的途中,夢蝶曾輕聲求他不要傷害這個少女。為今之計,只能以夢蝶的名義來保護她了。于是他冷冷地說︰
「王侍郎這是什麼話,我覺得,對她如何定罪,或許該問一下夷寧公主。畢竟公主才是身受其害的人,她有權過問這件事。」
王申听了他的話果然一愣,然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
「那我們今天先不審她。等明天問過公主的意思再說。來人!把她帶下去。」
士兵們帶走了達尼雅蘭,王申看著正略有些失神地盯著被押送出去的少女的林書鴻,說道︰
「林將軍,我想這次回朝之後,你和清陽公主的喜事也該近了吧。只要我們能得到皇上想要的東西,你以後真是前途無量呢。」
「哪里,怎比得上王侍郎。若不是您帶人千辛萬苦找到了月族,還勸服他們接受了和親,只怕現在我們還無法成此行呢。您才真正是勞苦功高。」
林書鴻一邊客氣地應付王申,同時心神一凜。精明的王申這是在提點自己準駙馬的身份。
兩人又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彼此心知肚明,對方意不在此。然後才各回自己的帳篷休息。
林書鴻回到自己的帳中後,正在處理軍務,有士兵來報,夷寧公主來見。他一愣,讓士兵帶夢蝶進來。
夢蝶進了帳,開口就說︰「我听說你今天提審了達尼雅蘭。」
林書鴻點點頭。
夢蝶神色焦慮地說︰「請你放了她吧。」
原來那個少女叫達尼雅蘭。林書鴻對這兩個少女之間的事更好奇了︰
「為什麼?她如此對你,你為何還要幫她?」
「她根本不是壞人,你又怎能忍心傷她?」
林書鴻心中一動。夢蝶此話正說中他的心思,他確實不忍傷害達尼雅蘭,按照她做的事——捉走公主,踏毀營地,傷了不少士兵,一旦定了罪,王申一定會要求對她處以極刑的。
但若放了達尼雅蘭,今生今世,他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她了。
一時間,心中竟失了往日的平靜。
他定定神,問道︰「為什麼你這麼關心她的事?」
夢蝶無從解釋,只得說︰「她是達合木的孿生姐姐,只不過自幼失散了。離開營地後,我們閑談時才知道還有這麼一層關系。她听說達合木也在這里,當時就對我很好了。」
林書鴻略有些意外,實在沒想到那個剛被自己從駝隊調到身邊做親兵的絡腮胡子西域人竟是達尼雅蘭的兄弟。
這倒令他想出一個勉強說得過去的理由︰
「你是不是真的想救她?」
夢蝶見他語氣有些松動,忙用力地點點頭。
「今天達尼雅蘭一句話也沒說,所以王侍郎尚不知內情。明天再審之前,王侍郎定會征求你的意見,你就說她是來找達合木的,但路上被野馬群困住,因為見你處于危險中,才把你帶上她的寶馬以策安全。而你們隨馬群走遠以後,又一時找不到回途,這才在外耽了幾天。你只須一口咬定她是無罪的,想來王侍郎也無法可施。」
夢蝶大喜,隨即有些猶豫地說︰
「可是,他會信嗎?」
林書鴻道︰
「你是皇上親封的公主,又是真正的皇室,你就是把黑的說成白的,諒他也無話可說。」
第二天,果如林書鴻所說,王侍郎雖明知其中有詐,但畢竟身份懸殊,何況連林書鴻也不說什麼,他不好反對,只得听由林書鴻下令放了達尼雅蘭,甚至準她留在營中與其兄弟相見。
「公主,林將軍求見。」
夢蝶有些詫異,這可是林書鴻第一次主動求見。林書鴻進來,行過禮,開口道︰「公主,我想問你一點事。」
夢蝶好奇地打量著他,他看上去比剛到西域時消瘦了許多,更顯冷峻︰「你只管問來,如果我知道自會相告。」
「你隨王爺來西域已近七年了,對西域的情況應該很熟悉吧。」
林書鴻停了一下,又接著說︰「你對月族有什麼了解?」
夢蝶微微一愣︰「你怎麼想起來問我?王侍郎曾親自去月族提出和親,應該比我更清楚,為何你不去問他?」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說法。對了,你知道王申是什麼人嗎?」
夢蝶睜大了雙眼,等著他說下去。見她的表情還是和小時候有了不懂的問題,急切地等待回答時一樣,林書鴻心中一暖,不知不覺間放松了戒心︰
「三年前,皇上冊封了一個平民女子為雲妃,因其絕色而善歌舞,所以一直寵幸有加。王申就是她的二叔。雲妃得幸後,王申也被封官,但因不曾有過什麼功勞,所以皇上只用他做一個閑散差事。後來,王申不知從何處得知有關月族的事,並向皇上自請,去找月族商議和親。」
「皇上僅憑他一人之言而答應此事?」夢蝶不信地說,林書鴻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夢蝶更起疑心,追問︰「到底為了什麼?」
林書鴻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忽然說︰
「出發這些天來,我看你好像和月族的迪亞蘭提使者相處得很好。前幾天,他剛調集糧草回營,一听說你不見了,馬上面色大變,不顧勞累就又出去找你了……」
夢蝶面上一紅,忙打斷他的話︰
「因為我就要嫁去月族,所以才偶爾找迪亞蘭提來問一些有關月族的事。我將要嫁給月族族長,他關心我的事也是正常呀。」
她急于辯解,卻忽視了林書鴻眼中掠過的一絲不安和憂慮,林書鴻暗自嘆息一聲,又若無其事地說︰
「原來如此。那你應該可以告訴我一些有關月族的事吧。」
夢蝶生怕他又把話題扯到自己和迪亞蘭提身上,不敢再說其他的,便將在西域人人皆知的事說了些,但尼美媽媽和迪亞蘭提告訴她的秘密卻一絲也沒有透露。
林書鴻看出她有所隱瞞,但也沒有追問。僅他所知的,就已足夠讓他深思了。
辭了。
進入沼澤地已經兩天了,從開始的一段草地一段爛泥到現在的滿目望不到邊際又深不可測的沼澤,路是越來越難走。
帕爾買提帶著駝隊里最有經驗的人走在隊伍前面,用棍棒試探出可以落腳的地方後,插上事先備定的蘆葦稈作標記,但人雖可以打醒精神,身高腿長的駝馬卻時有陷進泥潭的。
迪亞蘭提在調集糧草時,帶回一架十分精致的大木撬,由四只既像狐又像狼的純黑色動物拉著,能在沼澤地上飛快而平穩地行駛。據他說,這是一個西域小國听說是月族族長的新娘要過沼澤而送的寶物。木橇是由一種很罕見的生長在沙漠邊緣而且必須有千歲之齡的樹木的最中間一段做成,輕若無物,滑若油脂。拉木橇的動物則更罕見,是一種生長在沼澤之中的靈獸,通常一見其他會動的東西,無論是人是獸,馬上就逃之夭夭。它以沼澤中的水草為生,吸收了瘴霧毒氣,凡是被它咬傷的動物會立時中毒喪命。因它的難得一見和劇毒,人們稱之為「澤鬼」。平常若要捉到一只已是天大的難事,但曾有人不知用什麼方法捉到四只剛出生不久的幼獸,獻給了這個小國的國王,國王大喜,請人除了它們的毒囊,將它們馴服用來拉沼車。
有了這個寶貝,再加上帕爾買提還讓阿扎跟著她們,為她們傳遞口信,因此,入了沼澤後,夢蝶和玖兒才有幸成了整個隊伍中唯一不用沾染泥漿的人。
當晚,隊伍在沼澤中地勢較高的一小片干草地上落了腳,喂過駝馬,幾天來第一次能踏上堅硬草地的士兵們都疲累得顧不得滿身泥漿就早早進入了夢鄉。
林書鴻剛處理完營中事務,躺下準備休息,忽然听到外面一陣騷亂,不禁皺眉。他走出帳篷,只見眼前一片狼藉。到處是口吐白沫倒臥在地的馬匹和驚慌失措地照顧戰馬的士兵。同樣聞聲趕來的迪亞蘭提向他走來。
林書鴻看著他,心里不由自主地生起一股寒意。他一直對這個讓人捉模不透的月族人有些顧忌。他身上似乎總有些什麼,是讓人無法忽視,也無法不敬畏的。如果一個普通的月族人尚且如此,那他這次任務也許並非事前所想的那麼簡單,很可能將是他遇上的最棘手的事。
「是醉馬草。」迪亞蘭提手中拿著一株植物。
出發這些天來,他已從夢蝶和玖兒口中听到了許多關于林書鴻的事。了解之余,除了對他生出敬意外,也更清楚,派這樣一個人來做護親軍隊的將領,不會僅是大材小用這麼簡單。此刻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那種早有預謀的敵意,更令迪亞蘭提有所警覺。
無論兩人心中做何感想,但外表看上去都平靜如水。
「這片草地上生了許多這種草,牲畜吃了,會變得如人喝醉了酒一般。一定是你的手下用醉馬草喂了馬。就算現在喂了解藥,這些馬明天可以醒來,也難以完全恢復體力。我們必須在這里多停留一天。」
林書鴻看一眼周圍的情形,點了點頭︰
「好吧。」
他下令士兵听從迪亞蘭提的吩咐照顧馬匹,自己又四處察看。
在接近干草地的邊緣處,他看到一個身穿彩衣的背影,心中一動,走了過去。果然是達尼雅蘭,她正低頭尋著什麼。
听到林書鴻的腳步聲,達尼雅蘭猛然轉身,眼中露出令他怯步的敵意。
林書鴻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停了一會兒,才問︰「你在找什麼?」
達尼雅蘭看著他,沒有開口。
林書鴻自言自語道︰「我忘了你不懂漢語。」
他失望地轉身正要離去,忽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我在找解毒的草藥。」
听到這句帶口音的漢語,林書鴻猛然轉身,驚喜地看著她。此時,達尼雅蘭站起身,稍微猶豫了一下,才說︰
「听說是你讓他們放了我的。謝謝。」
說完,她又低下頭,走到另一堆草叢中。林書鴻趨前幾步,趕上她,說︰「原來你會說漢語,太好了。」
達尼雅蘭悶悶地望了他一眼,覺得這個漢人的將軍實在有些奇怪。上次迪亞蘭提在教訓了她一通後,已經告訴她,是林書鴻幫夢蝶想出了救她的理由。雖然她一直不明白為何他要救她,但在心底深處,她又不希望救她的是夢蝶,要知道這樣一來,她更沒有理由怨恨這個預言中將會毀她全族的人,也更沒有理由去嫉妒這個唯一能讓迪亞蘭提動心的女子。她寧可認定真正救她的,是面前這個人。
所以,月族人對外族人的謹慎和排斥,在她面對林書鴻時,竟稍微有些松懈了。
「馬匹中的毒已經由迪亞蘭提使者幫忙解了,你不必再找解毒草……」
「我找的是救人的藥草,那些馬關我什麼事?」
達尼雅蘭一听他提起迪亞蘭提的名字,不禁想起這些天來看出的迪亞蘭提和夢蝶之間的深情厚意,一股郁悶之氣又涌上心頭。
她不禁低聲嘟噥了一句︰「最好你們的馬全死光才好呢。」
「你說什麼?」
「沒什麼。駝隊里有個小孩子,他中了沼澤的毒氣,我想找一些藥草來救他。」
「是阿扎?」
「你知道他?」
達尼雅蘭有些意外。林書鴻點點頭說︰
「駝隊中也只有他一個小孩子了。我常見他在夷寧公主身邊。怎麼會中了毒?白天見他還是很有精神的。」
達尼雅蘭嘆了一口氣,說︰
「他上次在馬群中擦傷了手臂,幾處傷口還未完全愈合,今天為你們那個公主去采花時,傷口大概踫到什麼有毒的東西,現在全身腫了起來。我也沒辦法完全醫好他,只能先阻止毒氣擴散,再想辦法。」
一想起若不是她帶來的馬群先弄傷了阿扎,他也不會這麼容易中了毒,她就覺得對不起那個可愛的孩子。所以,今晚一听說這件事,就主動出來為阿扎采藥草了。只可惜,在這片草地上,根本找不到什麼真正有效的藥草。
林書鴻又想說什麼,達尼雅蘭開口道︰
「我先走了,還要回去給阿扎敷藥呢。」
說完,就轉身離去。
林書鴻看著她的背影,慢慢發現,在自己心中,第一次有了值得牽掛的東西。
第二天,在夢蝶的帳中,眾人都圍著昏迷不醒的阿扎。
前一天晚上,夢蝶和玖兒從達合木口中得知阿扎中了毒後,馬上就想到了那幾朵野花,心中十分內疚,再加上帕爾買提為駝隊的事已忙得不可開交,無法照顧阿扎,便不顧帕爾買提和侍女們的反對,讓達合木將阿扎接到了自己的帳篷里,兩個人決心自己照顧阿扎。達合木勸說不成,想起月族的人擅長醫術,就把達尼雅蘭也找了來,為阿扎敷藥。
馬匹的事都料理妥當後,帕爾買提和迪亞蘭提也趕來探望阿扎。
達尼雅蘭前一晚為阿扎所敷的藥膏已令他全身的腫脹消退,但手臂上的幾處傷口卻變成了黑紫色,不斷流出黑色的濃液。看了這種情況,眾人都眉頭深蹙。
夢蝶問道︰「現在可怎麼辦?」
迪亞蘭提說︰「阿扎中的毒很厲害,要是不及時醫治,恐怕會落下殘疾。」
玖兒傷心地問︰「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這時,帕爾買提突然說︰「辦法也不是沒有。」
眾人一起轉頭看著他,見到他面上的淒淒之色,迪亞蘭提忽然想到了什麼︰「你是說……」
「不行!阿扎還是個孩子,他會受不了的!」達尼雅蘭也猜出他們說的是什麼,喊了出來。帕爾買提苦笑了一聲,說︰「若是落下殘疾,豈不更糟?」
達合木這時插口道︰「我也覺得只有這個辦法了。」
玖兒迷惑地問達合木︰「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我一點都不明白。」
達合木略一猶豫,看看迪亞蘭提,見他點點頭,這才說︰「火烙。」
還未等夢蝶和玖兒做出反應,帕爾買提又說︰
「沒有時間等了,明天還要上路,就今晚動手。」
因為夢蝶和玖兒都不忍親眼看著阿扎小小年紀受這種痛苦,所以帕爾買提將阿扎帶回了駝隊扎營的地方,迪亞蘭提和達合木代帕爾買提照顧駝馬,達尼雅蘭則幫他為阿扎清毒。
當林書鴻听到遠處傳來的幾聲慘叫時,他不禁一愣,隨即趕到聲音傳出的地方。正看到達尼雅蘭在幫帕爾買提把綁在一根扎營用的柱子上的阿扎放下來。他走上前,問道︰
「這是干什麼?」
帕爾買提見驚動了林書鴻,有些不安地說︰
「我兒子中了毒,達尼雅蘭在幫我救他。」
「用這些?」
林書鴻掃了一眼面前的火堆、燒紅的鐵器和身上帶著幾處燒灼過的傷口正昏迷不醒的阿扎。
「這兒沒有任何可以救阿扎的藥,若不這麼做,一旦毒氣攻心,阿扎只有死路一條。」
達尼雅蘭一邊說,一邊向帕爾買提做了個眼色,讓他只管去照顧阿扎。
帕爾買提抱著阿扎告辭之後,林書鴻對正在收拾地上東西的達尼雅蘭說︰
「你到底是什麼人?」
達尼雅蘭抬起頭,有些愕然地看著池,林書鴻又說︰
「你的馬術極好,又精通醫術,漢語也說得不錯,我不認為一個普通的西域女子可以做到這些。」
達尼雅蘭抿嘴一笑︰「為什麼不行?西域地大物博,什麼人都有,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的。」
林書鴻听出她話中的嘲諷,微微挑眉,想了想說︰「你和夷寧公主之間有什麼恩怨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只是有些好奇。」
達尼雅蘭凝神望了他一會兒,才用微弱而冷硬的聲音說︰「這與你無關。」說完,轉身離去。
林書鴻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的背影。幾天來的暗中觀察,他發現在這兩個對他來說有著不同一般意義的女孩之間,存在著一種奇異的聯系。既像是敵意,又像是相互的好感。他知道,這里面肯定有著他所不知道的內情。
第二天出發前,達合木把阿扎又送到了夢蝶和玖兒身邊,與她們一起坐上了木橇。
一天上午,隊伍正在泥沼中掙扎前進,遠處忽然傳來幾聲淒厲陰森的叫聲。听到這聲音,拉木橇的四只澤鬼開始不安地掙扎起來,拉橇的人從未見過澤鬼變得如此暴躁,不覺有些手忙腳亂了,木橇也跟著搖晃起來。
四只澤鬼掙扎了一會兒,突然一起放聲嗥叫,聲音與遠處傳來的一模一樣。拉木橇的西域人大喊︰
「澤鬼發怒了!」
拉橇的四只澤鬼終于抵御不了遠方傳來的同類的呼叫,奮力掙扎之下,甩開了拉橇的人向叫聲傳來的方向狂奔而去,奔出不久,橇上的三個人就被甩在了遠離眾人行走路線的泥沼中。夢蝶和玖兒離眾人稍近些,阿扎則落在比她們遠一些的地方。
「不要掙扎!」
一直跟在後面不遠處的達合木緊張地喊道。
乍一掉進無底的沼澤中就慌得掙扎起來的夢蝶、玖兒這才想起,越是掙扎,就越是沉得快。只是,阿扎的傷仍未痊愈,身體依然虛弱,根本無法站立,只能坐在泥沼中,所幸他身下是一片稍硬的泥地,暫時倒不會下沉。
達合木此時早已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跳進沼澤代替玖兒,當時就不顧危險伸出探路棍,要走過去幫玖兒。
林書鴻、迪亞蘭提和達尼雅蘭急忙趕來。
迪亞蘭提見此情形,忙拉住達合木說︰「不要亂來。」
林書鴻看出應付這種事迪亞蘭提遠比其他人有經驗,當即下令,讓所有人暫听他的調遣,無論如何要救出夷寧公主。
迪亞蘭提壓住心底的不安和恐懼,努力不去看夢蝶陷在沼澤中的情形,開始考慮能把三個人平安救出來的方法。轉身對林書鴻說︰「我要繩子,多久能找來?」
林書鴻想也沒想,一面月兌下斗篷和長袍,一面說︰「馬上就有。」眾人看到他拔出劍將斗篷和長袍割開,領悟他的用意,也紛紛月兌下斗篷,割開後結成一條長繩。
迪亞蘭提把繩子拋給玖兒,一把接住,然後按迪亞蘭提的要求分別將自己和夢蝶綁住。只是,阿扎因為身體虛弱,無法抓住拋給他的繩子,更別說綁著自己了。
等眾人七手八腳地把夢蝶和玖兒拉上來後,阿扎仍浸在遠處的沼澤中。眾人看著被困在泥沼中的阿扎,心痛如絞,但又無計可施。這時林書鴻忽然看到,達尼雅蘭已趁眾人沒有注意時,向阿扎的方向小心地走了過去,不覺大喝一聲︰
「快回來!」
達尼雅蘭听到身後的聲音,回眸一笑,又繼續前行。眾人無法拉住她,只得提心吊膽地看著她用探路棍在沼澤中慢慢一步一探地走向阿扎。
當她繞了一大圈走到阿扎附近時,周圍再無處可落腳。她伸手試了試,只差一點點就可以抓住阿扎了,她決定孤注一擲,將長長的探路棍向前斜插在阿扎落腳處的硬地中,一手拄著棍子,傾出全身的力壓在上面,向前一縱身,另一手恰好抓住阿扎,又猛地縮回身把他從泥中拉了出來。然而眾人的歡呼聲尚未落,就已變成了驚呼。達尼雅蘭縮回身時用力過猛,加上是兩個人的重量同時壓在探路棍上,只听一聲脆響,棍子斷成了兩截,達尼雅蘭忽然沒了支撐點,與阿扎兩人又同時深深地摔回了沼澤中。
眼看兩人就要沒頂,林書鴻不顧一切地躺倒在沼澤中,按照帕爾買提曾教過的方法,一路橫著打滾,竟真的到了達尼雅蘭沉下的地方的附近,他一探手,正好模到兩個人,也不知是從何處來的力道,達尼雅蘭和阿扎竟都被他提高了一點兒,雖然只是一點點,但已足夠讓兩人的頭部露出泥面,他又一用力,三個人移回到阿扎方才棲身的那一小片可以落足的救命硬地上。
在眾人皆被眼前迅速變化的事態驚呆時,迪亞蘭提和達合木卻一人拿繩子一人拿一根探路棍,同時扔給了林書鴻。
達尼雅蘭在跌下的瞬間,自道必死無疑,誰知只在泥中浸了片刻,就又得以重見天日,她抹去面上的泥漿,大口地呼吸空氣,呆呆地看著已在棍子和繩子的幫助下抬起上身,正將繩子綁在她和阿扎身上的林書鴻,一時間腦中一片空白。
她只看見林書鴻面上的微笑,那笑容里,有安慰,有關心,還有欣喜。
就在這天下午,走在最前面的人群中傳來一陣歡呼,騷動漸漸沿隊伍傳下來——探路的人看到了廣闊堅硬的大地!一時間,原本已筋疲力盡的眾人全都振奮了起來。當天晚上,眾人一鼓作氣走出了沼澤地,扎營在堅硬遼闊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