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夜色沉澱了狂喜的思緒,天翻肚白,冰冥發覺自己竟已沒有任何欣喜的感覺,是夜色洗去了他激蕩的思緒?還是他本性便是冷情的人,無法持續長久的熱情?想再次激越出初時的那股狂喜,但心卻讓他克制的一直冷漠起來。
陪著她們找到了她們需要的衣料,然後他送她們回去,一路上他已很少再主動開口說話。
「你怎麼知道我們迷月國的驛站在這?」迷兒驚訝的問,因為不需她們領路,他竟然知道驛站的路怎麼走!
「你忘了,我曾來過。」而且不知幾次了,全是為了來找她,卻一直尋不到她的蹤影,他失望再失望,然而終于還是讓他找到她了。只是——為什麼他心底卻有一種空虛的感覺,找到了她,但是現在又如何?為什麼欣喜的感覺僅維持沒有多久,甚至並不深刻,他一直盼了二十年的事……此時卻發現心底空蕩得可怕,今後仿佛沒有了生活的重心,虛蕩蕩的變得不知該做什麼。
等她們回去,然後他也該回去,尋了二十年的事就此完結了,沒有不舍,有的只是落寞,很深很深的落寞……還有空虛。為什麼他期待了這麼久的事,一旦成真卻讓他茫然若失、無所適從,喜悅的感覺竟是那麼的短暫!他已全然沒有任何的感覺了。
送她們到了驛站,冰冥與她們在門外道別。
「你……會再來看我嗎?」迷兒期待的問。
他無語的望著她,久久才道︰「也許。」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迷兒拿出了昨夜結的迷花幸運結給他。「送你,那只幸運結很舊了,也該換新的了。」
他接過低首細看。「結的似乎不太一樣。」
「是嗎?」迷兒湊過臉看了看他手腕上的結,與她新編的結。
「這個迷花有花心,但你新編的沒有。」他指出差異,原來的三瓣心形紅花中間還編了花心,但迷兒新編的沒有花心。
「可能因為那是小時候胡亂編的,所以才會編了花心,事實上迷心花是沒有花心的。」她解釋。
「你不戴上嗎?」發現他似乎沒打算換下舊的迷花幸運結的意思,她問。
他搖頭。「等它再斷時再換吧。」
見有人影走出驛站,他道︰「我該走了。」說完他沒再回首,毅然離開。
「迷兒,我怎麼都不知道你小的時候來過天心國的事?」仰兒忍不住的問,她們是一起長大的朋友,這件事她不可能會不知道,但是為何半點印象也沒有?根本從未听她提過,若是曾有過這件事,以她的個性,一定會拿出來炫耀的。
不是每個人都能來天心國的,她們這次能來可是因為她們被選為伺候少祭司的幾名侍女之一,所以才有幸能來,否則一般便只有奉派為采捕的人員,或是貴族高官者才能來。
「我也不記得來過呀,父親從不曾說過這件事。」迷兒沉吟了半晌,緩緩的道︰「我覺得冰冥好像認錯人了,他說的人似乎不是我,二十年前我才兩歲,應該是什麼事都還不懂的小女圭女圭,怎麼可能會救了他?那時我才會走路沒多久吧,自己都照顧不了自己,怎麼可能編得出迷花幸運結送他?我記得我一直到十歲才學會編迷花幸運結的。」
「他認錯人了!那麼你為什麼不告訴他?」仰兒質問。
「你不覺得他俊俏得很迷人嗎?我第一眼見到他便被他的風采迷住了,那時他根本不理會我,直到你叫我的名字他才理我,所以……」雖已見不到他的身影,迷兒卻仍痴望他離去的方向,幻想著下次再見的情景。他會來嗎?
「所以你就將錯就錯,不向他解釋他其實認錯人了?」仰兒有些責備的道。
迷兒睨她一眼。「你這是在嫉妒我?」
「我嫉妒你?」仰兒怪聲道︰「你自己做錯事卻說我嫉妒你!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會害他無法找到他真正的救命恩人,他是我們的恩人,你怎能這麼對他?你說,你對得起他嗎?」仰兒怒聲說著。
「怎麼了?你們在吵什麼?」虛迷走出門外,盯視她的兩名侍女不解的問。她們一向情同手足,很少有言語沖突。
「少祭司,迷兒她……」仰兒的話被迷兒厲聲打斷︰「我怎麼樣?是啊,我是做錯了,但不用你來向少祭司投訴,我自己會說。」
她轉望著虛迷道︰「少祭司,我知道我做錯事了,下次等他來的時候,我會向他解釋清楚的。」說完便逕自奔進屋里。
虛迷衣袂間散出淡香,輕扯唇角和顏的問仰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在找衣料時遇上了這里的軍隊,他們想強擄我們,結果遇上了一位蛇星國的男子救了我們,那名男子錯認迷兒是他多年前的救命恩人,但是迷兒並沒有向他說明,她其實不是他多年前的那名救命恩人。」她約略的說了梗概。
「他還會來嗎?」虛迷問。
「不知道,也許會。」
「那麼等他來時再要迷兒向他解釋清楚吧。」
「是。少祭司,您要出去?」她看見另兩名待女已等在前方。
「嗯,我要去看司祭大典那日的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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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再見到她,更令他訝異的是,第一眼再見到她,他就認出了她——那位在圭亞山與他擦身而過僅有一面之緣的女子。
心底在再次見到她時閃過的那一抹悸動,他沒有忽略,為什麼他對她的記憶如此的深刻?深到為著這次偶然的再相遇,他居然想現身與她說話,只是他的理智到底壓抑住了無名的沖動,他仍隱身在樹林叫,沒現身與她打照面。原想厘清自己心底的空虛是什麼,所以才找了個無人喧擾的幽靜山林靜思,卻還是有人來吵擾他的靜思,但他並不生氣,甚至若他對自己夠誠實,該說還有那麼一絲的竊喜——對于能再見到她。
虛迷早已覺察到這山林中還有其他的人在,但對方既未出聲,她們也沒必要先去擾人,不過她發現有雙眼楮一直鎖在她身上,這雙眼楮的主人並無惡意,她感覺得出來,所以也並沒有在意,逕自勘察著山林間的場地。
指示下隨行的侍女,五天後的祀祭大典會場該如何置,才要離開,一場驟來的大雷雨阻住了她們的腳步。
「少祭司,我們快到樹下避避雨吧。」三個人擠在一株大樹下避雨,但雨下得委實太大了,還是淋了一身濕,而且豆大的雨灑打在身上,竟還著實有些痛。
「跟我來。」冰冥驀地出現在她們身前。
「少祭司!」兩名侍女訝異于他的出現,基于本份立即挺身做護衛姿態。
「跟我來,這雨太大,這里擋不了雨。」
他有地方可讓她們避雨?他說得沒錯,這里確實擋不了雨,雨真的太大了,但……兩名侍女望向了虛迷。她緘默的點頭,渾身早已濕透。他帶她們迅速的穿進山林中,來到一株足可供十人環抱的大樹的樹洞里,樹洞里升著火堆。
「過來,把衣裳烤干。」他在火堆前坐下,褪下自己身上的長袍後,命令的朝她們道,因為她們三人均有所遲疑的立在洞口處。
「啊!」兩名侍女倏地蒙住了眼尖聲驚叫,這男子竟然在她們面前月兌衣!這還了得……太無恥了!
虛迷也倏地轉過身沒敢再多看他一眼。她認得他,他是那日在圭亞山的那名男子,沒想到他們竟還會再見面,但是竟在這種情境下……據聞蛇星國男女素來是沒有距離的,就算彼此果程相見也算不上什麼,所以他們的女子穿著才會如此的暴露。但不論蛇星國男女之間的關系如何,那終究是他們蛇星國的民情,她無法置喙。
望了她們片刻,冰冥了然的穿上長袍走到洞口。「你們過去。」
兩名侍女一見他來,立即拉著虛迷,避他如蛇蠍般的往火堆旁走,其中一名侍女眼尖的發現他頸間的小紅蛇。
「啊!他身上有蛇!」
「他是蛇星國人。」虛迷道。這就足以解釋他為何會與蛇為伍,還有他方才的月兌衣行為。
「啊!蛇星國!就是那個男女之間可以隨意苟合的蛇星國?」其中一名侍女望著他,以極輕的聲音道。
「不要胡說。」虛迷輕斥。
「是。」那名侍女瞪著坐在洞口的冰冥,「不過他長得很俊呢。」她俯在另一名侍女耳旁低聲的說道。
「咦,你看他手上多了一條青蛇,好怕人哦!」
虛迷聞言抬起眼望了望他,冰冥正好也望了過來,四目交會,頃刻間兩人同時移開了視線,冰冥移眼望向外面,手中仍把玩著青蛇,
「少祭司,這雨恐怕一時半刻是停不了,咱們該怎麼辦呢?也不知仰兒她們會不會給咱們送雨具來?」
虛迷沒答話垂著首。另一名侍女道︰「會啦,驛站管事應該也會吩咐人替少祭司送傘吧。」
樹洞外雷雨交加,雨勢愈發下得大了,嘩啦嘩啦作響,聲勢著實驚人。
「這該死的鬼天氣怎會突地說下就下起雨了,教人來不及防備。」
這話說完兩名侍女也沒再說話,樹洞內驀地靜默了起來,只有雨聲。
「那蛇不見了。」不知過了多久一名侍女突然小聲道。
另一名侍女問道︰「什麼?」
她貼近她耳旁道︰「就是那條青蛇呀。」
那名侍女抬眼望了望冰冥。「可能他放走了。」
雨聲、雷聲隆隆作響,他們沒有人所見樹洞外的驚呼——除了冰冥。
「啊!哪來這麼多蛇?嚇死人了!」
「我們快走吧,少祭司她們一定已經不在這山里了,她們可能下山找地方避雨去了。」
「這雨會下一整夜。」冰冥突地開口,眼光看向了虛迷。
「嗯。」遲疑一會兒虛迷道︰「你要不要過來火旁,這里溫暖些。」
「少祭司,怎麼可以!」兩名侍女不贊同的齊望向她。
「這地方是他帶我們來的,這火堆是他升的,我們現在可是佔了人家的地方。」虛迷斂起面容道,侍女無言的閉了嘴。
冰冥盯視她一會說道︰「我們見過。」
「嗯。」虛迷點頭,「過來吧,洞口雨很大,你的衣裳被雨潑灑濕了。」
他定定望著她半晌,才移近了火旁,兩名侍女立即移開位置與虛迷同在一邊,挪出了另一邊的位置獨留給他,心底有些納悶,少祭司與他什麼時候居然見過?冰冥揀了靠樹洞壁的地方盤腿端坐了下來,透過面前的火堆凝望著虛迷,火將她的臉烤得紅撲撲的,很美!
「你是迷月國人?」他問,他聞到她身上散發的淡淡幽香。迷兒身上也有香味,只是與她的香味不太一樣,他較喜愛她身上的幽香。
「嗯。」
他放肆的端詳她片刻,隨即閉上了眼。兩名侍女在他閉上眼後放肆的注視著他。
一夜雨聲作響,她們懼無法合眼,唯獨他一直閉著眼,直到天明雨聲稍歇。
「雨小了,我們快回去吧。」
她們走時冰冥仍未睜開眼,直到她們已離開許久,他才緩緩睜開眼。他不明白自己昨夜為什麼要留下她們——她,他只是想與她多在一起一些時候,只是想與她在一起而已——很奇怪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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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迷轉丹還有這麼多,為什麼你告訴虛迷只余三顆?」呼炎一手把玩著陶罐里的丹藥隨口問著。
「傻孩子,迷轉丹可是咱們迷月國最珍貴的丹藥,怎能毫無限制的一直讓她父親取用,糟蹋了這麼珍貴的藥丹,這丹藥不僅采擷不易,制作可更是不易,每一批煉制的丹藥可都要經過十年才能完成哩,怎能就這麼糟蹋了?既然她已是嫁定你了,就沒必要再白白浪費迷轉丹了。」
梅臾是迷月國大祭司,同時也是迷月國的國後。這是迷月國的習俗,凡繼任大祭司者必得嫁給國王,成為國後。她笑看著兒子呼炎︰「你也好準備動身前往天心國了,再不久就是你的大喜之日了。」
「母後。」呼炎滿面的興奮,「我真的要娶虛迷了,我不是在作夢吧,虛迷她真肯嫁給我?」
「當然,你可是我的兒子,將來迷月國的一國之主,虛迷她不嫁你,她能嫁給誰?」梅臾正色的望著兒子,「你這次到迷月國可別把你那些個如夫人帶去。」
「為什麼?」
「你就要和虛迷成婚了,帶了一大群的如夫人去成何體統,別說別人了,虛迷看了也會不高興的。」
「管她呢,她嫁了我,就是我的老婆了,她敢多說一句我馬上打得她滿地找牙。」呼炎得意的昂起下巴,「母後,你不是給虛迷吃了迷心花嗎?她還敢對我有異心嗎?而且你不是常跟我說,等娶了虛迷一定不能讓她爬到我的頭上嗎?一定要將她壓得死死的,乖乖的听從我的話。」
「她是吃了迷心花,你該也知道那迷心花她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被迫吃下的,她的心志異常的堅定,她一直在抗拒愛你,那花只能讓虛迷不敢愛上任何人,你雖然能娶了她——但只能娶到她的人,得不到她的心。」梅臾很明白這點。
「那有什麼關系,我也只是想要她的人,若她膽敢不听我的話,等我玩膩她了,我還可以再找其他的女人呀,哼,到時她就只能一人孤單的獨守空閨。」
梅臾想了想也沒再多說什麼。
「嗯,你記得我說的話就好,該準備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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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霏霏的飄著。亭里,虛迷專注的編著結繩。
「虛迷姐姐,你在編些什麼?」驅魔與闢邪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看了半晌。
她回首笑道︰「是我們迷月國的迷花幸運結。」桌上已擱著編好的兩個結。
驅魔一听眼楮一亮。
「幸運結!真的嗎?它能帶給人幸運?」她拾起桌上一只拿起來細觀。
「只要心里虔誠,它就能帶來幸運。」望著驅魔毫無掩飾渴望的眼神,她輕展一笑,「你若喜歡就送你吧。」她喜歡她,這女孩純真坦率得毫無心機。
「真的!」驅魔開心的露出爽朗笑容,「那你也送闢邪一個好嗎?」
「好。」驅魔和闢邪間的情誼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她很羨慕他們兩人那種深刻的感情……彼此扶持、彼此關心,仿似兩人已經合為一體了。想要也有這麼一個人來關心她,但……那只是一種奢想,不可能的。
「你們找得如何了?可有魔星國驛站的消息?」
闢邪沉默的搖搖頭,擔憂的望著驅魔。她明白他的擔憂,驅魔水土不服的情況日益嚴重。
「別急,一定會找到的,以驅魔的體質我想她還能再撐一段時日的。」
「是嘛,虛迷姐姐也這麼說,闢邪,你就別再瞎擔心了,我還好得很呢,不會有事的。」她露出燦爛笑容。
「我已請管事幫你們留意了,也許不久會有好消息的。」
「謝謝虛迷姐,那我們不打擾你了。」驅魔愉悅的拉著闢邪離開。
虛迷將手上的結編好,遙望天際出神冥思了一會兒,自那日大雨歸來,她就一直心神不定,常會在不知不覺中想起他——也許是因為他有無恨花,她這麼向自己解釋,如果可以,他肯將無恨花相讓嗎?只剩三顆迷轉丹了,只能再撐三個月,該怎麼辦?唉!
一聲極輕的嘆息傳到了在屋脊上的人耳里,在虛迷離開亭子後,屋脊上的人無聲的輕飄子下來,走至石桌旁拾起桌上遺留下的結繩。
有花心!這結繩居然編了花心!迷兒不是說迷花幸運結的正確編法不該有花心的。
「幸好嫁衣及時修改好,還來得及讓少祭司試衣,我想這次該不會有問題了。」迷兒與仰兒手捧衣物朝這走了過來。
冰冥立即往上一躍,隱去身影。
「听說少主已在路上,再過幾天就到了。」仰兒道。
迷兒攏了攏長發沒精神的道︰「奇怪,他怎麼都沒來呢?」
「誰?」她沒頭沒腦的突然這麼說,她一時不知她指的是誰。
「就是冰冥呀。」她瞪仰兒一眼,怪她居然不知道她說的是誰。
「他呀!」仰兒側話盯著她,「他若來,你真的會坦白跟他說那件事?」
迷兒不悅的睨她︰「當然,你以為我不會嗎?我就是在等他來向他解釋這件事的。」
她們的聲音愈行愈遠,隱身屋脊的冰冥復又飄落下來。
他居然沒有想要再見她的欲念,曾經他想了她二十年,但此時他卻沒有想再見她的念頭!
他來此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另一個她。一個不過與他有兩面之緣的人,他居然那麼迫切的想再見到她,自那天大雨之後,他想再見她的念頭就不曾稍停,甚至更加熾烈,所以他終于按捺不住依著心中所想的來了。
手中緊握著迷花幸運結,他甚至感覺得到自己是多麼小心的寶貝著它,只因這是她親手做的。
隨著夜色的昏暗,他悄然的沒入夜色中,有些事他似乎該仔細的靜下心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