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大城與臨安縣交界的官道上,有一間佔地不小的茶棚。由于這條官道上就唯有這間茶棚較為象樣,所以生意一向不錯。拿今兒個晌午來說,便是座無虛席……當然,茶棚里除了往來的商賈外,就屬執刀拿劍的江湖客最多。
「老弟你說,哪個倒楣鬼會成為-神下一個目標?」略顯嘈雜的茶棚,因這含有幾分諷刺意味的粗大嗓門而詭譎的靜了下來。
在座的江湖人之所以噤聲,絕非懾于口出此言的大漢,而是他口中的「-神」之名-
神,可以是一個組織,一個專司殺人買賣的黑道組織;-神,也可以是一名殺手,一名從未失過手的頂尖殺手。
在短短數月間,-神連續暗殺武林三大莊之一,綠煙山莊的莊主李挽風,以及稱霸東南沿岸,統領數十萬幫眾的東霸陸龐天,和名列十大高手,鼎鼎有名的崇陽劍慕容飛。
正因為如此,三大莊、東南幫眾,再加上武當派,紛紛貼出告示誓言擒住-神。可要抓拿-神,談何容易!
當然,也並非完全沒有辦法。
比方說,你若出得起萬兩銀子,抑或是拿出讓-神滿意的等值「交換物」,便可以暗暗守在已貼上死亡標簽的獵物身旁,靜觀-神降臨。不過此法也有相當大的風險──或許尚未看清-神面目,自己便已成為陪葬品之一。
「難不成在你雙手奉上銀兩之際,連對方的面都不曾見過?」曾經有好些人提出此類問題,但是,通常會買通殺手的主使者,往往也是見不得人;更何況-神當然也有好幾種方式進行所謂的交易。
「老大,我猜是三大莊中的人。」坐在大漢側邊的小老弟信誓旦旦,更沒放輕音量的應和著。
「為什麼?」
「同樣是在找-神的巢穴,可是三大莊開出來的價碼卻比東霸幫以及武當派高出許多,所以-神肯定會在一怒之下,連同其他二莊的莊主人頭一道取下。」他可不是胡謅,而是有根據的。
「嗯,說得還有幾分道理。」大漢模模長滿青碴的下顎,頻頻點頭。
噗哧!
就在這時候,一聲類似譏誚,卻又出奇清脆的笑聲突兀響起。
「是哪個不識相的家伙敢當著咱們華山雙雄的面笑?」大漢一掌拍向桌面,震得方桌喀喇大作。
大漢這麼一吼,有些定力不足的人紛紛將視線移向最里頭的一桌。
那桌只坐著一名年輕人,一名長得很美的年輕男子。因為那男子實在太美,華山雙雄還有那麼一瞬間的錯愕。
「就是你在笑咱們?」驚艷過後,大漢總算恢復正常。況且男子若生得太美,就會多出一抹他們最看不慣的脂粉味,換言之,一種想狠狠教訓美男子的沖動便油然而生。
「對,就是本公子。」美男子毫不掩飾的聲音,讓華山雙雄再度楞住。
因為,這分明是女人的聲音!
雖是如此,華山雙雄仍沒打算饒過眼前的假男兒──當然,他們不會真的教訓她,而是……嘿嘿!
「華山雙鱉,本姑娘勸你們快快收起腦中那些齷齪不堪的邪念,否則──」嬌靈嗓音一頓,眼中靈光閃耀。
「-以為咱們兄弟會怕-一個──呃……好癢!癢死人了……」華山雙雄話才說到一半,全身上下陡然奇癢無比,最後還將粗糙的皮膚給抓出一條條血痕來。
眾人見狀,趕緊走避,生怕雙雄突生的毛病會傳染給自己。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會……大姑娘……雙、雙雄知道錯了,求大姑娘行行好……饒過咱們……」華山雙雄畢竟是老江湖,在得知看走眼後,立刻軟段哀求。
「放心,在我們那兒,本姑娘的心腸可是屬一屬二的好,所以你們再過半個時辰就不會癢了。」
「什麼?還……還還要再半個時辰?!」他們連半刻都受不了了!
「嘻,華山雙鱉,多多保重唷!」
華山雙雄原想再求饒,可眼前那名美麗無雙,但心地卻不怎麼良善的「美公子」卻是一下就不見人影。
當然,對方身形之快,讓在場一些明眼人也吃了一驚。
好高超的輕功身法啊……
☆☆☆
夜。深沉的夜。
一聲比一聲更為粗重含懼的喘氣來自臨安縣內某個偏僻的屋舍一角。
瀕臨死亡的中年男子,明白再做任何補救已是無濟于事,但他仍舊將掌心緊緊按壓住月復部不斷溢出鮮血的血洞。
立在他前方,陰沉且俊美的男子,像在欣賞眼下正在做垂死掙扎的獵物。不過,若仔細近觀男子的眼,卻又可以發現他的眼神似乎揉合著一種難能可貴的興味以及最致命的算計。
夜,更深更沉了……
不知是因為男子已經失去欣賞的興致,抑或是其他原因,反正他很快便解決掉眼前的獵物,爾後,身形倏起。
咦?走得還真快!藏身暗處的羽蝶兒半是興奮半是緊張的猛扯自個兒的衣袖。
當然,她的緊張來自于她又撞見他殺人;至于興奮嘛……呵,就是他明明感覺出她的存在,卻又逮不著她。
哈哈哈!能將號稱天下第一殺手的-神給耍得團團轉,她該要大笑三聲的。
就在羽蝶兒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悄悄掠離命案現場,且臉上還洋溢著難以言喻的得意之色時,突地,她不知被什麼東西驚駭到,飛掠的縴美身影陡然一僵,瞬間墜地。
鬼鬼鬼……有鬼啊!
她天不怕地不怕,甚至連最邪門的殺手-神亦不把他放在眼里,卻甚為怕鬼!尤其是那種飄浮在半空中不長臉也沒生腳的鬼,更是可怖。
不過……當她僵冷的身子不住顫抖之際,她卻赫然發現眼前所謂的鬼,只不過是一件衣服,一件晾曬在竹竿上的白色單衣。
瞬間,羽蝶兒青白的臉色轉為異常潮紅──一方面,她懊惱自己竟被一件破衣搞得心驚膽跳,另一方面,她又痛恨起自己干啥這麼怕鬼……難道一抹只會在那兒飄來飄去的幽魂會比拿劍殺來殺去的-神可怕?
用力吐出一口悶氣,羽蝶兒打算找個能睡覺的地方補眠。
但是──
「是-嗎?」身後,宛如出自地獄幽府,卻詭譎地夾雜幾分興味的陰柔嗓音,讓羽蝶兒欲起的步伐在-那僵住。
完蛋了!
這是羽蝶兒腦袋中第一個竄起的念頭。但她是羽蝶兒,所以她開始打起哆嗦,且還有一發不可收拾的跡象。
哼,若不是那件破衣,他想逮到她,可是門兒都沒有!可這樣也好,反正他們遲早都要會一會。
「大大大……大爺……是您在跟奴、奴家說話嗎?」不過男人嘛,總是小家子氣,萬一他發現她就是那名「不小心」偷窺他殺人的厲害人物,恐怕二話不說就直接捅她一劍。
「是-嗎?」男子再問的同時,身形已詭魅地移至她身前。
就在這一-,羽蝶兒竟整個人軟坐在地並以雙袖掩面,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更像被他詭變的身法給嚇得軟腿。「大、大大爺,奴家不知道您在說什麼……」抖顫的聲音,猶似秋風殘葉的無助嬌軀,教男子眼中的那抹興味更熾,也更冷。
接下來,男子竟不再言語,但也沒離開的打算。
敢情他要同她比耐力?沒問題,她羽蝶兒絕對奉陪到底。更何況她確定自己一定能贏,因為……嘿嘿!他才殺了人,恐怕用不著多久就會有人發現那具尸體,屆時,她就不信他不溜。
他應該馬上殺她,而不是徑杵在這兒欣賞一名「飽受驚嚇」的女人。
可怪異的是,他突然很想看看她的模樣,想看一名可以接二連三從他掌心逃月兌之人──當然,前提是她真是那名輕功了得的人。
他與那人,始終無緣一見……
「大大爺,奴家可以走了嗎?」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尤其夜風太寒,她不用裝就可以冷得直打顫。于是,她放下一手,像是鼓足勇氣般,怯畏的微仰螓首,凝向男子。
男子僅見著她一半的臉蛋,便可以想象她的美麗。
不錯,他認定一直躲在暗處窺探他「辦事」之人,就是眼前這名很美的女人──當然,美不美是次要,至少她的輕功造詣頗高。
可是,他居然遲疑了。
他並非遲疑會不會錯殺人,而是……要不要殺她?
「大爺……奴家可以走了嗎?」哼,要殺要剮一句話,他到底在婆媽什麼?
她當然也不想任人宰割,只不過她除了輕功絕頂之外,其他武功就……嘿,不說也罷!
「用爬的。」男子總算開口,聲音摻雜濃濃的惡意。
顯而易見的,羽蝶兒的身子因他這句話而顫抖得益加厲害。「大大爺……奴家不懂您的意思……」
「爬出我的視線,保-無恙。」
喝!好一個-神,夠毒、夠狠。
羽蝶兒心中雖氣、雖嘔,卻未表現在臉上,更沒有將懷中的癢癢粉施放出去,畢竟這名殺人不眨眼的頂尖殺手隨時有可能在瞬間拎走她的小命。更何況,她若在此時沒了命,肯定是件極丟臉極丟臉的蠢事。
不過,用四肢爬行,似乎更蠢。
哎呀,算了算了,反正當烏龜既長壽又打不死,其實也沒啥不好的。
「好……奴家用爬的……」說著說著,羽蝶兒果然翻轉過身,四肢著地,然後緩慢爬行。
出乎預料的場面令俊美男子執劍的手微松,也讓他的眉及唇角在同一時間挑起,尤其更不可思議的,他,居然想笑。
她,打哪來的?
有趣。
先別殺她好了……
男子氣息倏換,原想抓提那抹龜影的大掌不知何故而放棄。「我期待下回見面……」
充滿邪惡的幽冷音調登時教爬得不亦樂乎的羽蝶兒當下一頓,可在她回眸時,男子詭魅的身影早已消失。
喝!他就這樣走了?
難道她的演技真有如此出色?羽蝶兒有些錯愕,更有些不信,于是她干脆一坐在地上,還一手撐住下巴努力思索著。
「嘖!我知道了,在他離開前不是有丟下一句什麼……下次見面的話嗎?那就表示他根本不確定我就是那名偷窺他殺人的高手。」正因為如此,他才沒殺她,更沒帶走她。
羽蝶兒不禁為自己的推論而興奮的擊掌。
這時候──
咻!咻!咻!三道身影飛快來至。
「姑娘,-是否看見──」三人之中,年紀最輕的俊秀男子在瞥見狀似被嚇軟腿的羽蝶兒後,快步來到她身前急切出聲。可當羽蝶兒不經意地抬起一張絕美小臉時,他的聲音陡地斷掉。
「乘思。」李挽臨眉頭一皺,喚叫突然沒了聲的佷兒。
李乘思像是瞬間驚醒,俊臉微紅的對那充滿懼意的美人兒急急問道︰「請問姑娘是否有撞見一人形色匆匆的路經此地?」他們原是一行五人,目的正是追查-神的蛛絲馬跡。可不知是幸或不幸,他們在離此不遠的屋舍前發現一具剛斷氣的成名劍客的尸身,而且依據傷口研判,應是-神所為,于是其余二人便朝反方向追去。
瞧這三人的穿著氣質,分明就是江湖上所稱的名門正派,不如她就──
「有啊……奴家方才撞見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從我面前……嗚!真是嚇壞奴家了……」羽蝶兒垂首低泣,一副驚怕極了的模樣。
此話一出,不僅李乘思大喜,就連原本欲走的兩人亦在眨眼間來到羽蝶兒身前。「-有看見此人長相嗎?」李挽臨聲音略顯急迫外,還夾雜不知名的激切。
「奴家……」
「快說!」李挽臨厲聲喝道。此女若真見過-神,那對于綠煙山莊──不,是對與-神結有深仇大恨之人,都是一項相當重要的線索。
「有!」被李挽臨這麼一吼,羽蝶兒馬上嚇得月兌口而出。
「二叔,太好了!」李乘思除了激動外,臉上還多出一抹深沉的恨意。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他的親爹,綠煙山莊莊主李挽風正是死于-神之手。
「乘思,帶這名姑娘回莊。」李挽臨馬上接道,似乎一點都沒顧及姑娘家是否願意隨他們回綠煙山莊。
「對不起姑娘,我們必須盡快帶-回綠煙山莊。」這時候的李乘思,心里除了想著如何為爹親報仇,更有著……
「可是奴家……」原來他們是綠煙山莊的人,這下她就不必再煩惱今兒個該住哪家客棧或是張羅吃的了。
「姑娘若是擔心家人找不到-,我可以──」
「乘思,別-唆這麼多!這名姑娘應該不想讓她『家里的人』找著才是。」李挽臨別有深意的說完,使了個眼色給一旁的下屬。
「我來。」李乘思先一步扶起還在思忖李挽臨話意的羽蝶兒,一行四人迅速離去。
☆☆☆
綠煙山莊雕梁畫棟,景致極為優美。身為武林三大莊之一,氣派之雄偉,自是不在話下。
只是,本該靜謐的山莊,此刻卻被柔軟的聲音給打破。
「少莊主,奴家著實不懂二莊主那句話是何含意……」
被「挾持」到綠煙山莊作客的羽蝶兒,在李乘思的堅持下,有幸住進山莊專門接待訪客的獨立跨院。而在李乘思將她安頓好後,她終于問出心中思索許久卻始終理解不出的疑問。
「這……」李乘思竟是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
「少莊主,二莊主真是未卜先知,知道奴家並無家人在旁。」奇怪,他那是什麼表情?要不是她現在需要一處安身之地,她老早就讓他見識癢癢粉的厲害。
「羽姑娘,我二叔絕無惡意。晚膳待會就送到,姑娘何不先休息一下?」好人家的閨女根本不會夜半出現在街上。正因為如此,李乘思才不敢說出自己二叔已將她視為煙花女子。
「少莊──」
砰!
急急合上的門扉並未讓她就此打住,她緊跟著拉開門,打算追上去問個清楚,可當她後腳才跨出門檻,兩名山莊侍衛卻突然冒出,擋住她的去路。
「姑娘,請回房。」
瞬間領悟自身處境的羽蝶兒馬上退回屋內。
「嘖嘖,綠煙山莊擺明就是要囚禁我嘛!這也難怪,我是唯一見過-神真面目的人,他們必須靠我來指認誰才是殺了李挽風一干人的凶手……」她將自己縮在一張大紅椅上,搖頭晃腦地嘀咕。
沒來由地,她噗哧一笑。
「怎麼辦?我突然好期待再見著他喔……」
「如-所願。」
「是嗎──」略顯得意的小嘴因意識到什麼而久久無法合上,不單如此,她圓睜的雙瞳更因為映入一抹黑魅的身影而顯得異常晶亮、興奮。
哈!真是說人人到,說鬼……鬼到。
「見著我,-似乎很開心?」-神也同她一般興奮。
他好久不曾在殺人時帶有這種莫名的快感了……
「這是當然了!」見他如鬼魅般出現眼前,她興奮到幾乎說不出話來。
當然,此時此刻的她早已忘卻扮柔弱,而把真性情全給顯露出來。
「-,真的很不一樣。」-神,一名俊美到近似邪惡的男子,用著最輕最柔的口吻,同眼前這名不知什麼叫死、什麼叫驚恐的女子說話。
「有很多人這麼對我說過,所以你能不能換點別的台詞?」羽蝶兒說得很正經。
「那好吧-,著實有趣。」-神竟也迎合她。
「不行不行,這句話我也听膩了。」-
神淡淡一笑,「若我說,-的小命即將油盡燈枯呢?」
「咦,這句話倒是沒人對我說過。」
「那很好不是?」-神走前一步。
「是很好……不過,我有個疑問。」羽蝶兒微歪螓首,一副得不到答案就會死不瞑目的模樣。
「問。」-神仁慈的賜給她最後一次發問的機會。
上回放過她,他確實有些後悔。
「你是怎麼進來的?」她問得很認真。畢竟她自認自己的輕功已屬上乘,可她居然沒看見他是怎麼跑進她房里,而且又沒驚動侍衛……她若沒問個清楚,實在不甘。
呵!她真的很有趣,有趣到他快舍不得送她上西天了。
「就這麼進來的。」
「你回答得很模糊耶!」她顯然很不滿意-
神再次輕笑,「給-一次逃命的機會。現在,馬上,走。」
羽蝶兒嘴兒一撇,竟不逃也不跑。
「怎麼,認命了?」其實,他很難把她與先前幾度從他手中逃月兌的人給湊在一塊兒,可惜,她偏偏就是。
「命一條,要殺就殺。」忘了裝可憐的她,已懶得在他面前作假。再說,她羽蝶兒可是很有骨氣的,扮烏龜可以,磕頭可不行。
「這麼干脆?」
「沒辦法啊,誰教你這麼厲害。」
「名字。」
「你要幫我刻墓碑嗎?」-
神黑耀的眼波異常流轉。
「羽蝶兒啦!」
「羽蝶兒,-的小命,-神先記下。」話畢,黑魅身影瞬間消失。
當然,她終于可以瞄見他是打哪兒飛出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