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卿姑娘是這麼說的。」
「廢物,你最好多花點心思看牢她,如果她有什麼閃失,你準備提頭來見我,滾下去。」
「是、是,屬下明白了。」朝子蕭惶惶恐恐地退下去。
該死的——
她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他厲聲憤咒著。這一段時間以來他刻意忽略她,目的就是想緩和自己的情緒,他的心湖不該再為漠家人勾起一絲漣漪,可她偏偏就有這個本事撩動他。
那一天她親口說出她只要他時,不可諱言的,他心頭充塞著莫名的興奮情緒,一方面是驚訝她竟然還對他如此眷戀。
但親眼目睹她在看見自己的臉時,所表現出的嘔吐厭惡感,又讓他憤怒想掐死她,面對她,就好比強迫他面對,漠府曾帶給他難以磨滅的傷害。
「哼——」
他冷嗤著。就算她害怕看見他,他也會讓她一輩子忘不了他,想跟他玩把戲,她還差遠的很。
善求恨合上賬簿,起身走出書房,他倒要看看她有多懷念他「這張臉」,迫不得已用絕食的方式,只為引起他的注意?
***
咕嚕嚕、咕嚕噌……
「好餓……」
卿語撫著不爭氣的肚皮頻頻嘆氣。她知道,他在躲著她,因為上回她的尖叫反應嚇壞了他,她真的、真的不是有心的,只是突然看見那樣的畫面,她有些害怕。
但仔細想過,若他真是她的恩哥哥,如今成了這個樣子,她對他只有無限的心疼,現在的他,一定很需要人的安慰。
她記得小時候,善府起了一場大火,她不確定他的臉跟那時的火有沒有關系,為什麼他又會如此恨她?
想起他傷殘的容顏,卿語的心一揪,鼻尖微酸,眼淚就這麼滑下眼眶,心盈滿濃濃的疼惜。
他不該是這樣的呀!
嗄吱——
門陡然開啟了,卿語驚慌地抬起眸,發現來人是他,而善求恨同樣驚訝于眼前看到的場景。
她哭了?
陰冷的心房,在瞥見她盈滿淚光的嬌顏後,悄悄放軟,他的指尖微熱,甚至起了沖動,想一抹去她的淚痕,但還是讓理智制止了他荒唐的舉動,選擇將她的眼淚,視為急著想離開他的證據。
「哭泣、或者是你選擇絕食,皆無法改變你目前的處境,你只能學著適應——我的存在。」他輕諷著。
「不……」
她抹掉淚,怯怯站起身,想要走近他,卻因為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孤冷與漠然,而遲遲不敢邁出腳步,她不確定他是否歡迎她的靠近。
「哦?不是嗎?那又是什麼理由,說出來讓我听听,說不定我會考慮。」他唇畔勾起一抹輕笑,徑自走近案桌前,為自己斟了杯熱茶啜飲。
他的眸光很冷,極帶侵略性,總讓她不自覺渾身—陣輕顫,趁著他背對著她,他犀冷的瞳眸沒有對上她的,她躡手躡腳接近他,伸出手臂,陡不其然——
她環住他勁瘦的腰際,臉貼著他的背心,鼓起畢生所有的勇氣哭喊道︰「恩哥哥,不要討厭我,不管你成什麼樣子,卿卿只愛你。」
「你——」
沒有預料她會做出這麼大膽的舉動,善求恨瞬間亂了方寸,心猛地一窒,緊貼在他腰際的溫熱小手,傳來燙人的熱度。
「恩哥哥,如果你願意讓找留下來陪你,我絕對會留下來。」
她的眼角泌出心酸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衫,讓他渾身一陣抽緊,心湖掀起層層波濤,久久無法平復,但理智告訴他,這是她的手段,是逼他心軟的伎倆,他千萬不能上當,漠家人都是一個樣,都是些心璣深沉的賊人。
「放手!你認錯人了。」不惜弄痛她,他擰住她的手腕,強迫她吃痛而松開她的手。
「好痛——」
卿語驚呼出聲,模模被捏疼的手腕,晶亮的眸凝視著眼前冷寂的男子,劉上他冷漠的眸,她的眼瞳閃過一絲驚懼。
「怕了嗎?你爹娘沒教過你,不可隨意踫觸男人,這樣會招致危險。」她無辜地凝視著他,讓他莫名有了些罪惡感,他恨恨挪開視線,不再去看她似會勾動他心弦的嬌顏。
他譏諷的言詞,在暗示她,別再一意孤行想接近他,否則屆時後果他可不負責,或許她還受不夠教訓,他該讓她怕的不敢接近他,看她還敢不敢叫他恩哥哥。
在他十三歲那年,善求恩已經死于大火中了。
「不,我相信你就是恩哥哥。」她堅決地凝視著他,下定了決心,她絕對不再錯過他了。
「恩哥哥?哼。」
他身子一閃,來到她的面前,一手擒住她的縴腰,一手板高她的紅唇,伸出舌尖輕慢地在她唇上逗留著,直到人兒雙頰暈起羞怯的紅雲,驚愕地瞠大眼,他才滿足地舌忝舌忝唇。
「你的恩哥哥可曾這般輕薄你?你可別小看我,我隨時可以一口吞下你。」他邪惡地威嚇她,目的當然是希望她最好離他遠遠的,只要她帶著恐懼的眼神看他,就會讓他有報復的快感。
她驚慌地捂著唇,唇上依然熨燙著他溫熱的氣息,她的心怦怦亂跳,一種全所未有的激昂情緒,盤據住她所有的心思,她不確定是否因為知道,他就是她所期盼的恩哥哥,所以她開始會對他產生某種遐想,而不再是初次見到他的懼怕,這種心悸的感覺,就像小時對他的依戀一般。
瞧見她慌張的神情,他幽深的瞳眸閃過冷戾。「怕了嗎?」他霍地松開對她的鉗制。「你最好搞清楚,我已不是那時時阿寵你的善求恩,而是只想凌遲你的善求恨。」
甩了甩衣袖,善求恨輕鄙地瞧了她的幾眼,旋即轉身正要邁開步伐離去時,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停下腳步問道︰「我差點忘了問,為了引起我的注意,你六天不吃東西,是為什麼?」
「我……」她怯怯望著他偉岸的背影,囁嚅著。「見你!」
「哦?見我?」他好奇地揚起兩道劍眉。「你是想看看我這張臉,怎麼會生成這般嚇人的模樣是嗎?」
「不……」听到他如此貶損自己,隱忍許久的眼淚終究潰堤而出,她緩步走到他身邊,輕扯他的衣袖,「求求你,別這樣傷害自己,我的心好疼,不管你成了什麼模樣,你永遠是我的恩哥哥,我已經等你十三年了,現在總算等到你了,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嫌棄你?」
乍听到她那番話,還是勾動他冷寂的心房,全身繃緊,手掌緊握成拳,心口縈繞著某種暖意,但他仍是僵挺著身軀,悍然地抽回被她緊握的手臂。
「究竟要我說幾次,你才會听懂?我沒時間陪你玩認親的把戲。」
他討厭她老是對他露出同情的表情,別在做了虧心事後才來懺悔,那都已經太晚了,之前她怕他怕的要死,現在卻突然出現這種亟欲親近他的態度,只會讓他覺得惡心,充其量不過是同情心作祟罷了。
「那……能不能拜托你,不要把我囚禁在這間屋子里,我很怕留在這里,我發誓我不會離開這棟莊院,可以嗎?」
如果他不願意來靠近她,那就由她來吧,她相信會讓他感受到她的真心,她對他一心一意,未曾改變初衷,過去的她是,現在,她亦然。
善求恨轉過身,黑黝的眸子打量著那張嬌女敕的臉蛋,試圖瞧出一絲端倪。「我怎麼知道能不能相信你?」漠家人不可盡信,這個教訓他永遠也不會忘。
「如果我違背了誓言,你可以殺了我,我不會多說—個字。」
她堅決的眼神再次撼動他的心房,眼前的她,似乎不冉是過去那時時黏著他的小鬼頭,她,長大了,懂得和他討價還價。
他抿唇淺笑,微揚的嘴角透顯出一股莫測高深的神秘,閃爍幽比的黯瞳,上下回繞她一圈,旋即邁升步伐離開。
「恩……」哥哥。
卿語怔忡地望著逐漸遠去的身影,來不及說出口的話,只好硬聲吞下。
他這是……默許了嗎?
***
善求恨擰起濃眉,臉上滿陰沉之氣,快步走著。
漸漸地,身後傳來一陣小跑步的聲音,他霍然停下腳步,正要開口罵時,背後接著被硬聲撞上。
反彈力道過大,卿語跌坐在地,哀嚎出聲。「天啊,好痛!」頭撞疼了,開花了,痛的她淚花直轉。
善求恨原本要月兌口而出的咒罵,也在瞥見她痛的揪緊小臉後,驀地吞回肚內。
該死——
他暗自咬了咬唇,對于自己突然轉性感到憤怒不平,他不甘願的伸出大掌拉起她。「你干麼老是跟著我?」蘊積多時的不耐再次爆發。
這十多天來,她就像只小跟屁蟲,緊緊跟在他身後,他背上又沒貼黃金,黏的這麼近做啥?
一開始他當她無聊,不願予以理會,沒想到卻變本加厲,從他一早起床,她就站在房門口等他,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用膳她就拉著張小凳子,坐在他眼力所及的地方,他到書房看賬本,她就待在書房外頭等他,一天到晚就一路跟著他,直到他就寢時,她才回房睡,他看不懂,這樣做有何意義?
初初她這麼做,他還會斥喝她幾句,現在他連多罵一句都嫌懶,因為她根本不會理他罵什麼,還是一意孤行地跟著他,索性省點口水,來個相應不理,他就不信她還能跟多久,只是他似乎又古計錯了,她這一跟,足足跟了十五天,像個背後靈一樣死附著他。
「我、我不想跟你分開。」十三年的分離,太苦、太澀,現在好不容易盼著了他,說什麼她都要跟著他才行。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跟著我,造成我不少麻煩?」身後莫名其妙跟了一個人,不論是誰都會備感不自在。
「對、對不起。」她愧疚地低下頭。她都已經做到不言不語、不吵不鬧,默默跟在他身後了,不然他還要她怎麼做呢?
拜托,別用那種無辜的表情對著他。
看著卿語一副小可憐的模樣,善求恨無奈地申吟一聲,轉過身往下一個目標前進,不期待她能明白「被人黏」的痛苦。
他往前走了好兒步,卿語連忙跟上,始終與他保持著三步之遙的距離。
望著他那俊挺的背影,她暗暗苦笑,低喃著。「恩哥哥,卿卿這一輩子只要你啊……」
殊不知,習武多時的善求恨耳力極佳,他霍然停下腳步。「你剛剛自言自語地在說什麼?」
「我、我……」他都听見嗎?
卿語雙頰羞紅,慌忙扯個小慌,好平撫他的追問,「我、我……沒說什麼。」
「我都听見了,需要我復述一次嗎?」
「啊——」
她掩嘴驚呼,嬌艷桃腮泛出迷人的暈紅,她撫著急促跳動的心房直喘氣,那些私語的話兒,全讓他听見了?「我、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
「別再讓我听見那些碎嘴的話,那會讓我不舒坦,听清楚沒?」
「明白了,下次不敢了。」她惶恐地猛道歉。
他又邁開步伐往前走去,她這次學聰明了,閉緊了嘴跟上前去,連腳步都特意放輕,不敢多制造—丁點的聲音,就怕惹他不快。
她的一舉—動,還是盡收他的耳里,就算他極力表現出對她的不在乎,兩只耳朵還是下意識留意她的動靜。
方才他的語氣剛硬堅決,似在低斥,然他的臉上表情,卻沒有一絲慍怒,從至嘴角還微揚起一絲弧度。
其實,她說的話,他真的全听齊了,心頭對于她的在乎竟有些飄飄然,在她心中,他真的這麼重要嗎?
略略轉過視線,用眼角余光瞥了身後那嬌小的身子幾眼,看著她吃力地想跟上他步伐的樣子,突地讓他有想笑的沖動。
現在這個情形,像極了過去,她死命跟著他,腿短的她始終跟不上快步的他,萬一跌倒了,就趴在地上哭喊他的名字,等著他停下腳步救地……
一想起過去,善求恨心頭流泄進一股暖意,烘熱他枯冷的心房,他真的還能要她嗎?
他對她真是恨嗎?抑或是一種無法匹配上她的自卑感在作祟。
因為他的臉已毀,他不再是過去那有著翩翩風采的善求恩。
發現他的快步對一心一意想跟上他的她來說,是稍嫌吃力了,何況她還想努力把腳步放輕,一發現落後了,她又連忙以小跑步的方式追了上來。
她不覺得這樣很辛苦嗎?
莫名地,還沒想透的善求恨,已經不由自主放慢了步伐,只為了讓跟在他身後的人兒,不要這麼辛苦,他會心疼的。
不,不是心疼,純粹是他善心大發罷了。
***
「呼……」
漠卿語吁了一口長長的氣,回到自個兒房間,連忙拉張圓凳坐了下來,揉揉走累的腳,拍拍酸疼的背。
累死人了,他是不是故意在折磨她?
連著兒日下來,他去丁好兒趟釀酒廠,釀酒廠離伏夜莊有一段不短的距離,他都用走的,她這個跟屁蟲自然也跟了上去,連走幾天下來,她的腳又酸又疼,去到了酒廠,他還得站著跟廠里的人交代事情,而她當然也得站著。
走了一整天的路,站了大牛天,她的臀起碼有好幾個時辰,沒沾著椅子,她根本沒有坐下來休息的機會,後來听朝總管說,以往他都是坐馬車去視察的,這會兒改用走的,一定是為了逼走她。
哼,她也不是省油的燈,她不會這麼簡單就放棄的。
卿語拍拍自己疲累的臉頰,鼓舞自己振作。當初會選擇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目的可是為了了解這十三年來,他都在做些什麼,她要填補這些年來,對他記憶的空缺,而出了莊後,她也才知道,伏夜莊是在京城外頭不遠處,因此她不用怕會被人發覺她的存在,她可以放大膽子跟著他。
只是……嗚……真的好累唷,她的腳都磨出水泡了。
「嗚嗚……好痛。」
卿語忍著眼淚,撕掉腳上的破皮,頓時讓她疼的冷汗直冒,彎從水盆里擰出一條干淨的綾巾,小心翼翼擦拭著傷口。
傷口處理好,她不知道該擦什麼藥,只好這麼擱著,等它自然痊愈,伸伸酸疼的筋骨,打個大哈欠,白天的疲倦,讓地才剛坐上床榻,眼皮就自動蓋下來。
「恩哥哥,晚安。」她朝窗外的那棟獨屋輕聲說著,她知道那是他住的地方。
道晚安,卿語嬌小的身軀縮進被窩里,滿足地閉上雙眸,不到半刻,人兒已經發出沉穩的呼吸聲。
而門外卻陡然出現一抹身影,來人悄悄推門人內,睡的正熱的人兒並沒有被驚醒。
今日回莊時,他發現跟在身後的那個小人兒步履不穩,步伐速度比以往更慢,甚至走著、走著,他還會听見她低呼喊疼的聲音。
他懷疑——她是不是傷著?
明明不關他的事。但那事卻始終懸在他的心頭上,讓他徹夜難眠,不由得又翻身下床,來看看她的情況。
僅是如此而已,他如是說服自己。
善求恨走近床榻邊,見著那酣睡的嬌顏,忍不住多瞧了一會兒,左胸下的心微微發癢著,來到床尾,小心掀開錦被,露出一雙紅腫、傷痕累累的腳丫子。
腳底有多處破皮,傷口處紅腫沁出血珠,從懷里拿出一罐傷藥.倒了些藥粉在他掌心,另一手則是輕握住她的腳,再小心將藥粉拍上她腳底的傷處。
傷口—接觸到藥粉,迅速吸入,也帶來微微刺痛感,卿語發出—聲申吟「唔……」
她的雙腳摩娑著,下意識想縮回刺疼的腳掌,可他不讓她如意,硬是扣住她的腳踝,等待藥粉全被吸收,才不算白忙一場。
「唔……」
小腿兒又掙扎了一下,白天的疲倦讓她累的睜不開眸,但腳心的刺癢,卻又讓她不得好眠。
實在是疼的受不了,逼得卿浯不得不睜開眼眸,揉揉困乏的雙眼,赫然發現一抹身影在她的床尾。
一見到她醒了,善求恨連忙站起身,藏起藥瓶,打算趁地尚未完全清醒之際趕緊走人,人才剛走到門邊,身後已經傳來睡意迷蒙的聲音——
「恩哥哥?怎麼了嗎?」她揉了揉眼,下了床走近他。
他深吸—口氣,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些。「你明天別跟。」
「為什麼?」她驚訝地瞪大雙眼,瞌睡蟲也被嚇跑了。
「沒有為什麼,因為我這樣決定。」他沉聲說完,旋即推開門走了出去。
而卿語顧不得痛得一跛一跛的腳,連忙追上去,「等等——」
「怎麼?」他趕緊停下步伐,就怕她的腳傷為了追他又加劇,但仍極力維持平淡無溫的語調,不讓她察覺出一絲端倪。
「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請你告訴我,我一定改,就是不要趕我走。」她都已經盡量滿足他的要求,他還不滿意嗎?
近乎哀求的語氣,讓他的心再度掀起一股不小的波濤。
「沒有!明天我要去酒窖,那里濕冷、路上泥濘不堪,不適合你跟,你跟了,不僅礙手礙腳,還會影響到我工作,況且你這麼做,並不足以改變我對漠家的憎恨情緒,所以你還是別忙了。」
話說白了,善求恨自認盡了告知義務,立即邁開步伐離去。
「可……」
這回,卿語沒再出聲攔住他。
這半個月下來,她時時黏著他,真的不是為了改變他什麼,純粹只是為了想多跟他相處一些時候。
她跟他,真的不能再回到從前,那般單純的關系嗎?
她的心,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