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依依春暗度,
誰在秋千笑里低低語?
一片芳心千萬緒,
人間沒個安排處!
──蝶戀花?李後主
翟蝶雨端坐在鏡台前,看似冷靜的外表上,只有緊抿的唇角泄漏出一絲顫抖的痕跡。
她在害怕!
但是,她不斷的提醒自己,絕對不能讓人發覺到她的恐懼。
她原本清麗絕塵的小臉,涂上了厚厚的脂粉,除了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外,
幾乎看不出她本來的面貌。
此刻,眼前從鏡中反射出來的人兒,活月兌月兌是一個待價而沽的……妓女!
她不禁在心中暗自苦笑。
是啊!瞧她這身僅著低胸兜衣、緞裙和薄紗雲帔的裝扮,濃妝艷抹的五官,刺鼻嗆人的粉香……不是妓女是啥?
她垂下眼瞼,不敢看鏡中那個令她極端厭惡的「女人」,她緊咬著紅艷的下唇,強逼回已涌上喉頭的哽咽和滿眶的淚水。
原本,她也是爹娘捧在手掌心上的寶貝,養在深閨中享盡榮華富貴的干金大小姐啊!更是各家王孫公子爭相求親的名門淑女,而今……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爹爹因受人算計,不但傾盡萬貫家財,還欠下巨額的債物,一夕之間,所有家業都易了主。
而那些所謂的親朋好友,也深怕受到波及,紛紛避不見面,人情冷暖由此可見一斑。
為了不讓家中那些賣身為僕的佣婢無辜遭殃而淪為苦役,她逼不得已的答應那上門來討債的惡霸,願意以她自己去換取他們的自由,身邊只留下堅持不走的婢女娃兒。
想到她那因受不了刺激而驟逝的爹爹、想到她那隨爹而去的親娘、想到她那原本溫暖,而今卻四分五裂的家……兩行清淚還是不受控制的淌下來,沾濕了她清麗的臉龐。
這時,掀簾進來的青衣小婢娃兒在見到蝶雨臉上的淚時,也忍不住悲從中來,梗聲喚道﹕「小姐……」
蝶雨聞聲,趕緊提袖拭去頰上的淚痕,勉強扯動嘴角,朝她露出一抹淡笑。
看到蝶雨強裝堅強的模樣,娃兒難過得奔到蝶雨的面前,雙腳一跪,趴伏在她的膝上,秀氣的小臉已布滿傷心的淚痕。
雖然蝶雨也想毫無顧忌的大哭一場,將心中所有的苦、所有的痛全發泄出來,但是為了安撫眼前自小便跟著她的娃兒,她祇得深吸一口氣,故作堅強的說﹕「娃兒,把眼淚擦干,別哭。」
娃兒抬起臉,淚眼汪汪的看著畫著濃妝的蝶雨,抽噎著說﹕「小姐,我……我們該怎麼辦?剛剛我偷偷跑到前廊去看樓下大廳的情形,來……來了好多人,而且,他們的樣子都好……好可怕,口里淨說些不三不四的話……」
一想到那些男人婬邪調笑的嘴臉,娃兒又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聞言,蝶雨的身子一僵,臉色刷地變得慘白,那些人……那些人就是來開價「買」她的啊!
「小姐,」娃兒拎起衣袖,往臉上胡亂擦拭一通,然後朝門口望了望,悄聲說﹕「小姐,不如……不如我們趁張虎不在,趕緊逃走吧!」
逃?蝶雨低首搖了搖頭,門外全都布滿張虎的爪牙,憑她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要怎麼逃?又能逃到哪兒去呢?
看見蝶雨一臉猶豫的神色,娃兒忍不住心急的喚道﹕「小姐……」
蝶雨咬了咬下唇,再看看娃兒擔懮的表情,她終于下定決心說﹕「好,我們走!」
「嗯!」娃兒的臉上露出許久不見的笑容,用力的點著頭,拉起蝶雨就要往外走去。
「哎喲!冒冒失失的搞什麼鬼啊?撞得老娘全身都痛了。」
她們主僕倆才走到門口,就迎面和一個濃妝艷抹、打扮得妖里妖氣的中年婦人撞個正著。
「咦!你們要上哪兒去啊?」她拍拍受驚的胸口,瞪大眼看著蝶雨和娃兒,驀地恍然大悟的說﹕「哦∼∼你們想逃走!」
娃兒看了蝶雨一眼,拉著她的手不禁緊了緊,害怕得全身發抖,不知道該怎麼辦?
「哼!在老娘這百花樓里,可還沒听說過有逃得出去的姑娘呢!你們想一聲不響的溜走?哼!門兒都沒有!」老鴇怒瞪著她們。
蝶雨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想了想後,牙一咬,陡地伸出雙手朝老鴇使勁一推,將她狠狠的推倒在地。
「快!娃兒。」她拉著娃兒急忙往外跑去。
「來人啊!快攔住她們──」老鴇尖聲嚷嚷著,狼狽的爬起來往外頭追去。
「小姐,往這里走。」
下了通往後院的樓梯,娃兒拉著蝶雨熟悉的在院里奔跑著。
好在先前張虎一心認為她們根本逃不掉,所以沒有限制她的行動,正好給了她機會熟悉百花樓里的環境,此刻才得以輕松的逃月兌。
向來養在深閨,從未做過如此劇烈運動的蝶雨,早巳跑得雙腿發軟,可是,她不敢緩下腳步,仍是賣力的往前直沖,急喘的胸口一陣陣的發疼。
突然,腳下一個踉蹌,她重心不穩的朝前撲去,狠狠的跌在石子地上,手腳傳來一陣劇痛。
「小姐,你還好吧?」娃兒急忙收住紛亂的步伐,回頭蹲扶起蝶雨,擔心的審視她的情況。
「我……我沒……沒事……」蝶雨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掙扎著想站起來,卻不料一個腳軟,又跌回地上。
「她們在那里,快抓住她們!」
隨後追來的人大聲喊著。
「小姐!」娃兒心慌的看著蝶雨。
蝶雨努力的想站起來,卻仍是逃不過被逮著的命運,只見那群凶神惡煞已趕了上來,將她們團團圍住。
她和娃兒害怕得緊緊地摟住彼此。
「你……你們這兩個賤丫頭,看……看我不好好的修理你們……」
跑得氣喘吁吁的老鴇氣急敗壞的沖上前,一手抓住蝶雨,打算狠狠的賞她一巴掌──
「住手!」
一個沙啞的嗓音大喝一聲,並伸手抓住老鴇即將落下的手。
「張虎,你干嘛阻止我教訓她?」老鴇不悅的甩開他的大手,惡聲惡氣的質問道。
「李嬤嬤,你別忘了,她是今天的重頭戲,我可不希望留下什麼難看的印子,壞了行情。」張虎冷冷的說。
「哼!看在銀子的份上,今天就饒過你!可是,另外這個打算買一送一的丫頭──」
李嬤嬤話還沒完,就「啪!」的一聲,轉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給了一旁的娃兒一個巴掌,打得她毫無招架之力地跌在地上,嘴角流下一道血絲,可見她力道之猛。
「娃兒!」蝶雨沖上前抱住娃兒,雙眼含淚,抬起袖子替她擦去如雨般紛紛落下的淚珠。「要不要緊?」
娃兒捂住立刻紅腫起來的臉頰,邊抽搐邊搖頭。
她這模樣看得蝶雨頓時悲從中來,忍不住抱著她也哽咽起來。
「你們……實在太過份了!」蝶雨恨恨的瞪著他們。
「好啦!哭什麼哭?若是哭腫了眼楮,我怎麼跟那些出錢的大爺們交代?」
張虎猛力拉起兩人,推給一旁的手下。
「把她們給我關起來,順便重新上個妝。記住,要看好她們,要是再讓人給跑了,我就唯你們是問!」他惡狠狠的撂下話。
「是!」兩名手下馬上應答。
他們上前粗魯的拉扯她們的手,惡聲喝道﹕「走!」
「不要踫我們!我們自己會走。」
蝶雨使力甩開箝制,抬高下顎,盡力忍住一直想往外沖的淚水,即使要被賣,她也不允許自尊遭人踐踏,讓人看輕。
然而,可嘆的是,到頭來她仍舊逃不過即將到來的悲慘命運啊!蝶雨在心中痛苦的吶喊著。
「怎麼還沒開始?咱們都等了兩個時辰耶!」
一個長相猥瑣、身穿黃衣的瘦小男子不耐煩的叨念著。
「就是嘛!分明是吊我們的胃口。」另一個灰衣男子說。
「噯!這你們就不懂了,所謂愈沉的酒愈香,等得愈久,等會兒大伙才會開價開得更賣力啊!」一名身穿青色錦袍的公子頗有經驗的說道。
「嗯!李公子說得有道理。再說,今兒個的壓軸好戲可是艷名遠播的翟家大小姐呢!為了美人,多等一會兒又有什麼關系?」
「就是啊!以前翟家還風光的時候,多少王孫公子上門求親,都被翟家老爺給回絕了,沒想到,如今翟家小姐居然淪落到被『拍賣』的地步,還真是可憐喔!」青衣公子頻頻搖頭嘆息。
「听說,今天的起價是一萬兩銀子呢!真是天價,平時買個妾也不過百來兩銀子,也不知道究竟值不值得?」灰衣男子嘖嘖的說。
「怎麼不值得?你想想,若是真能將翟小姐買回去,光是她這第一美人的名氣,就夠你得意許久了,更別提其它男人羨慕、嫉妒的眼神,準教你連作夢都會笑醒呢!」
「說得也是啦!只不過,真要我拿出一萬兩銀子來買個女人,我還著實下不了手呢!」黃衣男子嘆道。
「既然不打算買,那你今兒個來做什麼?」青衣男子好奇的問。
「我是為了一睹美人的廬山真面目!」黃衣男子笑說﹕「怎麼?難不成你待會兒真的會喊價啊?」
「那可說不定,反正先看看再說嘛!」青衣男子不置可否的回答,或許美人的姿色會令他心動,讓他願意砸下重金買下她。
這時,一陣敲鑼聲響起,眾人頓時安靜下來。
只見百花樓的樓主李嬤嬤走到前方約三尺左右的高台上,高台後方用一塊紗簾隔著,隱約可見里面有一抹縴細的身影。
頓時,眾人開始鼓噪。
「各位大爺公子們,讓你們久等了,感謝你們今兒個的捧場,李嬤嬤我也不多說廢話,咱們就開始今天的拍賣會吧!不過,我要先聲明的是,今兒個的貨可是一等一的好,所以,起價是一萬兩銀子,價高者得。」
說完,李嬤嬤就下台一鞠躬,換成一個粗壯的男子上台,這個人就是張虎。
他二話不說,倏地一把扯下紗簾,讓簾後的佳人毫無遮掩的呈現在眾人的面前。
原本喧嘩的聲音陡地消失,所有的人皆像是被台上絕艷的人兒勾去了魂魄般,全都瞪大了眼,說不出話來。
而台上的蝶雨強忍住羞憤的淚水,緊咬涂著大紅困脂的唇辦,卻怎麼樣也掩飾不了她害怕的表情和顫抖的身子。
她緊抓住薄紗衣襟,試圖用雙臂遮住若隱若現的嬌軀,但效果不彰,反倒更引人遐思。?
看見台下眾人目瞪口呆的蠢樣,張虎不禁得意的一笑,高聲喊道﹕「開始喊價!」
剎那間,眾人像是破解了魔咒般清醒過來,爭先恐後的喊著價格。
「一萬一千兩。」
「一萬二干兩。」
「一萬五千兩……」
一直喊到兩萬兩時,價格便靜止不動了。
「呵呵呵……」全場只有那個出價兩萬兩的肥頭大佬兀自朗笑著,像是台上的美人已屬于他似的。
張虎詢問了數聲,仍是沒有人再加價,他不禁蹙起眉頭,冷眼掃了台下的人一眼,突然,他大手一伸──
衣衫被撕裂的聲音、蝶雨驚呼的聲音,以及眾人驚艷的吸氣聲同時響起。
蝶雨含著淚水猛地急往後退,直退到背部抵著身後的高牆。
然而,她身上的薄紗罩衫已被撕裂成兩半,露出只著肚兜的上身,根本遮掩不住婀娜的曲線和白皙無瑕的肌膚。
張虎無視于蝶雨羞憤難當的神色,狠心的一把拉過她,將她硬生生的轉向眾人,一手還把她的雙手箝制在她的身後,好讓她的美麗展現在那些瘋狂嗥叫著、眼露婬光的男人面前。
「今兒個,看在各位大爺這麼捧場的份上,咱們決定要買一送一,也就是買一個大美人,贈送一個小美人。」
他用眼神示意一旁的手下,將已嚇得面色發青的娃兒推上台。
「小姐……」
看見蝶雨的狼狽樣,娃兒忍不住哭喊出聲,雙腳想朝她跑去,但一旁的手下卻立刻攔住她,制止她的行動。
眾人因蝶雨一時的春光乍現,和美麗的「小贈品」而失去理智的再次爭相喊起價來,使得價格一路往上飆漲。
瞧見大伙瘋狂的行為,張虎薄抿的嘴角不禁泛起計謀得逞的笑意。
「三萬五千兩。」
沒有得標的肥頭大佬不甘心的又喊出一個天價,惹來眾人驚嘆的噓聲。
肥頭大佬得意洋洋的看著張虎,心想,這次他應該可以買得美人歸了吧?
卻沒想到,在張虎正準備要下決定時,一道冷沉的聲音插了進來──
「五萬兩。」
眾人驚訝的眼光頓時全轉向聲音的來源處。
只見在隔著一道竹簾的包廂內,隱約有一站一坐的人影。
霎時,猜測聲此起彼落,所有的人全都紛紛討論起這個大手筆的神秘買家究竟是何方神聖。
只是,由于隔著一道竹簾,使得眾人皆無法窺視其廬山真面目。
張虎聞言,忍不住笑咧了嘴,不再有任何猶豫,當下判定他是今兒個的得標者。
在知道自己被買下的同時,蝶雨全身原本一直緊繃著的神經,像是受到極強的震撼般陡然斷裂,她雙腳一軟,就這麼昏了過去。
在失去意識前,她往竹簾的方向看去,雖看不清簾後的人,但她卻覺得有一道銳利的光芒直視著她,讓她感受到一抹冷徹心肺的寒意……
「你跟我來!」
李嬤嬤走進房里,冷冷的看著衣衫殘破的蝶雨說。
「你要帶我家小姐去哪?」娃兒戒慎的看著她,緊張的護在蝶雨身前,像是一只想保護小雞的母雞般。
「要你管,滾開!」
李嬤嬤用力地推開娃兒,準備伸手拉蝶雨。
「不行!我絕對不讓你帶走我家小姐!」娃兒著急的喊著,再次上前擋住李嬤嬤的魔掌。
「你這賤丫頭別不知好歹!我只是要帶她去見識見識,讓她學學『做人』的道理,將來才好討老爺的歡心。」說到後來,李嬤嬤甚至眼神曖昧的瞅著蝶雨。
做人的道理?
那是什麼意思?
蝶雨不解的看著笑得極曖昧的李嬤嬤。
自小,父親便教導她別相信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荒謬理論,反倒要她讀書識字,甚至教她學做生意,所以,她可不是那種胸無點墨的女子,做人的道理還需要她來教嗎?
「哼!我家小姐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哪需要你來教她什麼是做人的道理啊?」娃兒忍不住朝李嬤嬤翻了翻白眼。
她的話惹得李嬤嬤忍不住掩嘴偷笑,撇了撇嘴。「我所謂『做人的道理』是指生孩子的事,跟念多少書可是無關喲!」
蝶雨聞言,臉色倏地變得慘白。
一想到她將在一個陌生人的面前寬衣解帶,做著夫妻間才會做的事……她就不由自主的發起抖來。
「你──無恥!」娃兒忍不住臉紅的斥道。
「無恥?小丫頭,男女合歡之事可是很正常的,尤其這床第之間的技巧,更是每個姑娘家該懂的,否則,將來怎麼抓住你家老爺的心?」
「再說,你總不希望你家小姐才進門,就因為不能在床上滿足老爺而被冷落,一生孤苦到老吧?」她可是好心耶!瞧她們主僕倆那是什麼表情?
「你……」
娃兒無法反駁她的話,只好不知所措的看向蝶雨。
「好了!別你呀我呀,唆唆的了。」李嬤嬤不耐煩的念道。
她直接看向蝶雨,「我替你安排好了咱們百花樓里最紅的姑娘來為你上這堂課呢!你可得把握機會,好好的學學那些技巧,我包你一夜就能牢牢的抓住你家老爺的心,將來富貴榮華享受不盡。」
說著,她便推開娃兒,一把抓住蝶雨的手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