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跟凌天見面,紗紗只有七歲。
那一夜不寧靜,藉箸暮色的掩護,一輛運貨車悄悄開進了「御品樓」後門。
貨車車箱里,堆疊許多布袋,每個粗麻布袋都用粗棉線把袋口縫得牢牢實實,一袋一袋堆砌整齊,毫無啟人疑惑之處。
司機把車停在倉庫門前,對著大門一喊。
「福成行送乾貨來了——地瓜粉十袋、高筋面粉二十袋、低筋面粉二十袋、澄粉五袋,呃,還有……‘雜貨’一袋,請點收!」
只見一個總管模樣的男人匆匆跑出來,在單據上畫了幾撇。「可以卸貨了!」
四、五個被吩咐待命的男人一齊跑出來,打開後車門。
「‘雜貨’在哪里?」總管低聲問。
「最上面的那一袋。」司機同樣小聲地答。
「可別悶壞了才好。」總管擦掉額上的冷汗,一邊對形成搬貨「接力隊伍」的男人吩咐道︰「小、心、小心點!把那袋‘雜貨’挪到倉庫里邊去。」
「是。」聲量小卻精神好地答。
「雜貨」被捧下來,一票陽剛漢子以前所未見的溫柔勁兒,將它往後送。
倉庫里,涌出一堆女人,對「最後一棒」嚷道︰「放這邊、放這邊!」
「不對,應該放這邊才對。」另一堆女人喊。
意見好多,「最後一棒」無所適從,一下子跑過來這里,一下子跑過去那里。
大夥兒奉當家主人的命,必須在此候著,個個都想搶先一睹「雜貨」的風采。
「算了羹了,乾脆放中間,讓大家都能看得到!」總管出來擺平。
「最後一棒」松了口氣,連忙站準中間位置,把布袋輕輕放下。
布袋站得直挺挺,總管拿出利剪,一段一段地剪掉粗棉線,深怕傷了里頭的「貨品」一分一毫。
袋口打開,他小心翼翼地將布袋往下拉——
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赫然出現!
眾人一陣目瞪口呆,打從滾出娘胎,從沒見過這麼標致的小女生。
「快快快,快去向老爺報告,說人已經平安到了。」總管吩咐下去。
「是。」一個男人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女人們趨上前來。「小妹妹,你真漂亮,叫什麼名字啊?]
[紗紗。」稚女敕卻清晰的童音,向所有人自我介紹。「我姓孟,孟紗紗。」
雖然七歲,但她的個子卻比同齡的孩子嬌小。臉兒粉粉的、眸兒亮亮的,剪到耳下的頭發卷卷翹翹,櫻桃紅唇微微噘著,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長時間被藏在布袋里,非但沒有讓她哭鬧不休,反而為兩朵般新添上薄薄的紅。大概是因為怕羞,她小臉垂得低低的,偶爾抬起來,怯生生地打量周遭。
「你累不累?渴不渴?想不想吃點東西?」
雖然嘴里關切問著,但女人們還是圍繞在她周遭,不停打量。一下子拉拉她的裙擺,確定那布料是真絲織成,一下子掐掐她的臉頰,直說年輕真好。
只有一雙眼神銳利地穿透人牆,直接而徹底地觀察她。
孟紗紗抬起頭來,笑甜甜的小臉蛋,也是一望。
那是個少年,黑發黑眼楮的中國少年。他個子高姚,容貌清俊,但過于清瘦,好像吃飯喝湯都只抽長了他的身高,卻沒長幾兩肉。
他留著黑緞般的長發,以皮繩束在腦後,神情漠然氣韻特殊極了。
紗紗圓圓黑黑的大眼楮,眨了幾下。
他突然排開人群,朝她走去,牽起她的小手就走。
「等等,凌二少,你要帶她去哪里?」女人們追嚷著。
他回頭,神情級然。「找張椅子,讓她坐下來——]
凌天握著那軟綿綿的小手,堅定地帶她到倉庫管理處,將她抱上椅子。
「謝謝。」紗紗好有禮貌地道謝,小聲對他說︰「你怎麼知道我想坐下來?」
「因為你的膝改在發抖。」安置好她,他就退到一邊去。
紗紗垂下小腦袋,雙手交疊放在膝上,仍是端莊地坐著。
雖然才剛剛見面,但她已經決定,她喜歡這個大哥哥,就像喜歡媽媽、喜歡潤雅、喜歡潤雅的老女乃女乃一樣的喜歡。
女人們靠過來,仍在吱吱喳喳。
她不喜歡被人圍著看,好像她是動物園里的猴子。不過……人看猴子,猴子也在看人啊,大家看來看去,兩不相欠,嘻!
紗紗差點笑出來,她趕快抿唇坐直,裝作很淑女的樣子。
媽媽教過她,名門淑嬡有一套規則要遵守,態度必須落落大方,可不能畏畏縮縮;在人前,無論如何都要〈〈一住很願、很優雅、很有氣質的模樣。
如此一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會被她唬住。
只要做到這些,她的小腦袋想要轉些什麼樣的點子,媽媽都不在乎。
紗紗在堅硬的木椅上,端坐有如公主,腦子骨碌骨碌轉。
不知道為什麼,前天半夜,媽媽突然把她從床上拉起來,叫她穿上斗篷,全身裹緊,離開家門。她還來不及說聲再見,就被幾個陌生人帶走了。
這是在躲貓貓嗎?她從來沒玩過那麼久的躲貓貓,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紗紗顫抖了一下,一枚小戒指從緊握的小拳頭里滾了出來。
「哇,那漂亮的戒指。」
女人們的視線,從小女娃移轉到了掉在地上的戒指。
小戒指以精純白金為底座,瓖上各色寶石,炫光四射,價值當然不菲。
「誰給的啊?」一個女人幫忙撿起來,拿在掌心仔細看。
「媽媽。」喂,還給我啊!紗紗心里嚷道,臉上還是維持甜美的笑容。
[哇,我看看,這些寶石真漂亮!]
「設計也很藝術!」
「一定貴得不得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移到那枚小戒指,仿佛紗紗一瞬間隱形了,沒有人再注意到她。
三姑六婆式的閑話也紛紛出籠了。
「這麼名貴的戒指,隨手給個小孩也不心疼!富家女果然就是富家女。」
「怎麼會心疼?你們瞧,這女娃粉雕玉琢,多漂亮多乖巧,她不也舍了!」
「哎呀,就像送個戒指一樣,隨手也把女兒送給了別人。」
「這孩子也怪可憐的,母親是個千金大小姐,一時被愛情沖昏頭就生下來。」
「瞧她這模樣,她媽媽大概是把她當作巴比女圭女圭,打扮著好玩吧。」
「現在人家的元配發出追殺令,死都不願丈夫跟別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活在世上,這富家女大概是怕了,連夜叫人把孩子送到這里來。」
「咱們這兒內部森嚴,加上這娃兒的父母都是‘御品樓’的常客,當然要托就把孩子往這里托羅。」
「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能回家?」
「天才曉得!搞不好那個富家女玩膩了,乾脆藉機把孩子一甩,另覓幸福!」
紗紗低垂著臉,震懾在當場。
她以為,她只是玩個躲貓貓的游戲。原來……原來,她被遺棄了!
怪不得媽媽要連夜將她送走、怪不得不準她跟潤雅說再見、怪不得她被裝進麻布袋里、怪不得她在車上顛簸好久,什麼都看不到,再見到光明,就是來到這個好陌生好陌生的地方。
饒是她人小鬼大,心也惶了……紗紗又生氣又傷心,眼淚撲簌簌地就要滴下……但是不行,不能哭!媽媽說過,無論如何都要〈〈一住淑女的風範。
所以,沒什麼了不起,這真的沒什麼了不起!
一個黑影踏過來,骨節分明的大掌一模!就將小戒指取走。
「凌二少!」哎呀,她們閑話還沒說完,戒指也還沒看夠啊!
凌天沉著臉。「這是紗紗的戒指,沒有她的同意,你們無權把玩。」
大夥兒都模模鼻子,吶吶地轉過臉。
「還有,老爺請你們來陪伴她,只是叫你們來嘴碎。」他的神情更冷。[別以為孩子就听不懂閑言閑語。」
誰也不敢反駁他。
達二少是老爺同門師弟的獨子,幾個月前因為父母雙亡才被老爺帶回來,名義上也是她們的主子。他大概是還在服喪期,總是板著冷面孔,不是很好親近。
凌天取下束發的皮繩,穿過小戒指,兩端繩頭打了個結,掛在紗紗的脖子上。
「這樣就不會掉了。」
紗紗抬起頭,從隱隱的淚霧中,看著凌天的模樣。
在她的眼中,他很高大,很有力氣,也非常可靠;才剛見面,他就幫了她兩次,一次幫她找椅子坐下,一次是幫她拿回小戒指。
他好像很會為她設想的樣子。
在陌生環境里,孩子有求生的本能,紗紗似乎也找到了今後可以倚賴——耍賴的對象。
為了躲避追殺令,紗紗就在「御品樓」住下。
「御品樓」是一間歷史悠久的中國式餐廳,創始人是宮廷御廚,傳承至今有八代,代代接棒人都是名廚,除了經營餐廳之外,也負責傳承最道地的中華美食。
現任的當家是「御品樓」第八代傳人,周慶達。
周慶達除了廚藝精湛,經營餐廳也很在行。「御品樓」立足世界大都會紐約,非但沒被宛如洪流的同業淹沒滅頂,反而還將「御品樓」的地位推上極致。
靠著悠久的歷史、古色古香的建築,還有那專供皇帝老子嘗味的稀世珍品,就令富商名流趨之若騖,而席上出現頜袖級的人物,到此享受兼議事,也是常見之事。
正因「御品樓」的地位如此特殊,往來都是達官顯要,所以內部族群反而相對性的封閉,以策安全。在此工作的人手幾乎都攜家帶眷,住在「御品樓」後頭,來往的人多是熟面孔,對紗紗的小命來說,這的確是一個躲避追殺令的好地方。
她被藏在這里,同時也被限制行動,不許出「御品樓」一步。
幸好「御品樓」佔地廣闊,除了前頭的餐廳,以及後頭的倉庫與房舍,還有一大片空地讓她聞晃。
但,紗紗就只喜歡往一個地方跑。
「凌天哥哥!」她站在廚房後門口,軟軟地喚道。
「凌二少,小女娃來找你了!」腌菜大叔呼喝。
「二師兄,你可真有‘女人緣’。」最近拜師學藝的小男生也來湊一腳。
「羞羞羞,女生愛男生!」另一個小男生畫了畫兩頰,一臉淘氣。
「大概是凌二少長得俊吧?連大嬸我都喜歡看呢。」大嬸也笑咪咪。
凌天已經拜了周慶達為師,成了周家長子周克輔的師弟,正在研修廚藝。
他低下頭,手握鋼刀,練習刀藝,假裝什麼都沒听見。
「凌天哥哥!」紗紗不死心地向起腳尖,喚著。
「走開,去別的地方玩。」他口氣很冷。
「凌二少,怎麼對紗紗小姐這麼凶?」
「凌二少,你就陪紗紗小姐去玩吧。」
「是啊,難得被這麼可愛的小姑青月睞,可別辜負了人家喲。」
一陣咕哈咕咕的笑聲響起,一堆人對他擠眉弄眼,滿臉曖昧。
他們早就發現,小淑女般的紗紗專門追著凌天跑;而凌天自己也有所察覺,在紗紗初抵「御品樓」的第一個夜晚,他曾看到她眼底起了淚花,之後,就不曾再見她流過淚。
她變得喜歡黏著他、纏著他。
然而,他正在服喪,沒有心情嬉鬧,又正處於尷尬的年紀,一被旁人起哄,心里別扭,臉色就會變得難看。
[走開!]
紗紗眨了眨眼,低垂的眼兒藏著狡黠。
「你上次說過,要帶紗紗去看錦鯉!走吧走吧,我們去吧。」
旁邊又是一陣笑,凌天的語氣降到冰點。「我在工作。」
「凌天哥哥……」她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這次,凌天二話不說,直接把那穿著粉色洋裝的小人兒提到門外,砰一聲把門關上。
「凌天哥哥、凌天哥哥……」紗紗連拍了門板好幾下。
她停下來!左看右看,見沒有人來理她,索性連偷偷抹在臉上當眼淚的口水都省下來了。
「自己玩就自己玩,有什麼了不起?」她揚起頭,腳兒一踹。
當知道自己被遺棄了之後,紗紗傷心了一個晚上,之後就不再想起這檔事。
她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反正都認清了她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孩子,哭鬧跺腳有什麼用呢?誰會安慰她?
她把注意力全部移轉到凌天身上。她披著乖巧听話的外衣,骨子里偏就是想對他耍賴、讓他發窘;她就是想搞破壞,藉此表達無言的抗議。
她喜歡看凌天又惱怒又尷尬的模樣。只要撒嬌兩聲,所有的人都會站到她這邊,幫她出聲、出氣,只差沒幫她出力,把他架出來而已。
沒想到他不肯乖乖就範!
算了,自己一個人,去哪里玩好呢?
紗紗跑到大樹下,靠著休息,暖日照著、徐風吹著,很快便睡著。
「紗紗!」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搖醒了她。「在這里睡覺會感冒。」
「凌天哥哥。」嘿嘿,你又來讓我欺負了嗎?
紗紗揉了揉眼楮,趕緊拉拉裙擺,端莊坐好,藏起眼楮里的機靈巧詐。
[這個給你當點心。」他把手里的紙袋交給她。
「梅香海鮮球!」紗紗非常驚喜。
她不喜歡吃正餐,每次吃飯總是做優雅禮貌的大原則下,吞了幾口,再偷偷把飯倒掉,模去偷吃「御品樓」里腌來做菜的酸梅。
當然,以她如此乖巧的形象!根本不可能有人猜到偷腌梅的小賊就是她!
不過,不知道凌天是怎麼發現她愛吃梅子的,他總會在一天的研修之後,動手做一品腌梅入菜的料理,偷偷揣來給她吃。
「凌天哥哥,你怎麼不吃呢?」她小口小口地咬著,十分秀氣。
天知道,她心里其實很想一口吞掉一個梅香海鮮球。嗚嗚,實在太好吃了!
凌天淡淡地說道︰「我對海鮮過敏。」
「過敏?」紗紗細嚼慢咽,吃得很優雅。「什麼是‘過敏’?」
「就是身體的免疫系統對特定物質會產生不正常的反應。」
「喔。」有听沒有懂。
「總之,我吃了海鮮,身體會不舒服。」換個簡單的方法解釋。
「怎麼樣不舒服?」
氣管收縮、呼吸不暢、消化道發炎、腸絞痛、胃痙攣——「總之就是不服。」
他的語氣听起來怪可怕的。「會死掉嗎?」
「不會,頂多起不了床。」
「喔,那一定很可憐。」她垂下亮晶晶的大眼楮,繼續咬著梅香海鮮球。
凌天就在她身邊坐下,周邊沒有那些起哄的人,他倔強的神情也變得柔和。
有陽光照拂,風暖暖的吹到兩人身上,真的好舒服。
他無語,凝望著紗紗,眼中有許多情緒。
一場嚴重的交通意外,讓他的父母別無選擇地飄飄上天堂,與他天人永隔。
而紗紗的母親安然健在,卻遺棄了她。
她這麼標致、這麼可愛,理所當然要得到全天底下的幸福,結果卻落得跟他相差無幾的下場,他實在好心疼。
紗紗也不說話,小臉別到一邊去,假裝看風景。
她不喜歡他的目光,好像她是個小可憐。誰用這種眼神看她都無所謂,就凌天不行!
紗紗知道自己任性,但她想不到原因、說不出理由,可就是不要凌天「同情」她、「可憐」她-!看到他這種眼神就生氣!
兩個人相伴坐著.從小小的年紀開始,就各有不同的心思。
凌天看到了紗紗乖順的一面,卻沒發現藏在她眸底的狡黠與詭詐。
紗紗看到了凌天復雜的眼神,除了同情與憐憫,卻讀不出那同病相憐的情懷。
凌天心疼紗紗,紗紗卻矢志要打垮他。
她不要凌天的同情,絕對不要!
小小人兒心思澎湃著,只有那柔柔的風吹在兩人身上,依然好舒服。
雖然凌天好說歹說,解釋了一百個紗紗不該涉足廚房的理由,但她還是我行我素。
可愛俏麗的外表,乖巧听話的面具,一在遮掩了她的壞心眼。
她就是賴定了凌天,想成天跟在他身邊,難道不行嗎?
紗紗天生機巧,從小看著母親,也學上幾分。她的母親就是個耍賴高手,善於用自己美美的外表來打動人心,達到想要的目標。紗紗雖然沒有她厲害,但好歹分得她母親半成的功力,也夠把人耍得團團轉了。
「紗紗,我跟你說過,不要到廚房來找我。」大樹下,凌天一臉莫可奈何。
「為什麼?」紗紗扁著小嘴問。
因為我不喜歡被奚落、不喜歡受汪目、不喜歡被饃、被笑、被挖苦。
「凌天哥哥,你為什麼要欺負紗紗?」她淚眼汪汪,作賊的喊捉賊。
「別哭。」他頭大了。
偏要!「你討厭紗紗嗎?」淚花在眼眶里亂轉。
「不是。」他頭更大了。
「那是怎麼樣?你說啊。]她跺跺腳——當然,還是很優雅的跺。
有好長一段時間,凌天默不作聲。
少男女敕薄的臉皮透上一層紅暈,嗓音有點輕飄飄。
「……男人不能對自己喜歡的人太好。」因為會被笑。
喜——喜歡的人?圓滾滾的黑眼珠登時閃過一絲狡亮。
什麼是「喜歡]?紗紗有些了解,但又不是很懂。
在她的世界里,出現過的「喜歡」,只有對媽媽的「喜歡」、對潤雅的「喜歡」、以及對潤雅家老女乃女乃的「喜歡」。
但,凌天所說的「喜歡」,彷佛又跟這些都不同。他的「喜歡」比較忸怩、比較曖昧、也比較讓人心跳怦怦。
紗紗的腦力有限,無法深想,只能當它們都是差不多的「喜歡」。
「凌天哥哥喜歡我?」她真不愧是孟紗紗,勇敢逼問。
他不說話。
「凌天哥哥喜歡我?」她不死心,再度確認。
他還是不說話。
好吧,無所不用其極,先發射「眼淚功」,看看有沒有效果!
「嗚嗚,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喜歡我!」唔-一定要逼他說出真心話才行。
凌天初嘗戀滋味,被她哭得慌了手腳。
「喜歡。」他心急如焚,粗聲地答。「我喜歡你。」這總可以了吧?
紗紗眼淚一收,嘻地一聲,咧嘴笑開。
「你笑什麼?」凌天的耳根子都紅了。
紗紗無辜地看著他。「紗紗高興嘛。」
喲 !听到他這句話,她心里真得意,雖然不是把他整得「該該叫」,但她卻有一種……嘗到勝利果實的甜美感覺。
雖然紗紗矢志要打垮凌天,還要把他「賴」得大呼吃不消,但那句「我喜歡你」,還是讓她沐浴在幸福的金光之下,久久回不了神。
有一段時間,她吃飯帶著傻笑,走路像在飄浮,連睡夢中都是凌天掏心掏肺獻上的各種梅食佳肴,饞得她直流口水。
但是,幸福的日子能維持多久?
有一天,經過洗衣房,她無意中听到幾個女人又在叨念著自己的名字。
「听說,這幾天老爺就會告訴孟紗紗這件事。」
老爺,就是「御品樓」的第八代傳人,周慶達。只有他所收的弟子,才有資格喚他一聲「師父」,其他的人只能以「老爺」來稱呼他。
「誰要來帶孟紗紗回去?」
「她的父親。听說歐陽勝已經跟元配談妥條件,可以讓紗紗認祖歸宗。」
「那麼‘孟紗紗’不就要改名為‘歐陽紗紗’?」
「沒錯。」
「他們談妥了什麼條件?」
「听說,紗紗必須要進入瑞土寄宿學校,終生不得加入歐陽家的社交圈,就算是回台灣,也不能久住,只能暫作停歇。歐陽勝的元配並不介意花大錢讓她在國外定居,只要紗紗永遠不出現在她面前、不讓她沒面子就好。」
這些從門縫飛出來的閑話,听得紗紗一陣僵硬。
她已經忘了有她被遺棄的這回事,正以為往後的日子,也會像這樣跟凌天嘻嘻哈哈地過下去,沒有想到這還是一場短暫的美夢。
「唉,那孩子也怪可憐的,她等於是被放逐了!」
不,她才不可憐!她絕不允許「可憐」這個字眼冠在自己頭上。
絨紗握緊了拳頭,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大不了。
「哎啊,紗紗也不一定要照這個條件過日子呀,既然追殺令撤銷,回到她母親身邊不就沒事兒了嗎?」
對啊,如果回到媽媽身邊,她可以跟潤雅作伴、跟潤雅的老女乃女乃在一起。追殺令撤除,她的日子可以過得跟從前一樣,瀟灑又自在……只是少了凌天。
少了凌天呀……她胸口悶悶的。
「哎喲,你別傻了!要是她能待在她母親身邊,就不會到‘御品樓’來了。」
「什麼意思?」
「那個富家女要嫁人了啊,人家哪容她帶個拖油瓶過去?不過就是個孩子嘛,以後再生就有了。雖然紗紗可愛,但她母親也不至於為了她,犧牲自己的終身幸福,是不是?」
媽媽的終身幸福,犧牲不得……那她的呢?她的呢?
就應該被犧牲嗎?
絨紗听到這里,再也無法承受更多傷人的真相。
她邁開雙腿,第一次以那麼快又那麼不優雅的姿態,沖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