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陸剛義五十大壽,宴客盈門。宅前車水馬龍,堵得水泄不通。賓客間認識的、不認識的,都熱情地打著招呼,寒暄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空氣里更是彌漫著一股濃濃的鞭炮過後的硝煙昧兒,一群小孩穿梭在人群間撿著未燃的炮仗。任誰都想不到隱藏在暗處的冷笑,一場血腥即將降臨。
「開封府劉老爺到——」門房拖長聲佔吆喝。
「啊喲,陸老弟,一些日子不見,倒是越發富態起來了!」被喚作劉老爺的滿瞼堆笑,「小小禮物,不成敬意!」手一揮,一個小廝趕緊奉上一個禮盒。
「托福托福!劉老哥大老遠來,真是使陸某蓬……他媽的飛啦!」陸剛義瞟了眼匣子里的金佛,不由得笑眯了眼。臉上的刀疤驟然聚在一起,顯得更加慘不忍睹。即便身著華服,也擋不住天生的匪氣。粗俗的話語讓他不像個經商之人,倒更像個暴發戶。所不同的是,做案之時他正值壯年,現在已是兩鬢斑白的一個糟老頭兒了。
「客氣客氣!」劉老爺嘴上笑著,心中卻在嘲諷陸剛義的粗俗和附庸風雅。若不是生意上要依靠此人,他何必大老遠跑來給這種人祝壽。
「喂喂,你們干什麼干什麼?出去,听到沒?出去!」
門口傳來一陣喧嘩。眾多賓客紛紛起身,往外張望。
陸剛義臉一沉,叫來管家道︰「出去看看!」不多一會兒,只見那管家神色古怪地回來,便問道︰「外面是怎ど一回事兒?」
「外面……」管家面有難色。
「說!」
「是,老爺!外面……外面有人送……送了一口棺……棺材來!」平時伶牙利嘴的管家支支吾吾,半天才把話說完,已出了一身冷汗。
「什麼?」陸剛義一拍桌子,怒道︰「何人如此大膽,竟敢來尋我晦氣!」
「就是!想陸老弟在洛陽是什麼人物?就是跺跺腳連城牆都要抖三抖的!也不打听打听,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劉老爺趁機煽風點火。
聞言,陸剛義氣得臉色發青,「赫」地一下起身道︰「走,出去看看,是哪個猴崽子敢在老子的地盤上撒野?」
「就是,不給他點顏色看看,還以為陸老弟你好欺負!」劉老爺附和道,趁勢火上澆油。
果然,院中大大咧咧地擺了口棺材,和周圍喜氣的飾物一比,顯得十分刺目。眾賓客早已嚇得站在一邊,紛紛交頭結耳,不停地議論,就連後院的女眷們也各自差了丫環出來打探消息。
不看則罷,一看陸剛義氣得七竊生煙,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那條刀疤不住地抽搐著,十分猙獰,喝道︰「哪個兔崽子給老子干的?出來!」一連吼了幾聲,才有一個青衣小廝從人群中慢吞吞地走出來,長相普通得多看幾眼也難以記住他的容貌。只見他不卑不亢地向陸老虎鞠了一躬道︰「是小的,老爺!」
「你?」陸老虎壓根不信,撇撇嘴道︰「就憑你?」
「是小的送來的!」’
「好大的膽子!說,是誰指使你干的?」
「指使?指使什麼?」那人抬頭一臉茫然,「小的今晨接到訂單,說柿子巷七十二號有急用,讓小的立馬送一口上好的紅木棺材過來!」
「那人是誰?」陸老虎氣得渾身打顫。
「小的不清楚,只見得他以黑紗蒙面,大約二十歲上下。」
「哦?」陸剛義半信半疑。
「胡說!洛陽城內,誰不知道柿子巷七十二號是陸老弟的宅第?誰不知道今日是陸老弟五十大壽?你還敢送來。
分明是欺到陸老弟頭上來了!活膩了不是?」劉老爺一口一個「陸老弟」,顯得十分親熱。
「這位大爺明鑒,小的也是初來乍到,哪知道什麼柿子巷棗子巷?要知道,就是借十個膽,小的也不敢啊!」那人一臉懊喪,「這倒好了,滿以為可以在老板面前討個好,誰知……」
「你……」陸剛義氣結。若是以前,管他三七二十一,他早一刀將那小廝砍翻在地。可今不同昔,當著眾多賓客的面,教他如何下台?「來人啊!給我拖下去,好好修理一頓!」
「饒命啊,陸老爺!好歹您也是洛陽城有頭有臉的人物,怎地不分青紅皂白,就胡亂冤枉好人?」那人扯著喉嚨喊。
「拖下去,拖下去!」陸剛義听他那麼一叫,心中更是煩得要死,只求速速解決。
就在鬧得一團糟的時候,從門口傳來一個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全場所有人听見,「陸老爺如此身份的人,何必為難一個下人?」低沉柔媚的聲音中夾雜著肅殺之氣。讓原本嘈雜的庭院奇異地安靜下來。眾人紛紛讓開一條路來,卻是個黑紗蒙面的年輕人。
「你?」指著棺材,陸剛義氣憤地說,「我哪里得罪你了,要尋我晦氣?」
「我昨日佔了一卦!」蒙面人言不對題。
「那與我何干?」陸剛義忍著怒氣。
「卦象顯示,貴府今日將有人仙逝!」
「誰?」
「你!」
「我?」陸剛義一驚,隨即惡狠狠地說︰「你是來故意找碴的?」
「呵呵呵!」那人輕柔而愉悅地笑道,「相信在座各位都看出來了!怎麼,你現在才發現?」輕松的語氣像是在聊天,卻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震驚不已,只覺一股寒氣自腳底竄上,雖是大白天,卻感覺到陰森恐怖。
「你是什麼人?」
「我麼……是鬼!」
「你……」三番兩次地遭受戲弄,陸剛義的怒氣終于爆發,「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哦?」
「哼,你自始至終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可見心虛!」
「呵呵,看術你也不是很笨嘛!」那人贊許道,並不受激,「我本來要滅你門的,不過想了想,冤有頭債有主,就打消了這個主意。不過為了省卻麻煩,自是穩妥為好,是不是?」
「哈哈哈……」仰天狂笑,陸老虎似听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好狂妄的語氣!」別說他家養的護院就有好幾十人,就今日來的江湖中人就夠讓他吃不消了。基于江湖義氣,他們是不可能眼睜睜地看他受欺負的。他已然看到有幾個年輕一點的已按捺不住,正蠢蠢欲動。
那人冷冷地旁觀,並不覺得好笑。驀地,陸剛義殺機頓起,手一揮,喝道︰「上!」馬上便有三四十人提著明晃晃的刀,將他團團圍住。旁人見狀,紛紛奪路而逃,生怕受到波及,連那劉老爺也不知在什麼時候溜得不見了蹤影,庭院瞬間變得空蕩蕩的了。
緊張的空氣一觸即發。黑紗下的眸子一冷,並未將這些人放在眼里。覷著沒走的人道︰「怎麼,不走?沒看過癮?」
「屁話,俺江湖中人,豈可袖手旁觀?」
「就是就是!」其他人紛紛附喝。
「哼!三流門派!」那人不屑,轉頭對陸剛義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陸老虎!就算你金盆洗手了,也和這些武林敗類勾結,是麼?」
「啊?」陸剛義,不,陸老虎大吃一驚,不想自已苦苦瞞了十三年的本名被此人提及,不由惱羞成怒,「哇哇」叫道︰「你們這些飯桶,杵在那兒干嗎,還不快給老子上!」
「是!」眾家丁得令,氣勢洶洶地沖上去,準備將那人大卸八塊。而那些江湖中人,听了他羞辱的話後,更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誰知那人卻一個旋身,飛掠開去,院中卻憑空多了十余個蒙面人,加入廝殺。蒙面人雖不多,卻個個武藝精湛,一時間只見刀光劍影,血肉橫飛。那些平日里狐假虎威的家丁和不可一世的所謂江湖中人哪是他們的對手,早被打得潰不成軍,丟盔棄甲。
陸老虎大吃一驚,剛才欺那人勢單力薄,誰料是早有準備,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剛穿過回廊,就見方才那蒙面人堵住了去路。正沖著他冷笑。陸老虎狗急跳牆,從袖中模了把匕首惡狠狠地刺向那人,卻因這些年養尊處優,早是色厲內茬。被那人輕而易舉地一腳踢在地上,陸老虎嚇得趕緊叫,「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那人眉一皺,不料當年血洗風家的竟是如此貨色。
對,此人便是風清逸!輕蔑地看了一眼躺家地上如肥豬一般喘息的仇家。他柔柔地笑道︰「饒你是不成啦!你這麼沒有用,何必讓祖宗蒙羞呢,是吧?不過,為了讓你做個明白鬼,我大發慈悲,讓你看看我是誰!」說罷,緩緩揭開面紗,露出一張俊美斯文的年輕面龐,斜眼入鬢,風眼含威,唇角那隱隱的笑始終沒有傳到眼底,赫然是當年的風懷古。
「啊……鬼……鬼啊!」陸老虎嚇得大叫。那雙眼,那雙鳳眼,他太熟了!那是一雙至死沒有合上,這些年來一直在他夢中出現的鳳眼,美麗、空洞、怨恨……他,他是風懷古麼?風懷古回來向他索命了麼?
「鬼?我不是鬼!」風清逸緩緩地搖頭,把臉逼向陸老虎,冷冷地柔笑道︰「是他的冤魂附在我的身上,向你索命來了!我身上有他的影子呢!你看,你看,我是不是很像他?我像他麼?看來你一直沒忘記過他!是不是他的冤魂一直纏著你,沒讓你安生過?是不是有時覺得他在背後看你,看得你頭皮發麻?是不是常听見他說︰還我命來!還我命來!他的眼至死沒閉上,所以他認得你。看,看,他又在看你,就像這樣!」風清逸不疾不徐地說著,輕柔得像在說故事,卻又說不出.的詭譎恐怖。突地,眸子一冷,射出兩道寒光,竟將陸老虎嚇得暈了過去。
風清逸喚來一個人,命他將陸老虎潑醒。被冷水激醒的陸老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風懷古」在沖他冷笑。他趕緊閉上雙眼,驚懼地叫道︰「不要找我!不要找我!這麼多年,我年年在元宵節給你們燒紙錢,願你們在陰間大富大貴。饒了我!饒了我好不好?」
「饒不得的,你看他們!」「風懷古」的手指向院中廝殺的蒙面人道,「他們都是你當年刀下的亡魂,如今,也來索命了!想想你當年是怎麼對他們的?」
「不……不……」陸老虎嚇得面如土色,眼楮越睜越大,腦中閃過一道道當年的情景︰一個丫環拿了把掃帚來趕他,被他一刀刺進心窩;一個漢子拿條板凳砸向他,讓他削掉半個腦袋;還有個老頭想拖住他,竟被他擰斷了脖于,當場斷了氣……
「想起來了?是不是和當年一樣?」「風懷古」的聲音始終透著慵懶,溫柔中夾雜著冷冽,迷人中帶著無情,「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如若未報,時辰未到’,現今,時辰到了!」輕輕撿起陸老虎旁邊的匕首,仰天道︰「爹!娘!嵐兒!你們在天有靈,看我今日手刃仇人!」
說罷,一劍刺向陸老虎,準備取他性命。
就在風清逸自以為得手之際,斜刺里一條白練飛來,卷走了那奪命的匕首,隨即一個粉藍色人兒立在風清逸旁邊,道︰「刀下留人!」來人正是蘭沁。
「你來做什麼?」沒料到會突然起變化的風清逸一反方才的閑適,滿臉的惱怒和焦躁。
「逸,他已經成這個樣子了,就饒了他吧!」
「饒?」風清逸恨恨地道︰「我苦苦等了十三年,為的就是這一天!休想我會饒他!」
「逸,你不要再沾染血腥了,好嗎?」
「住口!我沾不沾血腥與你無關!」風清逸看了一眼蘭沁,冷酷無情地說︰「你看看院中這些人,本可以留一條命苟延殘喘的,現在因為你,今日不得再留活口!」最後一句話,風清逸是說給院中的蒙面人听的。
「是!」眾蒙面人領命,出手不再留情,盡是殺招。
「為什麼?」蘭沁憤怒地問。
「因為你!」自腰間抽出軟劍,風清逸不再言語,只求速戰速決。劍問再度指向陸老虎的心口。
「不要傷我爹爹!」一個穿著鵝黃色上衣的女孩子不知從哪里跑出來,撲在陸老虎身上,回頭哀求風清逸道︰「求求你,不要傷害我爹爹!」
「嵐兒?」風清逸胸口一窒,記憶中的人影變得鮮活起來。
「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爹爹好嗎?」女孩子哭得梨花帶雨。
「嵐兒,你不認得哥哥了?」
「你是誰?」女孩子止住哭道。
「啊?」風清逸清醒過來,反問︰「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我叫陸若黛,今年十一了!」她可憐兮兮地說道。
「看起來好小!」風清逸喃喃道。她不是嵐兒,嵐兒已去了十幾年,現在也二十出頭了。但陸若黛還小,又穿了件鵝黃色的衣服,和他記憶中的嵐兒形象剛好吻合,怪不得他會有錯覺。想了想又道︰「你為什麼要穿鵝黃色的衣服?」
「……」陸若黛愣了愣,不想他會問這樣的問題,也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知道。打小爹爹就讓我這樣穿,說這樣好看!」
「你爹爹?」看了眼目光渙散的陸老虎一眼,風清逸冷冷地道︰「以後不許穿這種顏色的衣服!」
「啊?」陸若黛不明所以。
恰在此時,陸老虎也漸漸清醒過來,見到女兒,驚叫道︰「黛兒,你怎麼在這兒?快回去!不,你,你趕快逃,听到沒?」他幾個兒子都是草包、窩囊廢,惟有七姨太生的這個女兒雖不像他做事又狠又絕,卻最有心計,深得他的喜愛。
「哈哈哈……」風清逸終于開懷大笑,有了比殺了他更好的辦法,問向陸若黛道︰「想救你爹爹嗎?」
「想!」若黛心中升起一絲希望。
「好啊,那你跟我走,隨我姓!」
「就這樣?」
「就這樣!」
「好,我答應你!」若黛一口應承,隨後又問︰「你不會騙我吧!」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不,若黛,你不能答應他呀!他會把你賣到窯子里去的!?陸老虎掙扎著爬起來。
「窯子是什麼地方?」若黛天真地問。
「一個很好的地方!」風清逸開心地說。
「畜牲,我……我跟你拼了!」陸老虎作勢要撲上去,誰知風清逸拉著若黛退出幾許,讓他撲了個空。
「還不快走?」輕蔑地看了他一眼,風清逸依舊笑得很開心。
「是!」若黛乖乖地說,又道︰「爹,您放心,女兒會照顧好自己的!」卻引來風清逸呵呵大笑和陸老虎憤怒的低吼。
未走兩步,只听背後一聲驚呼和一陣狂笑。原來是陸老虎趁蘭沁不留意,一把挾持了她。
「姓風的,別以為老子老了好欺負,你還女敕著吶!」
喘息了一陣,陸老虎又道︰「想要這小妞的命,就把若黛還給我,咱一命換一命,從此井水不犯河水。不然,她這如花似玉的臉上,可就要……嘿嘿!」
風清逸的臉忽地沉了下來,卻看向蘭沁,仿佛在說︰看到了吧,這就是你要救的人!盯了好大一會兒,才「格格」地笑道︰「與我何干?」
「啊!」陸老虎不想找錯了人,一分神,腰間一痛,蘭沁已成功月兌離鉗制。四兩撥千斤,將陸老虎那痴肥的身軀輕輕地推下台階,跌了個「狗吃屎」。說時遲那時快,風清逸迅速抽出軟劍,「刷刷」幾下,已挑斷了他的手筋、腳筋,痛得陸老虎滿地打滾,「哇哇」怪叫。
「爹爹!」若黛驚呼出聲,捶打著風清逸道︰「你殺了我爹爹!你不守信用,你是壞人!」
「沒事,死不了!」伸手捂住若黛的眼,也捂住了她眼中的強烈恨意,風清逸柔聲道︰「女孩子別看,怪血腥的!」也不看蘭沁,徑直帶了若黛離開陸家。
頹然坐在地上,蘭沁無神地看著前方。除了陸老虎發出殺豬般的嚎叫聲外,院子里全是死尸,風清逸帶來的黑衣人也不知何時撤離了。此地不是久留之地,她對自己說。可怎麼想走,走不動呢?我也死了麼?是了,定是我死了,不然,逸不會對別的女子好的,而且還是仇人的女兒。定是我死了,逸才會不听我勸,而只听仇人的女兒的話。定是我死了,逸才不會看不見我,只帶仇人的女兒離開。咦,我怎麼在流淚?鬼會哭嗎?鬼會心痛嗎?鬼會傷心、難過嗎?原來,我沒死!我還以為自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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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宿于客棧。蘭沁輾轉難以人眠,听四周靜寂,便著衣悄悄出了門,在院中閑步。望著一彎新月,想到風清逸難測的心思,她不禁幽幽地嘆息。忽地感覺身後有些異樣,猛然回頭,正是風清逸用深黯的眼神看著她。有一剎那,蘭沁在他眼底看到了久違的深情,但…閃而逝,快得讓她以為是自己眼花產生的錯覺——他的臉上是一成不變的漠然。
「睡不著?還在生白天的氣?」他柔聲問道。
「白天?沒有!我已經忘了。」蘭沁一時難以懂他突如其來的溫柔,有些語無倫次地說。
「是麼?」他有些氣悶地說。奇怪,他睡不著就是想跟她解釋的,可听她說「忘了」,為何心底會有失望的感覺呢,而且還有難言的惱怒?
「是……是的!」蘭沁不想讓他認為自己是個雞腸鼠肚的人。
「那最好不過!」風清逸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過一會兒又道︰「若黛還是個孩子,我自是疼她多一此。
況且回的是你家,若她有什麼不是,還望你多擔待些!」
他注視著月光下的蘭沁,不肯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
「是……麼?」蘭沁虛弱地一笑,故作歡快,「我家這些年多虧你的照料,自是你說了算。我是不……不會有意見的!」原來如此,她還傻傻地以為他終究還是沒忘記她的,誰知是為了相識不到一天的仇人之女。諷刺啊!
「那多謝了!」風清逸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一些其他的情緒,可惜沒有,她對他說的話毫無感覺,氣恨地道︰「我也知你向來是個心胸寬廣的人!」
心胸寬廣?蘭沁嘴角扯著笑。我不是!你那麼在乎她,難不成你……喜歡上了她?蘭沁只覺腦海中一團亂麻,拒絕再往下想。
「你……」風清逸見她的異狀,不由關心地伸出手想扶住她,蘭沁卻驚恐地退後一步,避他如蛇蠍。這教風清逸的怨和怒爆發到了極點,黑著臉道︰「注意好身體,路上我沒空分心!」
「分心?你何時留心過我?自爺爺走後,你心中只有復仇、原以為復仇之後,我們會回到從前,原來只是痴心妄想!你以前對我的好,都是假的,做給爺爺看的!就像今天!」蘭沁道。
「你……好……好……」風清逸連說幾個「好」字,雙手不由自主地死死握住,狠狠地瞪著眼前的女子,似要把她看穿。
「我以前一直叫你‘逸’的,現在想來,是多麼不宜!」她猶記得初次這樣稱呼他時,他有多開心,「爺爺走前讓我們以兄妹相稱,以後,我還是稱你為‘大哥’吧!」
不……不要,沁兒!你這個白痴,你知不知道這樣一句話就夠讓我萬劫不復了。心中在拼命否認,口中卻道︰「那敢情最好!」
蘭沁不語,眼中淚光隱隱閃現。她知道,經過這一夜,他們之間的關系變了,變得像——仇人。「你怎麼了,沁兒?」雖然如此,他依舊止不住對她關心。
「沒事!」蘭沁轉身同房,不想讓他看見臉上的淚.走了幾步又問道︰「你是否喜歡上了若黛?」
「是,我喜歡她!」因為她像嵐兒。風清逸心中升起一絲期盼和喜悅,這是否表明她還在乎他?
「那……希望你對她好點!」不要像對我一樣,反反復復,說罷,徑自離開。
聞言,風清逸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牙齒咬得「格格」
作響。她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想把他推開嗎?休想!我承認,我是卑鄙得在利用若黛試探你的心,那是因為爺爺當年彌留之際曾說你年紀尚年,弄不明白自已的感情。現在,你稱我為「大哥」,是否表示你已經很清楚自己的心了,是不是?是不是,沁兒?
風清逸非常篤定自己的想法,額上青筋畢現,蓬勃的怒氣無處發泄,一拳拳打在身旁如人腰粗細的榆樹上,打得樹身猛烈地晃動著。一陣劇痛從手上傳到心底,牽扯得心也痛起來,瞬間傳到頭頂,只覺太陽穴隱隱發脹,似要把他撕裂般。再也無力承受這無邊的痛楚,他伏在樹上喘息,抓扯著樹皮,指甲已嵌入樹身,滲出點點血跡。可他根本就感覺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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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若黛的房間,蘭沁見她的門虛掩著,想也不想,便伸手替她拉上,眼尖地發現她的被子已被踢開,又不由自主地進去輕手給她拉上被子。
看著熟睡中的若黛,蘭沁心中百味雜陳,卻恨不起她來。她還是個孩子,哪會懂得成人世界里的自私、利用、冷漠、猜疑、虛妄和麻木。可她也是個女孩子啊,為什麼心境就像嘗盡了世間冷暖般滄桑?是啊,自己以前也是個天真少女,有爺爺的庇護和逸的寵溺,成天除了琴棋書畫仍是棋琴書畫,不諳世間冷暖,不知人情淡薄。爺爺一走,天地忽然變色,親人成了陌路,所有的美好成了鏡花水月,自己原來是個累贅。呵呵,累贅?爹、娘,你們走時都不帶上沁兒,是否也嫌沁兒麻煩呢?若我是個多余,你們當初又何必生下我呢?
逸啊,你怎恁地無情?多年的感情就這樣硬生生地抹煞,你是如何做到的?我前世欠了你麼,合該今生讓你這般折磨?我不是你的仇人,為何容我不得?便是仇人,也不見你這般對待。若我有不好,你也該說與我听,而不是虛與委蛇地報恩呀!可恨你讓我存了希望又眼睜地見它破滅。若你是盞明燈,我便做了飛蛾,死也心甘了,你偏偏搖擺不定,曖昧不明,教我在遠處觀望,心傷黯然。難道我的感情注定是油盡燈枯麼?逸!你除了報仇便是報恩,如今,仇已滅,恩,也隨爺爺的離去而煙消雲散,沒有什麼可困住你。你,大可像大鵬展翅般振翅雲天。你與我從今……恩斷義絕,一刀兩斷。
蘭沁在這廂胡思亂想著,卻嚇壞了一個人。誰?若黛!今晚她也睡不著,听蘭沁和風清逸先後出了門,她也偷偷溜了出去。听了兩人的談話後,心中竊喜。她因救父親答應隨風清逸走,卻恨他對自己父親痛下毒手,總想找機會報仇,現在見他們二人不合,哪有不高興的道理?蘭沁後來轉身回房,嚇得她趕緊又溜回去假寐。哪知道因她粗心,忘了關門,引來蘭沁為她蓋被子,是以現在嚇得一動不動。她對蘭沁頗有好感,不僅因為方才的舉動,更因為白天她的求情。可她既恨風清逸,就得利用蘭沁,以達到目的。她自小生活的環境注定了比其他人多份心眼,否則,早在姨太太們勾心斗角中死無全尸了,能活到現在,也算是個奇跡了。對不起,沁姐姐!不知不覺中,若黛竟進入了夢鄉。畢竟是個孩子!
除了若黛,都是失眠的人,牆里牆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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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風清逸命人找了輛馬車。為了讓她們住的舒服,特意鋪了厚厚的錦墊,是明快的淡藍色。「好漂亮的顏色,逸哥哥!」若黛不拒生地叫著,親熱的程度就像認識許久一般,「可是,若是粉紅色就更好看了!」
「好啊!到了下個城鎮就讓他們給換過來!」瞟了眼蘭沁,風清逸心不在焉地說。
「太好了,謝謝逸哥哥!」若黛高興地拍手,忽地皺眉道︰「你的手怎麼了?」
「不小心弄的!」他又瞟了眼蘭沁,後者依舊無動于衷。
「一定很痛,我幫你看看!」說罷拿起他的手。
「說過沒事了!」他惱怒地抽回自己的手,才發現反應過了頭,柔聲道︰「我是說天色不早了,該上路了!」
說罷,輕輕地抱起若黛,把她放在車上,正要去扶蘭沁,她已自另一面上了馬車,看也不看他一眼,仿佛他不存在似的。風清逸在原處立了半晌,才陰沉著臉,獨自策馬離開,留下一地塵土和各懷心事的幾個人。
一路上,風清逸對若黛照顧得無微不至,舉凡她的要求,他都一一答應,倒是對蘭沁,不聞不問,仿佛她是多余的似的。
蘭沁自那夜之後,就再沒和他說過話。她對這些視若無睹,放任自己自生自滅。她累了,做不成飛蛾,只想早早回到「嗚琴樓」,躲在里面,可以撫琴,可以做畫,可以看書……什麼都可以,只要不看到他,她的心就不會痛。是的,她的心是不會痛的,一點都不痛,因為她的心,早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