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不了、受不了!
「啊──」幾日來的趕場苦讀,已經讓唐未未凍未條。
「未未同學,-怎麼了?」還在念研究所的數學家教,看到她突然異常,嚇得說不出話。
「我生氣了!」她抬起俏顏,兩頰漲紅,雙眼亦是紅通通地,好嚇人。
他被她瞪得渾身發顫。「未、未未同學。」媒體報導現在有很多學生念書念到抓狂,該不會、該不會她也是其中之一?
「給我叫戴仲禹過來!」
她這一吼,讓大男孩屁滾尿流地爬了出去。
「找我有事?」幾分鐘後,戴仲禹出現在門口。
「我受夠了!」她沖上去,潑口就罵。「為了不讓我媽傷心,我拿個無三小路用的全勤獎也就罷了,你干麼還安排一堆課程來折磨我?你是不是嫌我在學校上了一整天的課還不夠悶?」
兩人間的距離叫她一下拉近,她踮足腳尖還拚命跳,才勉強構著戴仲禹的鼻子大罵。
不滿的口水濺到他臉上,但他都無所謂。「這些課程是為了加強-的程度,讓-的成績不至于太難看。」
「吼,難不成這全是我自找的?」嫌她成績難看?嫌她成績難看就不要硬叫她讀大學啊!
她聲音高亢,且剛剛戴仲禹才和三個人開完小組會議,所以黎一飛等人都趕來看熱鬧。
三個人各自抓好精采角度,看著眼前的好戲。
「要當上唐風集團的總裁,就要有相當的學識基礎……」
「我有說過我要當嗎?我有選擇的自由嗎?」她打斷他。「如果我可以選擇,當初在投胎前就會找一個平凡的人家,當個平民老百姓,我干麼當一個有錢人家的私生子!」
「未未!」
「你沒當過人家的私生子對吧?有空你也來當看看,有錢人家的私生子有時候就像八點檔連續劇演的一樣,既不方便又不好玩。」
諷刺的聲音在空中盤旋、擴大,他向來沉穩的表情突然一變,眼中的暖意盡數消失。
她從沒見他這麼冷過,一股寒意自腳底竄起。
「不需要等到有空,我就是個私生子。」
嘩!她腦中出現類似影片中斷的畫面。他說什麼?
見不到他冷鷙的面孔,因為他早已轉頭離去。「今天的補習暫停,你們負責送她回家。」在走遠之前,他拋下一句。
「唉!」一聲悠遠沉重的嘆息,來自黎一飛。「走吧!別再發愣了,他已經回他辦公室啦!」
她沒有動。
「未未。」再伸出五根手指在她面前晃動。
她像眼盲了般。
「完了,她已經傻了,怎麼辦?」
美目沉斂,向來和氣的笑容也收了起來,梁若晨和宋知然很有默契,同時回答他,「還能怎麼辦?」
半小時後,四道令人側目的身影晃進了天母老Jack的地盤。三個打扮入時的社會精英,拎著一個女高中生──
「喂,阿飛,你什麼時候變成大野狼,這麼小的女孩也敢染指?」老Jack皺眉瞪他。
「喂喂喂,少把我跟那些變態的戀童癖混為一談,她今年高三,虛歲已經十九啦!」黎一飛趕緊澄清。
但是,看眼未未身上的制服,老Jack還是搖頭。「你就這樣帶她到這里,不太好吧?」
黎一飛月兌下自己的外套,拋覆在她身上。「這樣總可以吧!」
「嗟!」注意到小女生臉上有種悵然若失的表情,老Jack閉上嘴。
一直保持安靜的唐未未開始打量起四周。
這里彌漫著一股濃厚的美國鄉村酒吧氣氛,她很驚訝,還以為他們會喜歡到一些更雅痞的地方。
老歌手肯尼.羅杰斯沙啞的歌聲,高唱著Shebelievesinme,牆上貼滿熱鬧的紀念品和海報,角落是個鏢靶,幾個人湊在那里……
「懷疑啊?坐下。」黎一飛將她硬按在木制的高腳椅上。「在唐風被榨了一天,來這里我們才能夠放松。」
其它兩個人也像回到家一樣輕松,她愣愣地看著梁若晨拿起啤酒,優雅灌下。
「驚訝嗎?」酒杯見底,梁若晨沾染了一圈白色泡沫在唇上。
「唔。」她若是男人,肯定會想舌忝掉那圈泡沫。
不待她想象,梁若晨已伸出粉媚的舌尖,蛇行般滑過上唇……
「完了完了,我這麼帥的男人在她身邊她都沒反應,竟迷上-這個女人。」覷見唐未未暈紅的小臉,黎一飛抬頭向梁若晨嘖嘖嘆道︰「-唷,迷死唐風那班男性行員還不夠,連我們的小總裁也不放過。」
「無聊!」梁若晨回啐他。
老Jack調好飲料,由宋知然推向她。「喏,喝吧!」
連笑臉男在這里也變得不太一樣耶!還是,人是相同的,只是她的心境不同了?
唐未未將唇湊近高腳杯,也想學梁若晨一口仰盡──咳!咳咳!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見她被嗆到,黎一飛大大嘆口氣。
宋知然拍拍她的背。「這酒要慢慢地喝,-一口氣喝太快才會被嗆到。」
「我以為……」她指控地看向老Jack。
「這是杯雞蛋牛女乃沒錯,但加了點蘭姆,適合-現在的心情。」老Jack調皮地朝她眨眨眼。
聞言,小臉立刻垮下。
「怎麼了?」見她淒慘的模樣,三個人同時問。
「我是不是很討人厭、自以為是、又愛亂發脾氣?」
哎呀呀,她說的一點都沒錯,可由她本人提出,要他們如何作答?
「我以為你們是大壞蛋,可知道我心情不好,你們還帶我出來散心。我沒猜對你們的品味,以為你們喜歡去高級的Club,我連老Jack的心思都料錯,我、我……我是不是對阿伯很過份?」
一項項數落自己的罪名,直至最後一個,才是讓她耿耿于懷,直到現在還不能原諒自己的滔天大禍。
「不知者無罪。在法律上,對于不知情的罪犯是可以酌量減刑。」宋知然安慰她。
「我真的不知道他……」
「是個私生子。」梁若晨代她接下再也說不出口的三個字。
「那通常是我自嘲用的,我沒有想要傷害他的意思。」唐未未搖頭,卻甩不開戴仲禹冷鷙中帶著寂寞的神情。
沒人認為她有害人的本性。
「沒關系,我們三個人全是孤兒。」梁若晨用著再普通不過的口吻說出事實。
「噯,我不是孤兒,我有父母、有爺爺!」听她把自己囊括進去,黎一飛忙撇清。
「神經!哪個孤兒不是父母生而不養,只不過理由不同罷了。」梁若晨瞪他,嫌他多此一說。
「喂,我現在跟我爺爺一起住。」這女人,怎麼說都說不清。「我黎一飛不是父母的棄兒,我爸媽是私奔,出了意外,人家我已經和我爺爺破鏡重圓。」
唐未未呆住了。「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的事情還很多。」但她沒打算挖苦她。「這會兒告訴-,-不就曉得了?」
唐未未的思緒回到多年前,育幼院一雙雙好奇欣羨的目光……現在她知道了,那不是羨慕她有漂亮的洋裝穿,而是羨慕她有可以緊揪、依靠的人。
「對──」
「不用跟我們道歉。」
「沒錯,-該道歉的對象是老大。」
「他最先在育幼院被老頭發掘,不同的是,他是在育幼院門外,他媽媽在育幼院里工作。」宋知然娓娓道來。「老頭和他相處的時間比他親生父親還長,所以他對老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情。」
「老大的責任感很重,老頭猝死之後,他更鞭策自己要好好守住唐風集團。」黎一飛表情難得嚴肅。
「未未,人的一生中,難免有一些不想卻不得不去做的事情,這時候-只能安慰自己,如果沒有這些牽絆,人就跟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飄零無依。」
梁若晨最後一段話,讓她開始思考。
十點了,唐風集團總部的燈幾乎全熄了,只留下走道和戴仲禹的辦公室是亮的。
除了回家換洗、睡覺,他把唐風集團當成第二個家。
鈴──電話突然響起,在寂靜的夜份外刺耳。「戴仲禹。」他接起電話,報上名。
「你什麼時候辭掉唐風的工作,回來幫我?」話筒傳出之前罕聞,近來卻頻繁听到的聲音。
又來了!這幾年他在金融界混出了名,相同的電話每隔一星期就會響這麼一次。
「爸。」沒有喜悅,他喊出一個很空泛的稱謂。
「說!什麼時候?」戴得勝當他是自己的部下或身邊的一條狗,踹他一下要他立刻響應。
「還是那句話,我不回去。」他很清楚明白,戴得勝要他回去不是為了給他一個戴家子孫的真正名份,而是要他做牛做馬。
「你說什麼?」戴得勝鮮少、也從不接受別人說不。「你當我是誰?我是你老子你知不知道!」
他當然知道,從他的毛發可驗出DNA證明。
「不知道的人是你,爸。你不能二十幾年來對我默默不聞,卻在證實我有能力之後才三番兩次要我回去。我沒這麼傻,當年你已經直言戴家有三個血統純正的繼承人,不缺我這個雜種,如今我又何必搖尾乞憐,要你們賞我一口飯吃?」
「你!」當年的無情叫親生兒子揭露出來,讓戴得勝臉上無光,可為了戴仲禹工作上亮麗的表現,他忍住氣。「你不必搖尾乞憐,我也不用賞你一口飯吃,你現在可行了,要為我們戴家光宗耀祖。」
呵,好可惡,到了這種地步,他連一句謊話都不肯說。
如果他肯說「我愛你」,或許自己會考慮回去……「對不起,爸,我真的不能回去,唐育漢對我有知遇之恩,唐風集團比戴家更需要我。」
「你!」戴得勝氣得快吐血。「好,算你狠。你現在不回來就永遠別肖想回戴家!」
被甩了電話,戴仲禹並不難過,只覺得很悲哀。直到如今,他連句「對不起」都听不到。
有空你也來當看看,有錢人家的私生子有時候就像八點檔連續劇演的一樣,既不方便又不好玩!
他很清楚私生子是什麼滋味。
夜深了,寂寞就像影子一樣無時不刻跟隨著他,他如往常般掏出皮夾,從皮夾的內層抽出一張陳舊的照片──
憑著照片上「佳人」的倩容,他熬過這段漫長的歲月。
又是一天的尾聲。
冬天的夜向來特別早降臨,六點不到,天已暗了下來,唐風集團總部燈火通明,光亮有如白晝。
集團總執行長辦公室外,三條游魂晃動著。
「快六點了,老大有沒有要你去接小公主?」黎一飛看看手表,問宋知然。
「沒有。」宋知然搖頭,轉向梁若晨。「-呢?」
「也沒有。」身裝白色套裝的她也搖搖頭。
「我賭小公主七點準時到。」黎一飛發狠了,他掏出口袋里的千元大鈔。
「我也賭她會到。」宋知然笑得滿臉春風,也掏出錢。
兩人轉看梁若晨。
「一千塊,跟了。」財務長沒帶錢在身上,因為貼身的套裝容不下鼓脹的皮夾,但她出口等于緘了封、蓋上印。
「賭什麼?到還不到?」黎一飛問。
「當然是到。」笨蛋!
「搞什麼,全賭她會來,沒人押她不來,那還賭什麼!」無聊!他忙把紫藍色大鈔收了起來。
「除非……」黎一飛眼神飄向那扇門。「算了,我不想問他。」可以預見的閉門羹,讓他識趣地模模鼻子。
「喂,-猜他怎麼想?」半晌,他又心癢的問。
「你是說老大?」梁若晨露出迷人笑容。「我拿我所有財產下注,老大鐵定以他生命做為擔保,唐未未,七點準時報到。」
「咦,那這麼說──」黎一飛和宋知然很有默契,兩人同時開口,「七點鐘,這里準時踫面。」
七點零六分,電梯門叮當清脆地響了聲,一頭小火車從里面沖了出來。「快點快點,遲到了!」
小火車頭不懂得踩煞車,看起來就要撞上那一道厚重的木門──噯噯,別怕,前方有三座肉牆等著她。
砰!她撞上其中軟綿綿、彈性特強的──「哇,姊姊,教我胸部怎麼達到D罩杯!」唐未未抬頭羨慕地盯著梁若晨完美的胸形。
這丫頭還真會相準目標物。「就知道-喜歡女人!」-,黎一飛睞她。
「咦,你們都杵在這里干麼?」唐未未眨眨眼楮,一、二、三。干什麼?唐風集團要倒啦?全跑到這。
「來迎接我們的總裁啊!」
嗚,還真的關心她耶!真感動。想到前兩次黎一飛弄巧成拙的「迎接她」,她憋著笑。「呃,這種方式我比較能接受啦!」
可惡,那賊賊的星眸,像在諷刺他唷!黎一飛故意湊上前去。「嘿嘿,未未總裁,-不趁這個機會躲回家還滾來這里做啥?準備考大學啊?」
要學會奚落別人,小鬼回家修練個幾年再來。
「唔、呃、啊……我是怕我媽傷心,你問問笑臉男,全世界我最怕的就是我媽。」言語閃爍,她不願承認自己的心思。
何苦讓那張氣喘不休的小臉,再添上更鮮紅的色彩?
梁若晨善心大發,拉了唐未未一把,再把黎一飛踹開。「少-唆!」回頭,表情有絲溫柔。「進去吧。」
「他會不會生我的氣?」很難料定阿伯的脾性。
「敢做敢當!進去吧。」梁若晨順勢把她推進戴仲禹的辦公室。
秘書下班了,面對更里層那道關卡,唐未未感覺腳步沉重。敢做敢當!她腦子響起梁若晨說的話。
咬牙,閉眼。「我來了。」砰!她撞開大門,以夸張的姿態掩飾內心的忐忑不安。
咦,沒動靜?
斜瞄一下,發現戴仲禹還埋首在公文中。吼,她惱火。「喂,我肚子餓了,快帶我去吃飯。」
他懶懶地抬起眼,以陌生疏離的方式看她,那眼神,叫她心髒無端縮緊。「喂!」她發狠豁出去的伸手搶走他桌上的公文,不準他漠視她的存在。
「-做什麼?」他語氣極端冷淡。
「我都已經自己送上門了,你還想要我怎麼樣?」抬頭倔強看向他的眼中,有絲懊悔和委屈。她已經為了無心之過失眠一整夜,還發狠下定決心當好「總裁」,他到底想怎樣?
「不需要道歉,-說的是事實。」戴仲禹口氣滿是自貶的味道。
「你……」眼眶一紅,她控制不住的掉下眼淚。
「我只想知道-會不會再像昨天一樣。」他並非鐵石心腸,看她小臉黯淡地落淚,他一顆心也糾在一起,但他對她,還有份責任。
「不會了、不會了。」眼淚收起,頭搖得像波浪鼓,好像這麼一來,就可以補償她昨天的錯。
「那就好。」他像鐵樹開花一樣地笑了。
「啊?啊?」唐未未愣頭愣腦,看著他的笑容發呆,感覺有一群鳥兒在耳邊歡唱。
「我們去吃飯吧!」戴仲禹忍住在那發怔的小臉上印下一吻的沖動,起身拿了外套。發現她只穿襯衫和長褲,他皺起眉。「-的外套呢?」
「啊,剛剛我趕著過來,忘了穿外套啦!」感覺松口氣,她心里正高興著。
他把他的外套直接披在她肩上。「穿上它,-現在可沒有那個閑工夫感冒。」
「是,我知道你要說,我連念書的時間都不夠。」還不是擔心她考不上大學?-!
可湊近他的外套深吸一口氣──他和黎一飛很不同,黎一飛像只花孔雀,噴了一身古龍水嗆死人,但他沒有,有的是沉穩的男人氣息,讓她感覺好溫暖。
門一開,三個來不及收腿的人跌了進來。「嘿、嘿,老大。」
「你們在做什麼?」戴仲禹質問。
「沒有啊,我正要下班。」面對尷尬的場面,宋知然還是微笑帶過。
「我也要走了。」梁若晨拍拍她的裙角。
「別看我,我什麼都沒听到。」罪名還沒成立,黎一飛就招了。「噯,老大,你們達成共識啦,現在要去吃飯嗎?我們能不能跟?」他涎著臉湊上去。
「笨蛋!」梁若晨拎起他的領子,陪著笑說︰「對不起,就當你們沒看到這個路人甲。」
「喂,-說什麼?快放開我!」什麼路人甲?他可是翩翩美男子。「喂,未未,今天-上完課,我們去老Jack那里喝一杯。」
「不準!」他的建議,自然遭到戴仲禹狠狠的否決。
「嘻!」唐未未笑了。
看來在唐風的日子,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