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那個名叫烈焰的火妖,現在怎麼樣了?
上課中盯著手心上的鑰匙,白川雪音第一次在課堂上分心——又是一個第一次,又是為了那個火妖。
殺手是很危險的工作,但對妖怪來說,應該不會有危險吧?為什麼她會為了那個霸氣而狂妄的火妖如此心神不寧?
因為他是她第一個救的人吧?
想來想去,她只想到這個理由。教授曾在上課時說過,所有的醫生都一樣,每一個人都會對自己第一次治療的病人,或是第一次急救成功的人念念不忘,這是人之常情。對,應該是這樣子沒錯,她會擔心、會想念那個火妖,應該是這個原因。
話說回來,對妖怪來說,殺人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為什麼烈焰會受了那麼重的傷呢?
現在想想,那個傷似乎不像人類的武器所造成的,倒像是爪之類的東西所傷;而傷得了妖怪的,除了一些擁有特殊能力的人類以外,就只剩妖怪了。不過,烈焰又不像是會主動向人尋釁的人,會受傷大概是有人犯到他,而那個狠到烈焰的人,下場一定會很淒慘。
雖然與烈焰相處還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但她就是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就是知道在發生什麼樣的事情時,他會采取什麼樣的行動。
不過,會是什麼樣的妖怪招惹了烈焰呢?一般說來,待在人類世界的妖怪都不會往來的,除非有利可圖;那麼,烈焰該不會是因為利益,而和人起了沖突吧?
不,烈焰根本不在乎什麼利益,他所在乎的只有痛快;而且以他的身手和恢復力來看,他就算和人起了沖突,也是佔上風的那一方,會敗得這般狼狽,應該是被人暗算了吧?會是什麼樣的人暗算他呢?又會是為了什麼樣的目的而暗算他呢?
為了自身的利益,或者是單純的向烈焰尋仇?
想了想,她覺得後者比較有可能。烈焰的個性太過狂妄、太過孤傲、太過霸道、太過獨裁、太過我行我素,會樹立仇人,這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
在想到烈焰那獨霸、冷酷的神情與語調時,她的眼眸不自覺地染上笑意,多了幾分溫柔。
「白川?」
一個溫和的聲音在白川雪音的身邊響起,回過神來,轉頭看向來人,冰藍色的眸子寫著疑問。
「你在發呆,已經下課了。」宗方英司微微一笑,斯文爾雅。
白川雪音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點了下頭。
她竟為了烈焰而發呆到連下課了都不知道?她的訝異沒表現在臉上,但心中的震撼卻竄至全身的四肢百骸。
「白川,你在想什麼事情嗎?和你從高中同班到現在,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發呆。」宗方英司的笑容很溫暖,聲音也很溫柔。
「不……沒什麼。」白川雪音嘴角淺淺的上揚,勾起一抹淡得幾乎察覺不到的笑容。「我只是想到一個朋友。」
「朋友?」宗方英司的笑容僵了一下,瞬間又回復成原來的微笑。
會是什麼樣的朋友讓她在上課時間發呆,甚至連下課了都不知道?宗方英司的眼里閃過幾分羨慕及些許嫉妒。
「叫我有事嗎?」眨了下眼,白川雪音並沒有發覺宗方英司的不對勁。
「呃……」被她這麼一問,宗方英司一時詞窮。他只是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在上課時發呆,倒是沒有什麼事情。「不,只是想提醒你下課了,順便問問你為什麼會在上課的時候發呆。」他的笑容有些尷尬。
「謝謝。」白川雪音輕點了下頭,「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先走了。」她看了宗方英司一眼,毫不遲疑的轉身離開。
「恭喜。」與宗方英司不離孟、孟不離焦的二宮拓在白川雪音轉身離去時,立即走到他身邊,臉上掛著燦爛的微笑。
「怎麼說?」宗方英司給二宮拓一個微笑,任他懶洋洋的掛在自己肩上。
「冰女圭女圭今天和你說了好多句話,加起來超過一個禮拜以上的分量。」二宮拓嘻皮笑臉的,咧開一口閃亮的白牙。
「別叫她冰女圭女圭,阿拓。」宗方英司听到不正經的稱呼掛在心上人身上,忍不住輕斥,「她不是冰女圭女圭,她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嘿嘿,真是不巧,我還是覺得她冷得像塊冰。」二宮拓的臉上仍是那痞痞的、存心耍賴的笑容,「雖然你一直說她是個溫柔的人,我也相信你這家伙不會騙我,可我還是看不出她的溫柔在哪里。」「你啊!」宗方英司面帶苦笑的搖頭,放棄了說服好友把這個稱號掛在心上人的身上,「找我有事?」
「沒事就不能找?」二宮拓揚高一邊的濃眉,斜眼看宗方英司,大有挑釁的意味存在。
「當然可以。」拍拍好友的肩膀,宗方英司笑了,「走吧!為了慶祝她今天難得的對我說了那麼多話,我請你去喝下午茶。」
「只有下午茶?」二宮拓的眉揚得更高了,「不行,難得你這麼高興,我決定連晚餐也讓你一起請。」
宗方英司不置可否的聳了下肩,臉上浮出一抹縱容的笑容,任好友趁火打劫。「OK,看在我今天心情好的份上,就連你的晚餐一起包了。」
「那還等什麼,走吧!」二宮拓露出大大的笑臉,馬上就將宗方英司拖出教室。那臉上的笑像是燦爛萬分的夏日陽光,心中無人知曉的苦澀與黯淡,全隱藏在眼底的最深處,沉澱在心海里。
☆☆☆
一覺醒來,瞧見枕畔空蕩無人,烈焰的心悵然若失。
又夢到白川雪音了!睜著一雙殷紅的眼,他直直的瞪著天花板,一瞬也不瞬。
剛才她明明還待在他的懷里,明明還用她那雙比水還要溫柔上萬分的冰藍色眼眸看著他的……
抿起薄唇,烈焰閉上了眼。他想再次入睡,因為再次睡著的話,可能會再夢見白川雪音?
他想見她、想抱她、更想吻她,就算是在夢中,他也心滿意足。
她是他要不起、踫不得,卻又無法遺忘的可人兒。
不該這樣的!他怎麼能滿心滿眼全是她一個人的身影、全是她一個人的聲音?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烈焰霍地坐起身,心煩意亂的爬梳自己的發,糾結紛亂的心仍是無法得到半分平靜。
不過就是一個冰女,為什麼他會為了她如此的心煩意亂?
雖然是這麼想著,然而,烈焰清楚得很,在他心中的最深處,白川雪音不僅僅是一個冰女……她是獨一無二的,無人能與她相提並論。
該忘了,本來就不該記得她。烈焰這麼對自己說。
冰與火,冰女與火妖,生來就是各據兩極,根本不該有交集……
如果說不應有交集,那麼他與她的交集,又算什麼呢?
他的心底發出了小小的、讓人不能忽視的聲音。
是啊!如果注定不該有所交集,為什麼又要讓他與她相遇?烈焰在此時真想咒罵命運的安排。
不應有交集,又為何相聚首?
嗶嗶的兩聲,打斷烈焰的所有思緒,他不悅的接起電話︰「烈焰。」
(烈焰,有工作,接不接?)一道冰涼似鬼魅的聲音問得相當直接。
「什麼性質的?」烈焰皺眉,直覺的不願接下工作;自從見過白川雪音後,他對殺人的工作便開始興趣缺缺。
(謀財害命。)另一端的男聲以無關痛癢、像是說著今天天氣如何的口吻輕描淡寫地道︰(委托人為了財富,決定找人殺了丈夫與前妻所生的兒子,出價挺高的。)
遲疑了下,烈焰才啟口︰「讓我想想,三分鐘後我再打電話告訴你我的決定。」
(烈焰,你什麼時候學起優柔寡斷這門功夫?)
飽含譏誚語氣的聲音送入烈焰的耳里,令他皺眉。
烈焰心口不一,嘴硬地道︰「我只是覺得這個工作沒什麼挑戰性,提不起多大的興致。」
(得了,烈焰你當我是今天才認識你這個表里不一的人嗎?)嘲弄的笑聲傳來,(你本來就不是嗜殺之人,是什麼改變了你?女人嗎?)
「就告訴你不是了,你煩不煩?」心事被人一語道破,烈焰惱怒的皺緊兩道濃眉,「再嗦,我一年不接工作了。」
(那也不錯,我也省了一個難對付的家伙。)像是想激怒烈焰一般,那男聲听來可開心了,(那麼,照你這麼說來,你這個工作是不接了吧?)
「我接!」心煩意亂之下,烈焰輕易的就被人挑起火氣,失了平日的冷靜。
(這可是你說的。)那男聲像是想撇清關系似的,「既然你接得這麼爽快,我就立即把委托人要殺的目標傳過去給你,你自己抽個時間和她見個面,把話說清楚才好上工;要不然到時候殺錯了人,那可就糗大了。」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和你算清楚這筆帳的。」此時,烈焰的理智總算全數回籠,可事情已是無法挽回,「說吧,她人在哪里?我現在就和她說清楚。」
(好,我把指定日期和地點也一起傳過去,你自己去信箱看,就這樣,下次再聊。)男人沒有半點留戀的掛了電話。
烈焰生氣的拋開手機,走向電腦。他很快的開機,上網收了信後,又旋即將電腦關機,接著走向衣櫃。
當他拿出工作時穿的衣服想換上時,卻意外的發現衣服上有著白川雪音的妖氣。
怎麼會有她的妖氣?
烈焰不解的思索著,半晌,他才憶起,他正是穿著這件衣服擁著她入眠的,會沾染到她的妖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手上抓著染有白川雪音的妖氣與香氣的黑衣,烈焰猶豫了。
算了,換另外一套吧,又不是只有這件能穿。
將手上的衣服折疊好,小心翼翼的收入抽屜後,烈焰拿出另外一套黑色衣服換上,走出房屋,前往委托人指定的地點。
☆☆☆
走入委托者指定的下午茶坊,烈焰一身冷寒拒人的氣息,引來不少好奇者,一雙雙怯懼的眼眸偷偷的打量著他。
「請問,你是烈焰先生嗎?」在烈焰進入店內不到一分鐘,一名侍者立即向他迎來,臉上笑容可掬。
烈焰輕揚眉,不置可否的扯了下嘴角,「帶路吧!」
「好的,請和我來。」侍者行了禮,走在烈焰的前方,引領他走至一間設計雅致的包廂前,並伸手為他拉開紙門。
烈焰大大方方的走入具有中國味道的小包廂,而侍者則是隨即又將紙門拉上,恭敬的退開。
「哇,殺手都長得像你這麼俊酷有型的嗎?」溫婉的聲音說著輕佻的話語,同時,還伴著一聲響亮的口哨。
烈焰看向發出聲音的女子,邁步走向她。
「你就是委托人?」烈焰挑起一眉,有些興味的看著端坐在椅上、身著中國旗袍,一見即知是具有良好教養、屬于上流名門千金的女人。
「我的聲音與電話中差很多嗎?」女子輕輕的笑了起來,「還是因為我長得太過迷人,所以不像是個會雇用殺手的人?」
烈焰的嘴角輕揚,走上前,拉了張椅子落座,「對男人而言,你的確迷人。」對一般男人而言,眼前的女人的確很迷人,但……
「多謝你的贊美。」女子微笑,原本就美麗的臉龐,更顯得明媚照人。「那麼,對你這位酷酷的俊男而言,我美麗嗎?」她不放松的追問。
對他而言?
「我對你的臉沒感覺。」烈焰撥了下前額不听話的幾綹發絲,拿起桌上飄飛著白熱霧氣的茶水啜飲,實話實說。
除了白川雪音,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讓他產生感覺,就連最基本最原始的都沒有半分;除了白川雪音,沒人能激起他一點欲念。
「你的話好直接喲,真是傷了人家的心!」女子愛嬌的輕笑著,優雅高貴的氣質表露無遺,「嗯,還是別談這個傷感情的話題好了,咱們來聊聊天吧!」
烈焰眉一挑,什麼話也沒有說。
他與她,除了要工作以外,有什麼好聊的?雖然這個女人相當特別,但烈焰對她什麼感覺都沒有,更不覺得兩人有聊天的必要。
「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女子露出甜美的微笑,高雅的執起茶杯低飲,「你覺得我看起來幾歲了?」
烈焰透過白茫茫的霧氣打量女子好一會兒,才道︰「不超過二十三。」
「你真是厲害,殺手先生。」女子放下茶杯,伸舌舌忝了舌忝唇上的茶漬,走向烈焰,「我昨天剛滿二十二,而我那位死去不久的丈夫,你認為他幾歲了?」
「都死了,有必要談嗎?」烈焰看也不看女子,心如止水。除了白川雪音,再也沒有別的女人能在他心湖上激起半點波浪,連漣漪也不會有。
「唉,烈焰你這樣子不對,听別人說故事的時候,不可以露出這種不想听的表情的。」女子半認真、半玩笑的說,「你乖乖听下去,配合我一點好不好?」
「那麼,請問你丈夫今年貴庚?」烈焰支肘斜看女子,有點不耐煩。
「他今年七十,很厲害吧?比我父親還大上二十多歲呢。」女子嬌聲說著,表情自豪,「他真的是個很厲害的男人,可惜我嫁給他不到一年,他就死了……哎呀!我以後該怎麼辦呢?丈夫死了,教我後半輩子要依靠誰喲?他也沒想想他那死沒良心的兒子一直想染指我,居然一聲不吭的就這麼死了,真是過分。」說到此處,女子的表情愁雲慘霧。
「所以?」
「所以,我決定自力救濟,在那個變態中年歐吉桑還沒有染指我這朵清純可人的小白花以前,先下手為強,順便把他的那份遺產A到我的口袋里。」女子笑眯眯的說道,「這就是我為什麼要請你這位殺手老兄的原因,你了解沒?」
「什麼時候下手?」听完女子的話,烈焰再次肯定人類絕對比妖怪更怪異。不管是現在貼在他身上的女人,還是那個以電話與他聯絡、專為妖怪接殺人生意的中介人,不管是哪一個,都比他所知道的妖怪還要怪異。
「嗯……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吧!」女子笑靨如花,甜得足以滴出蜜的聲音不在乎地說著取人性命的時間。
「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等消息,任務一完成,他會通知你。」烈焰起身,決定離開這間茶坊。
「他?」女子的眼楮里有著兩個大大的問號。
「就是和你聯絡的那個男人。」烈焰沒好氣的給了女子一個不屑的眼神。
「你是說那個長得不男不女的人妖先生嗎?」女子一擊掌,恍然大悟。
「人妖?」他還是第一次听到這個字眼被用來形容那家伙,一般人冠在他身上的,不是俊美就是英俊,再不然就是秀逸;就算是小孩子,也都說他帥、好看,說他是……人妖?真怪。
「對啊!」女子豐潤的櫻唇微嘟起,「那家伙怎麼可以比女人還漂亮呢?真是太沒有天理,就連皮膚都比我這個女人還要光滑細致、水女敕女敕的……那個人妖先生很過分對不對,殺手先生?」她抬首看烈焰,希望能得到他的認同。
「你確定?」皮膚女敕不女敕,不是用眼楮看就能知道的吧?
「對啊!我親手捏過、掐過,真的女敕得跟豆腐不相上下。」女子點頭,像個孩子般的抱胸生悶氣,「實在是太過分了,一個貨真價實的男人耶!他怎麼可以這樣子,他到底是用什麼保養的啊?」
保養?那家伙會做這種事情嗎?
想到那個掮客對鏡抹東擦西的情景,烈焰突然覺得胃內酸水翻騰,一陣惡心感襲來。
不行,再和這女人待在一起,連他都會變得不正常。
「我先走了。」烈焰決定走為上策。
「等等。」女子拉住白川雪音的衣袖,眼巴巴的看著他,「殺手先生,咱們交個朋友如何?」
啥?烈焰這下真的傻眼。有雇主跟殺手交朋友的嗎?這女人到底有沒有問題?她看起來不像有病的樣子啊!
「喂,殺手先生,請你回答我嘛!」女子開始撒起嬌。
「隨你吧!」烈焰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從來沒遇過這種詭異的情況、這麼莫名其妙的人類。
「太好了!」女子臉上浮現出一抹孩子般的純真笑顏,開心的拍手歡呼著,同時從皮夾內拿出一張名片給烈焰。上頭什麼職位、身份都沒有,有的只是人名與各種聯絡方法。「我的名片你要收好,知道嗎?哪天一定會派得上用場的。」
橘未央。看了眼名片上的人名,烈焰在女子熱切的眼神下,只有認命的收下她的名片。反正拒絕也不會起作用,再加上她給他一種像是朋友、又像是小妹妹的感覺,交她這個朋友,也不是件讓人討厭的事。
「我先走了。」烈焰說這句話的同時,人也走到紙門前。
「喂,等等,等等。」女子又再度喚住烈焰,換來他一個很不耐煩的眼神。
「唉,殺手先生,你說我這個發飾可不可愛?」女子獻寶似的指了指夾在發上的發夾,笑眯眯的,像是等人夸贊她的小朋友。
烈焰瞄了眼夾在女子後腦勺上的發飾後,立即拉開門走人,仿佛再也受不了這女子。
居然在頭上夾著一只黑寡婦標本?她的審美觀到底有沒有問題?那種奇怪的發飾又是哪里來的?
頭一次,烈焰覺得自己真的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