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上台北,看到呈現蜘蛛網絡的捷運線,復雜進步的火車站,以及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群,在在都讓路恩伶感到十分驚訝。不過,這些東西對常毅而言,只不過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景象罷了,特別讓他感到不適應的,反而是一些需要親自動手、看起來落後無比的DIY產品,例如得自己拿茶壺倒開水,或者是上廁所得自己按馬桶開關之類的瑣碎小事……
「你可不可以停止繼續哇呀哇的叫了?」尾隨在路恩伶身後,兩人一路徒步走到捷運站口,常毅的耳朵在連受了她近十分鐘的哇哇怪叫之後,終于忍受不了的開口抱怨。「只不過是見到一些比較方便的產品罷了,你干嘛一直叫個不停啊?」「以前只在電視里看過,人家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的接觸過嘛!」听見常毅的抱怨,路恩伶忍不住替自己的大驚小怪辯解,「我知道這些東西對你而言算不上什麼,可這些東西對我這個從沒見過、用過的人來說,已經可以叫做奇跡了。」
常毅淡淡的輕哼了聲,聰明的選擇不在這件事上和她起紛爭。他轉頭瞧了瞧販賣車票的機器,再抬頭研究懸在牆上的到站時刻表。「你剛說我們等會得上哪兒去?」
話題被常毅這麼一轉移,腦袋向來同時容不下兩件事的路恩伶馬上就忘了她剛還想辯駁的話,她連忙從口袋里掏出筆記本,一張張找尋著她之前抄下來的地址。
「我後天要到民權東路附近面試,所以我們現在得買往民權東路的車票,然後在那附近找家旅館暫住個兩天……」她一邊看著筆記本,一邊喃喃自語的念著,然後拿零錢買了兩張車票。一邊等著捷運到站的同時,她仍不忘朝他繼續疲勞轟炸。「你千萬要記得喔!雖然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並不是個有錢人,所以你還是得想點辦法靠你自己賺點生活費,不能一直依賴我養你喔!」
同樣的話今天他已經听三次了,說的人不覺得膩,他這個听的人倒已經開始覺得煩了。若不是他莫名其妙的來到這個「原始時代」,以他在2500年的身價,何苦還需要受這鳥氣!
常毅忍無可忍的轉頭睇了她一眼。「你放心好了,我常毅不是那種會死皮賴臉硬要女人養我的軟骨頭,只要等我搞清楚這社會的工作型態,我自會想辦法獨立,不會繼續麻煩你的。」
縱使再怎麼粗枝大葉,路恩伶還是可以听出常毅口氣里的不悅,她愣了愣,才換了一種比較討好的口氣解釋。「你別生氣嘛!我又不是故意要把話說得這麼白,但是……你也知道我不是個有錢人,所以煩惱總是比有錢人要來得瑣碎和現實……」
常毅沒發表任何意見,只是一臉酷酷的瞪著往來繁雜的人潮,兀自沉思著。
雖然弄不懂上天派他到這個世界來究竟有什麼目的,不過他想,既然上天如此安排,那就表示-是派他來完成某項任務才對,只是,他到現在仍弄不清楚,既然上天是安排他來完成任務的,那何不干脆就送他到一個行為舉止得體的伙伴身邊,例如Len的身邊,反而要派一個碎碎念又愛錙銖必較的女人來轟炸他的耳膜呢?
一直到出了民權東路站,常毅始終不曾開口和路恩伶說過一句話,雖然愛說話的她覺得這樣的氣氛有些別扭,不過瞧瞧冷著一張臉的他,她還是識趣的不再多說什麼。
沒想到,一路大小紛爭不斷的兩人卻在好不容易抵達路恩伶所屬意的旅館之際,發生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爭吵。
☆
在「榮林大飯店」缺了一角的霓虹招牌下,路恩伶和常毅兩人面對面,大眼瞪小眼的對峙著.
她真當他是坐在路邊伸手向人要錢的乞丐不成?竟挑了一家如此殘破、如此不入流的「大飯店」來糟蹋他!
兩手環胸,常毅臉上擺著一副「你再說什麼都沒用」的冷酷表情。「你不用再說服我了,我是不可能會住進這種地方去的。」
「你這個人真的很番耶!我明明一開始就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你說,我身上沒有太多現金可住昂貴的飯店……」
「我又不要求住的多好,可至少也該找一間窗明幾淨,外表看來體面點的旅館,你看看這里……」常毅抬頭一臉嫌惡的望著頭上那缺了一角的招牌,「一間連門面都不願維護的旅館,你要我相信它里頭有多干淨?」
听完常毅那沒經過求證便做下的結論,路恩伶臉上的笑容倏地褪去。
先不論這是不是一家好旅館,但至少它是她目前所問過最便宜、也最靠近她面試地點的旅館飯店了。
「沒有進去里面看看,你怎麼能夠只因為看見人家的招牌缺了一角,就斷定它里頭不干淨?」
常毅以「他正在跟笨蛋說話」的表情斜睨路恩伶,「我相信我看東西的眼光。」
路恩伶倒抽了口氣,狠狠在心里暗罵幾句後,咬牙切齒的問︰「敢問常毅先生,請問在您少爺的心目中,所謂窗明幾淨的旅館外表看起來究竟該是什麼樣子的?」
常毅的頭左轉右轉的看了一會,隨後指向數公尺前的「學友書局」,「外觀看起來至少也該有那家書店的樣子。」
笑死人了!他真以為她路恩伶欠他不成?願意供他吃穿住就已經很不錯了,竟還敢要求這麼多!她哼哼哼的笑了幾聲,突然伸手拎起行李,一句話也不說的邁步往前走。
常毅怔愕的眨了眨眼。「你要去哪里?」
走在前頭的路恩伶驀然停下腳步,回頭冷冷的看著他。「去提款機領錢啊!我要讓你瞧瞧我身上到底有多少存款,然後我會給你一半存款供你去住你心目中的『理想飯店』,」她冷哼一聲,「錢也不需要你還了,我們隨後就此分道揚鑣,我跟你再也沒有任何道義上的關系!」
「我……」常毅欲出口的辯解被路恩伶一番露骨的言語給堵得啞口無言,他表情尷尬的張了張嘴巴,馬上舉步追著她跑,「你不需要這樣子的,我只是……」
「我不想再听你解釋了!」路恩伶猛一邊伸肘揮掉常毅慰留的動作,一邊氣憤的大步直走,直到走到離他倆距離最近的提款機前,她才從行李中拿出皮包,抽出提款卡提領現金。
四萬一千塊。路恩伶領了兩萬零五百元出來之後,便將手中的現金全塞到常毅手里。
「我已經受夠了!打從一開始我就說過,我壓根不想、也沒有余力去負擔你的生活開支,可你卻始終不曾把我說的話當話,既然你覺得我的選擇不夠有品味,那我現在跟你劃清界線應該還不遲吧?」說到最後,氣極的路恩伶竟不知為何掉起眼淚來,「我愛錙銖必較又有錯了嗎?四萬一千元得支付我跟你兩個人的生活開銷,現在工作又還沒有著落,憑什麼妄想過奢侈的日子?」
不知所措的望著路恩伶那梨花含淚的臉,愧疚與憐惜霎時涌上常毅的心頭。
她罵得沒錯。的確,打小便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常毅,從不知什麼叫做「委曲求全」,一向只有別人委曲求全來換得他自己開心享受的份兒,像路恩伶所說的那種辛苦日子,常毅根本不曾想像過。
常毅試圖伸手拍撫哭個不停的路恩伶,可他的手每踫她一次,就馬上被她拂手推落,兩人來來回回不知僵持了多久,她的態度才終于軟化,順從的被攬進常毅的胸口,捂著臉小小聲的啜泣。
「對不起……別哭了,都是我不好,從今以後你要我做什麼都好,就是別再哭了……」一邊撫著路恩伶柔順的短發,常毅表情略帶窘困的道著歉。
像是發現兩人的動作太過親密,偎在常毅懷中哭泣的路恩伶微動了動身體,紅著一張粉臉,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我、找沒事了。」低著頭,路恩伶伸出手掌擦抹著自己淚濕的臉龐,
微側著瞼,常毅一臉忐忑不安的觀察著她的表情。「那……我們和好羅?」
路恩伶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嘴里不情不願的嗔道︰「只要你願意保證你從今以後不會再嫌我嘮叨又愛錙銖必較,我就原諒你。」
知道她不再生氣,常毅連忙舉起右手,神態認真的做了個對天發誓的動作。「我以我常毅的人格做保證,從今以後,我絕不會再跟剛才一樣,對你做一些莫名其妙的要求了。」
「你確定?」哭紅的黑瞳中仍有些懷疑。
「千真萬確。」常毅漾起笑臉,討好的望著路恩伶,「所以,你別生氣喔!」
抿著小嘴,路恩伶猶豫了好一陣了,才終于勉強的點了點頭。
☆
沒想到,很多事要經過親身經歷後才會有正確的答案。這間看來不怎麼起眼的三流旅館,其實也頗為窗明幾淨;而一些舉止言談看來不怎麼高等的平凡百姓,個性卻是如此的和藹溫善;還有……有個老被他羅唆又斤斤計較的女人,其實內心里也有溫柔貼心的一面。
雖然明天才是路恩伶面試的日子,可一大清早,他便見到她拿著寫好的履歷到其他公司去面試,在離開之前,她還特別央求飯店老板,希望他幫忙照顧常毅的三餐,而也是同樣出身南投的飯店老板一得知路恩伶和常毅兩人初來到台北,目前尚且不熟悉路況後,馬上一口答應路恩伶的要求,要她安心出外面試。
中午十二點,常毅接過飯店老板特意為他送來的午餐,當他掏錢準備支付飯錢時,看起來鄉上氣息十足的老板卻仍和早上一樣,毫不考慮的搖手拒絕。
「不用啦!人家說出外靠朋友,反正我們也要粗,多煮你一份花不了什麼錢的啦!」雖然老板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對他說了,可向來極少受人恩惠的常毅,卻覺得相當不習慣。「可是你們今天已經免費供應我兩餐了……」
「阿你剛剛不素也幫了我好多忙?像是偶們櫃台那邊的爛電腦,不是也靠你把它修好的嗎?」
「那只是……」
「唉喲!反正你拿去粗就對了啦!」將手中的托盤塞進常毅手中,中年老板便搖搖手。「等一下吃完就把碗放在櫃台讓我們收就好了。」
望著老板離去的背影,常毅低頭瞧瞧手中的托盤,突然覺得盤中簡單清爽的三菜一湯比他在二十五世紀吃過的、號稱一頓飯就得花一萬美元的特制餐點來得美味可口多了。
捧著托盤走回客房,常毅伸手按開電視機開關,一邊轉台,一邊吃著碟子里的菜。
遙控器轉著轉著,常毅的目光突然定在電視螢光幕中的征選廣告。
天生名模選拔賽
望著螢光幕中的參加方式及所欲徵選的對象,常毅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終于找到可以踫上Len的機會了!
要參加「天生名模選拔賽」的第一要件是,他得先找到一個符合「名模」外在的參加人選。
當他瞧見在外頭奔波一天後,臉上依舊笑容滿面的路恩伶時,常毅馬上就知道,能夠符合他心目中「天生名模」條件的女性,就是眼前這一個了。
听到常毅的請求,原本正叉著咸酥雞吃的路恩伶不禁張大了嘴巴,她用竹叉子指著自己,露出一副「你該不會是在開玩笑吧?」的表情,「你剛說……你希望我去參加模特兒選拔會?」
常毅認真的點點頭,「沒錯。」
望著常毅煞有其事的臉,路恩伶直到此刻才終于認真看待他剛所提出的請求。叫她這個從未見過世面、完全不懂如何打扮的鄉下女孩去參加名模選拔……真的不會太勉強了嗎?
「不是我不信任你的眼光,甚至我還滿感謝你的抬愛的,只是……我不認為自己能勝任你所說的這份工作。」
瞧見路恩伶眼中的懷疑,常毅挑眉一笑,突然伸手拉起她,旋身將她往房中的梳妝鏡前推,
「我說過,我一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他搶下路恩伶手中的竹簽,手支著顎,精準的目測出她的三圍。34C、23、35,身高176公分,體重55公斤,的確是-縴合度、近乎標準的身材,她目前欠缺的就只是一些身體曲線的修飾罷了,
「我似乎不曾跟你提過,在二十五世紀時,我是個相當有名的服裝設計師,」
路恩伶被他親密的貼近給驚得兩頰燙紅。「那、那又如何?」
「意思就是,只要一經我發掘,轉而培養出來的模特兒,沒有一個不成功的。所以,只要你點頭答應,我就有那個辦法讓你變成一個名副其實的超級名模。」
常毅的話听起來的確誘人,可個性一向務實的路恩伶,除了頗感心動之外,並無任何想達成目的的沖動。
「還是不要好了,我還是乖乖當個上班族就好,每個月領一份固定的薪水感覺比較實在。」
听見她的回答,常毅突然覺得頭痛了起來。
天底下的女人要是都和她一樣,那在這個世紀時尚界的工作者,大概一個個都得靠喝西北風過活了。
常毅捺著性子,試圖想引導路恩伶心中那不欲人知的虛榮想望。
「你難道不曾想過,說不定你有足以顛倒眾生的魅力,這樣的你不但能著華服、住美屋,甚至可以日進斗金,隨便一個舉手投足,就可以引發不同的流行時尚?」
「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轉過頭,路恩伶有些害羞的瞥了常毅一眼,「直到現在我仍把我媽提醒我的話當成我的座右銘。」她微微笑了笑,「她說只有行有余力的人才有資格跟人家談夢想,所以你說的那些夢想,我壓根沒想過。」
听著路恩伶的說詞,常毅心中想的卻是,他究竟該如何才能說服她同意參加選拔賽?此時,電視螢光幕中再度播放著「天生名模選拔賽」的參加辦法,望著她清秀甜美的臉龐,常毅突然心生一計。
「如果不影響你白天找工作,只是利用一點點空閑時間去參加比賽,或許還可以賺點外快呢,這樣你願意嗎?」
「這個嘛……」路思伶心底微微動搖了。
發現路恩伶的態度有些松動,常毅黑眉一挑,露出他在說服人順從他意見時所特有的招牌微笑,再清了清喉嚨,下了一帖猛藥。「我保證,去參加比賽絕對不會影響你的工作時間,說不定我也可以趁你去參加比賽的機會,賺到足夠我獨自生活的生活費,」
真有他說的如此順利嗎?路恩伶開始有躍躍欲試的想望。
「听起來是挺不錯的,可是……可是我沒有多余的錢可買去參賽的衣服。」
「哪需要花錢去買衣服呀?」常毅驕傲的哼了口氣。「也不想想你身邊就有個現成的服裝設計師了,參賽的衣服有我全權處理,你只要安心的練習台步,安心的去比賽就對了!」
「可是……我不懂你要怎麼做,我們這里什麼都沒有呀!」
「放心!我早就已經商借好了,你瞧!」常毅身體一轉,從床下搬出一台縫紉機。「明天我再請老板帶我到布店去買些必需用品,這樣所有的前置作業就大功告成了。」
路恩伶瞪著常毅漾滿自信笑容的臉龐,猶豫了幾秒,終究還是禁不起誘惑的點頭同意。「我話先說在前頭,若是比賽會影響到我白天的工作,我就要放手不做羅!」
「我以我的人格擔保,絕對沒有問題!」常毅很有自信的拍著胸脯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