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死在火燼上的苗怪尸體,九尾白狐和沙赤鵬臉色同時變得如同踩到狗屎般難看,一枝小小的樹枝居然輕而易舉刺破千年犀牛皮,看來,紅發羅剎的功夫比他們想像得高出許多,要除去她並非易事。
這群苗怪,全是沙赤鵬精心訓練的殺手,一般的苗人只要看到他們臉上的火龍漩渦紋圖都會退避三舍,他們是沙赤鵬的驕傲;本來沙赤鵬對這次除掉紅發羅剎是信心滿滿,因為他們事前都吃了九尾白狐的奇花,功力和暴力增加三倍,又加上普通刀劍無法刺透的千年犀牛皮護身,對付一個十七歲的女娃應是綽綽有余,沒想到他們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愛將慘死,沙赤鵬的憤怒掛在臉上,他氣呼呼地問︰「你要怎麼彌補我?」
「是紅發羅剎殺的,又不是我。」九尾白狐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漠。
「若不是你的爛計劃,他們也不會白白犧牲。」
「如果殺紅發羅剎是那麼簡單的事,十七年前你早該得手了。」
「十七年前,如果你肯出手,而不是袖手旁觀,今天就不會有紅發羅剎。」
「難不成你要我以一命抵你手下的亡命嗎?」九尾白狐眼一睨,殺機立現,整個人變成了刺蝟般,身上的九條狐尾像刀一樣全部豎了起來。
「別發火,是我不對。」光看九尾白狐的氣勢,沙赤鵬連忙飛身退到十數尺外,額頭冒出珠大的汗粒,低聲下氣地說︰「我和這批手下情同父子,失去他們,難免悲傷過度,說錯了話,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下次說話小心一點。」九尾白狐一聲冷哼,那九條白狐尾又回復原來柔軟的模樣,怎麼看都像普通的衣服配件。完全看不出是殺人武器。
「下一步咱們要做什麼?」沙赤鵬巧妙她笑著轉移話題。
「當然是由你到仙霞峰殺了蘇雪和紅發羅剎。」九尾白狐心中早有盤算,其實安排苗怪不過是刺探紅發羅剎的武功到哪種境界,她根本就不指望他們會成功,但她也沒料想到他們會如此失敗。
「想要我送死,門都沒有。」沙赤鵬從牙縫中透出怒氣。
「要殺你,我現在就可以動手,根本不需要多此一舉。」九尾白狐一個飛手,沙赤鵬大吃一驚,以為是暗器飛來;照理說他應是閃身躲避,但他反應不及,只好接下九尾白狐射過來的東西。
看著手中的東西,一個普通的瓷瓶,沙赤鵬納悶地問︰「這是什麼?」
「小心點拿,千萬別打破瓶子。」九尾白狐警告道。「它叫歸元迷香,是一種毒性極強的粉末,放進吹管里,只要往洞里一吹,凡是血肉之軀在吸入的瞬間必定化成一攤血水。」
「這麼簡單,為什麼你自己不去?」沙赤鵬小心翼翼地雙手捧住瓷瓶。
「我還有其他任務。」九尾白狐不疾不徐地說。
「有什麼事會比殺紅發羅剎更重要?」沙赤鵬撇了撇嘴。
「殺黔國公。」九尾白狐笑里藏刀地說。「不然我們交換任務也行。」
以沙赤鵬的武功而言,殺黔國公並非難事,但因顧慮到和大宋為敵的後果,使他遲遲不敢動手,現在九尾白狐自告奮勇要替他除去心頭大患,他心中暗暗高興,到時候他可向大宋告密,鏟除九尾白狐,坐收漁翁之利。
「還是按照原訂的計劃比較好。」沙赤鵬訕笑道。
九尾白狐不理睬地走向宋兵的尸體旁,狠踢了幾腳,原本跪坐的尸體立刻折斷成兩截,九尾白狐嘴角揚起一股「死得好」的殘忍笑意,這時她突然鼻子一嗅,撿起地上裝酒的皮囊,聞了聞,然後臉色丕變。
「你怎麼了?」沙赤鵬注意到她的臉色不太對勁。
「有一股藥材的味道,看來天醫星出現了。」九尾白狐說。
「天醫星?什麼是天醫星?誰是天醫星?」沙赤鵬一臉迷惘地問。
「天醫星就是大夫。」九尾白狐突然抬頭看天,撥出一聲冷笑之後說︰「他是紅發羅剎的貴人。」
「紅發羅剎有了貴人相助,要除去她豈不是難上加難!」
「那倒未必,你看這些宋狗,七孔流血,這就是紅發羅剎的弱點。」九尾白狐指出。「紅發羅剎一直住在山洞里,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她不知人心險惡,再加上醫者父母心,兩個宅心仁厚的人行走江湖,你想會有什麼下場?」
「我懂了。」沙赤鵬唅唅大笑。「你比狐狸精還要精明!」
「昨晚我夜觀星象,發現白觀音的氣息微弱,你此去仙霞峰,就算紅發羅剎能在緊要關頭逃出鬼門關,但我保證白觀音和天醫星必定插翅雞飛。」九尾白狐洋洋得意地說。「沒有了白觀音和天醫星,紅發羅剎形同紙做的老虎,想找我們算帳,無異是自尋死路。」
兩人一陣虛偽的大笑後,沙赤鵬又回到老話題。「我要殺紅發羅剎是因為她阻礙我統治苗疆,但我不懂,十七年來一直不懂,你為何非殺她不可?」
「因為我和白觀音曾是同門師姊妹,若不是那個賤女人,我也不會被逐出師門。」九尾白狐咬牙切齒地說。
「這我就更不懂了,你的仇人是白觀音,與紅發羅剎何干?」
「欠債子還,這是天經地義的事,紅發羅剎要怪只能怪自己拜錯師門。」九尾白狐不願多做解釋,催促道︰「時間不早了,你趁現在趕快去仙霞峰,在天黑之前一定要趕到,免得延誤大事。」
沙赤鵬拱了拱手,作勢要趕往仙霞峰,但他卻在途中停腳,等下屬趕來,然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前往仙霞峰。別看他生得虎背熊腰,其實他的膽子比老鼠還小,也多虧了這一、兩個時辰的延宕,仙霞峰已是人去洞空……
埋了師父,解散猿猴,儂智高和龍無名一個背藥箱,一個背百寶箱,兩人的裝束一如蘇雪的交代,一個是漢人大夫,一個是苗婦,兩人的裝扮雖然尋常,但郎才女貌之姿卻引人注目。
兩人不知黔國公府在何處,向人問路,反遭戲弄。朝反方向走去而不自覺。
來到哀牢山下,想要找一歇腳果月復的旅店,卻因儂智高是漢人而踫壁,不得已兩人只好暫時分開,由龍無名去買食,儂智高則找一樹蔭下歇腿;等龍無名拿來油紙包的紅燒豬蹄,兩人正想大快朵頤,面前突然走來一群人,其中一帶劍背弩的漢人僕役裝扮的男子搖搖晃晃地來到樹下…︰「這位兄台,我三天三夜沒進一粒米,能不能分我一點吃?」
「請便。」儂智高大方地將油紙移到那名漢僕面前。
「謝謝。」那名漢僕並未自己享用,而是撕去一塊油紙,包了幾塊豬蹄鑽入人群中,然後又從人群中走回樹下,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塊豬蹄狠吞虎曣。
「你把剛才那幾塊豬蹄拿去哪里?」儂智高好奇地問。
「給我家公子食用。」漢僕回答道。
「你家公子在人群中干什麼?」儂智高再問。
「兄台有所不知,我家公子被一丑八怪抱住,月兌不了身。」
「丑八怪抱住?這是怎麼回事?」
「听兄台口氣,想必兄台是第一次來苗疆,對苗疆的風俗完全不了解。」
漢僕一邊吃,一邊如數家珍般解釋苗族的婚姻,一是跳月擇偶,一是纏郎求愛。
所謂的跳月擇偶,是苗族在每年春秋雨季舉辦祭神典禮,跳月是舞蹈的一種,年輕男女圍著營火聯臂踏歌,只要男唱女和,就算是兩情相悅,婚事抵定。
纏郎求愛,顧名思義是女方主動,苗女多情,天真直爽,只要男子英俊勇敢,一經相中,便拚了命也非嫁此人不可,她們會先躲起來,只要男的一經過,猛撲上前,連哭帶喊,苦苦哀求,要男的愛她娶她。
若是男的不願意,大可打她罵她踢她,她都不會還手,但也不會放棄,雖然這時打死求愛苗女,不算犯法;問題是如果男的是漢人,所有苗族的苗女都會替此女報仇,將漢男的心肝挖出來慰藉痴情亡魂,麻煩可就大了。
「你家公子打算怎麼辦?」儂智高關切地問。
「他不肯娶那苗女,又甩不掉她,我也不知道他打算怎麼辦?」
「豈有此理!」一旁的龍無名忍不住發出憤怒的聲音。
「除了娶她之外,難道沒有其他辦法擺月兌糾纏嗎?」儂智高按住龍無名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辦法是有,只要有另一苗女肯出面跟她爭奪我家公子,兩女一決高下,嬴的人可帶走我家公子,問題就解決了。」漢僕嘆了一口氣之後說。「但那名苗女是這兒寨主的女兒,再加上圍觀的人多數是她的隨扈,誰敢得罪她!」
「我去。」龍無名連油嘴都不抹,便往人群中飛奔而去。
「她這樣空著手去好嗎?」漢僕擔憂地問。
「她武功高到天塌下來,她用一只手就能撐起天。」儂智高開玩笑道。
「太好了,我家公子得救了。」漢僕謝天謝地地雙手合十。
「咱們去看熱鬧吧!」儂智高吃完最後一塊豬蹄,抹了抹嘴說。
兩人隨即跑去,只見那名公子面容憔悴,衣衫狼狽,但眼神不失貴冑子弟的炯炯,再觀他身後的苗女,身穿錦繡,頭包五彩繡帕,帕邊還插了一朵大紅花,濃妝艷抹卻掩飾不了她那雙母豬眼;和用藍巾包頭,穿藍衣褲的龍無名一比,簡直是東施對西施,讓人想發笑。
但除了儂智高和漢僕忍不住捧月復大笑之外,其他人則是不敢笑,凡是來看熱鬧的苗人都退了開來,剩下的苗人反而向龍無名靠近,手按在腰間的刀上。
「他,是我的。」龍無名挑釁地說。此話一出。一旁的苗人紛紛亮出鋼刀。
「放你的狗臭屁,他明明是我的。」苗女仗著人多勢眾說道。
刀劍無眼,漢僕見局勢有一觸即爆的危險,將儂智高拉離戰場,一邊小聲翻譯苗語,一邊注意著四周,提防苗人乘機對他們下毒手。
「你再不放手,我就把你的手打斷。」龍無名無視殺機,反而眼露殺機。
「放肆!你知不知道我是誰?」一股莫名的寒意使苗女的肩膀微顫。
「我知道,你是丑八怪。」龍無名記得漢僕是這麼說的。
「你是什麼東西,居然敢罵我!」苗女氣得丑上加丑。
「我不是東西,我是人。」龍無名糾正地說。
「你看看四周,你已經被包圍了,想活命就快滾!」苗女使了個眼色,手持鋼刀的苗人訓練有素地移動位置,在龍無名和苗女之間形成一道人牆。
這十數個彪形大漢立在個子嬌小的龍無名面前,儼然有股泰山壓頂的氣勢,仿佛他們只要倒下來就可以把龍無名壓成肉泥。
貴冑公子見狀,連忙勸阻地說︰「姑娘你別管我,你還是快走吧!」
但龍無名毫無畏懼,反而警告道︰「想死的人盡管留下來!」話畢,一對晶瑩的鳳目閃電似地向苗漢一一掃過去,那群苗漢仿佛中了什麼不知名的蠱般全身無法動彈。
苗女懸賞道︰「誰砍下這個賤人的腦袋,大大有賞。」
幾個見錢眼開的苗漢,收攝心神,以鋼刀劈向龍無名,龍無名腳下像踩了一朵雲般,往後一飄,避開攻擊,順勢踢起地上幾塊小石頭,只听見這數名苗漢發出慘叫聲,鋼刀也跟著應聲落地,數名苗漢可以說是動作一致,跪在地上,捂著雙眼,但止不住鮮血從指縫汨汨流下……苗女嚇白了臉,大叫道︰「弓箭手準備!」話畢,屋脊上忽然冒出十名拉滿弓弦的苗漢,看來她是早已布下天羅地網,不準任何人搶走她的如意郎君。
「擒賊先擒王,無名,抓住苗女。」儂智高焦急地大喝。
反觀龍無名居然還有閑功夫朝儂智高揮手,仿佛這不過是場游戲,而不是生死格斗,就在弦聲響起之際,一個跳躍,身子落到苗女之後,十枝箭意外地插入做為人牆的苗漢身上,冤枉送命。
苗女性烈發狠,快速地從袖里掏出一把短刀,企圖刎頸貴冑公子,她得不到的男人,別的女人也休想得到,但短刀才離袖管不到三公分的距離,她的手背忽然像被毒蜂螫到似的,整只手臂一陣麻痛,手一軟,短刀離手而去,反而變成抵住她的喉嚨,雙手同時被龍無名一只手反剪身後。
屋脊上的弓箭手見主子被擒,急忙拉弓嚴陣以待,漢僕見狀,拉著儂智高快跑到龍無名背後,以免被亂箭射到。
「我認輸,他是你的了。」苗女神色冷靜,一副不怕死的模樣。
「你自由了。」龍無名一臉功德圓滿的笑臉,對自己的武功沾沾自喜。
「你跟我搶他,難道不是因為你也看上他!」苗女眼中燃起怒火。
「當然不是。」龍無名據實回答。「你纏了他三天三夜,令他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睡,形同半死,他卻依然心意堅定,不肯娶你為妻,你就應該放開他。」
「我對他一片痴情,抱著他三天三夜也不曾合眼。你看我何嘗不是奄奄一息……」苗女巧舌如簧,一方面是看出龍無名心腸俠義,想藉此博取她同情;一方面是想拖延時間,等她父親帶更多的人手前來。
漢僕見龍無名眉頭深鎖,擔心事情生變,趕緊指出苗女話中的漏洞。「你不曾休息,是因為苗俗規定,一松手就視為放棄。」
「住口!這里沒你說話的地方,漢奴。」苗女馬上變臉。
「男婚女嫁,要雙方心願,半點強求不得。」貴冑公子好言相勸。
「我這樣和你身體相親,不論是漢俗或苗俗,都算是失節,這輩子除了你以外,我是不能再嫁他人。」苗女淚眼婆娑,故作可憐道。「你若不娶我,我只有死路一條。」
「天涯何處無芳草,我看你還是另覓情郎吧!」貴冑公子無奈地攤攤手。
「我依俗行事並無不妥。」苗女見郎心如鐵,毫無轉圜余地,轉向龍無名,譏諷地說︰「倒是你身為苗人,卻甘心為漢人狗腿,令人不齒。」
儂智高雖听不懂苗語,但心知苗女說了一大堆廢話,無非是在等援兵來到,拉了拉龍無名的袖角,插嘴地說︰「別跟她說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走吧。」
「不行,我要她把話說清楚,我的腿哪里像狗腿?」龍無名執拗地問。
「漢人世世代代欺壓我苗族,你是苗人,就應該幫我才對。」
「既然漢人如此可惡,你為何還要嫁他?」
苗女一時語塞,看了一眼儂智高,大笑地說︰「跟你一樣,貪戀他的俊。」
這時,苗女突然像要吐口水似的啐了一聲,說時遲那時快,一支毒針從她口中射了出來,直朝儂智高的心窩射去,龍無名急聲大叫︰「儂智高!小心!」
但儂智高不會武功,根本無法閃躲,站在他旁邊的漢僕一個縱身,以後背擋住毒針,臨死前仍然忠心耿耿地說︰「請保護我家公子……」
龍無名大怒道︰「我有心要放你一條生路,你居然敢偷襲我的朋友!」
「可惡的漢奴,壞了我的好事!」苗女突然牙齒一咬,嘴角流出黑血,寧死不屈地說︰「只怪我武藝不精,栽在你手里,無顏見父,但你有膽就報上名號,他日我爹好替我報仇。」
龍無名朝著屋脊上的弓箭手叫道︰「你們听著,冤有頭,債有主,我叫龍無名,若有人想替她報仇,就叫他來找我龍無名。」
苗女自殺和漢僕殉道,這兩件事如壓在他們心頭的大石,三人一路無話,來到一水濺飛瀑前,這才停下腳步,喝水解渴,稍作休息。
雖然三人皆面色凝重,但儂智高和貴冑公子傷心的是漢僕忠肝義膽,龍無名則是難過苗女沒把話說清楚,她的腿哪里像狗腿?不過三人同時為漢苗不兩立的局勢感到憂愁……一聲喟嘆,貴冑公子收斂悲情,匆匆雙手一拱,誠惶誠恐地說︰「瞧我真是失禮,在下沐劍英,竟然忘了多謝龍女俠和英雄仗義相救。」
「沐公子不用客氣,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龍無名以禮回報。
「應該是我向沐公子一拜,叩謝忠僕舍命相救。」儂智高躬身禮拜。
「英雄不必多禮。」沐劍英急忙扶起儂智高,問道︰「敢問英雄尊姓大名?」
「英雄不敢當,小弟儂智高。」
「原來是京城三公子之財公子,久仰大名。」
「浪得虛名,不過是我爹會賺錢罷了。」儂智高謙虛地說。
「兩位慢慢聊,我去找些野果填月復。」龍無名一個飛身,立刻不見蹤影。
「這種身手,百年難得一見,在下真是有眼福。」沐劍英贊嘆地說。「若是龍女俠肯收徒兒,在下一定要做她的大弟子,只要學得她功夫的一半精髓,日後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沐兄的心願,我會向她提的。」儂智高大方地允諾。
「儂兄來苗疆所為何事?」沐劍英好奇地問。
儂智高耳根一陣燥熱,竊笑地說︰「不瞞你說,我是來找老婆的。」
「待會兒見到龍女俠,我是不是該改口叫她嫂子?」沐劍英促狹地問。
「萬萬不可,我和她還沒成親。」儂智高很難解釋清楚,索性轉移話題。「看沐公子一身富貴逼人,想必家世不凡。」
「小弟不才,是黔國公之子。」沐劍英毫不驕傲地說。
「太好了,我們正要去黔國公府拜訪,今日相遇真是天助我也。」
「儂兄既然要去黔國公府,怎麼會走反方向?」
「苗人指路,看來是擺了我們一道。」
「唉!」
「沐公子為何嘆氣?」
「最近苗人浮動,恐有亂事將發生。」沐劍英愁眉不展地說。「我奉父命,帶了十數名家將以商旅的模樣到處走走,探查苗情;誰知諸事不順,來到黑龍寨,也就是剛才那個苗寨子,連最後一名家將都沒保住。」
「沐公子可探得什麼眉目?」儂智高關切地間。
「紅發羅剎作怪,鼓動苗匪打家劫舍。」沐劍英沉慟地說。
「有這種事!」儂智高雙眉深鎖,心知有人冒名,欲陷紅發羅剎于不義。
沐劍英看出儂智高有心事,正想問個究竟,忽聞茂林深處傳來沙沙踏葉聲,原本坐在石頭上的身子,突然騰空躍起,儂智高嚇一跳,不知發生什麼事。只見沐劍英抽出腰帶,原本是一條軟布的,居然變成一把硬劍似的充滿殺氣。
看來沐劍英武功不弱,但儂智高不明白剛才在黑龍寨時,憑沐劍英的實力,甩開苗女應該不是難事,為何他不那麼做?其中有什麼隱情嗎?
「有人朝我們倆過來。」沐劍英小聲地說。
「會不會是那個苗女的父親?」儂智高的手心一片濕。
「不是,听起來像是有一群人在追一個人。」沐劍英專注地豎耳傾听。
聲音由遠而近,這時儂智高才听到嬌弱的呼喊聲,問道︰「是苗女聲,她在喊什麼?」
「救命。」沐劍英一個跺腳,如鶴沖天般往茂林里去。
「沐公子,當心有詐!」儂智高急聲大喊。但沐劍英卻像完全听不見似的,一聲也不回,趕去做他的英雄了。沒一會兒,龍無名抱了一懷的野果來,完全不理會茂林中傳來的打打殺殺聲,逕自吃著她的野果。
「好甜。」龍無名開心地說。
「你怎麼不去幫沐公子?」儂智高不解地問。
「我不想妨礙他英雄救美。」嗤的一聲,野果的水汁噴了龍無名一臉。
「出門在外,吃要有吃相,免得別人笑話你。」儂智高正想從懷里取出手帕,但龍無名先一步用衣袖往臉上一橫,把臉擦干淨了,卻髒了衣袖。
「誰敢笑我,我就把誰的嘴縫起來。」龍無名不客氣地說。
儂智高心里一陣哆嗦,無名自恃武功高,一個不順心就大發雷霆,和先前那個苗女性格相似,野蠻任性,要讓她成為端莊淑女恐怕比登天還難;歐陽凌與單邑之妻必是溫柔美眷,他們看到他被無名欺在頭上,定會嘲笑他是軟腳蝦。
唉!笑就讓他們笑吧!反正他已經被他們嘲笑慣了!
到時候他們就知道嘲笑的後果……這時,打殺聲驟時停止,沐劍英扶了一位苗女從林中走出,苗女散發低頭,穿著短衫花裙,衣服和手足上都有搏命的痕跡,走起路來有些趑趄。不過從沐劍英不避男女授受不親之嫌,又小心翼翼攙扶苗女的模樣看來,儂智高會心一笑,無名說的沒錯,沐劍英的確是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戲。
直到兩人走近,苗女臉一抬,羞怯地看了眼儂智高和龍無名,然後又垂下臉,雖然臉上也是泥塵掩面,但光是那一對活靈的黑眼珠,就足以證明她是美人胚子,難怪沐大公子如此殷勤!
「普姑娘,你先歇會兒,喘口氣,我們再送你回水龍寨。」
「我這兒有香甜的野果,請你吃。」龍無名友善地招呼普姑娘。
「沐兄,咱們借一步說話。」儂智高一手拿了數個野果,一手拉著沐劍英,到離她們十數步之外的石頭上坐下,提防地問︰「她有沒有問題?」
「我和普姑娘是舊識,她是個好姑娘。」沐劍英嘴角泛起甜蜜的笑意。
「我懂了,難怪沐公子一听到呼救聲就奮不顧身沖入險境,連我的勸阻聲都听不入耳,原來是听出佳人的嬌聲。」儂智高挖苦地說。
沐劍英被他說得不好意思,紅透了臉。
「對了,沐公子你武功高強,為何先前在黑龍寨束手就縛?」
「儂兄你有所不知,一來纏郎求愛這個苗俗,男方只能打罵女方,令女方自動放手,不能以武功逼對方放手。」沐劍英嘆了口氣,繼續說︰「二來我父親用以苗治苗的策略管理苗疆,黑龍寨乃降服大宋天子的善良苗寨,我若出手傷了苗女,讓人說我大宋仗勢欺人,引發黑龍寨反叛,星火燎原,後果不堪設想。」
「沐公子所言甚是,但黑龍寨怎麼看都不像善良苗寨!」
「這都怪紅發羅剎興風作亂。」沐劍英一口咬定。「這趟巡察我發現有不少歸順的苗寨表面上仍奉大宋為天朝,但暗地里卻跟紅發羅剎勾結,蠢蠢欲動。」
「紅發羅剎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儂智高不動聲色地問。
「我只知道是個女流之輩,傳說她是未來的苗王。」
「沐公子打算如何對付紅發羅剎?」
「我也正為此發愁,待我們送普姑娘回水龍寨之後,再回黔國公府,將此事向我父親稟告。」沐劍英話鋒一轉,語帶懇求地說︰「我想,若能得到儂兄和龍女俠相助,從長計議,紅發羅剎那個妖女便不足為患。」
儂智高半推牛就地說︰「沐公子的請求,待我問過無名之後再說。」
現在他全懂了,紅發羅剎能號召苗民造反,不是傳說,而是師父所說的天命——未來將統治苗疆。至于打著紅發羅剎之名的妖女,應該就是九尾白狐,雖然他解開了謎團,但他的心反而更迷惑了……漢苗對立,這叫身為大宋子民的他該如何是好?
水龍寨,因寨中有一大片的湖泊而得名。
這湖因與盤江相通,湖中魚肥肉鮮,湖畔又是良田沃野,再加上湖口兩邊天險,舟船不能行,必須雙足涉水而入,十分隱密,外人鮮少知道水龍寨在此,所以這兒的苗人可以說是過著與世無爭的好日子。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笑嘻嘻。
若硬要說水龍寨有缺點,那就是這兒異常清幽,連野獸都不來,而水龍寨里的苗民不願弄髒環境,又不興養雞養鴨,平時都是出去狩獵,這也就是普姑娘為什麼會被人追的原因,她生得貌美,又和同伴走散,一個孤零零的美女,是最容易讓男人產生邪念。
但水龍寨實在太干淨了,令儂智高不得不想起師父的叮嚀。
師父說過,干淨是養蠱人家的象征,他又弄懂了一件事,沐劍英能從數里外就听出普姑娘微弱的呼聲,這表示他已中了情蠱,該不該告訴他呢?看他對普姑娘一往情深的模樣,告訴了他,若讓他因此嫌棄普姑娘,反而害死他……這也不是,那也不行,儂智高陷入兩難的情緒中,最讓他感到難過的是,普姑娘為何要下蠱?是因為對自己沒信心?還是對沐劍英沒信心?或是另有其他不可告人的隱情……一顆大石像從天外飛來似地打到他的背上,儂智高回頭想看是誰在惡作劇?一看卻是龍無名的拳頭,不敢怒也不敢言;心里暗暗嘆氣,他沒中情蠱,卻比中了情蠱的人可憐,隨時提心吊膽,不僅要提防敵人,還要提防龍無名。
這女人一點也不溫柔,光是剛才那一拳,他是大夫,不用給別的大夫看,他自己就知道他細皮女敕肉的後背瘀血了!
龍無名傻笑地問︰「你在想什麼?想得我叫你好幾聲,你都沒听見。」
「我在想咱們什麼時候該去黔國公府?」儂智高刻意地暗示。
「連跟主人都還沒照面,你就想走,未免太失禮了。」沐劍英不悅道。
「就是說嘛,我肚子餓得連腳都抬不起來了。」龍無名一坐在椅上,蕩著二郎腿說。「就算你背我,我也不肯走。」
「光曉得吃,當心吃壞肚子!」儂智高提醒地說。
「我娘說我的胃是鐵做的,就算吃豬吃的餿水也不會壞。」
「你是不是還想聞我的臭屁?」
「你再敢叫我聞,我就把你打得屁滾尿流。」龍無名揮拳警告。
「再?我忘了上次我是為什麼放臭屁?」儂智高猛眨眼皮。
「你的眼楮抽筋了嗎?」龍無名關切地問。
「我應該替你針幾針頭,看你能不能變聰明!」儂智高無可奈何地嘆氣。
坐在一邊,微微含笑的沐劍英,以羨慕的眼神看著他們打情罵俏,心里暗自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和普姑娘有此情趣,但越听越覺蹊蹺,忍不住打岔。「儂兄,你說話的口氣好奇怪,是有什麼事不對勁嗎?」
「我只是覺得打擾人家,讓人家為我們忙著張羅,過意不去。」
「老寨主很好客,你安心地坐下來等著吃飯吧。」
「我不餓,我只想早一點拜訪黔國公府,完成師父的遺願。」
「儂公子是急著要去黔國公府?還是不想留下來吃飯?」
「事到如今……」儂智高正想明講,一個頭纏白巾的老苗子氣喘吁吁地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名手捧木盤的苗女。
「沐公子和兩位貴客遠道而來。小寨沒準備好吃的東西,剛才從外面打了幾只野兔回來,現在還在烹調,怠慢之處,請三位見諒。」老苗子說了一口流利的漢語,在他說話的同時,苗女將木盤里的茶杯拿出,一一放在三人面前,然後從茶罐中取一撮茶放入屋角的石鼎中點燃,鼎內香煙裊裊,滿室幽馥。
「麻煩老寨主親自打獵,晚輩實在過意不去。」沐劍英客套地拱了拱手。
「三位肯到小寨來,是小寨的光榮,想吃什麼盡管吩咐。」
「老寨主客氣了,寨里有什麼,我們就吃什麼。」
一旁的苗女將熱水倒入三人的茶杯中,然後與老苗子躬身而退。「三位請用茶,老兒暫先告退,去廚房看看。」
「老寨主真親切!」龍無名笑嘻嘻地說。
「就像我們去偷雞的那個寨子,他們也很和藹可親。」儂智高冷嘲熱諷道。
「儂智高,你是不是嘴巴癢?」龍無名眼一瞪,比吃人老虎還嚇人。
「兩位,喝口茶。潤潤喉,降降火氣。」沐劍英充當和事佬地說。
「這茶真好喝。」龍無名別過臉,將茶當水一口喝光。
「儂兄你為何不喝?」沐劍英啜了一口茶,不解地望著儂智高。
「喝茶傷胃。」儂智高警告地說。
氣得龍無名正想把茶從胃里運氣噴到儂智高臉上,教訓他一番,但听到門外有細碎的腳步聲,只好作罷;不一會兒普姑娘率了幾名頭頂著大木盤的苗女,一進來就把木盤放在桌上,熱騰騰的兔肉魚香,讓人看了垂涎三尺。
不,其實讓人垂涎的是洗淨了臉的普姑娘,她像變了個人似的,薄施淡粉,青絲攏發,身穿月白色對襟絲衫,腰束紅羅,月白色的軟呢褲,套了一雙尖腳的鹿皮靴,一對龍搶珠的耳環隨著她一顰一笑擺動的搖搖晃晃,更添無窮媚態。
沐劍英霎時看呆了眼,心頭小鹿怦怦亂跳,像個白痴似的傻笑。
「對不起,讓各位久等了。」普姑娘羞怯地垂下眼睫。
「普姑娘你好漂亮!」龍無名迫不及待地贊美道。
「是這身衣服的功勞,龍姑娘若喜歡,我還有一套可以送給龍姑娘。」
因為講的是苗語,儂智高全無反應,龍無名以胳臂戳了戳儂智高,以漢語問儂智高。「你覺得我穿上普姑娘的衣服如何?」
「拿來當壽衣不錯。」儂智高皮笑肉不笑地說。
「什麼是壽衣?」龍無名一臉困惑。
「就是生日作壽時穿的美麗衣服。」沐劍英趕緊胡亂編了個解釋。
「三位請趁熱吃。」普姑娘殷勤地將兔肉逐一夾到三人的碗里。
「我不餓。」儂智高忽然把碗移開,不禮貌地拒絕普姑娘的好意。
這樣的舉動著實令普姑娘感到難堪,一個鼻酸,眼淚滑了下來,龍無名見狀立刻拉長了臉,指責儂智高說︰「你把普姑娘惹哭了,還不快跟普姑娘道歉!」
「龍姑娘你別誤會,我不是哭,是沙子跑進我的眼楮里。」
「你听得懂漢語!」儂智高眼神咄咄逼人地看著嘴唇發白的普姑娘。
「儂智高!我要你馬上道歉!」龍無名手放在桌下,用力擰著儂智高的大腿。
「是我不對,是我不好,我道歉。」儂智高扭著臉說。
「不,是我的錯……」普姑娘一個欠身,掩著臉跑了出去。
「儂兄,你何苦把氣氛弄得這麼僵!」沐劍英嘆了口氣,隨即追出去。
龍無名眉毛一挑,拳頭一握,一副要把儂智高打成肉丸子的模樣,儂智高連忙跪地,像條毛毛蟲匍匐前進,抱著龍無名的小腿,說出心中的顧忌,龍無名一听立時頹坐在地,愁容滿面地說︰「你怎麼不早說︰」
儂智高像是小命從鬼門關前撿回來般松了口氣,坐起身,苦笑著說︰「我眼楮皮都眨累了,你還想不透,我也沒辦法。」
「你明知道我一根腸子通到底,听不懂暗示。」
「不明說,是為了顧及沐公子的心情。」儂智高聳了聳肩。
「沐公子是什麼心情?」龍無名皺著眉,一臉稚氣。
「他喜歡普姑娘,你不會連這也看不出來吧!」真是單純得無藥可救!
「普姑娘人美性好,我也很喜歡她。」龍無名嘆了一聲,肚子也跟著咕嚕叫了一聲,看著一桌的好菜,咽了咽口水問︰「現在該怎麼辦?」
「你吃你的,你反正百毒不侵,等沐公子回來,你是他的救命恩人,由你勸他回黔國公府,他一定會听你的。」
「沐公子要是問我原因,我該怎麼說?」
這時沐劍英走了進來,對兩人的憂容視若無睹,賭氣似地拿起竹筷,邊吃邊說︰「你不用說,我都知道,你擔心他們在食物中下蠱。」
「你既然都知道,為什麼還要留下來用膳?」儂智高百思不解。
「我在苗疆長大,對苗人養蠱的事再熟悉不過,兩年前,我和現在一樣奉父命到四處走走,途中遇到苗匪,所幸被水龍寨的苗人救到此地,對普姑娘一見鐘情,和她情投意合,但咱們漢人的婚姻講究的是父母之命,我向普姑娘表示,回到黔國公府向我父親稟明,然後再派人來提親,無奈我父親不答應。」沐劍英感慨地說。
「這次與普姑娘重逢,我想是天意,就算菜里有蠱,也是我應有此報。」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儂智高見沐劍英嘴角掛著神秘的笑意,立刻改變說辭。「看沐兄的樣子,應該是已經打定了主意。」
「我剛才向普姑娘說了,我要帶她回黔國公府。」
「如果令尊還是不同意呢?」龍無名不顧滿嘴的肉,吃相不雅,急切地問。
「那我就跟普姑娘回水龍寨,從此做苗人。」沐劍英毫不猶豫地說。
「好一個痴情漢!」儂智高哈哈大笑。
「彼此彼此。」沐劍英跟著大笑。
「你們兩個在笑什麼?什麼事那麼好笑?快說給我听。」
見龍無名一臉迷茫,沐劍英同情地看著儂智高,兩人雖同是為愛放棄榮華富貴的痴情男子,但他已得到美人芳心,儂智高卻還要努力,他可以說是勝了他一籌,自然是樂不可支地笑得更大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