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的一池水,映照出一清麗佳人。
發黑若檀木,梳成時下流行的垂柳髻,露出寬廣飽滿的額。
鵝蛋臉上泛著珍珠的光澤,因為沒有一絲血色的關系,顯得有點病態的蒼白;不算小巧的唇微張著,卻同樣地缺少血色。
「唉——」她幽幽地長嘆一聲,彷佛要嘆出心中所有的紛亂思緒。
為了等待她以為的愛情,結果害自己成了別人口中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現在又遇上一個自以為是的大少爺……
是她的前半生過得太幸福了嗎?把所有的好運皆用盡了嗎?否則怎麼會讓她遇到這麼多不如意的事……
「輕紅——在干嘛呢?」一個清亮的聲音打斷了輕紅的幽思。
她回過頭,看到一個梳著雙髻,穿著青色上衣、黑色長裙的秀麗女子。
她是秦家大少女乃女乃安氏身邊的一個丫鬟,叫檀香。因為秦家大少女乃女乃回了娘家,她們這些丫頭最近都閑得慌,常愛拉著輕紅主僕閑聊,對她們挺照顧的。
「哦,沒什麼!」輕紅淺笑著回答。
「你啊——」檀香走過來,把坐在太湖石上的輕紅拉了起來,「做丫頭就要守丫頭的本分!看看你!哪像個做丫頭的?」
她不像府里的丫鬢梳統一的雙髻、穿一式的衣裳也就算了,還總是坐著發呆!丫鬟是這麼當的嗎?
「哎呀,我一看到這清澈的池水就入了迷,一不小心就坐在這里忘了走!好妹妹你可不要告訴主子!」
由於一堆人對住進誓水園的她好奇得要死,她又不能說出真正的前因後果,就騙她們說,自己是因為家里欠了秦二少爺的債,被送來當丫鬟抵債的。
沒想到這群人不知是真單純還是沒大腦,竟然就相信了她破綻百出的說詞!
不過,她現在說是某人的丫鬟也沒錯啦,至於為什麼會由大小姐變成了被人使喚的下人,那可就——一言難盡啊!
「哎喲!你當我是那種碎嘴的人,專打小報告啊?」檀香嗔道。
看著一身粉女敕衣著的輕紅,檀香心里是又羨又妒。
唉,這麼美的人,美得連池中的蓮花都失了顏色!長得好也就算了,偏偏那身柔中帶雅、溫中帶和的氣質,硬是把這府里上上下下的女人,從天上給比到了地下,活像個什麼公主、格格似的!
不過,再怎麼美,也都只是個丫鬟,而且還是一個年至二十還沒能嫁人的丫鬟!
「你啊,也別在這里偷懶了,快回去吧!」
「我可沒偷懶吶——」輕紅提起一旁的花籃,朝檀香晃了晃,「我可是遵照吩咐來采花兒的呢!」
身為一個丫鬟,她唯一的工作就只有采花而已。
「遵照吩咐來采花兒?」檀香露出一臉迷惑不解的表情,「那凝兒為什麼叫我們幫忙到處找你?」
「凝兒在找我?」輕紅的表情也是迷惑不已,「明明是她自己叫我出來的啊!」
她本來想幫忙做點什麼的,凝兒卻把她推出門,還塞給她一個籃子,叫她摘些花回去裝點裝點的。
「你也先別想凝兒為什麼找你了,反正天色也不早了,你還是先回去吧!我過來的時候看見,二少爺好像也回來了呢!」
「他不是一大早去了酒樓,不到傍晚不會回來的嗎!?」輕紅像是受了很大的驚嚇,話音到了最後,競像是在尖叫了。
「大概是提早回來了吧!我也不清楚。」檀香無所謂地聳肩。
誰都知道二少爺是個怪人,最好是不要去招惹的好,反正她也不是伺候二少爺的,管他什麼時候回家。
「天啊——」輕紅先是呆呆地輕呼一聲,然後對檀香揮揮手,「不跟你閑扯了,我先回去了!」她提著個籃子碎步疾走。
不快回去不行,沒看到她,那個男人肯定又要發脾氣,而因為她而挨罰的凝兒,肯定又會怨她怨得要死,在她耳邊嘮叨個不停……
喔,可怕的連鎖反應!
快、快、快!再不快點可就來不及了!
見走得太急的輕紅差點被絆倒,檀香又是噗哧一笑。這人啊,還真是沒有十全十美的!
方才為了幫忙找輕紅沒有注意,她竟然也走到荷花池來!檀香立刻沿著來路往外面走。
這個荷花池,可不是她們這種人應該來的呢!趁沒被人發現的時候,還是快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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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誓煩躁地扯扯並不是很緊的領口,總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
他剛從棲鳳樓回來,情況果然不如他原來設想的好,雖然客人們仍對今天新推出的菜色贊不絕口,但他心里卻沒有絲毫的滿足感。
任何東西,有了丁點的瑕疵,在他眼中就是次級品!
這一次是為了半個月後那場盛宴做準備,推出了一些新的菜色,特別邀請了當地的名流來品嘗。結果,好好的計畫卻因為缺少了頂尖的材料,而造成今天的次級品——
用著與優雅外表完全不同的粗魯動作,一腳踢開大門。
在看見應該插著某些東西的青瓷花瓶,空蕩蕩地擺在那里後,秦誓原本就不太好的臉色倏地一沉——
「安太!」
「奴才在!少爺有何吩咐?」一直追著秦誓跑的安太急急上前。
「去把紅娘給我捉回來!」哼哼,今天不好好教訓她,她還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是!」安太知道主子的心情不是太好,輕應了一聲後,便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剛走出大門,他就看見了那個讓已經很火的少爺更火的罪魁禍首。
「你跑哪兒去了?快進去吧!」安太朝身子藏在牆壁後,整顆腦袋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女子揮揮手,輕聲道。
「安太小哥——」輕紅再偷瞄了一眼那個好像心情不太好的男人,欲言又止。
「唉,你不用看了,快進去吧!再不進去,待會兒更慘!」
不是他嚇唬她,而是少爺的脾氣本來就像這個季節的天氣,陰晴不定,他是個皮粗肉厚的大男人還無所謂,而少爺是不會直接對她怎麼樣啦,可她那丫鬟可就不一定了,要是被少爺整出個什麼毛病來,可就不太好咧!因此,安太雖然也知道此時面對少爺不是一件好差事,但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他看起來心情不大好的樣子!」動物都有避開危險的本能,現在她就很想落跑。
「是啊!所以你快進去吧,否則他要真發起脾氣來,可能連你都要受罰的喲!」還想再勸幾句,但一道清冷的男聲冷冷地從屋里傳了出來——
「怎麼?難道還需要本少爺親自去請你進來嗎?」
知道這下不進去不行,輕紅無奈地慢慢挪動著步子。
但就這短短的一段路,她玲瓏的心竅已經轉了十七八個彎,還沒挨到秦誓身邊,一篇變了調的「秦二少爺頌」就滔滔不絕地自紅潤的檀口傾泄而出——
「少爺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是身體不適嗎?哎呀呀!這可怎麼得了!少爺可是秦家的頂梁柱,更是秦家酒樓的靈魂!
秦家酒樓之所以能夠享譽大清,可都是因為有一個秦誓公子在啊!我們家少爺的風采,可是連當今聖上最寵愛的臣子都比不上的呢!更何況像我等的小人物了,能夠在自己所仰慕的大人物身邊伺候,輕紅可是高興得心都在發抖呢——」
輕紅嘴里說著連自己听了都想吐的諂媚言詞,一面察言觀色。
「想必安太也跟我有一樣的心情!是不是啊?安太?」
「這是當然……」
「呵——」把阿諛奉承的工作交給駕輕就熟的安太,輕紅暗地里打個呵欠,冷眼睨著那個臉色明顯好轉的男人。
真奇怪,有個個性這麼差勁的主子,那棲鳳樓居然還沒倒?
「——就像今天的嘗試宴,少爺認為沒辦好,那是您要求高啊!您沒看到滿屋子的人吃得是狼吞虎咽,像幾天沒進食似的嗎?」
哦,原來是那個什麼宴的沒辦好,他今天才會提前回來的啊!
「所以說,今天的活動已經辦得算是上等了!這要是換成了別人啊——三分之一都做不到呢!」
「好了,好了,你說得不累,少爺听得都累了!」秦誓朝安太擺擺手,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絲的笑意,「還有,輕紅,不要對著鏡子打呵欠!」看得他都很想睡!
危機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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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干了!我不干了!哼!」火大地吼了幾句,凝兒把扭成一團的抹布,用力地甩在地上,再一古腦兒地坐在檀木凳上。
「火氣別那麼大嘛——來,喝茶!」輕紅很大方地把自己的香茶點心貢獻了出來。
「整天就知道吃和睡的小姐,當然沒什麼火氣。」凝兒不無嘲諷地冷睨著自己的主子。
「哦?你是想讓我幫忙干活兒嗎?這也沒問題啊!」只是現在她一提起要幫什麼忙,四周的人都會一副驚恐萬分的表情,連那個本來很-的秦二少爺都是如此。
嘖,她可是千金小姐耶,粗活從沒干過,有點過失也是自然的啊!
她也不過是毀掉了一個小廚房、兩件古董瓷器、三套緞質馬甲、四座琉璃焚香爐和五面一人來高的「西洋鏡」,再加上其他的一些花花草草而已!
而這樣她還能夠安然無恙,連一點傷都沒有,已經很厲害了——因為傷痕都很均勻地分布在凝兒和安太的身上,就連秦誓的頭都被砸了一個包。
不過,把主子的頭砸出一個包的結果,就是她被請出了工作區域,每天的工作只能是摘摘花。還有一個必須做到的是,每當秦誓回到家時,一定要隨時能看到她。
「您知道奴婢不是那個意思!」凝兒悶悶地道,「奴婢只是想讓您去跟那個孔雀男說說,既然要我干活兒,就不要嫌東嫌西的!」
「孔雀男?」听到這個形容詞,輕紅呆了那麼一秒,然後巧笑嫣然地道︰「還真適合他,下次說給他听!」
「千萬不要!」凝兒大叫,「您這不是擺明了要害奴婢嗎?」
根據多日來的經驗,那個家伙只會對她家小姐進行口頭上的恐嚇,對她凝兒卻不會手下留情,心情不好就拿她這個丫頭來出氣,小把戲總是層出不窮。她可不想再因為口無遮攔而受罪了。
「好啦!真當我那麼粗線條啊!」輕紅安撫著神經緊繃的凝兒。
「對了,剛才他又找你碴了?」他回來的時候心情是不太好,但她跟安太不是把他哄笑了嗎?怎麼又來了?
「奴婢怎麼知道?硬是說奴婢害得他什麼宴的活動給搞砸了!真是的,借題發揮也不是這個樣子的嘛!」那個男人有很多和小姐獨處的機會,都被她給破壞了,所以一直對她懷恨在心,有事沒事就在她身上挑毛病。
「哦,那件事他怪到你頭上了啊?」輕紅還是笑咪咪地在嗑瓜子,會叫的狗不咬人,再沒有比秦誓更能詮釋這句話的人了!
「算了,大不了你收拾屋子的時候,也給他砸幾個古董花瓶、翠玉屏風什麼的,什麼氣都解了!」
「奴婢不敢。」凝兒老老實實地回答,也同輕紅坐下來喝茶吃東西,「奴婢怕他藉機把我掃地出門,好一個人霸佔小姐。」
輕紅听了咯咯笑,一點也不擔心似的。
見輕紅笑得異常開心,凝兒柔唇開開合合,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問出心中積壓良久的疑惑——
「小姐真的愛過甘公子嗎?」
沒想到凝兒會問出這個問題,輕紅隱了笑容,微微失神。
甘公子,甘正華,她曾經以為可以托付終身的良人,現在成了戶部尚書譚亨的乘龍快婿。
他是她二哥的詩友,在一個春花初綻的季節,那個一身寒衣的男子闖進了她的眼底。
當時的她,簡直把他當作天神來看待!
他有著滿月復的學問,有著瀟灑的外表,有著哄她這個小女人的耐性和柔情。初嘗情滋味的她,幾乎是沒什麼抵抗地就陷入了情網。
後來他說要上京趕考,等他衣錦還鄉就來娶她當狀元夫人。她握著他們的定情物,把他送離了蘇州。回到家後,她立即要家人解除她自小與人定下的婚約。
家人自是不答應,她足足七天沒吃東西,後來年逾九旬的曾爺爺出面,讓堂妹嫁了過去。
她足足等了他三年,從十七歲的姑娘,等成了二十歲的老姑娘。「艾家有老女」已經成為蘇州百姓的笑談,讓她連出門都不敢,只能抱著他會回來娶她的希望,縮在自己的閨房里。
後來他回來了,的確是衣錦還鄉,只是與他一同回來的還有一位高宮之女,也是他的夫人。
他說,他是不得已的,家人早已給他定了親,但兩家多年失去音信,以為都各自婚嫁了,直到那次上京,身為尚書的岳父大人一眼就認出了他,並且實現了當年的承諾。
於是,艾家有老女的閑談,升級為艾家有棄女的笑談。
「為什麼這麼問?」甘正華與夫人衣錦榮歸後,身邊的人都怕觸到她的傷心處,一直都小心翼翼的,連「甘苦」一詞都不敢說了,更何況如此直接地問她是否愛那個甘正華了。
「因為,奴婢感覺不到小姐的傷心。」這件事小姐的確是受到了傷害,只是,她感覺不到那種被愛人拋棄、悲痛欲絕、萬念俱灰的絕望之情。
輕紅突然俏皮地吐吐舌,「想听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是真話!」
「不是不愛,只是沒有愛到為他不顧一切。如果他沒有放棄,我會一直愛下去,總有一天會變成很愛很愛——」靈動的眸帶著些許笑意,凝睇著終於發現她真實心情的人兒。
「所以,您其實並不是很傷心對不對?」凝兒的臉頓時變得有點臭臭的。
虧她還自責了好一陣子,一直怪自己當初瞎了眼,沒及時制止小姐跟那個背信棄義的男人來往。現在想來,小姐其實根本是藉著他,退掉了一門自己不甘願的婚事。
「誰說不傷心?」輕紅噘著嘴,「只是早早發現對方的狼心狗肺,總比嫁了人才發現自己所嫁非人的好吧!」
「話總是小姐在說!」凝兒繃著臉教訓道,「還有,不要說人家狼心狗肺!那太污辱狼和狗了!」
「呵呵呵呵——」輕紅輕笑,一個上不了台面的男人而已,現在想想,根本已經沒什麼感覺了。
見輕紅笑得如此開心,凝兒也忍不住笑出聲來,「那個男人也太天真了,皇上只是月兌口一句『禪位』而已,他就妄想憑著一個尚書的後盾爭奪帝位。皇帝老爺是這麼好當的嗎?」
「哎呀,人人都有作夢的權利嘛,現在娶一個丑丑的尚書之女當老婆,等他君臨天下之後就是三宮六院,什麼美人兒沒有?他這個算盤,打得還算過得去!」
一想到甘正華那個新夫人的身材是他的兩倍大,輕紅和凝兒就不約而同地噗哧一聲笑出聲來。
「那個男人天真不說,還真是沒有眼光!如果有一天他發現了艾家跟皇族的關系,怕不捶胸頓足、呼天搶地呢!」
「嗯——那你說我們該不該在某個時機點化他一下?」輕紅突然興起惡作劇的心情。
雖然她已經不在意那個男人的一切,但被人說成「老姑娘」的可是她呢,小小地捉弄他一下並不為過吧!
「那麼上京的時候,小姐去尚書府拜訪一下吧!」凝兒也興奮地提議。
「就這麼說定了!」
「那——」凝兒突然又神神秘秘地朝輕紅靠近,「你是不是看上那個『孔雀男』了?」
「你說呢?」輕紅只是笑,並不正面回答凝兒的問題。
「我說?」凝兒坐正身子,似笑非笑地斜睨著頑皮的人兒,「奴婢說,那個『孔雀男』被某個頑皮的小姐迷上了是真的,至於那個頑皮的小姐嘛——」
「什麼頑皮的小姐?我哪點不像大家閨秀了?」輕紅嬌嗔,「不過,他做的菜真的很好吃哦!」說完還不斷地點著頭,一副回味無窮的模樣。
「現在會說人家做的菜很好吃,當初是誰被嚇得硬是把我也拖進這個火坑的?」凝兒沒好氣地對近來豐腴不少的主子道。
再這樣吃下去的話,她離變成豬的一天也不遠了!
而她,因為得罪了那個孔雀男,害得她至今還在吃同樣的菜色,吃得她看見那幾道菜都快吐了。
「呵呵呵——」輕紅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