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園區。
一大早,顏希詩正指揮工人把專業吸塵器等設備搬進嶄新的廠房里,這是麗京電子剛完工的第六廠,正等著專業人員進行清潔工作。
她從小跟在母親身邊工作,隨著年齡增長與大環境的逐漸改變,她慢慢察覺家事管理與專業清潔擁有廣大的市場,這也許是個賺錢的契機,于是她將母親的朋友們召集在一起,由她負責拉業務、統籌派工,清潔公司的基礎便慢慢成形。
加上她腦筋靈活反應快,學習能力強,人際應對圓融伶俐,因此公司的業務越來越多,項目也越來越廣泛,從一般的家庭、辦公大樓打掃,百貨公司、電影院、醫院地板牆壁專業清潔,建築工地完工整理,到科學園區的無塵室維護等等,只要和清潔有關的業務,她都有辦法承包接案。
就像麗京電子無塵室的案子,剛完工的廠房雖然看來新穎,但天花板夾層、燈罩、空調管路,甚至壁面都還得經過專業的清掃擦拭除塵,才能符合無塵室嚴苛的標準。
麗京電子其實已是合作多次的客戶,無須她親自下場,只不過最近公司業務量暴增,以至于人力嚴重不足,她只好也來支持。
她專心指揮幾台機器小心翼翼地就定位後,又往後倒退幾步,準備轉身開始清理工作,結果一個腳步不穩——
「唉呀——」她以為這下要摔個四腳朝天,下一秒卻被人伸手拉住,雖然沒有摔得太難看,但包在工作褲下的細腿勾到一旁的拖把,接著拖把又掃倒了幾個桶子,里面的清潔工具乒乒乓乓散落滿地。
「小心。」男人的大掌正握住她的臂膀,低沈的嗓音在她的耳邊響起。「地板很滑。」
她當然知道地板很滑,正是她昨天親自完成打蠟的呀!
顏希詩懊惱地咬唇,正想轉過身開口道謝,卻听見旁人驚呼——
「處長,您的鞋子濕了——」
「處長,請留意腳步,旁邊都濕了!」
「處長特地來巡視,你們在搞什麼啊?!」
左一聲處長、右一聲處長,顏希詩听得耳朵都要發痛了。
這下可好,看來她把台灣知名半導體公司某位處長的鞋子弄濕了!
「對不起,我馬上幫您擦干淨——」幸好口袋里隨時都備有面紙,她咻咻飛快抽了幾張,一抬頭,卻立刻怔住。
高大的身影距離她只有幾公分,重點是那張臉……那張臉……
是蕭家少爺、蕭可琳的哥哥——蕭孟定!
她絕不可能認錯,即使過了這麼多年,那像是刻意修整過的劍眉、挺鼻、薄唇完全沒變,身形更是挺拔偉岸,卷起的襯衫袖子下,露出結實的手臂,而且剛剛還握住她的臂膀,讓她免于摔得太難看……
只是一雙陰郁的眼神似乎被細框眼鏡遮去不少,神情看起來溫和多了。
他回台灣了……還是麗京電子的處長?
顏希詩怔然仰頭望著那張臉,一時忘了原本該做什麼。
「我來!」技術處的謝經理搶過她手上的面紙,趕緊彎腰替長官擦鞋,嘴里還叨念著︰「這些人做事真不牢靠,這里可是無塵室,連走路都走不好,還能把里面好好整理干淨嗎?待會兒我非打電話去找他們主管談談不可——」
「不必了。」蕭孟定拒絕他的好意,腳隨意踩了幾下,算是抖掉濕意,但黑眸始終盯著顏希詩,若有所思。「只是……」
只是這個小意外,讓他似乎勾起了什麼回憶。
「咦?」謝經理正準備接令。
「沒什麼。」他抿著唇,淡淡一笑。「是我們不該在工作時間進來。」
「應該應該。」謝經理揮揮手,努力想討好長官。「本來就應該在他們工作時來監督巡視啊!」
蕭孟定沒有接話,對著顏希詩微微一笑,長腿一跨,繞過她往後方繼續巡視。
一群人離開,無塵室頓時清靜不少,同是工作團隊的陳叔立即跑來,小聲在顏希詩耳邊說話。「西施,妳是怎麼搞的?這位是技術處的處長,得罪他可不太好。」
「怎麼個不好?我們承包的案子是公開招標來的,又不是靠人情,何況只是弄倒了桶子,沾濕他的鞋而已。」她總算回神,彎腰把倒了一地的工具拾起裝進桶子,不以為然地回話。
「人家是處長啊!」
「處長又怎樣?我可是總經理耶。」她揚眉,神情有些驕傲。
她確實是「亮晶晶環保清潔顧問公司」的總經理,年僅二十八歲,身材姣好、臉蛋帶笑,個性直率爽朗又好溝通,由于名字「希詩」的諧音,還被稱做是清潔界的「掃把西施」。
「是是是,妳最大,發薪水的最大啦!」陳叔一邊走一邊念。
看著陳叔的背影遠去,顏希詩終于松了口氣。
這麼多年了,在她的心中,不管他在台灣或美國,不管是處長還是蕭大哥,蕭孟定始終都佔著她心頭最深的位置,她無法忘,也不想忘,只是方才她不想被人發現,所以刻意和陳叔唱反調罷了。
意外的相遇讓她平靜的心口起了波瀾,握著拾起的掃把,她怔怔想著,不知道他這些年來過得好不好?
但是,不管他過得好不好,不管她將他藏在心坎的何處,蕭大哥仍然不會和她有任何交集——別忘了,她只是個掃地的。
「生來拿掃把的」這句話,她始終沒忘記。
而且他剛剛根本沒認出她來,不是嗎?
還是工作吧。她戴上手套、背上裝備,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利落地爬上天花板夾層,開始認真除塵。
蕭孟定巡視一圈後,支開陪同在身邊的經理和助理,獨自走回剛才的無塵室。
那個女孩……他應該沒認錯,是當年家中幫佣顏太太的女兒,顏希詩。
即使她穿著工作服,頭上還戴了頂棒球帽,但仍然遮不住自小就健美勻稱的體態,還有那麥色的臉頰,雖不若小時候的圓潤,但拉長的下巴反而襯出頗具個性的線條。
重點是那雙黑眸,又圓又亮,還溜溜地轉啊轉,和他印象中童年時期的精靈模樣完全一樣。
他回國好一段時間了,雖然因為工作一直住在新竹,但每次休假回台北老家時,總會莫名想起她。
當年他為了體弱的妹妹昏倒一事,一時焦急又憤怒,很不客氣地訓了她,之後卻沒再見過她出現在家里,可琳老是追著他要找小詩,他問過顏太太後才知道,原來她決心遵守當時許下的承諾,不再到蕭家。
「不好意思啊,少爺,她知錯了,回去後哭了整夜,怎麼也不肯再來,說不敢面對少爺——」
都是因為他……
沒想到才十歲大的孩子竟然把他的話認真當作一回事,而且還哭了整夜……
他立即明白,那天月兌口而出的話,肯定是傷到她了。
再怎麼樣也不該說人家是「生來拿掃把的」,她只是個孩子,而且平時不但幫忙媽媽的工作,還會逗可琳開心,兩人就像是姊妹玩伴那般的要好。
就這樣一句話,結果,她再也不敢來了。
一思及此,他莫名脹紅了臉,找了個理由回房間去。他真的做得太過分,無論如何,他應該向她道歉。
但他還沒找到機會向顏希詩表達歉意,父母親為了替妹妹治病,毅然決定在短時間內辦好所有手續,全家搬到美國西岸去。
這一去就是十多年。直到三年前,他從 谷被挖角回麗京電子,才又踏上台灣這塊土地。
在美國大學擔任教授的雙親仍然留在西岸,他搬回台灣後一直忙于工作,若不是也跟著移居返台的妹妹不時來電抗議,他幾乎要以廠為家了。
但即使忙碌得連飯也不能好好吃,偶爾他還是會想起當年被自己罵哭的小女孩。
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如何?
但怎麼也沒想到,在他剛升上技術處處長,又刻意挪出時間巡視新廠房的進度時,居然遇上了她。
該說是巧合或是機緣?無論是哪一個,他都該乘機向她道歉,了卻一樁擱置太久的心事才是。
他走回無塵室,卻沒見到顏希詩的蹤影,于是問了一名剛收起吸塵器的工人。
「請問顏小姐——」
「西施嗎?在上面!」工人指了指天花板,嚷了聲︰「西施,有人找妳!」又加了句。「穿皮鞋的喔!」
顏希詩探頭往下一望,一見是方才那抹高大的身影,嚇了一跳,差點要滑了下來。
「喔……我、我馬上下來!」
好不容易抓住空調管路,然後沿著工作扶梯爬了下來,她順了順氣才開口。
「請問處長,有什麼事嗎?」
「處長?」他盯著那張布滿汗珠的臉蛋,微笑地丟了句︰「我記得以前……妳都是喊我蕭大哥。」
轟!
顏希詩的臉陡然一熱,麥色的肌膚看起來有些古怪,向來伶俐的口齒,也笨拙了起來。
「呃……」
「小詩——顏希詩,對吧?」他又補了句。「我是蕭可琳的哥哥,蕭孟定。」
人家都自我介紹得這麼清楚了,總不能再裝傻……她心一橫,索性佯裝恍然大悟。
「啊,可琳——我想起來了!蕭大哥,好久不見,都長這麼大了喔!」
喔……這是什麼問候?以為遇上的是隔壁王媽媽家的小孩嗎?顏希詩恨死自己的笨嘴。
蕭孟定只是淡笑,俯身仔細看她,就在她被瞧得渾身不自在,連耳根子也覺得麻熱時,才听見他緩緩開口。
「妳不也長這麼大了?」
小女孩的稚氣早已蛻去,即使穿著灰色工作服,他仍感覺得出她舉手投足之間頗有小女人的姿態,何況那嗓音既清亮又帶著嬌甜,和他蒼白病弱的妹妹截然不同。
「對厚,呵呵,歲月不饒人。」她干笑兩聲,趕緊轉了話題。「可琳……她好嗎?」
「還不錯。」和眼前爬上爬下勤奮工作的顏希詩比起來,他忽然覺得妹妹過得未免太安逸了。「她也回台灣了,成天在家休養。妳在清潔公司上班?」不等她回答,他又問︰「很辛苦吧?」
「是啊。呃,沒辦法,好像就只會做這個……」
「認真工作很好啊,不過不要太累了。」他瞅著那張汗濕的臉蛋,堅硬的胸口有某處莫名地軟了。
是時候了,欠她那麼久的道歉,總該還給人家。
暗自思索半晌,蕭孟定臉色一正,黑眸緊盯著她。「我想……」
「啊?」他目光太逼人,讓顏希詩一時傻愣愣的。
「小詩,」他終于開口,嗓音醇厚,用詞簡潔。「和我吃個飯吧!」
周末夜。
台北某巷弄里的日本料理店,角落的包廂里,顏希詩與蕭孟定各據一方。
那天與蕭孟定在廠房偶然重逢,已經是個天大意外,但他開口邀約時,顏希詩才真正嚇了一跳——蕭大哥竟然邀她吃飯?!
但在蕭孟定補上一句「我想可琳會很高興再見到妳」之後,她的心跳很快就平復了。
人家只是為了妹妹才禮貌開口,她到底在緊張什麼,想到哪里去了?
她想推拒,但蕭孟定已經掏出PDA,查了最近的行程後迅速訂好重逢敘舊的時間,效率之快,讓她連搖頭反對的機會都沒有。
只是,她作夢也沒想到,有一天竟然能和蕭大哥單獨晚餐,即使原本應該是三個人的晚餐——
因為……可琳沒來。
「她說前一晚沒睡好,累了,不想出門。」蕭孟定替她斟了杯熱茶,淡淡一嘆。「不好意思,都是被我們寵壞了。」
這種理由,一听就知道她並不怎麼期待故人重逢……
「沒關系。」顏希詩一點也不在意。其實她前一晚也沒睡好,光是為了穿哪套衣服比較合適,她幾乎快把衣櫃翻遍了,最後終于挑了件素雅的襯衫搭上直筒牛仔褲,希望自己看起來清爽些。
但即使沒睡好,她的心情卻是雀躍的,一整天想著這頓晚餐,嘴角總是上揚的。
慢著……所以這頓晚餐,只有兩個人?她的胸口猛地一提,心髒差點要跳出來了。
但蕭孟定似乎什麼也沒察覺。「點菜吧。想吃什麼,我請客。」他微笑著,把菜單推向她。
她把菜單推回給他。「客隨主便。」現在吃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不,主隨客便。」他堅持,把菜單直接遞到她面前。
這下她也不好推諉,接過菜單一看,心里一驚,沉默了幾秒,然後搖頭。
「怎麼了?都不喜歡嗎?」
「不是不喜歡,是……好貴。」
這幾年公司業績蒸蒸日上,她的經濟能力也大幅地提升不少,加上應酬時的高檔料理也吃過許多,算是見過世面了,不過這家以喬事情聞名的日本料理店實在貴了點,若是為了談生意,她還可以咬牙宴請客戶,但要讓蕭大哥請客……她有點心疼。
「我點不下去。」最後她合上菜單,老實說。
蕭孟定喟然一笑,大手接過菜單。
這世間就是這麼不公平,兩個同年齡的年輕女孩,自小錦衣玉食的可琳嫌著「老是吃這家」,而小詩卻因為菜單價格太高而點不下去。
「我來吧。」他翻了翻菜單,招來服務生,快速點了晚餐。
那帥氣又沈穩的姿態,好似非常熟悉這樣高檔、高層次的地方,完全融入店內尊貴典雅又簡潔內斂的裝潢氛圍。
顏希詩的胸口莫名地微微發酸。
即使現在她有足夠的財力可在這里奢侈一頓,但她的氣質始終距離所謂的上流社會或菁英族群還很遠。
這種隨便吃頓飯至少要花上數千元的地方,根本不適合她。
「那……」點完菜後,兩人之間忽然陷入沉默,她急著想找話題。「那,可琳過得好不好?」
「她在美國開了兩次刀,已經把心髒瓣膜缺陷的問題修補好了,現在不愁吃不愁穿,已經算是過得不錯。」
「那,蕭伯伯蕭媽媽……」
「他們過得更好,移民時已經安排好當地的大學教授職位,這些年不但繼續教書,也忙著雲游四海做研究。」
「那……」她張口,卻說不出話。接下來呢?還要問候誰?
「我也過得很好。」蕭孟定淡笑。「拿到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的電機博士,在 谷工作,三年前被挖角回台灣,這樣清楚嗎?」
「喔,清楚,很清楚。」
「那麼小詩,」他頓了頓,偏著頭望她。「這些年,妳過得好不好?」
這些年,妳過得好不好?
不知怎地,這句話的語氣雖然清淡,卻勾起了她莫名的哀傷。
要說好,十幾年來沒有哪一天是輕松的,她忙著和媽媽一起清掃一處又一處的住宅,一棟又一棟的辦公大樓,年輕女孩該有的青春時光,她全耗在工作上——而且還是年輕人絕不想沾惹的勞力苦差事。
要說不好,她卻也因此賺進大把鈔票,累積豐厚的銀行存款,而且雖然成天累呼呼,好歹也把大學念完了,還擁有一間年營業額千萬的清潔顧問公司,試問有幾個二十八歲的女孩能做得到?
這麼說來,她應該是過得很好……
「我很好,很OK呀!」她忍住鼻頭的酸意,低頭笑著把玩茶杯。「我和我媽一直在做清掃工作,該賺的錢都賺了,我還半工半讀念完了大學。」
「既然念了大學,怎麼還在做清掃工作?」蕭孟定不解。現在的年輕人吃不了苦,更別說還有人願意頂著大學學歷以勞力換取不算太高的薪水。
「是不是工作不好找?」他直覺想到這點。
「噯,現在的台灣某些大學只要有錢就能念了,沒什麼了不起,何況我純粹是念來安慰我媽。」
她的答案真有趣,他笑了。「念書是為了安慰媽媽,還真是孝順,真該讓可琳听听看。」
「我沒什麼好談的,不如談談你——」她只想知道關于他的事,于是鼓起勇氣問︰「蕭大哥,你在美國的生活是什麼樣子呢?」
她從來沒去過美國,不,應該是說從來沒有出國過——忙著四處接案子、派工,賺錢都來不及了,哪來時間和閑情出國旅游?
「美國?」他沈吟半晌。「自由、開放,人人都說是可以盡情放縱的地方。」
她偏著頭,故意重復了他方才的話。「自由?開放?盡情放縱?」
那表情很可愛,有點認真又有點玩笑,圓眸閃著頑皮的笑意,蕭孟定唇角忍不住揚起,笑了。
「那蕭大哥,盡情放縱了十多年,可否說點心得來听听?」
「心得?」蕭孟定頓了頓,斂起笑,沉默半晌,才說出心里的話。「大概是放縱太久了,結果我卻找不到方向。」
「啊?」她吃驚。「找不到方向,卻有辦法念完電機系博士?」
「小詩,那是兩回事。」
方向……指的究竟是什麼呢?顏希詩很想知道,卻又不知如何引他繼續說下去。
低頭想了想,她終于開口。「那麼現在回到台灣,你找到方向了嗎?」
蕭孟定驀地笑了。「這個嘛……還不太確定。」他將話題轉向她。「倒是妳,打算一直當清潔工嗎?」
「清潔工?」她一愣,隨即想解釋。「呃,怎麼說呢?其實這一行的學問很深,就拿清理及維護無塵室來說,要講究技術和工法,不是隨便拿塊抹布擦一擦就好,還有像一般房子完工後,光要讓不同的石材地板顯亮,也有很多眉角和撇步,還有醫院的消毒工程……總之清潔這一行,真的不是拿著抹布掃把隨便揮一揮就好。」
「所以這是妳的興趣,要一直做下去?」他揚眉瞅著她。
「我的確是很有興趣,而且……」該告訴他自己如今已經不是基層的清潔工,而是掌管公司業務大權的總經理嗎?
但總經理又怎樣?還不是在清潔界打滾?甚至人手不夠時也得親自下場。而且,他會因為她擁有一家清潔公司而對她另眼相看嗎?
如果蕭大哥的目光是這般勢利,還值得她喜歡嗎?
「嗯?」
「沒什麼。」思索了幾秒鐘,她做了個決定。「蕭大哥,你覺得這個工作不好嗎?」
「不是不好,我說過了,只要肯認真工作都很好,只是……」他盯著桌上那雙明顯有些粗糙的手,嗓音有些沈。「妳會不會太辛苦了?」
察覺他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手上,她下意識想縮回手,想藏到桌下,卻忽然被攔住。
那溫熱的大掌及時覆上她的,蕭孟定的嗓音更沈。「別這樣。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一個女孩子做這樣的工作有些辛苦。」
停了幾秒,他接著說︰「如果妳願意,我可以幫妳安排比較輕松的文書工作——」
「不用了,一點也不辛苦。」她打斷他,硬是抽回自己的手,嗓音很輕柔。
「蕭大哥,你不是早就預言過我是生來拿掃把的嗎?」
迎向他深黝黑眸,她淡淡一笑。
「所以,一點也不辛苦,真的。」
蕭孟定愣了愣,輕輕一嘆。「原來妳一直記得。」
「我很難忘記。」她扯了扯嘴角,眼眶有些泛紅。
這個結在她心里放了多久了?一時情緒下沖口而出的話,竟讓她牢記至今……
「我很抱歉,當時……真的很抱歉。」他劍眉蹙起,黑眸染上淡淡沈郁。
「別這樣,蕭大哥。我知道你當時是因為擔心可琳才會說出那些話,其實……真的沒什麼啦。」
只是讓她明白,自己和蕭家之間原來是天和地的距離。
他斂眉,試圖解釋清楚。「這次邀妳一同吃飯,除了敘舊之外,我還想向妳道歉。我說話不該那麼苛刻,但當時情緒太激動,所以……」
「我知道啊。」她甜甜一笑。「在蕭家那麼久,你從來沒罵過我,就那麼一回,而且是我自己太不知輕重,所以挨罵也是應該的。」
「事後我想跟妳道歉,妳卻不再來了。」他繼續解釋,把遲到多年的憾事一次講完。「後來我們全家移民美國,這件事我一直懸在心上。直到那天遇見妳,我想,總該有個了斷才行——」
「了斷?」她吃驚地望著他。「沒那麼嚴重吧?」
「我的意思是,過去不愉快的事到此告一段落,我們——」他望著眼前那張爽朗的笑臉,唇角不由自主地輕輕揚起。「我們重新開始吧!」
「重新開始?」
「我和可琳,」他把妹妹抬出來。「都想和妳重新認識,重新開始做朋友,如何?」
「這樣好嗎?」其實她想說的是,真的可以嗎?
真的可以和暗自仰慕多年的蕭大哥成為朋友?
她猶豫著,可那雙俊眸堅定地迎向她,像是有異樣魔力般,讓她終于點頭。
「蕭大哥,我們……」她低下頭,嗓音藏著只有自己才明白的冀盼。「重新做朋友。」
蕭孟定逸出一抹笑,眉頭緩緩松了,一件多年的心事終于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