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西這個飯局只遲到了五分鐘。
他沉穩的走進舒家,對著舒志桓、舒媽和舒大猶︰「爸,媽,爺爺。」
舒璃沒料到他還是維持著舊時的稱呼,心里復雜的感覺難以言說。
「阿西,你好久沒來家里看我了。」貴玉帶著些微抱怨的口氣對他說。
舒璃看見惟西的眼里閃過一絲難堪,可是很快就恢復正常。
「別光說話,快上桌。舒璃,你去把碗筷拿來。」舒爸開心的指揮著用餐的前置事項。
惟西看著一桌他舊時愛吃的菜,不明白舒璃究竟在搞什麼名堂。
「惟西,謝謝你前天救了我們家舒璃。」貴玉夾了一塊鱸魚給惟西。
「媽。這是應該的。」惟西意有所指的看著舒璃。
舒璃覺得他們兩人的對話真是虛假到極點。
她認真的低頭吃飯,不理他們。而惟西也想快點結束這飯局。
舒爸存心要替惟西制造機會,頻頻暗示舒媽和舒爺爺離開飯桌。
舒媽會意後,仍有些不放心。
走到客廳又蜇回頭,指著惟西旁邊的櫃子上那一大盤小羊羹,問認真扒飯的舒璃。「那個什麼小什麼的,要不要先冰一下?」
「什麼?」舒璃抬頭不解的看著老媽。「舒氏小羊羹。」惟西提醒她。
舒璃意外的看著他,原來他還記得。
「喔,那個……那個我會處理。」舒璃心煩意亂的胡亂應著。
飯桌上只剩兩個人。
惟西放下碗筷。
「到底什麼事?你說吧。」惟西冷冷的看著舒璃,充滿血絲的眼底寫滿了無可奈何。
「不干我的事。這頓飯真的不是我要請的,是我老爸堅持要謝你;他要謝你把我從湖里撈起來,所以就有了這麼一頓飯局。」舒璃忙著撇清,卻沒勇氣跟老爸說這起溺水事件全是自己設計的。
「呃,我爸是一番好意,你就勉為其難吃一點,菜沒吃完我媽會很傷心,她弄了一上午,小羊羹是我唯一會做的食物,嗯,就當作謝你前天請我吃早餐。至于我那件蠢到不行的演出,請保密別讓他們知道就這樣.謝謝。」舒璃結結巴巴的作了一番補充說明。
惟西賻完她的說明,才放心而認真的動起筷子。
「我還真是好久沒吃得這麼愉快。」他總是在醫院內草草解決三餐。
兩人努力的把菜進攻完畢。
然後看著盤盤皆空的戰果,不約而同相視而笑。
「感謝你‘撥冗’前來及配合。去喝茶吧,這里我來收拾。」舒璃決定好客到底︰家事她雖然不行,面對惟西也不容易,洗碗盤在此刻似乎是個還滿不錯的選項。
舒大猷一看到惟西從飯廳走出來,馬上熱情的招呼他。
「那個惟西啊,我前幾天在樹林里看見一棵靈芝,你陪我去看看是不是樟樹芝。」舒大猷說。
兩人走進樹林里,大猷開口便問︰「你和舒璃的事,你心里有什麼打算沒有?」
惟西一陣苦笑。「橫豎只有三種選擇,留住她、放開她和維持現狀。」
「你打算怎麼選擇?」舒大猷用嚴肅的眼神看著他。
「選擇?爺爺,或許您該先問同看舒璃想怎麼選擇。」惟西低頭踢著地上的落葉說。
「哎,你這臭小子,你講這樣哪對!你忘了當年是怎麼跟我保證的嗎?」大猷提醒他。「我沒忘。」他說。他怎麼可能會忘呢?
他永遠忘不了他大六那一年秋天!初戀女友秀秀被診斷出罹患血癌的那一幕,他對著病床上因為作化療而掉光頭發的秀秀笑說,她會沒事的,背地里卻對著她的檢驗報告焦慮神傷。
接下來他申請到秀秀住的醫院實習一年。親眼看著秀秀的生命在他眼前迅速流失。秀秀終究還是走了,他們一起作過的夢沒有一個能來得及實現。
而他也從醫學院畢業了。
回到家里,發現爸爸不知為何瞬問老了十歲;一問之下才明白,叔叔因生意失敗,連累到替他作保的爸爸,家里的產業全數遭到查封,連醫院都可能不保。
爸爸把他喚進書房對他說——
「家里的情況你都知道了?」
「是。媽跟我說了一些。」
「事情都發生了,真要把家產賠光也無所謂,但是醫院不能不保住。
如果我們醫院倒了,院里這麼多病患該怎麼辦?這里畢竟是窮鄉僻壤,不會有人上山來建醫院了。」
「您的意思是?」
「現在唯一能幫助我們月兌離難關的只有舒家了。」「那我們去找舒校長幫忙?」
「舒家的經濟大權是舒爺爺在作主的,我去找過他了,他開了些條件。」「什麼條件?」「他要你娶舒璃。」「什麼?」
「爸知道你和白秀秀的事,但是人死不能復生,而且你還年輕,應該以事業為重。」「……」但是婚姻和事業怎麼能混為一談?更何況他一向把舒璃當妹妹一樣。
「唉,我也不想勉強你。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就自己斟酌著辦吧。
如果你真的不想娶舒璃,我們就移民到日本投靠你姑丈去吧。」話雖這樣說,但他每天在家看著母親以淚洗面,父親終日唉聲嘆氣,全家只能過一天算一天等著法院通知,到最後,他還是軟化了。
他親自去拜訪舒大猷。
「舒爺爺,請您幫幫我們家。」他在舒大猷的書房里對他行九十度鞠躬禮。「呦,你這麼久沒上門,我還以為你家的難關度過了說,心里頭正為你們家高興著呢。」舒大猷抬起頭看著他。
惟西沉默著。舒大猷仔細打量他的表情。
「很為難?」他小聲詢問惟西。
「舒爺爺,舒璃畢竟還小,您訂這條件她也不知能不能接受……」
「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舒大猷眉毛一挑。
「我已經畢業了,只要您願意幫我們度過難關,給我一些時間,我會把欠您的錢連本帶利還給您。」惟西說。
「跟我談生意?那好。在商言商,你跟我借錢,當然得提供擔保品,你拿什麼跟我擔保呢?」
「我們就只剩下振光醫院可以抵押給您了。」「小子啊,你們欠下的可是近億的債務,光一家振光醫院怎麼夠呢?」
惟西深吸口氣。「我會想辦法還您的。」
「坦白說,你剛講的話你老爸之前都來跟我談過了,我也仔細評估過你們振光醫院的產值。可是,除了醫院底下那塊地還值點錢,你們家醫院的收益除了幫些貧困的孩子外,還補助一些貧苦無依的窮困人家,實在沒多少現金了。你們之所以還能過著富裕的日子,是因為你們家在台中市那些數量可觀的祖產;可是呢,那些有價值的祖產現在都在銀行手上,眼看就要被拍賣了,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你爸善良有余,但經營能力確實只是一般水平。」
「……」雖然這是事實,但從別人口中說出來,惟西心中仍然百般不是滋味。「想不想听我的建議?」「您請說。」
「你還年輕,這些債務你就撇下別管了。你爸媽橫豎也老了,到日本養老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雖然說人老了才離鄉背井有點淒涼,但是呢,時間久了就會習慣了,總好過在這里觸景傷情,你說是吧?」
「請您看在我們兩家的交情上,幫我們一把吧。」他幾乎要跪下來求舒大獻了。
哼,又是個死腦筋的家伙!」坦白說,我跟你們家並沒哈交情,但我那書呆子校長兒子和我孫女整天盧著要我幫你,說什麼你是青年才俊,前途大有可為,不幫可惜之類的廢話。」舒大猷望著他說。
真不知道白口己上輩子究竟欠這些笨蛋哈東西,干嘛拿白花花的鈔票過不去呢,真是!
「既然你有我們家的笨蛋群說的那麼好,你就娶我們家那個小笨蛋去吧。你家的財產我會替你贖回來,等你們一結婚,那些財產就當是我給舒璃的嫁妝,一起登記在你們兩人的名下。」
「但我不明白,您為什麼非要開這樣的條件不可?」「這句話在我听來就像是在問我為什麼非當笨蛋不可?」「不,我不是這意思。」惟西真快被舒大猷那古怪的邏輯和說話方式給打敗了。
「但你質疑了。好吧,我就講給你听。就算你是舒璃口中那種百年難得一見的精英又如何?你畢竟家道中落。更糟的是,我听說你喜歡一個叫白秀秀的女孩?總之,我到現在都還是覺得如果我花那麼多錢去資助你,實實在在像個頭腦不清楚的大笨蛋。」舒大猷又說。
惟西總算弄清楚舒大猷的意思了。如糶他今天沒答應舒大猷開的條件,他是一毛錢都借不到的。
他兩眼直視著舒大猷。「是不是只要我答應娶舒璃,您就答應幫我們償還所有債務?」
「你的表情看來很委屈溜。我孫女好歹也是鎮里數一數二的大美人。配你是綽綽有余了。要不是她打小就喜歡你,最近更夸張地每天哭哭啼啼地來煩我,我根本懶得理你,更甭論把她嫁給你。如果你答應當我孫女婿,咱們還得簽個婚前協議書,婚後這些財產只準收益不準變賣、分割或贈與等等。日後你得努力好好疼惜我家那個小笨蛋一輩子,你們若不幸離婚,那些財產就得當贍養費,原封不動全數還給我以舒璃之名所設立的信托基金。要你答應這個當然只是個預防措施啦,好歹我們家總是有人在當校長,勉強也算得上是書香世家;而且這里是鄉下,女人一離婚,傳出去名聲會不好,我是怕我們家書呆子會想不開,所以就預防預防。另外,舒璃只要知道這些財產將來由你們共同共有就行了,其它我們詳細的協議內容她也搞不懂的,就不必告訴她了。為了保險,你還得簽個保密條款。當然只是個提醒作用啦。嗯,我想想,條件差不多就這樣了,你回家仔細考慮看看。我等你三天,三天一過.我剛說的你全當我破屁,也不用再上門找我了。」說完,舒大猷往椅背一靠,呼了口氣,拿起老人茶準備潤潤喉。
「不用考慮了,我全部答應。」惟西說。
「當真?」舒大猷再問一次。
「是。」他答應是因為已無路可走。
「那就快回去準備吧。」舒大猷比著要他快走的手勢。
當初他完全是懷著一種犧牲的心情娶舒璃的。
往事歷歷在目,想忘,怕是不容易。
「臭小子,既然你沒忘,你以為你還有多少選項?」舒大猷用拐杖用力敲著路旁的樹干,當那樹干是惟西的腦袋那樣敲。
李惟西深吸了口氣,將思緒移回眼前。「是的,爺爺,我的確是沒有多少選擇。」
不是因為他放不下那些財產,而是他不能忘記舒家對他們家的恩情。
他們夫妻生活一年半,分居三年,他和舒璃之間似乎已不只是會錢返還的問題而已。如果舒校長以為他的安排可以增加李惟西和舒璃的互動,顯然是過于樂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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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璃在廚房磨贈了半天,探頭一看,李惟西和爺爺出去了,馬上出門去唱KTV。
四個小時後。
李惟西正在醫院幫患者處理傷口,突然接獲嘉誠的電話!
「舒璃在明俊家的暢飲KTV店門口前約一百公尺撞到電線桿。
不過,別緊張,她沒事,只是輕傷,救護車馬上就到你那里。」該死!他才離開她不到四小時,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先去準備一間單人房。」李惟西繼續手里的工作,頭也不抬的交代護士。
救護車一到急診室,惟西已在里面候著。
原本打算好好罵罵她,見她額頭腫了一大片,還不斷汨出鮮血,隨即忍住滿腔的怒氣,仔細檢查她的傷勢。
她的額頭有大約兩公分的傷口,他仔細幫她清理傷口,看著那個不需要縫合的小傷口,心想她那麼愛漂亮,鐵定會為了那個疤沮喪個十天半個月。
一時心軟,決定在她額頭上細細的縫上五針,希望把傷口盡量弄得細一點;檢查完其它地方後,並沒有發現什麼大礙。
他請護士送來一套干淨的衣服讓她換上,再送到普通病房。
等他清洗好雙手,才到普通病房看她。
「你到底又在搞什麼鬼?生命可以拿來開玩笑嗎?」李惟西揚起左邊的濃眉,對她憤怒的低咆。
「什麼跟什麼啊!我是去唱歌找樂子,不是故意去出車禍好不好?」舒璃拍拍枕頭.想讓自己靠得更舒服一點。
調整好姿勢,舒璃發現李惟西還是維持著抱胸的姿勢看著她,眼里滿是懷疑,這就讓舒大小姐很不舒服了。
「我這樣撞得頭破血流已經夠倒楣了,你還在懷疑我?」舒璃微蹙秀眉,他是怎麼回事?不信任她啊?」你的不良記錄讓人很難不起疑心。」從她回來到現在,為了逼他簽字,她哪天沒有新狀況?
「你煩不煩!都跟你說了,這是意外!還是不管我怎麼說你都不願相信我?」舒璃揚起秀眉問他。「沒錯。」李惟西點點頭。
「我可從來沒對你‘說’過謊。」這話不假,他太聰明,撒謊會被他識破,所以她從來都選擇實話實說;至于前幾天的假溺水事件,是非不得已的苦肉計,何況也不是用說的,是用演的。
听見她這樣篤定的聲明,李惟西臉上的怒氣漸漸消了。
「好吧。讓我們來談談你此刻的心情。」李惟西將原本環抱于胸前的手放到口袋里,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什麼心情?」舒璃反問。
「被我懷疑、不信任的心情啊。」李惟西一臉愉快的看著她。
「呵.你對我懷疑、不信任是你笨,我才不在乎。」舒璃說得瀟灑極了。
李惟西低下頭來.一張俊臉幾乎湊到她的鼻子前說︰「你可要記得你今天說的話。至于我對你的笨,卻一直一直非常非常地在乎。」說完,他點了點她的鼻子,給了她一個描得出水的溫柔笑容,就走出病房去。
留下舒璃愣在床上,想了許久才想通,李惟西竟然設計她,讓她親口說自己笨!這天殺的!翌日,舒璃撐著還有些疼的頭,走到客廳。
「爸,早。」「睡得還好吧?」舒爸抬起正在看報紙的臉,問。
「還好。」「你就別再替惟西添麻煩了,你好歹是校長的女兒,你很喜歡別人對你指指點點的嗎?」
舒爸一早去運動,听了些流言輩語,有些無奈的說。「我的車呢?」
舒璃明知很難跟老爸解釋清楚她最近的行為,干脆來個答非所問。
「車頭撞爛了,惟西已經叫人拖去修車廠了。」「這種事我自己就可以處理,李惟西干嘛插手?」她對他的多事很不以為然。
「我的舒大小姐.這個鎮里誰不知道你是李惟西的老婆?你出這種狀況,人家當然第一個就想到要通知他處理。」「我跟他都分居三年了,還什麼老婆不老婆的。這些人一天到晚對我指指點點的,哪有可能會不知道。」
「這里終究還是淳樸的鄉間,沒人理會什麼分居不分居的;你一天沒跟李惟西簽字,人家還是把你當李太太。」「爸,你也執意這麼想對吧?好,我一定會盡快跟他簽字,早日終結這種可笑的誤會。」
「你若執意跟他離婚,你一定會後侮。」舒校長警告的說。
「0K。OK。爸,我舉白旗投降,你饒了我,我們就別再談了。」門外傳來汽車的引擎聲,引起舒校長和舒璃的注意。
「是李惟西。」舒校長肯定地說。
「一大早的,他來干嘛?」今天才第四天,他要提早宣布他的決定嗎?舒璃不禁要這麼想。李惟西下了車,同行的還有嘉誠。
「去醫院前我想先過來看看。嘉誠要來作筆錄,我順道載他過來。」
李惟西對舒爸解釋來意。
舒爸拿出今年的冠軍茶,泡給一早來訪的兩個客人喝。
等嘉誠作完筆錄,惟西難得的對舒璃露出笑容說。
「這是最新型的美容膠,你可以貼在傷口上,將來疤痕會比較淺。
另外,我有個患者在台中開了一家餐廳,今天開幕,一直打電話邀請我去參加,你今天晚上是否可以陪我走一趟?」惟西問舒璃。
「你放得下你的醫院?」她反問。
「我每周二、六下午及晚上休診,由我兩個學弟下來幫我駐診,今天剛好是周末。」「不好啦,會引起別人不必要的誤會,以為我們是分居分著玩的。」舒璃故意看著老爸說。
「我看你也誤會了,我只是想抽空跟你談談你所謂的‘交易’。」他一派輕松的說。舒璃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你今天就要跟我談?」他點點頭。「晚上幾點?」舒璃眼楮露出急切的光芒。
「我下午五點過來接你。」「好!我等你。」
李惟西說完起身,和嘉誠一道離開。
「老爸,你看,老天開始眷顧我了。」舒爸看著惟西離去的英挺背影,再看看舒璃,對她的雀躍很不以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