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讓天打個雷劈死你算了!流火恨恨地瞪了一眼,才不甘願地牽起兩匹白馬。
此時,天色已漸昏暗,他們準備在這家客棧打尖過夜。因為那本賬冊的緣故,沈頤變得十分小心,方才已派了幾個家丁四處查看有無可疑的人,自己又和老掌櫃一起上樓查看地勢。
結果他一走開,流火就遭了麻煩。
隨行的幾個家丁趕緊都跑過來搶走她手里的韁繩,討好地道;「流火姑娘,這種活兒我們來就好!」他們都是長年習武之人,平時住在府上沒什麼大事,主人家要出遠門,就由他們跟著伺候保護。
流火卻正在氣頭上,一把又搶回韁繩,「不就給馬兒喂些草料嗎?我也會!」
自從那天來了個瞎眼的老道士,後來二夫人又過來,讓二少爺代她去杭州給外公祝壽,他們出門已經快兩天了。可這一路上,她極度不痛快,那位姓傅的小姐不會看人眼色,明明二少爺都不舍得差使她,她偏偏逮著機會就喜歡支使她干活。
本來干活自己也不怕,可她是沈家的丫頭,憑什麼要听一個不相干的人趾高氣揚地差使?
她正和家丁們搶奪韁繩時,沈頤尋過來一看便皺起眉,「你們在干什麼?」他一看流火氣鼓鼓的神情,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忙拉下她的小手,「誰讓你做這種粗重的活兒?我不過和掌櫃的上樓去看了看,怎麼你就跑來和他們搶起韁繩來了?」
「又不是我想來的。」她跟在他身後含糊不清地嘀咕。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大堂,傅曉蓉原本托著腮等在飯桌邊,一見到沈頤忙站起來陪著笑,三個人一桌,一頓晚飯草草吃罷。
到了該掌燈的時候,流火正在沈頤房真幫他鋪被褥。
沈頤原本在一邊負手看著,忽然忍不住從背後抱住了她,羞得她小臉一發燙,急急地月兌口,「二少爺,你、你可別胡來!」
他失笑,湊在她耳畔低聲道︰「我說過,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候,你不許再叫我二少爺,要叫我隨雲,知道嗎?」
「那我可搞不清啦!」她立刻聰明地反駁,「我如果叫你隨雲,那也是奉了二少爺的命令,可我要是不把二少爺當二少爺,那我也就不用再听你的吩咐啦!」
好伶俐的丫頭!他一怔,這兩句話還真難倒了他。
「但你要是不叫,我就永遠是你主子,主子就有讓丫頭改口的權力——照這樣論理的話,我們倆豈不是牽扯不清了?」
「成了成了,我還是乖乖叫一聲隨雲吧。」流火任他摟著,笑盈盈地一擺手,「這理我可論不過二少爺,你這麼一說,我的頭都快繞暈了!」
沈頤把她的身子轉過來,扶著她的雙肩,柔聲誘哄,「那你叫來我听听。」
「咦,我剛剛不是已經叫出口了嗎?」她故意將目光轉開去,笑得像只小狐浬。
「你別想唬弄我,剛剛那可不算。」他輕輕一刮她俏挺的鼻子,「我要你看著我的眼楮,正正經經地叫我一聲。」
叫就叫嘛,有什麼了不起?流火垂下眼,低低地叫了一聲,「隨雲。」
她雖然平日里講話時常大剌剌的,但畢竟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眼下又是在心愛的人懷里,這一聲叫喚出來,已不覺多了幾分嬌柔甜美的味道。
但他還不滿意,依舊逗她,「這不成,我是要你看著我的眼楮。」
怎麼這麼麻煩呀?
流火一听心就有些跳得慌亂,但沒有辦法,只好鼓足勇氣慢慢地抬起頭,她的目光一接觸到他的,就變得有些出神,好半天才呆呆地叫出口,「……隨雲。」
結果她話音一落,他就忍不住低下頭去,吻住了那嬌小甜潤的唇瓣。此時一室靜寂,惟有燭火爆出輕微的劈啪之聲,並將兩人相擁的身影映照在地板上……
「我、我要回自己房里去睡了。」一番唇舌纏綿之後,流火清醒過來,長睫不停扇動著,羞怯地推開他。
她回到屬于自己的那間房,剛關上門,卻听到外面廊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咦,三更半夜的運有人亂走動?她小心地將門打開一條縫,驚訝地發現原來是傅家小姐。
按說這時節天氣還未完全回暖,尤其入了夜,更有寒意襲人,但傅曉蓉卻穿得十分單薄,只見她用兩臂環抱住自己,一邊走一邊像是冷得直發抖,而看她走的方向,分明是去沈頤的房間。
好哇,她是想去向二少爺「獻寶」!
「想到有這可能,流火心里就升起一把火來。哼!她白日里一趁二少爺不留意就找她麻煩,現在居然還想趁著夜色去引誘他!
世上哪有這樣便宜的事?!
她憤憤地一想,立刻計上心來,借著月光,她轉頭瞅見房里的床幔恰好是白色的,嘴角一扯,眼里不自禁閃出惡作劇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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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
「你、你是人是鬼?」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細細的怪叫聲,傅曉蓉當即嚇得打了一個寒顫,待轉身一看,更嚇得面無血色,咚的一聲,背貼著牆壁滑坐在走廊地板亡。
只見一團人形的白布在她面前張牙舞爪地晃動。
「嗚……小娘子,我是你的老朋友……嗚……嗚……我現在好冷,你冷不冷啊?」
「我……我不冷。」她死命地搖頭,已駭得淚流滿面。
偏偏那團可怖的白布猶在顫悠悠地飄出聲,「可是我好冷……求你、求你扶我一把……嗚……我好冷,我冷得站不住啦……你快扶住我……」邊說邊向她「飄」至。
可憐傅曉蓉背脊僵得筆直,嚇得動也不會動了。
人形白布向她伸出手,「來……扶我一把——」
「啊!有鬼啊!」她尖叫出聲,聲音淒切得讓白布里的「鬼」都嚇了一跳,趕緊閃了開去。
而沈頤剛想解衣入睡,听到尖叫聲立即推門出來,「出了什麼事?」
「有、有鬼……」傅曉蓉依舊一動也不動,癱坐在原地。
鬼?他皺緊眉,第一個想到的是跟賬冊相關的事,但當他蹲下去想扶起傅家小姐時,卻發現她右手中居然握著一只死人手骨,他嚇一跳,眨了眨眼,心念在電光石火問又放下心來。
他知道這「鬼」是怎麼回事了。
「三更半夜的出了什麼事呀?」流火也從旁邊推門出來,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
「二少爺!」樓梯上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聲,睡在樓下的七、八個家丁們全數趕了上來。連客棧里其它的住客也被吵醒,紛紛探頭出來。
「沒事,傅小姐在廊上滑了一跤,錯口亂叫而已。」沈頤一邊強行扶起她,」
邊跟家丁們解釋。「阿仁,你們幫忙把傅小姐扶進房去。」他轉身又一把拉過流火的手,「我有話問你。」
進了房關上門,他先踱過去點亮了燈,然後才負著手轉過身,「流火,你過來。」
一對上少東家那種平靜無波的眼神,流火反而覺得頭皮直發麻。她在心底嘆了口氣,才慢吞吞、一言不發地走到他面前。
他憂慮地看著她,忽然從身後拿出了那根死人手骨,遞到她眼前,聲音不軟不硬地道;「這種東西不該隨便拿出來嚇人。」
「我只是討厭她那麼虛偽。」她垂下眼,悶悶不樂地說。
沈頤把手骨放到桌上,轉而扶住她的雙肩,「為什麼這麼說,嗯?」
她卻推開他的手,徑自在桌邊托腮坐下,「從一跟她同路我就倒霉,她老是趁著二少爺你不注意就差使我做這做那,不喜歡我就明白說出來嘛,干麼在你面前一套,在你背後又一套?何況她方才……衣服穿那麼少,又鬼鬼祟祟地往你的房間走,我一時氣不過才——」
「傻丫頭,你有時欠缺的就是一些容忍之心。」他知道她說的是事實,安撫地從背後環抱住她,「曉蓉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很嬌氣,又會耍些小心機,所以我從小到大也只把她當妹妹看待。至于這趟去杭州,我既然答應了娘把她平安送回家就不好食言,何況她只是一個外人,路上相處幾天而已,有不痛快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你說對嗎?」
他放柔聲音一解釋,她的氣就全消了。「好嘛,剩下幾天我再也不捉弄她。」
「你這丫頭。」他無可奈何地搖頭苦笑,放開她,轉而拉她起來,「我看她剛剛是真的被你嚇壞了,我不方便,你現在進去看看她吧。」
「我不要。」流火執拗地垂下眼。
「去吧,」他半催半哄地拉著她走向門口,「解鈴還需系鈴人,你方才扮鬼嚇她,現在就得做菩薩去哄哄人家,她若是嚇得丟了魂,我看你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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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第二日起床,流火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那傅家小姐未免也太不禁嚇,她只不過是用一塊白布和一根死人手骨,就把她嚇得慌不擇人,昨晚一見到她就非要摟著她一起睡。
除了跟自己的老娘和兩個姐姐,流火還沒跟別人同床過,更別提這樣一位哭哭啼啼,白日里還互相看不順眼的小姐了。
更慘的是,天亮後傅曉蓉一醒來,又恢復了趾高氣揚的姿態,把她趕出了房。
呸!上輩子欠她的啊?!
流火滿肚子怨氣地回到自己房里。雖然那傅家小姐的身子香香軟軟的,可她以為她就樂意讓她摟著過一夜呀?這事兒追根究底,都怪殺千刀的二少爺,他不讓她過去就沒事了。
用完早飯、結了帳,他們繼續趕路。
照例是傅曉蓉坐在馬車中,流火、沈頤和家丁們一起騎馬。
過了片刻,傅曉蓉忽然叫停馬車,興致勃勃地下了車,提著裙跑到前面對沈頤道︰「隨雲哥哥,我在車廂里坐得實在厭了,你教我騎馬吧!」
「你不怕摔下來?」沈頤勒住馬,含笑看她。
「我不怕!」她輕快地搖搖頭,不復昨晚的懦弱瞻怯之相。說罷,她瞅了瞅流火胯下那一匹骨架尚矮小的馬駒,故意笑眯眯地建議,「隨雲哥哥,流火也是女孩子,她成天騎在馬上一定累了,不如你就讓她把馬換給我,她去乘馬車吧。」
唉,成天瞎折騰!流火不等二少爺吩咐就主動下馬,把韁繩交到她手中,「傅小姐,你請吧,這匹小馬乖著呢,不用擔心摔下來。」
「我當然知道,不用你來教!」傅曉蓉嘟起嘴,湊在她耳邊壓低聲。
哼,管你愛理不理!流火反而樂了,有舒舒服服的馬車不躺,傻瓜才寧願騎馬呢!
不過她也沒有高興成,剛向後面的馬車走了幾步,沈頤就叫住她,「流火。」
唉。她在心底長嘆一聲,只好轉身走回二少爺馬邊,仰起頭,「二少爺,還有什麼事嗎?」
她愁眉苦臉的樣子讓他失笑,「把手給我。」
流火不明所以,愣愣地伸出手去,卻冷不防被沈頤用力一拉,轉瞬間抱到了馬上。
他一手緊摟住她的腰,一手甩動馬鞭,胯下那匹馬吃痛,便在淨是黃上的官道上快跑起來,跑了好一陣,他才勒緊韁繩。
她向後一望,不安地道︰「哎呀,把他們都甩在後面了。」
他望了望前方的一片蔥翠,毫不在意地笑笑,「那有什麼打緊?」說著,向前一指,「你看前面遠遠的像有座茶肆,我們去那里再等他們。」
信馬由韁地走了一會兒,路上忽然走過來兩個漢子和一個小孩。此時春日融融,天候頗為暖和,只見三個人都卷起了褲管,赤著腳喜孜孜地走在路上,兩個漢子各拎著一只大竹簍,那孩子黑呼呼的小手里正拖著一個草串,上面吊了四條半大不小的魚,濕淋淋地還在不斷翻騰。
「喲,他們捕了好多魚回來!」她看著也替他們高興。
沈頤道;「這陣子容易發春汛,這些魚多半是從不同流段被潮汛趕在了一起。一說罷,他忽然揚高聲詢問迎面走來的三人,「兩位大哥,前面可是有河發了潮汛?」
「是啊,」其中一位方臉黑面的樂呵呵地回答,「公子可是要過松陵往平望方向去嗎?勸你們還是在我們松陵鎮上住一宿吧。」他往來時的路一指,「前面澧河發了大潮汛,比往年都大,還把方圓幾十里的橋都淹了,船也難渡,我估計要等水退,起碼得等明早日出。」
唉,怎麼這樣?!
流火一听不禁大為沮喪,她原來還巴望著快些到杭州,好痛快地跟那位傅家小姐道別呢!
可那位黑面漢子說得沒錯,沈頤他們一行人到了前面松陵的鎮上時,所有人都這樣告訴他們。且澧河流經松陵往平望方向的一大片地,想繞過它是斷不可取的,只會耗費更長時間。沒有其它法子,沈頤只好命家丁在鎮上找了一家客棧,徒等著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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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沈頤的憂心更重,因為從傍晚時分他們聚在樓下大堂內用晚飯開始,他便隱隱察覺這客棧內有些古怪,似乎有人總在窺視他們。
「二少爺,這件衫子你騎馬時有一處磨了,」流火邊說邊從包裹內取出一件嶄新的月牙白外衫,抖開來,細細地看了看,「明早起來別忘了換上這一件新的。」
他又習慣性地從後面抱住她,「你怎麼不會幫我補補?」
說到這個流火可真是臉紅了。「我這人天生手腳笨,二少爺你早知道的……唉,不過我大姐的針線活可好啦,縫縫補補甭提,就是刺繡她也是不輸給任何人的。」
他笑,「可惜你大姐早被佔春接去邑州成婚了,你現在跟我提,我能撈到什麼好處?再說,她是她,你是你,她的針線活再好,那名聲也攤不到你這丫頭的身上去。」
「哦,對了,二少爺,」她突然想起緊要的事,忙從少東家的懷里轉過身,皺起眉說;「先前在樓下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像、像……像暗地里有幾雙眼楮一直在盯著我們。」
「你也察覺到了?」他盯著她。
「嗯。」流火用力地點頭。
「看來今晚很可能會出事。」他放開她,自顧自地負起手,憂心忡忡地在房內踱了幾步又忽然停住,低低地道;「不過我已叫阿仁他們在隔壁隨時準備著,一有風吹草動就趕過來。」
「那我去向老掌櫃借根竹竿來,我不怕他們!」
「流火,你現在哪兒都不要去,隨時會有危險的。」沈頤頓覺哭笑不得,急忙拉回她,「傻丫頭,對方若真是沖著我們來,必是道上的人,他們會怕一根小小的竹竿嗎?何況還是握在一個小女孩的手里。」
「可是……」她迷惘了,「少爺不是教過我‘聊勝于無’嗎?」
他苦笑,「這意思並不適用于眼前,你不要胡亂拿來用。」
她還想說什麼,但沈頤突然捂住她的嘴,又疾走去桌邊把燈吹熄了,「有人!」他低低地道,並摟著她往床邊退。
此時窗外月光正明,即使滅了燈,房內的情形仍然可讓人窺視得一清二楚。
果然,等了片刻,門板的陰暗處忽然冒出一縷細小的白煙,悠悠不絕。
「是迷煙。」她縮在少東家的懷里說。
沈頤顧不上低頭看她,只用極低的聲音冷冷道︰「屏氣凝神。」
又過了片刻,一陣夜風拂過,兩邊的窗俱是吱嘎一聲,隨之竟躍進來三團黑影!他們落地滾至桌邊,倏然站起,六雙眼楮緊盯住沈頤和流火。
居中的一個用粗啞的聲音喝問;「那本賬冊在哪里?」
他心念一動,把流火護在身後,不動聲色地反問;「你們是什麼人?」
「這你就不必知道了,沈二少爺。」那人笑得詭異,「你不認識我們,我們可認識你。」
三個王八蛋!流火忍不住了,在少東家身後大聲叫囂,「真是孬種!有本事你們就把臉上的三塊黑布都撕掉,大家坦坦蕩蕩地說話!」
「流火——」沉頤在心底嘆了一口氣。這丫頭就是吃虧在太沉不住氣。
「小丫頭片子,這里有你什麼事?滾開!」另一人惱怒地斥喝。
但他話音剛落,房門外就傳來重響,夜深入靜,那門板轟然倒下,沈府的七、八個家丁一涌而入。
「二少爺!」阿仁當先護到了少東家的身邊。
形勢立時逆轉。
「出了什麼事?」偏偏門板倒下的響聲驚醒了傅曉蓉,她披上外衫就匆匆忙忙地跑過來,轉瞬間又嚇得尖叫一聲,因為離門最近的蒙面人當即把她拽住了。
「嘿嘿,要保這妞兒的性命,沈二少爺,你就乖乖把賬冊交出來。」他笑得邪惡。
沈頤緊皺起眉,「鄭大人如何斷定賬冊就在我手上?」
那人卻惡狠狠地道︰「什麼鄭大人,老子不認得!」
「呸!還敢說不認得!」流火又忍不住跳出來搶白,「你們若不是那個姓鄭的狗官派來的,干麼要什麼賬冊?!笑話,誰都知道二少爺是做買賣的,成天過目的賬本要多少有多少,你們倒說明白,死咬著的賬冊到底是哪一本?」
「哼,流火姑娘說得對,你們三個是什麼東西,也敢向我們二少爺要賬冊?」阿仁跟著幫腔。
挾持著傅曉蓉的蒙面人想開口回罵,但方才領頭的那一個伸手止住了他,只盯住沈頤道︰「二少爺是個聰明人,當然知道我們兄弟要的是哪一本。實話告訴你,這差事干砸了,我們三個也活不成,嘿嘿——」他陰森地咧嘴一笑,「所以今兒晚上,不問出賬冊的下落就不算完。」
「啊!」雪白的刀光在她頰邊一閃,傅曉蓉又嚇得尖叫一聲。
沈頤倒吸了一口氣,「你們先放開她,我自然會把賬冊的事合盤托出。」
「嘿嘿,」那人又陰惻地笑,「我們兄弟一向喜歡銀子和貨同時付清的,先放開了人,我們拿什麼再來跟二少爺做交易?」說罷,他遞了個眼神給旁邊的手下。
傅曉蓉立時慘聲大叫,因為對方用刀尖在她臉上一劃,已經劃開了細小的一道口子,沁出兩顆血珠來。「救命!隨雲哥哥救我!」她痛得捂住左頰,淚流滿面。
「住手!傷害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孩子,你們不感到羞恥嗎?!」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流火居然搶先撲過去護住了她!也不管對方的刀立刻移到自己胸前,只憤慨地大罵,「要東西就光明正大地去搶,欺負一個女人,你們他媽的還算不算男人?!」
眾人都一怔。
流火要的就是這光景。她一手擋在傅家小姐身前,一手在背後的桌面上偷偷地模索。
有了!手指觸到濕軟的一塊抹布,她的心頭一陣狂喜。
「媽的,這丫頭片子真多事!」拿刀抵著她的蒙面人啐了一口,「老大,做了她?」
那領頭的還沒答話,她又怪聲叫嚷,「哎呀呀!旁邊爐子里的火燒著你的褲管啦!」
那人嚇了一跳,不覺往旁邊一閃。
這可給流火閃出了空檔,機不可失!她連忙用桌上的抹布裹住了自己的一只手,當下趕上去抓起爐子里未燃盡的一把炭塊就往對方臉上擲去。
那些炭塊還在發紅,三個蒙面人不料有此一招,只得一起往後閃游,並拿刀面把滾燙的炭塊都揮開,但一如此,他們的陣腳也亂起來,流火忙拉著傅家小姐逃開,阿仁他們趁機沖上去,不費多少力氣就把對方制伏了。
「說!到底是哪個狗娘養的派你們來的?」阿仁惡狠狠地叫嚷。
「嘿,憑你也想知道?」豈料領頭的一個依舊古怪地一笑,只見他跟兩個手下遞了個眼色,脖子一仰,發出輕微的咕嚕聲,轉瞬間竟垂下腦袋不動了。
死了?!阿仁吃了一驚,忙揪住對方的頭發扯起來看,果然,嘴角流出一串黑涎,更有一股腥臭之味撲鼻而來,急忙厭惡地放開了手,「二少爺,他們吞毒自殺了。」
沈頤冷冷地揮了揮手,「把他們拖出去埋了,要處理得干淨。」
「是!」阿仁抖擻起精神。
沈頤徑自踱到窗邊思慮起來。難道是汪儒把賬冊轉贈給他的事被鄭鵬年知曉了,所以他才派這二個人來索要賬冊?小小一個蘇州知府竟敢在暗地里豢養死士,按本朝律例,罪同謀逆!
而另一邊,流火正在傷腦筋,因為受了巨大驚嚇的傅家小姐又是死摟著她不放。「傅小姐,我、我扶你回自己房里去睡吧!那些惡人都已經死啦,不會再嚇著你了。」
「我害怕!」傅曉蓉哭哭啼啼地拽著她。
唉,這下可好,又淪落為這副光景。流火沒有法子,看她也怪可憐的,只好哄著她回了隔壁的房間,扶她上床,幫她蓋了被子,「小姐,你安心睡吧,我擔保再也沒有事了。」
流火的性子粗中帶細,又是吃軟不吃硬的,見傅家小姐眼前這樣可憐的模樣兒,早把前幾日的不愉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好不容易哄的她閉眼睡下,听到推門聲,忙悄悄地走開去,「二少爺,」她走到沈頤面前,擔憂地低低道︰「傅小姐臉上的傷怎麼辦呀?」
他遞給她一只極小巧的白玉瓷瓶,「不礙事,你幫她抹在傷口上,三五日即可消了。」
「哦,好。」她歡喜地接過去。
沈頤早已等在門口。待流火再出房門後,「曉蓉睡了嗎?」
她無聲地點點頭,然後掩上門才開口,「唉,她一直哭哭啼啼的,抹藥膏的時候還問我長了傷疤怎麼嫁人呀……真是千金小姐,命都差點沒了還惦記著嫁人哩!」
他感到一絲內疚,不由得苦笑,「那紫玉膏是千金難換的至寶,斷不會留下痕跡的。」
流火蹙著眉,「二少爺,你那房間死了人,睡不得啦!去我的房間湊合一下吧,我嘛,累極了在桌邊打個盹兒就成。」
「傻丫頭,」他忽然模了模她細滑的小臉,又轉而執起她的手,「反正現在已是四更天了,我也沒有睡意,我們就去你的房里說說話。」
他拉著她的手進去,一關上門,立刻將流火擁進了懷里。「傻丫頭,」他緊摟著她,深吸了一口氣,手似乎還有些微顫,「你方才沖過去救曉蓉時,我的心都揪緊了!」
「嘿,我也不知那時候哪來這麼大的膽子。」流火卻只傻傻地笑,直到感覺少東家抱得太緊了,才害羞起來,瞬間燙紅了臉,吃力地低聲嚷︰「二少爺……你抱得我都喘不過氣來了。」
沈頤這才松了力道,把她拉到窗邊,借著月光打量心愛的人兒,邊撫著她額旁的發絲,邊柔聲道︰「以後若再有這樣的事,你不可再貿然沖出去,听到沒有?」
「我……我只是看不得他們這樣欺負一個女孩子。傅小姐雖然老拿眼角瞅我,可她到底只是一個女孩子,再壞也不該被人在臉上劃一刀啊。」她垂下眼,悶悶地解釋。
沈頤知曉她的心意,也不再多加責備,「我知道,當時看曉蓉受了傷,我得心里也很焦急。」說到這里,他轉眼望了望窗外遠處的禾田,又接著道︰「其實這趟出來我一直在擔心賬冊的事,那本真的我仍留在家里,卻隨身帶了兩本假的出來,方才你若不突然沖過去,我原打算用一本假的來跟他們交換。」
「哎呀!少爺你要是早些跟我說,我肯定就不沖過去了。」她听完忽然不好意思地一笑,第一次主動偎進了他的懷里,「其實我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好害怕,那家伙的刀亮晃晃的,比殺豬的手里拿的還鋒利呢!」
「怎麼又拿殺人的刀跟殺豬的比?」沈頤好笑地听她這般說。
她嘿嘿傻笑,「看著像就隨口說出來了。」
窗旁一棵大樟樹的葉脈上滑下了一顆露珠,恰巧落進小水塘里。
波紋圈圈散開,再無聲息,一夜即將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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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一行人平安到達了杭州。
流火總算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因為那傅家小姐終于回了家。自那夜過後,她就像變了個性子似的,對自己不再耍小心機,相反的,整日流火長、流火短的,還拉著她同乘一輛馬車。可惜這樣反而更讓自己不舒坦,倒還寧願她像先前那樣拿眼角瞅她哩!
「流火。」沈頤進來的時候,流火正趴在桌邊,兩手托著腮咳聲嘆氣,她一想起那位性情大變的傅家小姐,就止不住一陣哆嗦。
他好笑地看著她的模樣,走過去拉下她的手,「又在煩惱什麼?」
流火看了一眼窗外,「二少爺,藩台老爺的壽宴要開始了嗎?」
「沒錯。」他點點頭,「外公的壽宴來祝賀的全是他的同僚,滿座皆是大大小小的宮,我帶你出去也不方便,你就待在房里吧,到時我讓人把果品菜蔬都端一份進來。」
沈頤的外公施誠乃是當年先帝冕宗在位時欽賜的浙江布政使,官品為從二品的大員,即俗稱的藩台,掌管一省之民政、田賦、戶籍,雖受巡撫管轄,然亦是位高權重。今晚他的六十大壽,全省上下前來恭賀的大小官員絡繹不絕,沈頤方才已陪著外公迎了十幾位,抽空才回來對流火交代幾句。
到了第二日,賓客散去,本省的巡撫大人才姍姍來遲。
施誠膝下無子,惟二夫人一個女兒,自是對沈頤這個外孫格外疼愛,驟然听到巡撫駕臨,慌忙又讓他陪著前去門廳迎候,只是待沈頤見到那位巡撫大人,不覺暗暗吃了一驚。
他听外公說過,這位巡撫大人為人一向淡漠寡言,不喜與人親近,論年歲,還比外公小了足足一輪,但眼前所見,其人步履沉重、目光幽濁,眉梢眼角俱顯老態,從花廊的暗影處負著手緩緩踱來,竟像比外公還老了十幾歲!
這時,有家僕跑來報,「大人,酒宴已備下了。」
那巡撫陸延齡卻一揮手,「不必了,施大人花甲之喜,本撫過來只為喝杯清茶,聊表賀意。」說罷,他看了一眼沈頤,目露欣賞之色,才又對施誠道︰「施大人,你是知道我的,本撫素喜清靜,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此來,一為賀壽,二卻是為公事。」
施誠斂容道︰「巡撫大人,可是為皇上嘉獎兩江官員的事?」
陸延齡面色沉重的頡首,「正是。」
這嘉獎的背後,卻還有另一層意思,即在指責其它省府治理不力,致使地方貧瘠,無多余的銀兩可填充國庫,當中尤其指的便是閩、浙和四川三省了。因為閩、浙和兩江三省同屬東南富庶之地,而四川更是聞名遐邇的天府之國,也正因為如此才讓陸延齡在得到詔諭後會惴惴不安。
當下,三個人一起步入內廳。
沈頤听外公和巡撫談論這些,不啻像一個爆竹在心里爆開來。兩江三省在歲末共上繳稅銀三千六百萬兩——這實在是一個彌天大謊啊!
因為在那本要命的賬冊中,正是記錄了這個足以撼動朝野的謊言的全部制造過程,兩江三省實則只上繳了三分之一,即一千兩百萬兩,這里頭,是在上報戶部時做了一番「大手腳」。
但這些話,眼下他能說出來嗎?又該怎樣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