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大地,灰色雲層掩蓋耀眼的陽光,天空落下綿綿細雨。
忙碌的一天再次展開,急促的步伐穿梭于街道,今日的早餐店人潮依然絡繹不絕,嘈雜的店內依然笑聲不斷。
倪安埋首于櫃台內與店里的顧客有說有笑,偶爾像是憶起什麼,她會有一刻的恍忽,不自覺的抬頭望向車水馬龍的車道,又突然回神,試圖將心神拉回到手上的工作。
恬靜怡然的笑容中,不難察覺她隱約浮現的失落神色,晶瑩溫順的雙眸始終柔和但夾帶著一絲絲的期盼。
「來,你的早餐好了。」和善的笑容、輕柔的嗓調,對著前方男客微微頷首,再繼續埋頭于工作。
他,不會來了吧!失落的心緒涌上心頭,臉上浮現一抹澀意的苦笑,倪安悄悄的嘆氣,柔情的神色添上些許懊悔。
「嚴先生這幾天好像都沒有出現。」櫃台外的老主顧提問。
倪安微微一怔,然後點了點頭。
「確實有好幾天沒來了,我猜他大概是出差到國外吧!這幾天的新聞都在報導嚴氏企業有意朝歐洲發展不是嗎?他是個大老板,當然很忙碌。」店內的顧客再次將話題拉到嚴飛身上,一點也沒察覺到櫃台內神情異狀的倪安。
「不對啊!這幾年來,不管嚴先生多忙,每天一定都會出現。」早餐店內另一名顧客從報紙間抬起頭。
但是現在不會了,也許他再也不會出現了……
手上的動作倏地停頓,倪安望著眼前熱騰騰的炒面開始發愣。人的習慣還真是很可怕啊!
再次悄悄地抬起頭,再次將視線望向店外,倪安仿佛試圖尋找那道熟悉的身影,可惜那所謂的期待,截至目前為止,整整一個星期都未實現。
他是真的不會來了吧!心中如是想,重重的失落感再次于體內徘徊。
「來,這是你的早餐。」盡責完成自己的工作,倪安努力將心中的惆悵推出體外。
一個星期前對他做出的提議,她早從話說出口的下一秒就開始後悔了,說好該對自己說的話負責,她卻沒想過說與做竟是如此的天壤之別!
雖然每天的見面僅僅短短數分鐘,雖然見面時兩人間沒有其他的交談機會,但是無法否認他的存在對她來說,早已成為某種重要的精神支柱。
她以為自己是很勇敢的……她是真的這麼肯定,但是——察覺到自己再也見不到他後,現在的她又開始不這麼的肯定了,他在做什麼呢?是否車子行經她的店時,因為她一時的忙碌而錯過發現他車影的機會?
現在的她就像個末長大的小女孩,期待心儀的對象能偶然經過她的教室門口,替她思念的心靈帶來甜美愉悅的泉源,給予她美好的一天。
呵!悵然自眼中畫過,倪安搖搖頭,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
是她承諾他不需要再出現了,是她告訴他當年脆弱不堪的她已經堅強的爬起來了,是她親口答應讓他月兌離這麻煩事的,現在為什麼又讓這後悔的苦澀滋味狠狠包圍?
因為她想他!
短短的一個星期中,想念嚴飛的心情像水滴般愈滴愈多,直到她願意坦承面對時,那看似不起眼的小水滴已成為源源不絕的大海,即使用再大的勺子也無法讓它們干竭。
老天!看看她做了什麼?瞧瞧她干了多愚蠢的傻事?
短短的七天對她來說,猶如一個世紀般的漫長,她一點也不希望再也見不著他,真的不希望啊……倪安停下手上的工作,目光空洞地落在前方,淡柔的笑靨自唇瓣消逝。
「咦!那輛車……嚴先生來了!」突然驚呼聲自四周傳出,眾人的目光一致落向店外。
倪安回神,眼神充滿期盼地緩緩移動。
令人熟悉的黑色房車正停靠在店門口,倪安無法置信的悄悄屏氣,空洞的目光逐漸有了焦距。
當車門開啟的一剎那,當熟悉且令人思念的身影落入她的眼眸,倪安感覺心口浮現出某種陌生、令人心悸的激動情緒。
車門緩緩關上,一雙幽漆的黑眸毫無顧忌的緊盯櫃台內的人兒,他抬起堅定不已的步伐,緩緩朝早餐店走來。
高聳挺拔的修長身軀,一身價值不菲的昂貴西裝,一頭整齊的黑發,還有一張俊美迷人,卻始終不曾展露任何溫柔笑意的冷淡面孔,嚴飛的出現,讓空氣間仿佛多了一道強勢且充滿壓迫感的駭人氣息。
吵鬧的店內瞬間變得靜悄悄,靜得令人感受到氣氛中的詭譎。
從頭到尾,他晦暗的黑眸就落在倪安身上,再也沒有轉移,兩人的視線緊緊交纏在半空中,只是他溫度冷冽的眼眸對上的是綻放激動情緒的溫柔亮眸。
人來到櫃台前,眾人不著痕跡向後悄悄退離,給予他一個極大的空間。
半空相視的目光沒有轉移,兩人仿佛不舍移去緊緊望著對方的目光,將未見七日的思念,一次狠狠的將它們補足。
輕咬顫抖的唇,望著前方的他,倪安感到眼眶正在發燙,用力吸了一口氣,唇瓣揚起一抹輕柔的微笑。「嚴先生,早安。」
倪安不懂自己的心緒為何會如此激動,只是陌生的淚水竟然就這麼在她的眼底中流動。
嚴飛冷漠的眼眸含帶深不可測的情緒,幽眸閃動著令人費解的疑惑,輕抿薄唇,收回凝望她的視線,「早安。」
他一句簡單的問候,莫名地在眾人間引來訝異不已的驚呼聲,在場的眾人紛紛對他投以驚愕的注視。
倪安帶笑,將眼中的熱液眨去,「一樣嗎?」
「一樣。」回應她的,是令人驚愕的第二句話。
「好的。」唇瓣的笑意愈加濃厚,倪安吸了一口氣,將擴散于體內的喜悅壓制,開始手上的工作。
瞧見她令人如沭春風的溫柔笑意,嚴飛幽沉的雙眼加深了幾分,他不該再出現,當她清楚對他表達出她的堅強和不再需要他後,他確實可以不需要再出現在這里,但是……
短短七天未見到她,他的心情卻突然浮現出一絲怪異和無法習慣。
令人疑惑不已的習性,讓人感到郁悶項躁的心情,從沒見到她的第一天開始,就這麼自心頭油然而生。
好似一種該是每天必做的行動被硬生生的打斷,無法適應至極地讓他的心情處于郁悶之中。
冷情的臉孔浮起異色,目光依然落在櫃台內的她身上,直到現在,這是第一次他願意去注意她的面容,探索她的一舉一動。
真要評論,眼前的倪安只能算長得普通,一張不算出色但十分干淨,沒有涂染脂粉的臉孔;她的雙眼不大,不算晶亮有神,但那眼眸卻無時無刻綻放出柔軟的溫度;她沒有性感豐厚的雙唇,但當她笑起來時,總能輕易感染他人的心情;她的身形不高也不矮,充其量只稱得上縴細,卻沒有男人喜愛的豐腴姣好。
如果說她全身上下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那就是她那一頭僅以一條發束簡單扎于腦後的烏亮長發。
與她不期而遇的那一晚,他曾看過她那一頭亮麗的秀發在風吹起的瞬間,狂亂地飛舞在半空中,仿佛有生命般狂烈的舞動,奪去他所有的心神與目光。
七日未見的日子中,他雖不曾時時想起她,但偶爾自腦中一閃而過的淡淡影像,對他來說已經是一件不尋常的行為。
所以他還是來了,在消失整整七天後,他的思緒、行動再也無法克制的出現在固定的地點——這間空間狹小,只能容納幾個人的小小早餐店中。
看到倪安的一剎那,嚴飛發現這七天來存在于心頭,那微微、淡淡,又無法撫平的煩躁感已不知在何時悄悄地消逝。
無法理解的心緒連他自己都無法給予正當的理由,為何他的情緒會變得如此怪異?但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的心情之所以不再受到干擾、不再感到煩悶,這一切全是因為他又見著她了!
「你的早餐好了。」
嬌柔溫暖的笑容如巨大影像般倒映在他的眼底,嚴飛眯起眼,抿直的薄唇輕輕顫動,幽黑的眼眸透露出凜冽、殘酷,還有一絲輕微的溫度。
收回注視的目光,嚴飛將零錢放在她的手上。
「嚴先生。」倪安望著他的雙眼,充滿暖煦、清澈的嗓音悠悠自口中發出。
抬眼、揚眉,嚴飛沉默以對,但視線仍停在她的臉龐。
「明天……明天見。」掙扎不已,倪安充滿期盼與渴望的說。
不知道原來見著想念的人,心情竟猶如坐上雲霄飛車般,這麼的驚心動魄——前一秒,失望陷落谷底的酸苦滋味,會在下一秒的瞬間,爬升躍上明亮的半空中,感受到揪心的喜悅。
他不過是又出現在她的面前,僅僅是再出現在她的面前而已,為何她會感到如此的快樂呢?為何她的體內竄出無法言語的強烈悸動,將打入深淵的她在瞬間帶至刺目奪人的天際?
沉默的氣氛持續了近一分鐘之久——
「明天見。」提著早點,嚴飛面無表情,轉身邁步離去。
「老天!他、他說明天見,你們有沒有听到?」靜悄悄的店內,在男主角離去後霎時吵鬧成一團。
議論紛紛的話語聲不斷回蕩,整整三年來只重復一句話的男人,今天竟開口說出第二句,甚至第三句,這教這些幾乎每天出現的老主顧們怎麼能不激動,如何能不驚訝?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一向惜字如金的男人改變了?大家真是好奇死了。
吵鬧的氣氛愈演愈烈,望著黑色的車影逐漸消失在視線內,倪安仍不舍轉移目光,唇瓣揚起的弧度也和平常有些不同。
靜靜地、深深地,柔情的眼眸愈來愈濃烈,悸動的滋味在她的心底加大擴散,直至再也無法裝下,直至含笑的柔情臉龐,溫柔地涌出無限的滿足。
他說明天見,那就代表著從明天開始,她依然能見著他……真好呢!
曾經她想過,因為這個男人,她有了重新振作的勇氣,所以無論如何,只要他開口說任何事,無論對與錯,她都會毫不猶豫替他完成以示報答。
而今,她好像又欠了他一次呢!
她好像又從他的身上得到其它意義的幫助和勇氣,而這份情……也許連她自己都不知該如何償還了。
唯一讓她深信不疑的是,她心中存在了他的影子,存在著那名叫作嚴飛,那個個性冷冽、難以相處,實則善良溫柔的男人。
從這一天開始,消失了整整一個星期的嚴飛再次每天準時出現在早餐店。
理所當然的習慣也從這一天開始變得有些不同,當然,這樣的不同只有嚴飛自己一個人知道。
他的一心正在改變……
***
「總裁,這是您要的資料。」總裁辦公室內,秘書恭敬的將文件擺在桌上。
「你可以出去了。」冷淡瞄了一眼藍色文件,嚴飛的思緒再次移回正在處理的公文上。
辦公室門被輕輕合上,桌上的電話無預警的響起。
「嚴飛。」接起電話,簡單吐出代表身份的兩個字,渾厚的音調卻充滿嚴肅的氣勢。
「嚴凱。」想必另一頭的來電者也不是個好惹的對象,並沒有被自家兒子的嚴肅口氣而嚇得掛電話。
「爸,你怎麼打來了?」收超專注文件上的目光,嚴飛放下手上的鋼筆,臉色畫過一絲柔和。
「我不打啞謎,我的生日你還記得吧?」嚴父話中警告的意味頗為濃厚。
嚴飛想起來了,溫和的臉龐流露出淡淡的無奈。
「我要孫子、媳婦,你還記得嗎?」兒子的故作沉默令嚴父嘆了一口氣,不是他這個做父親的愛找兒子麻煩,而是這個混小子太不爭氣,自從宣告想當爺爺、公公開始,他就無時無刻對兒子的秘書關切著有關嚴飛與異往的消息,答案卻總是讓他失望。
看來他不逼逼兒子,哪天當他這個做父親的合上眼時,別說是孫子了,就連個媳婦都見不到。
「爸,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女人和孩子對我來說沒有特別的意義,我是不可能——」嚴飛揉額,對父子倆為何老是得在這種無聊的話題上打轉感到困擾。
「可能也好,不可能也罷,總而言之,我打電話來是要提醒你,我的生日就快到了,你想要我這個孤單老人在有生之年可以含飴弄孫的過著幸福的日子,還是你希望我整天面對空蕩、寂寞的大房子度日,這都要看你的決定!
爸爸這一生中,沒來向你提過任何要求,算算這還是我第一次真對你有所期望,如果你不打算讓我這個老頭高興,那就別理會我!」他兒子有多優秀,他這個做父親的會不了解嗎?如果嚴飛願意,只要招招手,有多少女人會前僕後繼的搶著等他欽點。
哼!想拿借口推托,他可不吃這一套!
「總而言之,就是這樣,我七十歲的生日你別忘了,「希望」能听到你的好消息。」希望兩個字,嚴父強調得非常有力,接著不等嚴飛開口便徑自掛上電話。
電話被掛斷,嚴飛臉上爬滿無奈,他連解釋說服的機會都沒有,這讓他心情沉重的嘆了一口氣。
他不想讓父親失望!
從小到大,確實如父親所說,從來不曾要求做兒子的替他做任何事,除了過去那個女人所發生的事件外,他的人生一直都充滿著幸福與快樂,而這些全是極為疼愛他的父親所賜予的。
而今父親第一次對他開口,期待他能完成父親的願望,他身為人子的,如何能讓老人家失望……只是……一想到得勉強自己找個女人成為另一半,再生出由他所痛恨的女性動物所孕育出的孩子,天!單單這麼想,就已經讓他排斥極深,他又如何能做到?
這世上有哪個女人有資格待在他的身邊?他能忍受哪個女人?
只要想到女人這名詞他就——腦中突然閃過一抹不算清晰的身影,那一張平凡的臉孔莫名浮現在他的眼前!
嚴飛驚愕地睜大眼,似乎連自己都被狠狠的嚇了一大跳。
柔情不已的笑靨,像幻燈片般一張張快速閃過他的眼底,跟著耳邊莫名傳來她清晰的嗓音,嚴飛手上的鋼筆掉落在桌面,發出巨大的響聲,殘忍地撞入他的心房。
驚愕的眼眸回過神,嚴飛激動的站起身,目光落在身後那一大片落地窗前,氣息帶著急促與狼狽。
大掌揉揉額,瘋狂的思緒竟在腦中浮現,讓他的情緒變得好慌亂。
老天!他在想什麼?為何會想到她?唇上染起自嘲的笑意,嚴飛為自己的不正常和月兌軌的思緒而笑。
他竟然想到她——那個叫倪安的女人!
如果是她,也許他可以接受吧?如果是她生的孩子,也許他不會這樣的討厭,如果與她相處、共同生活,也許……也許什麼呢?
他到底是怎麼搞的?為何他會想到倪安,那個總是愛笑的女人?
低下頭,嚴飛望著人來人往的街道,看著宛如螞蟻般細小的人群正忙碌的穿梭,他的眼眸變得幽暗。
一手落入褲袋內,一手撐在落地窗上,他的目光緊緊凝視窗外的世界,卻不知腦中的思緒已混亂得令他無視眼前的景象。
眼底一個女人的身影變得愈來愈清晰,偏著頭,她帶著暖暖的笑靨對他揮手,她慌亂不已、緊張萬分地對他連聲道歉,還有……
見到他的剎那,她眼底綻放出的喜悅色彩在他的腦海中一次又一次不斷的顯現、顯現、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