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只是因為好奇。
他看見她那張炭黑的臉下有著吸引人的精亮雙瞳,他發現她身體沒有顫抖,臉上卻裝作驚慌的神情,然後,對上她那雙眼,他才看穿她的偽裝。
本以為,洗掉那一臉的黑炭,不會有多麼驚人的美貌,最多,就是像姬華那般,誰知,她很美。
她的絕色足以讓一個男人如此不顧顏面。
有些失神的樊天突然回神,看見坐在一旁的男人,易風元。
一大早,鬼門莊才剛開始要準備早飯給主人們食用時,拜帖就來了。
上頭說明要馬上面見他,要不是天水一遙就在身旁,他恐怕會丟進湖里,不當一回事。
但他不行,因為他自己也想知道這個皇宮貴族會向他要求什麼。
「樊莊主,易某如此不請自來,著實失禮了,如有冒犯,請多見諒。」易風元在喝完香茗潤喉後開口。
「易大人來此是為何事?」樊天懶散的回應,坐姿不甚端正,大有快睡著之嫌。
易風元微笑,「听聞樊莊主日前從萬花樓買回一女,不知是否便是那天在橋上與易某有一面之緣的姑娘?」
樊天冷笑,「是又如何?」
「不知樊莊主可否將那位姑娘嫁給易某?」易風元說得坦然又理直氣壯,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此舉有搶奪之嫌。
對于易風元的坦白,樊天不禁挑眉,「哦?易大人中意那個丫頭?」
「是的,在下非常心儀那位姑娘,日前一見便不時想起,四處打听之下,才知她住在這里,所以特來拜托樊莊主成全。」
「易大人認為那個丫頭是我莊里的什麼人?」樊天端起香茗淺嘗,面容平靜的問。
「雖然那天看見樊莊主將姑娘抱回轎內,但莊內對里對外並無宣告姑娘為樊莊主之妻妾,所以易某才會斗膽提出這個要求。」雖然那天見過他們親昵的模樣,但他打听到的消息卻是她並沒婚配,那麼他就該大膽提親才是。
「我听說,易大人家中早已妻妾成群?」
「確實如此,但她們並非易某心儀之人,唯獨那位姑娘才是易某中意的女子。」
易風元說得激動,整個人因此站了起來,看得天水一遙輕搖扇子偷瞧樊天的表情,誰知後者完全無反應。
「既然易大人認為那個丫頭不是我的妻妾,那麼易大人何不親自問問她的意願?」
樊天的提議令天水一遙差點跌下椅子。
「樊莊主願意讓我見那位姑娘?」易風元大喜,絲毫沒注意到樊天一閃而逝的嗤笑。
「請自己進去尋找吧!」
樊天微笑的看著易風元消失在前廳,進入後院中。
「你瘋了嗎?」天水一遙有著怒氣,站起身瞪視樊天。
「我看起來像嗎?」樊天不怎麼在意的反問。
「你讓一個無禮之徒登門拜訪來提親,娶你自己的女人,這難道不算瘋了嗎?」
「對了,謝謝你提醒我是誰讓那個無禮之徒找到正確的地點前來提親。」樊天的譏諷令天水一遙冷靜了不少。
「我只是想看場戲。」天水一遙感到有些挫敗,他怎麼也沒想到一旦事情關系到樊情,樊天的反應竟是如此反常。
「要我替你請戲班子來莊里嗎?」樊天挑眉詢問,一點也不介意自己的故意。
看了後院一眼,天水一遙有些擔心的問︰「你就這樣放任他進去?不怕他找到樊情後會有什麼失禮的舉動?」
「鬼門莊里,什麼不多,下人最多。」樊天淡淡的回道。
初冬的季節,今年第一場雪現正飄落。
換上冬衣的樊情站在庭院里,看著漸漸冒出枝芽的梅枝。
她穿著一身血紅的冬衣,站在布滿雪花的庭院里顯得格外出眾,她美麗的烏絲隨風飄動,一動也不動的身體像是一具完美的雕像。
沒多久,易風元就見到了心儀已久的佳人,瞥見她宛如仙女下凡的美貌,他不受控制的心再次浮動了起來。
他慢慢的靠近沒注意到自己的樊情,視線直直的看著令自己憐愛的容顏,直到他踩到一根枯樹枝發出聲響,樊情才有了動作。
她望向來人,錦衣華服,一看就曉得對方來頭不小,似曾相識的面容令她多瞧了兩眼。
「姑娘,你是否忘了在下?那天在市集的橋上,在下曾和姑娘說上幾句話。」易風元一見到佳人看著自己,臉上不自覺的浮現笑容。
樊情盯著他不語。在萬花樓看多了那些外表斯文,實則下流的文人雅士之後,她對這類的男子都有著反感。
易風元習慣她的安靜,再次開口,「姑娘,在下易風元,不知姑娘芳名?」
這種自報姓名的問候方式……他喜歡她是嗎?
「我為何要告知你我的姓名?」
「啊!是在下唐突了。其實,不瞞姑娘,今日易某前來,是為了提親的。」不介意佳人的拒絕,易風元還是好脾氣的說。
「提親?」樊情面帶疑惑的睇向他。
「是的,在下打听到姑娘雖住在鬼門莊,卻不是莊主的妻妾或婢女,所以在下今日是來向莊主提親的,希望莊主能將姑娘許配給在下。」
樊情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你可知我是出身青樓?」
「這個在下不介意。」
「就算我已非清白之身?」她懷著惡意說出事實,等著看對方臉色大變。
易風元的確嚇了一跳,他以為她該是清白之身,難道……
「據在下所知,姑娘並非青樓妓女。」
樊情將一束發絲抓到身後,接著移動腳步,「請回吧!」
「姑娘!」情急之下,易風元伸手抓住了樊情的手臂,遭她瞪視後,才又放開,但手中的觸感卻令他欣喜若狂。
「我的確不是莊主的妻妾或婢女,但我夜夜與他同床共枕,而莊主是將我買回莊里之人,你有什麼問題,就去問莊主吧!」樊情快步離開,對于自己的手臂被他踫到,感到非常惡心。
易風元望著佳人離去的背影都如此美麗,想要得到她的心漸漸加深了。
「易大人找著樊情了嗎?」樊天突然現身問道。
易風元回神,「那位姑娘的名字是樊情?她冠樊莊王的姓?」
「名字還是我替她取來的,易大人不知道?」
看著樊天優閑的態度,易風元眯起眼,「樊莊主,你一直都沒有糾正樊姑娘是你的女人。」
「任何人都可以當她的男人,只要她願意。」摘了一朵剛盛開的梅花,樊天的語氣讓易風元听了氣結。
「樊莊主如果不把樊姑娘當作心愛之人,那麼就別怪在下要來搶奪了。」
輕聞梅花清香,樊天顯得毫不在意的微笑,「請便。」
易風元氣得說不出話,揮袖走人,姬華卻在這時候出現。
「莊主對于樊姑娘是什麼想法呢?」
樊天拿著梅花觀賞,微笑道︰「姬華,我對樊情的想法令你緊張嗎?」
「莊主最近都不來找姬華了,是因為樊姑娘待在身邊,所以對姬華厭倦了嗎?」姬華穿著一身白,走近同樣也是一身白的樊天身旁,看起來就像夫妻般那麼登對。
她知道那個女子是莊主的新歡,但她就是忍不住會比較。對莊主來說,她就這麼比不上那個女子?
「就算我對你厭倦了,你也不愁有人追求,我厭不厭倦你又有何關系呢?」
他回身冷眼睇著姬華,雖然他的嘴在笑,但冰一般的雙瞳還是凍得她的心受傷了。
他知道了嗎?他知道她的身邊……
「莊主,不是你想的那樣,姬華……」
「姬華,對我來說,你從來就不是一個需要放在心里的人物,既然你現在已有人在身邊,那麼就要好好把握當下的機會。以後,別再來了。」
樊天越過她快速離去,留下她一個人呆愣在原地,任由冰涼的雪花飛落于身。
痴望著那偉岸的背影,姬華不禁自問︰「是不是……少了那個樊情,你就會回過頭來看我了呢?莊主。」
雪花紛飛,樊情站在別院前,仰起頭閉上眼楮,任由冰涼的雪花降落在她臉上,冰冷的寒風吹得她全身顫抖,但她依然故我,堅持站在雪地里受凍。
「第一次見到下雪?」樊天走近她身旁,輕聲問。
她睜開雙眼,揮去臉上的雪花,「不是。」
「那麼為何像個小孩般站在這里?」
樊情轉過頭看向他,「你要把我嫁給易風元?」
「誰說的?」
「他自己對我說的,他說他是來提親的。」
觀賞她疑似沒表情的臉蛋,他挑眉,「你擔心?」
「你答應了?」她有些訝異的望著他。
輕撫她冰冷的臉頰,樊天似乎心情挺好的微笑。
「如果我答應了呢?」他忍不住的想試試她的反應。
感受到他手掌的溫熱,樊情垂下眼低喃,「是嗎……」
不喜歡她的視線遠離自己,樊天將她的臉抓起凝視著,「你希望我讓你嫁給他?你喜歡他?」
他的一字一句都含著冰冷的氣息,像是要她慢慢的被他包圍且不能抵抗。
她看著他平靜卻隱含著怒意的表情輕聲啟口,「我不喜歡他,我連他的長相都忘得一干二淨。如果你不要我了,直接把我丟出去就可以,用不著讓我如此難堪。」
他的心是冰的,而她的心卻因他而熱起。她不在乎嫁給什麼人,但她不願他處理自己的方式,竟是將她丟給另一個男人。
「讓你嫁人是件難堪的事?所以你才拒絕我給你一個名分?」摩擦她遇冷而冰涼的紅唇,他傾身吻住那薄唇。
等到他離開她的唇,她才問︰「嫁不嫁人當真那麼重要?」
「哪個女人不希望找到一個好的良人度過下半生?」
「找到良人,就真的能攜手共度下半輩子?」樊情有些嗤笑的反問。
她在萬花樓看了太多那些表面上疼娘子,卻在幾杯黃湯下肚後淨是丑態百出的公子大爺們,明明嘴里說很愛自己的妻子,又為何在固定的時間都來萬花樓尋歡?
像是知曉她那異于常人的想法因何而來,樊天拉攏她的披風告訴她,「是我認定的,就別想這輩子有機會逃到別人懷里,你知道,我會殺光任何一個敢將你帶離我身邊的男人,不過,我不會殺你,因為我要你同生共死!」
他的宣告讓樊情輕喘著氣,只因他霸道狂妄的姿態是如此的篤定,只因他正單手覆上她的胸脯令自己倒抽口氣!
「樊情,你是我的人,從你落入我的手中,冠上我的姓氏之後,你就注定沒辦法逃去他處。我不會讓你嫁人,你只需要跟在我身邊直到死。」他將她摟入懷中,溫暖她漸漸失去熱度的身子。
鼻間都是他身上的清香,她偷偷的吸了一小口存留腦中記起這份屬于他的味道,而她這個自以為沒人發現的小動作令他的嘴角逸出了笑。
樊天因公務繁忙,選在夜晚出發離去,一室冰冷,凍醒了熟睡的樊情。
她拉起狐被蓋住滑落的香肩,發現身旁的空位早已失了溫度,她才抬頭看向窗戶,听聞打更人打了三次,她才重新倒回床上,欲繼續睡去……
「小姐,你醒了嗎?」一名丫鬟突然出聲叫喚。
樊情覺得奇怪,這麼晚了,怎麼會有丫鬟還沒睡?
她起身披著狐被前去應門,看見一名不甚熟悉的丫鬟端著一壺酒,站在冷風吹拂的外頭。
「有事?」她靠在門板旁,睇著眼前面帶微笑的丫鬟問。
「小姐,莊主剛剛才離開,離去前要小婢端酒來讓小姐服下,說是要溫暖小姐怕冷的身子,這樣才好一覺到天亮。」丫鬟邊說邊動手倒酒。
接過丫鬟遞來的酒杯,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樊情感到有些不解。
在她的印象里,那個男人從不曾要求她喝酒,就算睡到半夜離去讓她冷醒,也是常有的事,什麼時候……他也會關心她睡得好不好?
「小姐?」看著樊情遲遲不肯喝酒,丫鬟有些心急的喚著。
樊情聞著酒香,並沒有什麼不同,但她看著這名丫鬟,就是覺得怪異……
腦中浮現之前姬華來莊里時,身邊帶的丫鬟中,有一位和眼前這個很像……
樊情露出笑,「你回去告訴你的主子,樊天這個人從來都不會在女人上頭得到滿足,今日他不要了你,改日,他同樣會不要了我。」
當著丫鬟驚訝的面前,樊情一仰而盡那杯酒,毒性之強讓她才吞入喉,就不支倒地。
驚恐的發現地上的人面如死灰,心里駭極的丫鬟忍不住跑開,途中,還不忘和在巡邏的護衛告知此事,然後快速的從後門離去。
「幸好發現得早,要不然老夫當真是回天乏術啊!」大夫收起藥箱,很慶幸的說。
「大夫,她需要休養多久?」天水一遙關心的問。
「雖然是發現得早,但畢竟還是有些毒性滲透身體,再加上最近氣候不太穩定,怕會延長小姐的清醒時間,不過,只要小姐清醒過來,就無大礙了,這點副莊主可以放心。」
「我知道了。你送大夫下去吧!」天水一遙對著一名丫鬟吩咐著。
直到他們離開後,天水一遙才蹙眉看著床上樊情的蒼白臉龐。
這下可糟了,樊天這一出門,起碼要到後天才會回莊,萬一他回莊發現樊情中毒,他這個看管人肯定遭殃。
真是的,是誰那麼無聊耍著他玩?
「啟稟副莊王,下毒的丫鬟抓到了。」一名護衛站在外頭大聲報告。
天水一遙打開門,看見那位怯怯的丫鬟熟悉的面容,不禁嘆了口氣,揮手要護衛離開,自己對著那名丫鬟問話。
「是姬華要你這麼做的?」
「是……是的。」丫鬟驚恐不安的低著頭。
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啟口,「你回去告訴姬華,樊姑娘並沒有死。」
丫鬟抬起頭,用著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他,「副莊主,姬華小姐恨死樊小姐了,你要我回去轉達這消息,不是要讓姬華小姐再次動手殺害樊小姐嗎?」
天水一遙微笑的點頭,「我的用意就是如此。」
「副莊主不喜歡樊小姐?」丫鬟好奇的探听。
「怎麼會?美之物人人都愛,只不過有些事情是旁人怎麼也幫不來的,如果不讓她們自己解決,到時候鬧到莊主親自動手,那麼姬華的下場只怕比死還慘。」
丫鬟怔怔的看著眼前她一直認為輕浮的副莊主,突然月兌口道︰「副莊主,如果我們姬華小姐愛的人是你,該有多好?」
「我?恐怕姬華小姐依然心碎一地,我可不是個好良人啊!」天水一遙突然想起一件事,「第一個喊救命的丫鬟就是你吧?怎麼會背著姬華來救人?」
一提到這個,丫鬟又低下頭,愧疚的道︰「我本以為樊小姐是個搶走莊主的壞心狐狸精,可是昨晚,樊小姐明知道那是姬華小姐要下毒的酒杯,還願意喝下去,讓我覺得樊小姐是個心胸寬大之人,這一點,怕是姬華小姐無法得到莊主的原因,我……我很欽佩樊小姐。」
那恐怕是樊情為了能離開鬼門莊才這麼做的,這個事實還是別讓樊天知曉,要不然樊情又會遭殃了。
天水一遙點點頭,「我知道了。你現在回去轉達吧!」
「是。」
嗯……姬華啊姬華,你要是不早點來鬼門莊殺仇人,可就別說我不幫你了,莊主在莊里的眼線,可是多得嚇人呀!
天水一遙關上別院的房門離開,絲毫沒有注意到竹林里有一名始終在一旁探听事實的手下也跟著消失。
當樊天收到眼線傳來的消息,已是一天後了。
看著字條上的內容,樊天沒太大反應的將字條毀了,端坐船首,悠然的喝著香茗。
「莊內有事?」一名穿著藏青色長袍,做書生打扮的男子詢問。
「沒有,只是一些小事。」
「既然是一些小事,又為何特意飛鴿傳書?你不像是會為了小事擔憂之人。」男子坐下,微笑的猜測,「莊內有你心系的人?」
跳望湖上風光,樊天不否認也不承認,不禁讓男子驚訝了。
「真有此人?我以為你這輩子打算一個人過完後半生呢!對方是個怎麼樣的女子?」這可是天下奇聞啊!等會兒記得跟他那群兄弟報告。
「一個絕色美人。」
「你身邊有哪個女人不是絕色?我是問個性,個性如何?像姬華那般?」
樊天挑眉,「言下之意,你很中意姬華?」
「哈哈哈!美女人人都愛,尤其是軟語呢喃的美女誰不愛?就只有你這個冷酷無情的男人才會如此排斥。」男子笑得開懷,夾起一顆花生丟進嘴里。
「姬華對他人來說,或許是個好女人,但對我這種無情的男人而言,她的確是太奢想了。」
「唉!人家姬華小姐眼里永遠只有你一個人,你總不能有了新人忘舊人啊!」
「那個新人……並沒有你想的那麼想要我這個良人。」
男子睜大眼,像是听見什麼笑話一樣,「你在說笑?哪個女人看見你樊莊主不主動愛上的?你在哪找到一個對你沒感覺的女人?」
樊天微笑,「她是我親自買來、親自教的丫頭,為了逃離我,就算被我刺傷背部,還是執意要月兌逃的女子,你說,我是在說笑嗎?」
這下,男子當真嚇得說不出話來了,他那副蠢樣令樊天很開心。
「你這副樣子若教那群愛損人的兄弟見著了,肯定可以笑很久。」
「去去去,我才不怕他們怎麼笑我。倒是你,你對女子雖然很少軟言軟語的疼惜,但也不至于傷害她們,怎麼會親手刺傷人家小姑娘呢?」這真的是個大新聞了,一定要記下才行。
跳望眼前的千山萬水,樊天突然說道︰「或許,我真的找到一個值得用性命相托的女子了吧!」
這下子,男子的嘴巴當真是嚇得闔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