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靖親王四十大壽,適逢靖王福晉前不久又懷有孕,雙喜臨門,靖王府的壽宴自然特別熱鬧。
來祝賀送禮的賓客,以同為滿洲貴冑的王爵為多,攜家帶眷前來賀壽,也藉此聚會讓各府內眷們拉近感情。
設席的花廳上,男人們把酒言歡,女眷則群聚在有竹簾紗幕相隔的偏廳談笑,活潑好動的各府世子阿哥們,在飽食一頓大餐後便坐不住,相偕溜到靖王府大花園游逛散步、嬉鬧玩耍。
恭勤郡王十歲的兒子皓琰,也前往花園觀看庭園景色。
沿途四周的奇花異草、曲折幽徑,都令他不停驚嘆其優美;親王府果然不是郡王府所能比擬的,住這里一定很舒服!真羨慕這王府里的世子……
他往一座水光瀲灩的大湖走去,見到前面不遠處有幾個小世子圍在一起。他好奇地走過去,發現原來他們正輕慢地以眾欺寡,恣意嘻笑耍弄一個同樣身著華服的孩子。
乍看之下,皓琰一時以為那是個女孩——非常、非常白皙粉女敕的女孩。
「她」有不同于一般的發色,掛在肩上的辮子看來是略泛金光的深褐色,特別粉白的女敕臉加上彷佛擦了胭脂般透紅的唇,尤其一雙碧波粼鄰的綠眼楮,更教人移不開目光!不過再看仔細些,發現「她」穿著男裝;他疑惑了……是男孩子嗎?
一人首先開腔譏誚,「瞧他!漂亮得像個姑娘家,不就該穿姑娘家的衣裳嗎?干啥穿男裝假扮男孩子啊!」說著,還伸手往那張白里透紅的臉蛋模去。還沒踫著,就被美顏的主人以綠眸怒瞪,狠狠拍開。
「還有這個呢!」其中一人搶下他手上的書本,胡亂翻閱,故意把書弄得髒皺,「禮記?你讀什麼禮記?甭念了,沒听過女子無才便是德嗎!嘻嘻……」
「我不是女的!」綠眼楮的孩子沉言道,並上前欲奪回自己的書冊,「還我!」
「嘿!我偏不!」書本立刻被拋擲到另一人的手上。
就這樣,一本禮記在幾個孩子手中丟過來、傳過去,獨獨不還給它的主人,眾人並且訕笑地看著書的主子在他們之間團團轉,既焦急又生氣,都快哭了,他們仍是愉悅地繼續嘲諷。
「得了吧!像你這種比蠻子還要不如的半鬼子,讀啥書?甭往自個兒臉上貼金、裝面子了!不就是半個鬼子嘛!哈哈哈……」
皓琰眉頭一揪,陡生一股凜然正氣,看不下去地大吼制止,「你們在做什麼?!住手!」
這一喊,世子阿哥們果然停下,有些愕愣地看著他。
他大步走去拿過書本,還給一樣詫異的綠眼男孩,然後在眾人征仲中,拉著男孩快速離開現場。
走了不知多遠,終于到了清靜陰涼的樹下止住,便在這兒坐下乘涼休息。
綠眼男孩吁了口氣,輕聲道謝,「謝謝你幫我把書拿回來。」
他的童音比女孩子更美妙,淺笑的容顏也是不曾見過的清麗,令皓琰突然紅了臉,有點口吃地回道︰「甭……甭客氣。」心底一邊踹醒理智提醒自己,
他和自己一樣是男的!
做個深呼吸,總算讓心跳平靜,他于是問︰「你啥名字?是哪個府的孩子,怎麼赴宴還拿著書本來?」
「我叫……慶熠,是靖王府的三世子,靖親王就是我阿瑪。」慶熠小心地撫平方才慘遭折磨的書頁,精致的小臉神情專注。
「啊?你是靖王爺的兒子?那……這不就是你的地盤嗎?怎麼你還任他們欺侮呢?」皓琰鼓起腮幫子大嚷,「你只消隨便喊個家丁過來,就不用受那樣的委屈啦!」
「算了。娘告訴我,『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不計較了。」慶熠頭也不抬,十分淡然,顯現超出年齡的成熟。「我娘是遠北羅剎國的人,我長得同他們不大一樣,他們于是藉此欺負我,我不想和那些眼光短淺的呆子一般見識。」
「啊!你就是那羅剎女鬼的兒子?」皓琰不自覺地指著他月兌口而出。早听說靖親王有個來自羅剎國的側室,沒想到面前的男孩便是那異國女子所出;難怪他有不一樣的眼楮、發色,甚至整張臉都是極不同!
刺耳的話穿過耳膜、戳上心頭。慶熠瞟了皓琰一眼;看來這個出于沖動而幫了他的人,也是個不可理喻的笨蛋!枉費他剛剛還那麼感佩。
他站起身,碧綠的眼像結冰的湖水,「謝謝你幫我,但看來我們不適合當朋友。」然後跨出步子便要走。
「-!對不起,我說錯話了,對不起嘛!」皓琰急忙站起攔住他。「我會幫你,就是想和你當朋友啊!我叫納爾佳-皓琰,是恭勤郡王的嫡長子,瓖藍旗人,今年十歲。」
慶熠直視著皓琰真誠的眼神,良久,他鮮紅的潤唇終于勾揚起一道完美的弧度。
「愛新覺羅-慶熠,正黃旗人,我八歲。」他為這個男孩子的誠懇正直高興,方才所生的好感和崇拜、感謝一起傾巢涌出。
在偌大的靖親王府一幽靜角落,兩個小男孩交換佩在腰間的玉環佩為印信,相視而笑,為彼此結下的小小金蘭之義感到歡欣,相信今日用最純真的赤子之心所做的盟約,他日即使遇逢風雨,還是能夠陪伴一同走過,生死契闊,歲歲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