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星期後,褚韓枋的忙碌才徹底地算是告一個段落。
隨著董事會的決議通過,之前進行得如火如荼的企劃案,都將執行上軌道,在秋季同樂會舉行的前一天,
心情與神志均放松的他,看著眼前那張笑意盈盈的臉龐,他的心暖了,終于答應跟著夏愛雅去樂團練歌。
「唱嘛!唱唱看呀!」夏愛雅半撒嬌半耍賴的,想把褚韓枋拖進練習室。
從第一次注意到褚韓枋的聲音,她就一直很想听他唱歌,後來在他房間看到了拿來當舊衣櫃底下墊紙的歌唱獎狀、民歌獎狀等,就更好奇了。
好不容易有機會把他拖來練習室,她當然不會放過這滿足自己好奇心的機會。
「是呀是呀!愛雅說你以前是合唱團的,我們練的歌各種都有,你就唱一首給大家听嘛!」阿格西也熱切的道。
大家都知道夏愛雅的男朋友是他們公司的總裁,卻沒人想到私底下,他竟然是個如此溫和又好相處的男人,他們練歌練唱,他遞茶水跟零食,還跟大家有說有笑,甚至對樂器也頗為熟悉。
所以不用多久的時間,甚至連原來對他小有妒意的阿格西,都接納了他,認為這樣的一個好男人難得找到,要夏愛雅好好把握。
「對呀!你唱歌的話一定會賞心悅目的。」負責擔任貝斯手的小欣子也一臉笑咪咪的,倒是原來的主唱小杰笑不出來。
「唉!什麼意思?我唱歌就不賞心悅自嗎?」
「你想太多了啦!我只是在好奇,褚大哥的聲音這麼好听,唱歌的話是不是也一樣?走啦!褚大哥,去唱啦!」
小欣子索性拉住了褚韓枋的衣袖,跟著站在他另外一邊的夏愛雅眨眨眼,兩個女生頗有默契的,就把他往練習室里面推,直推到麥克風前面。
「對呀!看在今天請你吃了水煎包的份上,去唱一首啦!」一直沒開口的阿生也說話了,「你唱民謠也可以呀!給我個合弦就好了,我可是萬能吉他手唷!你不是會彈琴嘛?電子琴你也可以用呀!」背起了寶貝吉他,他站到褚韓枋身旁,一副隨時準備開始的模樣。
褚韓枋臉上一直有的溫和笑意,因為夏愛雅跟她朋友們的堅持而顯得為難,「我……很多年沒唱了,幾乎都把所有的歌都忘光了。」
「沒關系呀!我們也有民歌的譜,鄉村歌曲的譜,你隨便挑一首嘍!」抱了一疊樂譜到他面前,夏愛雅笑咪咪的一臉興奮。
看來今天是沒這麼容易過了,褚韓枋心中暗嘆一口氣,這算是遇人不淑嗎?
「好吧!」他終于妥協,深吸一口氣後,他又道︰「不過我只唱這一次,還有你,夏愛雅。」
褚韓枋連名帶姓的叫,讓夏愛雅立刻豎耳傾听。
「不準跟公司里其他的人說這件事。」
「是的。」夏愛雅立刻舉起手發誓,卻跟一樣是公司的總機小妹小欣子,交換了一個曖昧的眼神。
「小欣子也一樣。」立刻抓到這兩個奸詐的小人在打的歪主意,褚韓枋轉頭瞪向另外一個笑意盈盈的小女人。
「啊?不要啦!」小欣子立刻抗議,可是,她畢竟只是人家的小小員工,連正牌女友都得接受的威脅,她憑什麼能反抗呢?唉……
小欣子嘆了口大氣,不管怎麼樣,看到褚韓枋拿者麥克風架調角度,還對著電子琴調音,那種種看來專業又流暢的動作,不禁讓大家大開眼界,滿心期待。
☆☆☆
上帝果然是不公平的!
一個長得這麼帥的男人,鋼琴彈得這麼好的男人,個性這麼好的男人,竟然連歌也唱得這麼好?!
他那溫柔低啞,卻渾厚純柔的歌聲,唱著六O年代的英文鄉村歌曲,撼動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就連負責錄音的小杰,都被嚇到差點忘了按下錄音鍵,只錄到了後半段。
在歌曲結束後,好不容易等大家的驚訝平息,變成一聲聲的贊嘆與崇拜時,他卻打死都不再唱另外一首歌,只是一臉沒什麼精神的笑容,走到練習室外面。
「為什麼不再唱一首?」在走廊轉角,夏愛雅追了出來。
他沒回答,少有的沉默讓她感到奇怪。
她走近他,看到他閉著跟楮頭往後仰,微弱的走廊燈光,在他俊美的臉上打下了深淺不一的陰影。
望著他那平日總是梳理整齊的頭發,這會兒正桀傲不馴地垂落在額際,頑長優雅的身軀倚在被人亂涂亂畫的水泥牆上,領帶已經松落,襯衫的扣子直開到胸膛中央,隱約露出線條平滑有力的胸肌。
莫名地,她心一震,即使是看過他的好多次了,她依然為他那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魅惑性感而感到心動不已。
「你累了嗎?」她以為他是被逼著唱歌心情不好,黑眸抑郁又充滿歉意地凝望著他,「對不起!只是你唱的真的很好听,我喜歡听你唱歌。」
褐眸緩緩地睜開看了她一眼。形狀優美的唇畔勾出淺痕,大掌撫上了她一頭輕薄柔軟的發絲,「喜歡,我以後唱給你听,不過不要再叫我在別人面前唱。」
「嗯?」她走到他身邊,雙手環上他消瘦結實的腰際,埋首到他胸前,「為什麼?」
這近乎呵護,又像是尋求安慰的姿勢,讓褚韓枋的心一暖,他伸出手摟住她的肩膀,感覺她的體香跟發香,莫名地,心里那個剛才因為唱歌而引起的小洞,這會兒流瀉出來的情緒像水柱一樣,有水壓升高越泄越猛的趨勢。
「如果你不想唱,以後就不要唱了,我不要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她在他胸前低語,她不想看到一向優雅自得的他,眼里出現那股唱完歌後,就揮之不去的晦暗。
她的體貼,讓他深深地嘆了口氣,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母親……是美國有名的華裔歌劇演員。」
「嗯?」夏愛雅有點震驚,她知道褚韓枋一向不喜歡提到自己的父母,他最常掛在口中的,反而是養他到大的祖母。
「我一直討厭那深深埋藏在我身體里,跟她有關的一切遺傳,包括唱歌,包括任何和音樂有關的東西。」
「是嗎?」
「嗯!我恨她。」雖然說恨,可是他的口氣卻是悠然而平淡地,「她是個自私自利,只為自己著想的女人,雖然她才華洋溢,條件高人一等,可是在感情上,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我父親去美國游學的時候迷戀上了當時已經懷著我,卻根本不知道我親生父親是誰的她。」
褚韓枋敘述的故事,讓生長在幸福美滿,甚至有點美滿過頭的大家庭中的夏愛雅,滿心的震驚。
「我的祖母一開始十分反對他們兩人在一起,可是後來,當他們夫妻倆在美國出事,我父親死亡,而我母親決定嫁給醫生的時候,我祖母竟然一個人跑到美國,把我接回來養,就算……她明明知道我並非她的兒子的親生孩子,可是她對我卻比親生的孫子還要照顧。她生前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的父親就是我的兒子。不要懷疑,她從不鼓勵我對母親的恨意,甚至在我而前說她是個多有才華的女人,也甚至鼓勵我學習樂器,接近音樂,她還活著的時候,總是期望著,有一天,那個自私自利的女人,能注意到我的存在,所以我雖然不願意,但還是積極地學習音樂,並且參加各種比賽,直到……我祖母過世後,她老人家的夢想,夢想有天那個自私自利的女人會回來看我的夢想,還是沒有實現。」
「褚……」夏愛雅收緊手臂,緊緊地環繞著他。
「所以在我祖母死後,我就發誓,我再也不要踫音樂了,從小到大雖然每個老師都認為我在音樂上極有天分,可說實話,我從來沒有真心地喜歡過音樂。我的眼楮是混血兒的顏色,每次一看到鏡子,我就想到我母親的放蕩,想到我那根本不知道身在何處的生父,想到我死得冤枉的父親,跟含莘茹苦把我養大的祖母,我痛恨自己身體里流的不是祖母的血。」
「別很自己,你祖母會傷心的。」
「是嗎?」她的安慰,叫他臉上的憂傷淡去,嘴角揚起暖暖的笑意,緩緩地低下頭,輕柔地給了她一吻,「不過,如果你想听,我還是很樂意唱給你听,彈給你听。」
「不。」她斷然的拒絕叫褚韓枋一愣,她凝視著他,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嚴肅認真,「音樂是無罪的,你要恨你媽媽,可以,但是不要拿音樂做為借口,我要听你彈,听你唱。而且必須是你喜歡彈琴才彈的,渴望唱歌才唱的,就像那一晚,我沒听過哪個人可以把。給愛麗絲。這首曲子彈得這麼好听,好听到我這種不愛听古典音樂的人都忍不住停下來听,還有剛才唱歌的時候……」她無懼于他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冷,繼續往下道︰「我沒見過哪個人唱歌的時候如此專注,專注在情感的流拽上,你不用注意發音,不用在意歌詞,甚至不用注意周遭是否有配合你的旋律,音樂本身就是為了你而存在的……」
「不要說了!」他赫然打斷她。
她的話,叫他氣得渾身發抖,「我說過我不喜歡音樂,就如同你不喜歡你的工作一樣。」
「那不一樣!」夏愛雅大聲抗議。
「怎麼不一樣!我當年彈琴唱歌,只是想混個成績讓祖母高興而已,就像你混吃混喝也不願辭掉那個你根本不感興趣的工作是一樣的。」
「才不是!」夏愛雅猛然推開他,「我不辭職,是為了我們的夢想,要存錢才可以買下酒吧,讓一群喜愛音樂……也許音樂天分遠不如你的人,有個能發表、能歡樂的地方,你……你這種天才一定不知道,像我們這種只是因為喜歡音樂就苦練,練到沮喪卻還是不肯放棄的人的痛苦。」
像她自己就曾為了練鼓練不好而哭過,可是她敢打賭,他一定不會懂。
「痛苦是嗎?」褚韓枋瞪著她,心里的思緒復雜糾結,他一直想跟她說共組一個家的想法,可是她似乎從來沒考慮過兩人之間未來的可能性,她只在乎她那該死的夢摁。
他緊握著褲子口袋里的鑽戒,強逼自己不要在這時候,讓一向蟄伏著的情緒出來壞事。
「也許吧!但是如果你們的夢想只是開間小小的酒吧,讓你們玩玩音樂而已,只要你跟我開口,我隨時可以買好幾間給你。」
夏愛雅突然抬眼瞪他,眼里的光芒璀璨晶瑩,可是卻絕對不是感動,也不像恨,更像一種讓人心慌莫名的冷漠。
「你買給我?」她輕然的語氣,淡得一點情緒都沒有,「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只要你開口,我什麼都會答應你。」
「我愛你」這三個字,听起來該讓人感動莫名心跳狂然的,可為什麼,她的心卻一片死寂,只剩冰冷的寒意?
「你以為有錢就什麼事都可以解決嗎?」
堵韓枋的眼神閃了下,夏愛雅的反應不對,非常的不對。
「至少,我母親當年是因為錢才拋棄我的,而我是因為她才拋棄音樂,在這點來說,錢的功能我想是無庸置疑的,但是我是真的願意答應你任何事,愛雅。」他想抓住她的手,卻被她刻意閃避開來,這動作叫他開始緊張。
「我一直相信你愛我。」她看著他,眼里的決然叫他深深一震,「可是一直到剛才,我才發現,你並不愛我。」
褐眸一眯,莫名的怒氣揚起,「你在胡說些什麼?」
「你連自己都欺騙,明明就這麼地喜愛音樂,卻打死也不肯承認,你還說你愛我?誰會相信?」猛然地推開他,夏愛雅的大眼楮里溢滿了水亮的淚光,扭頭就跑。
「愛雅!」褚韓枋大叫,想要上前追去。
可這時候耳邊卻傳來了一陣听了叫人心神激蕩的歌聲,他愕然回頭,就看到阿格西站在那里,手里拿著錄音機,里面撥放的是他剛才唱的歌曲。
「她很喜歡你。」提著錄音機,阿格西走到他身邊,「除了打鼓跟電動以外,我從沒看過號稱混混大王的她,對其他的人事物這麼熱中過,更甚者,我認識她這麼多年,從沒看她哭過,從沒有……唉……」
耳邊回繞的是自己的歌聲,心底想的卻是夏愛雅剛才聲嘶力竭的控訴——你連自己都欺騙,明明就這麼地喜愛音樂,卻打死也不肯承認!
她在說什麼?他不懂真的不懂,可是,心底卻有個塵封已久的角落,像是一個開始崩落的城堡,一塊塊的石頭往下掉落,重擊著他的心。
「你對她來說真的很重要。」阿格西又黯然地補了一句,雖然他一點都不想承認,可是他卻不得不承認,自己暗戀多年,甚至可以說明戀多年的夏愛雅,真的,真的已經跟自己沒有半點緣分了。
听了他的話,褚韓枋只是默默地伸出手,按掉他手里的錄音機開關。
當歌聲戛然而止,他的聲音是冷的、沒有溫度的,「她對我也非常重要,你們想要買下酒吧相關的一切,總共需要多少錢?」
如果他得先幫她完成她的夢想,才有機會對她說出自己的夢想,渴望跟她一輩子在一起,共組家庭的話,他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他決定完全地忽視心里那種崩落,他不想面對的感覺。
「啊?」
☆☆☆
「你說什麼?老板要把‘獨’酒吧賣掉?怎麼可以?說好要等我們存錢的。」
昨晚莫名其妙的哭了一個晚上,心情已經夠差的夏愛雅,早上一起床,听到的就是這個青天霹靂的消息。
「是阿格西啦!他跟……跟你親愛的阿娜答說的,結果老板昨天晚上就把‘獨’酒吧簽約賣給了褚大哥了。」小欣子有些無奈的道。
「可惡!」夏愛雅猛然把話筒摔向棉被,氣呼呼地喘了兩下,才又拿起話筒對小欣子道︰「我要去找他算賬!」
「怎麼算?」
「怎麼算?哼……」夏愛雅眼楮眯了起來,冷冷地道︰「他以為錢是萬能的嗎?好,那就用錢來跟他算呀!」
「什麼?」小欣子一驚,「不要啦!夏愛雅,你不是打算一直保密嗎?連阿格西他們都不知道你家很有錢耶!」高中的死黨中,只有小欣子知道,夏愛雅的母系家族是以百億為單位在計算每年收入的家族,父系自然更不用說。
一開始並不是刻意隱瞞,而是生活樸實一點都不像千金小姐的夏愛雅,從來沒想過要讓大家知道,可是到了後來,高中陸續傳出兩起有同學被綁架勒贖的案件後,就被家中長輩明令告知,不許將自己的身份背景外泄。
後來她也發現,當個窮人比有錢人更容易交到真心朋友,所以她也樂于讓大家繼續以為她只是個普通人的身份,甚至出社會後依然如此。
「我不在乎了!」夏愛雅瞪著鏡子里的自己,咬牙切齒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