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男歪斜的月亮
心里覺得好害怕。
看著漸行漸遠的奈月。我就是在那個時候,才察覺出來。
當我知道協介回來,真的滿心高興。好想跟他踫個面,好想跟他話舊聊天。這種
心情可一點不假。不過,相約的日期愈是挨近,我就愈發抗拒單獨去跟他踫面。剔開那份喜悅,心里就是重甸甸的。
到底為甚麼呢?我自己也無法跟奈月說個清楚。總之,我給其他朋友打電話,問他們要不要來。老實說,任誰都沒關系,總之不要單獨赴會。
跟協介踫面了,正如我所料,不,是出乎意料地,那家伙神-飛揚,我就像矮了一截似的。我想把這種心情藏起來,躲在一幫朋友里面,準可以掩蓋這種怏快不快。
我做夢都沒想到,野島那個家伙會這樣子跟協介頂撞起來。可是,他的心情也不難理解。
大家還是學生的時候,都是滿懷大志神-飛揚的。現在怎麼樣了?當了上班族,日復一日,就只曉得跟客戶低聲下氣,就在上司的喝罵聲中、斗志都要蒙灰了。跟協介見面,就正好戳穿了這個事實。
或者,野島也是同一想法吧?協介嘴巴沒說甚麼,可是在沉默里教人感到一份責難的情緒,就像是質問我們︰「這樣子就好了?就甘心過著這種生活?」
所以我不願意怪責野島。也許協介受傷了,可是也傷了野島。我自己都重傷。
這種心情,奈月又怎會了解。我也不要她知道,不要教她覺得我妒忌偏執沒自信。就讓她罵我沒心肝算了。
今天早上,在火車上又覺得渾身不舒服了。我強忍惡心,卻換來額頭冒汗。我咽了好多遍口水了。
最近,這種癥狀好像愈發嚴重起來。
以為身體出了甚麼毛病吧,可是一下火車,坐在自己的辦公桌跟前,整個人又踏實起來。也許是血壓低吧。
「宮永!」
又是「癩蛤蟆」的聲音。我站起來,好不煩躁。
「是,甚麼事?」
「O公司的社長,甚麼時候出差回來?」
「這個嘛……大概是一個星期之後吧。」
「甚麼大概不大概!」
「不,是一個星期之後。」
「這趟出差好長時間哩!一定要待他回來才能夠簽合約?」
「這是他們辦事的方針。」「都已經簽了草約嘛!我跟部長交代過了,貨倉那方面亦已經準備就緒。唉,還不正式簽合約,就只能夠按兵不動。」
「對不起。」
「還差一個星期,肯定了?」
「是。」
「嗨,回去吧。」
我垂下頭返回座位。
O公司那份合約臨門報銷了,我沒有跟「癩蛤蟆」報告。早陣子我才痛快地堵住他的嘴吧,現在卻說生意砸了,我的臉要往哪兒擱?
不,其實原來打算第二天就跟他和盤托出,我卻宿醉未醒,拖拽著像絞緊抹布的
身軀回到公司,「癩蛤蟆」就在早會上,興高-烈地宣布我已經簽訂合約。
「宮永這次做成了一樁大買賣。現在雖然經濟不景氣、他卻證明了只要肯苦干、勇往直前就會成功。你們別讓他一人專美,給我努力!」
我已經沒有可能冷靜地道出真相了。
自從那天開始,我拼命跑生意。跟「癩蛤蟆」說O公司的社長出差了,多少可以拖延一陣子。我希望在這點時間-掙來一份新合約。只要合約在手,「癩蛤蟆」就不會嘮叨。
可是,總是到處踫壁。用口實借回來的時間只有一個星期,我一定要拼命抓來新合約。
今天,我也跑足一整天,拜訪過好幾家公司。有些光是打電話過去預約就已經拒人千里。有些盡管答應見面也要讓我等一個小時,一踫面卻二話不說拒絕了。就算肯跟你詳談,到頭來也是泡湯,總之就是瞎費神徒勞無功。曾幾何時,這種台約得來不費吹灰之力,我最近到底搞甚麼鬼呢?
踏入八月,盛夏太陽不留情地照著我。柏油路都溶化了,鞋跟都陷進去。辦公室開著冷氣,室外氣溫卻超過三十度,來來回回進進出出,身體適應不了溫差,教我耳鳴頭痛。
大汗淋灕就只管喝水,胃液給沖淡連食欲都沒有了。一跑進咖啡室,就要點飲料。
最近,我只管挑那些位置隱蔽氣氛陰沉的咖啡室。工作踫壁陷入低潮,就自然跟這種地方搭上。
到了中午,我發現車站附近一幢老舊的大廈一樓,就有這麼一家店子。位置偏僻隱蔽,大門破破落落,總之適合不過。如果是甚麼地下賭場可糟透了。一手推門進去,原來都是一家普通的咖啡店罷了。
我在一個靠牆的廂座位坐下來,點了咖啡和肉醬意大利面。我拿出香煙,準備點火,環視四周,滿眼都是結了領帶的上班族。他們大抵跟我一個心情一樣想法,才選上這里吧?
這種情況之前都踫上過了。跟我一樣的上班族,自然會挑上這種咖啡店,大家聚在一起,就像那些象冢一樣,來個集體死亡。
現在我覺得跟他們親如手足。雖然大家沒有說上半句話,沒有眼神交流,可就是覺得這里如家_樣教人感到寬心。
從前,我又怎會發現這種咖啡店呢?也不知道有這麼一幫人。盡管知道卻是無關痛癢,不,就是說沒有想過自己會有落魄失意的日子。
我熱愛工作,也喜歡投入工作的自己。工作教我感覺充實、有成功感,有時候甚至遠比來得興奮。我以為這樣就可以天荒地老,現在卻像拐錯方向似的。我活月兌是一台欠油的機器,每天在街上吱咯吱咯的東-西。
到頭來,這_天也是一份合約部談不攏。
回到家襄里。都已經筋疲力盡,倒頭躺在床上,覺得自己像柏油路般溶化了,皮膚黏黏糊糊的好惡心。馬上去洗澡。
心情舒緩了一點點。從冰箱里拿來啤酒,就站著咕碌咕碌地灌進喉嚨里。我要渴死了,可是這種乾涸喝多少也填不滿。我知道自己不光是口渴,倦意又再襲人來。我好想听一听奈月的聲音。于是抓起電話。
「是,我是福山。」
奈月馬上接听了。
「呀,是我。」
奈月得神經都繃起來。透過听筒也感覺到了。她好像還在生氣,小夜子也好,協介也好,總之我做的_切都要觸怒她。想听她的聲音那種溫柔心情,轉眼就硬化了。我才不要跟她賠不是,低聲下氣工作了一整天,才沒有心神逗她。
「搞甚麼鬼?還生氣?」
「不是。」
「那麼干嘛?」
「的確有點光火。」
「早跟你說了,找其他朋友去算我不對。你這個人好嚕蘇!」
我忍不住說著晦氣話,也知道這是火上添油了。她尖起嗓門。「時男,沒有這樣的話吧?你為什麼這樣生氣?以為可以先發制人惡人先告狀?」
「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已經認真跟你道歉了嗎?」
「我才不要你道歉。還有,你這種態度,也算得上是道歉嗎?」
「這是我的一貫作風,你應該清楚吧?」
「對,你就是這副德性。我一直都忍氣吞聲,原來以為不用宣諸於口,只要你有那份心意就好了。可是,我看你最近連這些都省下來了。小夜子也好,協介也好,不,不只是這兩樁事情,總之不利於己的,都裝傻不吭半句含混過去。為甚麼不老老實實把話都攤開來說呢?」
「你說為甚麼?我就是這副脾氣,沒辦法!」
「你別岔開話題了。」
「是不是要我跪地求饒你才肯罷休?」
「我可沒這麼說!」
「你到底想怎麼樣?既然不滿意我的道歉方式,就別裝蒜佯作一副諒解的模樣了!你就別強忍盡情發脾氣好了!現在又扭過頭來說自己只是默默忍受,原諒我就是賣人情!你早把話說清楚呀!」
「是你說話的態度教我這麼想的!」
「都是我的錯?」
「不敢,全部是我的錯。」
「時男!」
「算了。」
「等一下,說清楚呀!」
「你好嚕蘇!受不了!甚麼都好!」
我掛線了。
到底是甚麼意思?女人這種生物,就愛翻箱倒篋,一口氣把所有東西都傾出來。
反正早晚要翻舊賬,最初就別強忍好了。
也許,在很多方面,我對她的確是欠了個解釋,但也犯不著要發狠數落我吧?很多話我都省了,卻不等於不重視她。盡管嘴巴塞滿一堆話,想說的話其實只有一句。
原來以為我們的關系不再需要累累贅贅的修飾,怎料只是一廂情願。
我一手抓起床上的枕頭,狠狠地朝牆上丟去,可是,只得來一聲沒精打采的悶響就落地了。我感到沮喪。
我到底怎麼了?要我怎麼樣?
一個星期過去了。
到底還是沒有掙到半張合約。
數不清的卑躬屈膝,一張瞼笑得肌肉發麻,就是沒有賣出一部電腦、半台文字處理器。三年工作下來,成績不是頂尖,也算優秀出色,現在淪落至這般田地,實在難以置信。
O公司那樁糗事不能夠再拖延下去。跟「癩蛤蟆」約定了,今天,是最後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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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我如常乘火車,如常擁擠,如常跟涌上喉嚨的惡心感覺戰斗到底。眼前飄過「癩蛤蟆」的模樣。合約吹了,他會擺出哪個臉孔來呢?一腔討厭的關西口音,嘴角拖著唾沫星子,怒罵聲響遍辦公室……一幕一幕如無聲電影般,在我的腦海里上映。
我閉上眼楮。想吐的感覺比平時來得劇烈,空空落落的胃七翻八卷,像要涌上喉頭似的。我強忍了好幾遍。
O公司的合約砸了,是我失敗。合約談不攏既成事實,返魂乏術,再逃避也終會
有暴露的一天,就算要挨「癩蛤蟆」痛罵一頓,也要如實報告。我不要懦弱,逃避不是男子漢所為,東藏西躲就沒資格當上班族。我要回公司去,老老實實地交代清楚,
就挨課長狠狠罵一場好了。我可是個男人,也是個堂堂出來社會工作的人。
不知不覺間,原來自己坐在車站的長椅上。惡心要吐的感覺怎麼都揮不掉,我只好在下一個站先下車。一頭栽進附近的垃圾桶里,可就是連胃液都沒涌出來。
我買了一罐果汁喝,稍坐一下總算定過神來。一定要回公司了。月台擠滿西裝革履的上班族。火車來了,我站起來。火車停了,門打開,里面塞滿人,但一群穿上西裝的男人還要挨挨撞撞的擠進車廂里。嘔吐的感覺又來了,我奔向垃圾桶。
反反覆覆的,已經目送五輛火車離開了。接近九時,月台乘客稀稀疏疏,駛進來的火車空空落落。可是,一打算踏上火車,惡心感覺又來襲擊我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原來是這麼誠實的,最糟糕的是讓它牽著走。這個時候,我才猛然醒悟,自己根本不想上班。
落得這個結論,我覺得好可笑。這算是「上班恐懼癥」嗎?還是小學生的時候,鄰居就有這麼一個不肯上學的家伙,他一到清早肚子就痛。當時我以為他只是躲懶罷了,現在才明白那個家伙的心情。我也想返回公司去,可就是力不從心。
手表顯示現在已經九點半了。我已經沒有力氣再踏上火奉。拿出流動電話,動用僅余的一點上班族自覺,按下公司的電話號碼。
女同事馬上接听了。
「我是宮永。」
「喔?你怎麼了?今天大清早就出去了?」
「不,不好意思,我想休息一天,身體有點不舒服。」
「是嗎?我跟課長說_聲。」
「拜托了。」
語音剛落?電話另一端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是「癩蛤蟆」。
「是宮永,他說不舒服想休假。」
我听到女同事為我解釋,然後又馬上跟我說話了。
「你等一下,課長找你。」
電話擱了一會兒。要不要掛掉它呢?就是一剎那的猶豫,錯過了掛線的時機,我听到「癩蛤蟆」的聲音。
「宮永,干嘛要請假?今天不是要正式簽合約嗎?你拼死也要出現!」
又想吐了,我不由得掩住嘴巴。
「宮永!听到了沒有?」
「是。」
「馬上回來。」
我捏定主意了。
「課長。」
「甚麼事?」
「那份合約吹了。」
「甚麼?」
「O公司那宗買賣砸了。」
「宮永,你胡縐甚麼?我已經跟部長報告了,貨倉那方面都已經調動了存貨!」
「我會負上全部責任。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非常抱歉。」
「喂!等一下,宮永!」
我掛線了。關上電源。坐在長椅上,接連抽了兩根煙。夏蟬聒噪。我月兌下外套,松開領帶。車站的工作人員在打掃月台。天空眩目耀眼,惡心感覺不翼而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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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家途中,買來一大堆啤酒;連炸馬鈴薯片和魷魚絲都一並買了。
一踏進房間馬上月兌掉西裝,領帶襯衫隨便亂丟,沒心情逐一掛整齊,便開始喝啤酒,打開窗子,夏季的太陽都差不多升到頂了。啤酒真好喝,我一罐接_罐。拉開蓋子,啤酒泡沫曄啦嘩拉,我就要喝光它。平日下午又哪來這份奢侈的悠閑?
過了好一會兒,電話響起來。電話錄音機啟動,對方關始講話。
「宮永,是我,進藤課長呀!今天拿你沒辦法,明天你一定要上班!听到了沒有?明白嗎?」
我失笑。「癩蛤蟆」要說甚麼呀!別再煩了,我已經受夠。我要喝酒,為這個世界患上「上班恐懼癥」的落魄上班奴乾杯!
我慢騰騰地喝,-到天昏地暗。夏日炎陽好不容易在西方消失了蹤影,心情卻頓時跌進谷底了。一邊看電視_邊喝,買回來的啤酒都喝盡了,馬鈴薯片和魷魚絲的空袋子散落一地。
到了賣酒的店鋪跟前,打開錢包,才發現只有二百日元硬幣,卻沒有十元的;一千日元紙幣都沒有,就只有一萬。店鋪才剛剛拉下閘門。真氣人。總要找個地方換點零錢。
我走到車站。一群武裝上陣撐了一整天的上班族傾巢而回。對了,這些家伙現在一定是回家喝啤酒,算是辛勞一天的獎勵。那麼,我就沒資格窩在家里喝了。今天我過著跟他們相反的生活。
我買了車票,投下二百日元找來零錢,就有一點高興。朝東京市中心駛去的火車空空落落,坐下來,感覺還要比在家-輕松。
我在澀谷下車,隨處。市街、學校頂樓和體育館後面的空地,都讓小孩子佔領了。酒吧甚麼的連影都沒有,我一氣之下就折返車站。
途中買了包香煙。掏出一張萬元紙幣,玻璃窗里面的大嬸瞼有難色。迫於無奈,我只好多買一個_百日元的打火機和一包口香糖。
把零錢放進錢包時,給塞在一角的_張收據映入眼底。是小夜子那家酒吧的。
我不假思索,馬上走進香煙店旁的公眾電話亭-,抓起听筒。流動電話忘了,放在家里。我急不及待按下酒吧的電話號碼。
「是,這里是『比芝』。」
我想是那個胖嘟嘟的媽媽桑的聲音。
「請問小夜子在不在呢?」
「請你稍等一下。」
媽媽桑一句︰「小夜子,你的電話。」小夜子就馬上來接听了。
「喂喂?我是小夜子。」
「是我。」
「喔?到底是誰?」
小夜子一腔正經八目的語氣,損了我的自尊心。我不吭一句。隨即又知道這種尊心沒有由來,也就自動報上名字算了。
「是時男呀!」
「我知道。」
小夜子耍我。
「怎麼了?」
「我在澀谷。」
「那又怎麼樣?」
「待你下班,見個面好不好?」
「為甚麼要見面?」
小夜子就是這副德性。
「沒甚麼特別理由,見面就見面。」
「情侶才會毋須理由便見面踫頭。」
「你不答應就直說好了!」
我的語調有點毛躁。原來也不期望她會送上溫柔軟語,可是,也用不著把話說得這麼不留余地。小夜子卻在電話里頭笑起來。
「酒吧十一點半打烊。附近有一家營業至深宵的酒吧,在那兒等吧。」
她說明酒吧的泣置。
我朝日比谷走,途中用提款卡拿了一點錢。小夜子跟溫婉坦率這些詞匯扯不上半點關系。這個女人總是反覆無常自以為是。不過,這種說話語氣跟她倒是配合得天衣無縫。如果她在電話里語調溫香軟媚,我才要掛線。
還有時間。銀座鐵道橋下小酒館林立,我就挑了一家進去。流過汗,體內酒精都蒸發掉。在這里又是喝啤酒。不是想喝個爛醉,也不想灌水似的狠狠喝不停,我只想繼續醉意惺忪。過了十一點半了,我在約定的酒吧里喝著威士忌加水,小夜子也就來了。好一個傲慢的女人,誘盡男人的目光。
「搞甚麼鬼?這副德相。」
小夜子在我跟前坐下來,投來鄙夷的目光。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自己一身打扮。沒有翻領的襯衫,松松垮垮的牛仔褲,光著腳穿上一雙髒兮兮的球鞋。也難怪小夜子看了要皺眉。
「原本只打算去車站買啤酒的,不知不覺跑到這里來了。」
「你倒拐了好遠的路哩!還有那一身厲害的酒臭!」
「從早喝到晚,流出來的汗水都是啤酒。」
小夜子跟酒吧的調酒師看來蠻熟稔。不用多費唇舌,人家就自動送上飲品。
「這是甚麼?」
「是Perrier!下班後不喝酒。」
「嘿。」
無話可說。半晌不做聲。我知道小夜子覺著無聊。
「有沒有甚麼有趣的說來听一听。」
我問。小夜子一臉厭煩。
「如果你以為可以拿我來尋開心,我看你就甭想好了!我可不是那種為你送上溫柔的女人,你心里有數呀!」
「呀呀。」
「給奈月掛個電話!你準會如願以償得到安慰。」
「她不管我了。」
「喔,是嗎?」
小夜子沒半點驚訝。
「都是你送我回家讓她撞上惹的禍,嗯,不過也沒辦法吧。」
「都怪到我的頭上來了?」
「有一點點吧。」
「你錯了。」
「為什麼?」
「奈月才不會為這點小事不管你。」
「我可是明明白白地給甩了。」
「別胡縐了,你想贏得我的同情吧?」
「這一招對你奏效嗎?」
「說的也是。如果她不管你,就肯定是另有別情。你一定是干了些甚麼事了。」
「干了些其麼事?」
「教她鄙視你的事情。奈月在這方面一向都很執著。」
我默不做聲。給甩掉又好,嫌棄都好,都沒有給人家瞧不起那麼心痛到底。
「你說的沒錯。」
我乾脆承認,小夜子別過頭來看著我。
「我原本以為自己還算是個過得去的男人,可是,到底也只是個小心眼,只管逃避的笨蛋。那個家伙擁有與眾不同的人生方向。在他跟前,自信心搖搖欲墜,我就只管揪來不相干的人伴著自己。踫上失敗,生怕在眾目睽睽下挨罵,乘火車上班就想吐。你還記得大學舉行嘉年華會的時候,學會會室起了一場小火災嗎?我當時並不在場,卻是為了擔下部長之名,在學長跟前俯首認錯,揚言要負上全部責任,甚至準備退學。那個時候,我可多有男子氣概,自己都覺得了不起呀!只不過三年罷了,一個人竟然可以淪落至此。」
小夜子不做聲。杯子里的冰塊溶化了,香煙在射燈下裊繞。
「淨是熬了三年,也算是說得過去了。」
小夜子囁嚅說著。
「是嗎?原來我還算勉強可以哩。」
我輕輕笑了_下,把空杯子推到調酒師跟前。
「要一樣的。」
「別喝了。」
小夜子制止我。
「你干甚麼?」
她盯著我說︰
「來不及跟我上床了。」
我瞄看她。
小夜子一絲不掛,身體發出一種藍藍白白的光暈。滑溜溜的觸感在手心擴散,我有些緊張,輕咬她的。她卻一動也不動。
勾起一點舊事。小夜子在床上就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這教我不知道多少遍自信心盡失。
腦海里掠過一絲內疚。大慨是覺得背叛了奈月吧?既然來到這里,再說都是多余。
我一邊撫模她一邊換姿勢。她一副駕輕就熟的模樣迎向我,技巧嫻熟,讓我感到有點不知所措。不過,還是抓住了她的膝蓋,然後朝那一個構造不明、溫潤緊繃的地方進發。
可是,我的身心沒法一致。她惹起我的欲念,我的身體卻如老頭兒。焦急拼命卻是有心無力。
「這家酒店沒有Perrier呢!」
小夜子看著冰箱。燈光讓她的影子放大了映在牆壁上。這個黑影看來像是甚麼怪物似的。小夜子已經穿好衣服了。
「你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家。」
「呀呀……」
我窩在床上回答。
「這個時候,我可不知道要說甚麼。」
「算了,安慰反而教我難受。」
「再見。」
小夜子離開。我果著身子賴在床上,覺得自己好像那些給丟在貨倉里的人體模型似的。
走出時鐘酒店,都已經過了兩點鐘。我只好攔計程車回家,途中卻又改變主意,在新宿下車。
新宿倒是充滿另類能量,我懂那些家伙的心情,來到這里,就覺得踏實安心。這里可算是東京的「療養院」。在街上——的,都是那些慘白弱不禁風的家伙。
我先後跑到兩家小酒館喝酒,都是學生時代泡慣泡熟的。踏進去就沖來一種鬧哄哄的氣氛。我的嘴巴蹦出笑話連篇。人家受落,我也高興。這個晚上,我口齒伶俐,想不到自己擁有這種逗人發笑的本領,也真要對自己另眼相看了。
已經沒有地方落腳。錢都花光廠。我在新宿商業區前廣場那個噴水池邊坐下來。
黎明將至,人潮還是如鯽。廣場儼如一個雜耍場。撥弄結他白彈自唱的家伙、爛醉如泥的家伙、抱得肉緊的男人跟男人、盤腿坐禪一動也不動的流浪漢、異國語言、吵架搭訕賣婬、互相牽絆平衡,就像來到未來世界一樣。對了,跟那一出《2020》如出一轍。
抬頭一看,給大廈框住了的一方夜空掛了一個月亮。它小得可憐,跟在E.T看過的差遠了。定楮看了一會兒,月亮卻變得歪歪斜斜,輪廓都模糊了。到底怎麼了?
眼角滲出暖暖烘烘的東西。呀呀,我想,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