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民宿,剛下車,一名長發飄揚,渾身散發著青春氣息的美麗女郎忽然奔過來,一把抱住張上懷。
「親愛的!」
溫英,十九歲,和侯縴縴同年,發育卻比她成熟許多,外貌完全符合張上懷一貫的審美標準,高挑健美,五官明媚,直亮的黑發直達腰際,皮膚曬成健康漂亮的蜜金色。
溫家在山下經營食品貨運,溫英跟著公司的車上山,知道張上懷在這兒,就不下山了,一等到他回來,便像只熱情的小鳥撲上來,黏住他不放,口口聲聲喊他親愛的。
交情匪淺。任誰瞧見都會這麼想,何況張上懷也沒有推開她。侯縴縴呆立在一旁,飄揚的心漸漸回到原來的位置。
「喂,不必這麼熱情吧,羞不羞啊!」大光走了過來。
「要你管」溫英白了大光一眼,轉向張上懷,又換成熱烈的口吻,「你今天去雲湖了對不對討厭,我太晚上山了,人家也想跟你去釣魚。」
「你的‘親愛的’已經死會啦,少丟人現眼了,快點放開,給我過來。」大光把溫英拉開,尷尬地向侯縴縴介紹,「這是我表妹,溫英。」
「干嘛啦!她是誰啊?」溫英一見到張上懷,眼里就只有他的存在,根本沒把侯縴縴放在眼里,這會兒才注意到她。
「我太太。」張上懷終于開口。
溫英一對杏目睜得大大的,被他的話嚇著,不可思議地從頭到腳徹底打量侯縴縴,愈看愈是驚異,神情也愈是鄙夷。
「你好。」侯縴縴保持禮貌,向她點點頭。
溫英卻轉向張上懷。「娶她?!你吃錯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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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魚五吃,薄切、岩烤、酒燒、清蒸、醬鹵,大光又送上幾樣菜,就打算去忙其他客人了。
「你別當電燈泡了,快過來。」他臨走之前不忘開口欲將溫英遣開。
「懷哥每次上山我都來陪他啊,有什麼關系。好香啊,我最喜歡這兒的酒燒鯖魚了」溫英坐在張上懷旁邊,說什麼也不肯走。
「此一時彼一時,別在這打擾人家了,快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不要。」她仰起下巴,斜眼詢問侯縴縴,「我礙到你了?」
「呃……」
「她不介意。」溫英自動解讀,轉向張上懷,無辜地撒嬌,「我可不可以留下來?!」
「你去忙吧,大光。」張上懷一派安適。
「你給我安分一點。」大光根本拿表妹沒轍,只能口頭警告聊作威脅。
果然,他一走,溫英雙手立刻往旁一攀,搭住張上懷。
「你好過分喔,都不跟我說一聲,匆匆忙忙就結婚了,我好傷心,你知不知道!」
當著人家老婆的面講這種話也很過分,你知不知道侯縴縴從剛剛就被溫英刻意晾在一邊,還要忍受不時投射過來的敵意,不想呆呆的看著對方掛在自己丈夫身上,炫耀與他的親昵,她索性將注意力集中在桌上。
張上懷對溫英黏人的舉止已很習慣,任她摟著,沒有推開,但對她的傷心也不當回事。
「放心,你會堅強的活下去。」
「哼,你明明是不婚主義者,怎麼會突然結婚,一定有內幕對不對」溫英噘起嘴,懷疑地問。她的外表比侯縴縴成熟,說話則完全是年輕女孩的直率作風,想什麼就說什麼。
「這就不方便告訴你了。」張上懷半開玩笑答道。
「一定有!」她如此斷定,冷冷地睇向侯縴縴。「她看起來好小,幾歲啊?!」
「十九。」
「那不是跟我同年」溫英臉上滿是委屈。「不公平,你不是偏愛年紀大一點的女人嗎還說因為我跟你妹妹一樣小,你不喜歡,我才一直忍耐到現在耶,結果你竟然娶了個跟我同年的老婆,還……這麼丑」既沒臉蛋又沒身材,輸給這種貨色,她實在不服氣。
說侯縴縴丑!
張上懷自己嫌棄可以,听到別人批評,他可不高興,再說侯縴縴也不丑,自從月兌離那堆蕾絲花邊後,她在他眼里就加分不少,事實上她人如其名,有種縴麗的秀氣,面貌雖不美艷出眾,但有她自己的特色。
正當他這麼想著時,侯縴縴卻抓著筷子,豪邁俐落地朝桌上一道道鮮美的菜肴進攻。
風卷殘雲,眼看她吃得專注又賣力,頭都抬不起來了,他撥開溫英的手,冷冷地提醒道︰「你被批評了,不說些什麼嗎?」
侯縴縴停下動作,拾起頭看了他一眼,接著轉向溫英。
「謝謝指教。」說完,她又低頭繼續吃她的。
他突然有種被忽視的不悅。她竟對面前那盤魚比對他們的對話還感興趣!
溫英嗤地一笑,笑她的自知之明,說起話也更加肆無忌憚。「你一定不喜歡她,是被家里逼的,對不對?」
張上懷已沒有回答的興致,他直勾勾地看著侯縴縴,不明白她是怎麼回事,是悶到連生氣都不會了嗎?還吃!
「是不是?是不是嘛!」溫英追問著。
他將一雙筷子遞給溫英。「你不是喜歡酒燒鯖魚快吃吧,再慢就被這個大胃王掃光,連骨頭都沒有了。」
侯縴縴的筷子匆地停住,正戳在那盤酒燒鯖魚上,漫著香味的魚肉已經缺了一大角。她抬起頭,目光對上張上懷的。
他看見酡紅一路從她的脖子蔓延至兩頰,讓她的臉看來像顆紅隻果。
「這是什麼酒?」
「高粱。」
接下來的畫面恍若慢速播放,侯縴縴輕輕放下筷子,唇角緩緩揚起一抹安詳的微笑。
「真糟糕……」說完這句話,她就咚地倒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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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
「安心啦,酒是燒過的,不烈了,吃那兩口沒事的。」大光的聲音里充滿笑意。
「嗯……呵呵呵……呃?!」
「你看她這樣像沒事?」
「她酒量怎麼這麼差啊?!」才兩口魚肉而已耶!
「酒量?她根本不會喝酒!」
「噗哇哈哈喲呵,來喔、來喔,哈哈哈……」
「你給我乖乖躺好」張上懷將侯縴縴用力按回床上,想想又不妥。「我還是送她到山下的醫院好了。」
「送醫院沒這麼嚴重吧,她只是喝醉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溫英不悅地瞥視臉蛋紅通通,醉得茫酥酥,正開心的亂喊亂笑的侯縴縴。
「她是孕婦。」
「什麼」溫英叫道,隨即被大光捂住嘴巴拖出去。
住房的客人里正好有位婦科醫師,看過之後確定侯縴縴並無大礙,酒醒之後就沒事了,張上懷才放心了些。
他從浴室擰了濕毛巾出來,看見她扯著被子將自己卷成一團麻花,又嘻嘻哈哈從被子里鑽出來,口中咿咿呀呀說著不清不楚的話,實在很難相信她只不過是吃了兩口酒燒鯖魚,喝醉了的德行實在恐怖。
「我在飛、我在飛哇哈哈癩蛤蟆長翅膀,它吃到天鵝肉了,呵小紅帽把大野狼吞進肚子里,干得好……」
瘋瘋癲癲說些什麼啊喝醉的她平時的沉悶全不見了,卻像嗑了藥似的興奮過頭,一樣不正常。
「我跳舞!」她忽然一躍而起,在彈簧床上跳啊跳,慘不忍睹的舞步活像七爺八爺出巡。
「侯縴縴你不要亂動!」他一驚,一個箭步沖過去把她捉住。喝醉已經夠槽了,再這樣激烈地亂蹦亂跳,他恐怕真的得送她下山急診。
「我翻筋斗」她說著便要表演特技,嚇得張上懷用力抱住她,牢牢禁錮在懷中。
「你夠了,給我躺好!」
她不肯安靜,繼續道︰「我要唱歌」然後開始哀號,「妹妹背著洋女圭女圭,走到花園來看花,女圭女圭哭了叫媽媽,醫生叔叔拿針戳她……」
歌聲七零八落,內容腥風血雨,好半晌他才听明白她是改編兒歌,他恨恨地瞪著毛巾,慎重地考慮著要不要干脆蒙住她的臉。
他發誓這輩子都不讓她有機會再踫到一滴酒精!
「張上懷——」
「干嘛?!」他邊說話邊替她月兌上的外套。他大少爺生平從來沒伺候過人,今天算她賺到了。
「你在做什麼?」侯縴織好奇地觀察他的動作,
「月兌你衣服。」
她听了急忙扭動,胡亂反抗著,不想讓他得逞。「不行,你不可以月兌我衣服……!」
「別動我說過對你一點胃口都沒有,你盡管放一百二十個心」何況她還喝醉了,他最討厭喝醉酒的女人。
「可是你在月兌我衣服。」
「月兌衣服是讓你比較好睡。」
「還、還是不行,沒有衣服,我就被你看光了,我的肚子……肚子要藏起來……」嚷嚷間已經被他得手,她別扭地拉著襯衫下擺,像條鰻魚似的往被子里鑽。
眼看她又要把自己埋在被窩里,張上懷扯住被子,露出她的腦袋。
「為什麼要藏起來?你怕我看?!」
「你會不開心。」
他愣然。
「而且他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她雙手貼在小月復上,喃喃地說給自己听。
他沉默了,盯著她的手,半分鐘後拿起毛巾粗魯地替她擦臉。
「唔……」
「別動。」
侯縴縴安靜下來,透入肌膚的清涼感似乎使她清醒了些,但雙眼還是醉意迷蒙,她的視線左右飄移,最後定在他身上,傻呼呼地瞅著他瞧。
「看什麼?」張上懷沒好氣地問。
她笑了,笑容像花朵綻放,反而讓他一愣。
瞪著她的笑臉,他又想起那失控的耶誕夜,忽然意識到,那也許不是意外。
「你好漂亮。」
「你好丑。」他故意這麼說。
她咯咯笑著,像個小傻瓜。「我好丑,你比我漂亮,漂亮好多……你不喜歡我。」
「你喜歡我!」
侯縴縴忽然撐起身子,鼻尖離他愈來愈近。
張上懷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卻換來一個吻。
這一記沒有進步、生澀得拿捏不準力道的啄吻,又撞到他的牙齒了。
然後,肇事者垂子,兀自呼嚕呼嚕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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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侯縴縴一醒來就看見趴在床沿的張上懷,他也正好張開眼楮,眼楮下方泛著青影,看起來比前一天起床的時候更糟糕。
「你怎麼了?!」
「你不記得了」
「我……醉了」她還記得那兩口魚肉,剛人口時覺得美味無比,好吃極了,漸漸的,一陣辛辣的後勁燃起,從喉問開始往上竄燒,她感覺舌頭刺疼,全身發熱,腦袋昏沉沉的,接著就什麼事都不知道了。
「醉得一塌胡涂。你哇啦哇啦吵得半死,又吐了我一身,還很惡心地捧著我的臉亂親亂吸,最後竟然表演月兌衣舞,真把我給嚇壞了。」張上懷看她一臉茫然,于是加油添醋地將她昨晚的表現不實地描述一番。
侯縴縴駭然變臉,低頭檢視自己,的確是衣衫不整。
她失措的模樣讓他心情好多了,被折騰的不悅都得到了補償。這只發育不良的悶葫蘆總算還有一點正常人的反應。
「原來你一滴酒都踫不得,這算是個教訓,以後吃東西小心點,先問清楚……喂,你做什麼?!」
侯縴縴覺得自己實在沒臉見人,只想裝死,正把腦袋藏回被窩內,效法鴕鳥。
「你給我起來。」
「我頭痛。」原來宿醉就是這種感覺,她腦袋里像有群蜜蜂嗡嗡作響,讓她頭昏腦脹。
張上懷當然不會發揮他原來就不存在的同情心,硬是將她從床上挖起來,推到外面的森林里呼吸新鮮空氣。
早晨的森林充滿朝露冰涼的濕意。
「好冷」侯縴縴打了個哆嗦,完全被凍醒,同時在心底送他一記詛咒。
忽然間一團陰影籠罩而來,她身上多了件外套,衣服上還殘存著他的氣息和體溫。
「我回去拿我自己的……」
張上懷沒讓她折回屋里,逕自領著她在林子里散步,一會兒後問道︰「好點了嗎」
「嗯。」侯縴縴是很容易感動的,衣服上的溫度滲入心房,她全身都暖和起來,決定收回對他的詛咒。「我以後吃東西一定會問清楚。」
他失笑。「以你橫掃千軍的狠勁和速度,恐怕別人想告訴你也來不及。」
他這是嘲笑她吃相粗魯很好,詛咒變兩個!
心里雖在磨刀,她臉上還是波瀾不興。
張上懷忽然嘆了口氣。「真難想像以後要天天面對你這張臉。」
他指的是她一百零一號的沉悶表情,但听在侯縴縴耳中卻以為他的意思是她的「丑樣」。
「你可以不用面對我。」
他挑起一邊的濃眉。
「我的意思是,謝謝你借我戶口,但你不必改變自己的生活,我也不想改變我的,所以你可以不用天天看到我,和以前一樣隨心所欲過你的日子,我們就當名義上的夫妻吧。」這些話,她早就想告訴他了。
她很實際,知道這世界上有意外,有驚喜,但沒有童話,這場婚姻只是緩沖之計,不會長久。
她喜歡張上懷,但她不想讓他知道,也不想涉入他的生活,她相信這樣對彼此都好。
「名義上的夫妻,是嗎」張上懷還是斜著眉梢看她。「所以我們只是‘室友’?!」
「這個形容詞很貼切。」
「我去找別的女人,你不會干涉我?!」
「那是你的自由。」
他說不出自己是不是松了口氣,還是覺得高興,他可以繼續享受單身的快活,但他實在看不清這小女人的心思。
「真是太感謝你的慷慨大方了。」
她對他的嘲弄恍若未聞,只是淡淡地道︰「也請你也不要干涉我的生活。」
「我對你的生活沒興趣!」
「謝謝。」
「你到底為什麼要生下這個孩子?」
聞言,侯縴織低下頭,目光移向他處,喃喃地說︰「你剛剛才說沒興趣的。」
看她這模樣,張上懷就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侯縴縴這種人,她不想說的事任誰也問不出來,這是他唯一可以確定的事。
他忽然逼近她,嚇得她睜大眼楮,不知他要做什麼。
「你昨晚吻了我。」
「你說過了。」但她自己全然不記得。真糟糕,原來一喝醉,身體也隨著本能反應泄底了,她只能祈禱除了吃他豆腐之外,嘴巴沒有說出什麼讓自己萬劫不復的話。
「你吻我的唇,很用力。」
「我喝醉了。」
張上懷那雙電死人不償命的眼楮直勾勾盯住她,問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侯縴縴屏息,平靜地迎上他的視線,一會兒才出聲,「你長得很好看。」
她的答案完全背離他的問題。張上懷攢眉,研究的興趣消失了,轉身走向屋子。
他沒有回頭,所以沒有看見她按著胸口,大大吐了一口氣,以及她眼里的解答。
唉,她對他哪是喜歡,哪里只是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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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里,溫英依然熱情地夾在兩人之間,反正張上懷也不趕她,溫英索性光明正大的當著侯縴縴面前勾引她的新婚丈夫。
「你們什麼時候離婚啊」她直接地道。
「我們正在度蜜月。」
「沒差別,你一定會跟她離婚的。」她攬著他的手臂,篤定地說,完全把一旁的侯縴縴當空氣。
張上懷輕揉下巴,若有所思看著侯縴縴,說出的話很無情,「起碼得等她把孩子生下來。」好像弄大她肚子的罪魁禍首另有其人似的。
侯縴縴眼中微微錯愕,看了他一眼。她不知道自己昨晚喝醉露了餡,以為是張上懷跟溫英關系匪淺,所以連這件事也說。她想,這證明自己的考慮是對的,他的確想擺月兌和她這場辦家家酒的鬧劇。
溫英得意地揚眉,旋即又覺得-肚子火。什麼嘛,這丑女,人丑又奸詐,居然玩陰的,用這種方法教張上懷娶她,讓人愈想愈嘔。
「你很行嘛!」
「好說。」
「他不是娶你,是娶你肚子里的小孩。」她惡意地說。
「謝謝你的關心。」侯縴縴慣常的不冷不熱。
嘴上討不到便宜,溫英轉向張上懷,風情萬種地挑逗他。「吻我。」
看也不看侯縴縴一眼,他爽快地親了下她的嘴唇。
「還要!」溫英嬌嗔著要求。
張上懷卻已經不耐煩,一個乏味少言的悶葫蘆,一個妖嬈纏人的八爪女,他是懶得應付了。
「去找別人。」
「我也要跟你有孩子。」溫英偏要黏著他。
「小姐,孩子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有的。」
「那是你沒給我機會不試試怎麼知道」她大方地求愛,斜睨了侯縴縴一眼。「我哪里比她差啊,我生出來的小孩一定比她的漂亮!」
「你這是真情告白,還是為了互別苗頭!」
「我喜歡你!」
「這不是新聞了。」他那票哥兒們,她每個都喜歡。
溫英撒嬌著發嗔,「你好過分喔,每次都故意對我這麼冷淡,其實你心里想的才不是這樣,你明明也喜歡我的。」
「我喜歡的女人太多了,等我回去查清楚名單里有沒有你再說。」他只當她是小孩子和人搶玩具,回答得很不正經。
「你的名單里,把我姊姊排在第幾位?」
他眉頭一蹙,顯然這是個不受他歡迎的話題。「我和她早就斷了。」
「那好啊,你還顧忌什麼!」
張上懷別開臉,視線恰恰對上侯縴縴的眼楮。
溫英貼近他耳邊,說話的音量卻足夠讓侯縴縴听得明明白白。「你不想比較看看,我們姊妹有什麼不同嗎?!」
他看見侯縴縴眼里浮現一絲驚愕與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