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霸賀文繼位時在皇城的東、南、西、北隅分別建置了別殿,「北蒼殿」是那霸王和皇後、嬪妃居住之所,堪稱四殿中最雄偉的建築;「西零宮」是太上皇的居處,目前無人進住;「南瑞宮」由皇子們共同居住,但那霸楚耶子嗣不多,目前由那霸嵐一人獨住。
而「東翱殿」則是儲君的居所,上至守衛死士、下至婢女,都是朔夜親自挑選,守備森嚴直逼北蒼殿。
除了這一小隊人馬及朔夜、耶律遼之外,沒有人知道那霸烈的存在,因此那霸烈可以在東翱殿中自由行走,不怕被別人發現自己依然存活在世界上。
不過,近來他老覺得有幾個人行蹤鬼祟.似乎出了內賊。
朔夜回到行宮後也不稍作歇息,直接來到大廳。「听耶律說你找我?」
「我懷疑有內賊。」那霸烈對隨後進來的耶律遼微微點頭,耶律遼很自動地找張椅子坐下,氣定神閑地喝著奴婢送上的茶。
「你這麼說,我想起今日在朝中嵐弟若有似無的刺探。」朔夜以食指撫模著俊挺鼻梁。「但我相信宮內不會有人出賣我們。」
「你就是太仁慈,才讓他以為你好欺負。」那霸烈向來就對那霸嵐沒有好感。「听耶律說那賊老頭又有想伐國的沖動,我看八成又是那兔崽子在他耳邊說什麼。」
朔夜詢問涼涼喝茶的耶律遼。「你有幾成把握說服父王不出兵?」
耶律遼聳聳肩,表示自己的無能為力。與其開心出兵問題,他還是比較在乎這一對孿生子。
這兩兄弟實在長得太像了!如工匠砌出的兩道霸氣的眉,是歷代那霸王者的特征;湛藍的瞳眸似晴朗無雲的天空;英挺的鼻粱如出一轍,薄唇更似同個模子烙印出來的。若沒有開口,就連耶律遼也分不出這對和他是拜把兄弟的孿生子。
耶律遼「噴噎」兩聲,再一次嘆道︰「你們兩個長得可真像。」
造句話朔夜早听過上千萬次,他依然持著一貫的笑,但那霸烈可沒這麼和氣。「當兄弟都當這麼久了,你怎麼還分不出我和朔夜的不同?我瞳孔顏色比朔夜還淺一些。都說幾次了,你怎麼還弄不清?」
耶律遼無聲地來到那霸烈面前,笑意盎然地盯著他看,那霸烈抓緊耶律遼的衣襟,睜大眼要他看個仔細。
仔細端詳後,耶律遼認真地問︰「你昨夜沒睡好?怎,么印堂泛黑?」
「你太久沒被我揍了嗎?」那霸烈不悅地磨起牙,準備和耶律遼大干一場。
不過和耶律遼打架沒意思,這沒種的家伙總是不攻,左閃右躲,盡是消耗別人的體力,等對方氣喘吁吁時,再一副「君子不以欺小為傲」的姿態離開,每次都讓那霸烈氣得牙癢癢。
「好了,你要打晚點我陪你練練拳就是,現在來談正事要緊。」朔夜雖然擔任軍師的角色.但他也是個練家子,身手不比那霸烈遜色。
朔夜攤開一張繪制北方地圖的羊皮,指著赤勒與那霸兩國問的小國。
「父王若真要出兵,我們可以借道支連、何坊,不過赤勒國近來老是拉攏他們,若兩國到時向他借道,反而更耗損我方軍力。」
那霸烈的食指在地圖上畫個弧,「你不會是想跟那女人打交道吧?」
「不愧是兄弟,這麼了解我。」
「不會吧?」那霸烈哀叫一聲,讓在場的另外兩個人笑彎了唇。
那霸烈所說的女人,指的是由月勒黎領導的風翼國。國中的男人在家農耕織布,打仗之事全交給女人。雖然各國都在背後指指點點,卻電不敢小看大漠女人的善戰。
「那個月勒黎根本是男人婆。」那霸烈曾假扮成隨使,跟著耶律遼走過幾趟女人國,對當地的民風不敢苟同。
耶律遼和朔夜交換個眼神,不表意見地詭異一笑。
「你們笑得很奇怪喔!」那霸烈紅了俊臉,「我是說真的耶!」
「我們什麼都沒說啊!」
耶律遼想起稍早的事,對著朔夜說︰「對了,要不要我去調奩一下那位姑娘?」
「哪位姑娘?」那霸烈可是好奇死了。
沒想到話題會轉到自己身上,朔夜抿出嘲笑。「耶律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該討房媳婦兒了。」
那霸烈咧出一個壞心的笑,湊到耶律遼的身旁瞎起哄。「以前就曾听說你在家鄉有個未婚妻,是姓秦的姑娘對吧?什麼時候才要把人家迎娶回來給我們看看啊?可不要讓姑娘等白了頭喔!」
耶律遼立刻緊張起來,「不、不,耶律某人哪有這,么犬的福氣娶秦姑娘?叉豈敢在此時敗壞人家閨女的名聲?耶律某人早在當年離開故國時,就已和秦姑娘解除婚約,你可別再亂說。」
「你臉紅了耶!」那霸烈絲毫不給耶律遼面子地狂笑出聲。「根本就是人家不要你吧?」
「才不是呢!你給我站住!」耶律遼隨著那霸烈跳出窗欞,吵吵鬧鬧地跑到後院,說沒兩句就開始過起招來。
朔夜靜靜地看著自己隨意點燃的火正燒得旺盛,從頭到尾都沒插上一句話,奸詐地笑了起來。耶律遼唯有對那位秦姑娘完全沒轍,每次一提到秦姑娘,好風度便完全走樣,否則要看他出手揍人可真是千載難逢。
看兩人一時打上了癮,朔夜背過手,悠哉地回到寢房。
他不期然地想起當年謠傳那霸烈是「惡魔之子」,若不鏟除,必降災禍,但那霸烈不但沒死,甚至平安地在皇城成長,度過了二十五個年頭。
當時所懼怕的災厄非但沒有發生,甚至因為那霸烈才智過人,得以在那霸國的戰史上寫下空前的漂亮戰績。
雖然朔夜負責謀策,但和將士們同生共死、浴血戰到最後一刻的人,卻是那霸烈。
那霸烈人如其名,個性像把烈火,每次沖鋒殺敵永遠都是跑第一個,那種連命都不要的剽悍總讓敵人嚇得屁滾尿流,沒多久就乖乖投降。
一想到這,朔夜就忍不住連聲嘆氣,他不是沒駐過那霸烈要好好愛惜生命,但那霸烈總是搖著頭拒絕。
朔夜知道那霸烈雖然口中老是喊父王「賊老頭」,但他知道,那霸烈對父親有著濃烈的孺慕之情,只是礙于情勢無法相認。
那霸烈有絕對的才能領導國家,志向電在此,反觀佔著「儲君」、「大將軍」名號的自己,根本無心治理爾虞我詐的朝政,更不願一生被綁在這里。朔夜開始考慮,是不是該把真正會帶兵打仗的那霸烈公諸于世?
沒由來地,那光著∼只腳、沾滿泥土卻寫著純真的憤怒小臉,輕盈地躍上心頭,朔夜的笑增添了幾許溫柔。
☆☆☆
東關朗因為受不了在朝中被皇上百般戲弄而氣得昏死過去.當他被送回東關府時,東關好是又氣又難過。
她不只氣皇上的殘酷,更氣自己不體諒父親為官的辛苦,三天兩頭惹父親生氣。
大夫診斷東美朗是長年血氣郁結,若再發生昏死現象可能會有生命危險;但除了開帖安神藥方以外,大夫也束手無策。
不久東關朗的老友張偃電米了,見東關朗一時半刻沒有請醒的跡象,張偃安慰東關好幾句,囑咐她勸東關朗不要太過固執。
昏迷整整三天後,東關朗才悠悠轉醒。這段期間東美好衣不解帶,隨時伺候一旁,讓東關朗既心疼女兒又滿心感動。
「我還以為你不會管我這老頭子的死活呢!」東關朗看著女兒拿著湯藥親手喂食自己,一向古板的臉有些動容。
東關好別扭地紅了臉,惡聲惡氣地嚷嚷。「快喝啦!廢話這麼多。」
東關朗不再逗女兒,「爹不想繼續為官了,或許以後生活不比往昔富裕,女兒你可得忍忍。」
東關好搖搖頭,「女兒寧可和爹露宿三餐,也不要讓爹再受那種窩囊氣。」
雖然女兒這樣說,但東關朗怎舍得讓女兒過苦日子?「哪天日子真過不下去,你放心,爹不會舍不得這些身外之物。」
東關好端起藥碗點點頭,「爹要辭官,說辭就可以辭嗎?」
「為什麼不行?」東關朗理直氣牡地反問︰「想我三十年的人生精華都奉獻給朝廷,今天我年紀大了,告老還鄉、頤養天年有什麼不對?」
東關好想想也對,便不再多慮。
誰知東關父女的算盤打得好也沒皇上好,他以「不忍割愛」為由,輕輕松松就把東關朗辭官的信函退回,要他身體復原後立即重靳回朝效命。
東關朗一氣之下,身體狀況越來越差,蓮日纏綿病榻,讓東關好好生心急。
她在自己的閨房中走過來又走過去,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任何計策能讓父親順利辭官。突然,她腦子一轉,立刻想出一個好辦法,不顧現在已是子時,連忙跑到東關朗的臥房。
听到東關好的「好辦法」,東關朗差點沒掐死她。
「代父上朝?當宮不是兒戲,豈是體這女娃兒能玩的?回房去!你是嫌你爹病還不夠重是吧?」語畢,又是一陣劇烈咳嗽。
「難道真要爹拖著一身的病再去朝中給那些人玩弄嗎?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只有爹了,我實在不敢想像失去您後我該怎辦。」
「你一個女孩家.天天混在男人堆里,傳出去能听嗎?」
「我可以女扮男裝啊!」東美好一點都不覺得這是問題。「那霸國法不是有規定,「父索健康不適,為人子可代父上朝」?倘若有人問起咱東關府哪來子嗣.就說我先前出外經商,常年不在那霸國,這次因為爹重病所以才回來就好啦!」
「這也太荒唐了!」東關朗說什麼也不會讓女兒被那群豺狼吞掉。
東關好還是不放棄。「爹……」
東關朗搖搖頭.嘆口氣。「再說下去,你是不打算讓爹睡了是吧?」
東關好吐吐舌頭。「我都忘了爹需要體息。」她幫東關朗拉好被子,心頭開始打起別的主意。
「算了。不過你要記住,時機一到可不能貪戀仕途,知道嗎?」
東關好一听,小臉上滿是意外,東關朗忍不住瞪地一眼。「我再不答應,你這丫頭八成想明天就穿上我的朝服,直接上朝去了對吧?」
他走下床,費力地寫下幾句話,放進館封中交給家僕。「你把這交給張偃大人,請他務必早朝前給我捎個口信。」
家僕領命退下,東關朗喊人點起紅燭,拉著女兒坐在圓桌旁,教導她一些基本應對進退的禮儀,東關好則努力地一一記下,生怕明天哪里出了錯,反而給父親添了麻煩。
父女倆就這樣從深夜聊到東方魚肚泛白,東關好才回房稍稍補眠。
一早醒來,東關好老覺得有千萬匹馬兒在胸口奔竄,心跳快得連她都數不清。張偃看著焦躁不安的東美好,不禁嘆道東關朗生了個標致的女娃。
她身穿連夜請女紅裁制而成的墨色官袍.頭戴禮冠,玉珠連綴而成的纓絡系在喉間,不需修飾的黛眉此刻雖然微微皺起,仍不堿損其細致,細長的睫毛不是雙靈動有神的大眼,一名俏麗的女娃兒瞬間成了位翩翩玉公子。
兩人進入皇城前,張僵小聲地安撫東關好,「放心吧!皇上其實沒有你想像的可怕。若真有突發狀況,老夫誓死也會保護你的安全。」
東關好發自的小臉勉強湊出微笑。「好兒先先謝過張伯伯。」
「走吧!」張偃擺擺手,領著東關好走進皇城內殿。
第一次見到陌生的臉孔,群臣自然議論紛紛,最吃驚的莫屬朔夜。
縱然這位身著官服的應該是名「少年」,但他卻認定她就是當日在湖畔相遇的少女。
她雖然默默佇立在張偃身旁,一雙美麗的丹鳳眼卻掩蓋不住局促。
朔夜不動聲色地掃了全場一周,發現唯獨不見東關朗的影子。看來這姑娘應該是跟東關朗有關系的人。
朔夜兀自思索時,皇上已經來到眾臣之前。
即使沒有斷袖之癖,那霸楚耶也忍不住出聲贊美。「好個精雕玉琢的公子,不知令尊病況是否好點?」
東美好要自己止住顫抖,垂著頭,刻意壓低聲音道︰「托皇上的福,家父近日身體改善許多。」
「這就好,寡人對東關愛卿可是非常關心呢!」那霸楚耶微蹙起眉,似乎真的很關心東關朗的健康。
「謝皇上關心。」東關好垂下的鳳眸翻了好幾個白眼,全場只有朔夜發現她的不認同。
「你叫什麼名字?」那霸楚耶又問。
「東關余。」東關好回答得一點也不遲疑。
這時,朔夜開口了。「再過一段時間就是父王的六十大壽,原定邀請皇宮貴族舉辦一場狩獵大賽,兒臣心想,不如也邀請東關余一同共襄盛舉,也可借此表揚東關余的孝心。」
東美好覺得那人真是多嘴,千嘛提這種鬼意見,不過這聲音好耳熟……
她偷偷抬頭,好死不死稚朔夜含笑的眸子對上。
她紅唇一張,想喊出什麼,卻又快手快腳地捂住自己的嘴。
怎麼是他?他不就是上回那個該死的貴族嗎?糟糕糟糕!他好像認出她來了,如果他拆穿她,那真的是吃不完兜著走啦!
皇上對東關好錯愕惶恐的樣子感到十分好奇,「東關愛卿不願與寡人出游?」
「臣……臣不敢。」東關好畏縮地又垂下頸子,希望是自己白操心一場。「不過家父重病在身,實在無心……」
看到她差點叫出聲的模樣,朔夜忍不住當眾逗她。「受邀參加皇上壽宴可是天大的榮耀,難道這樣還請不動東關大人?」
朔夜奇怪的態度,別說別人要懷疑多年不問感情的他是否有無人知曉的怪癖,就連耶律遼也頗感詫異。
他略一抬眉打量著東關好,過目不忘的好本領讓他立刻將情況串聯起來。他微閉上眼,狡猾的笑卻駱忍不住地浮出唇畔。
東關好忍不住在心里喊糟。她平常是野慣了沒錯,但要地騎馬狩獵.唉!她連弓都拉不動,更甭說騎在馬上奔馳,還要很神氣地「咻」一聲放箭。
張偃在一旁也開始焦急,胡亂發表意見。「不如讓老題代勞吧!」
「代什麼勞?」皇上沒好氣地瞟他一眼,「寡人是要贊揚東關余,你在湊什麼熱鬧?都一大把年紀了還想邀功?」
張偃的老臉一陣滾燙,奚落的笑聲紛紛響起,東開好這才知道父親每日上朝究竟是受什麼罪。
那霸嵐也跟著起哄。「能參加皇室的狩獵是至高的光榮,單憑你一介漢人,能參加如此盛會,應該要立刻下跪謝恩,而不是淨擺張臭臉。」
听到那霸嵐這樣說,東關好的火氣立刻上揚,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一介漢人又怎樣?我們漢人是欠你的嗎?你這渾……」
「哈哈哈哈……」朔夜突然大笑出聲,雄渾的聲音震得大家耳膜一痛,恰巧掩蓋東關好憤憤不平的話。
「南方人就是不一樣。」朔夜說得稀松平常,唯有靠近他的耶律遼看到一滴冷汗悄悄滑下朔夜的脖子。「不知道東關大人今年貴庚?」
東關好愣愣地回答。「今年滿二十。」
「據說南方人體態清瘦,人手一把香扇,吟詩唱和,偶爾興致一來,還會和歌妓一同舞個小曲兒。正所謂百聞不如一見,今日朔夜受教了,東關大人不僅身段窈窕,就連生起氣來也有幾分女人味道。」
朔夜此話一出,立即招來群臣狂笑.就連皇上也樂得唰開了嘴。「我說皇兒,你該不會真的有……」暖昧的語調更讓大家賊笑不停。
個性激烈的東關好氣得正想反駁,卻被張偃拉住衣角,盡管有滿月復火氣想發泄,她還是咬緊嘴唇硬是按撩下來,憤恨地瞪向咧出一口白牙的朔夜。
若眼神可以殺人,朔夜八成被東關好瞪得進出閻羅殿好幾回了。
旁觀者清,耶律遼和張偃明白要不是朔夜及時解圍,恐怕東關好就要破口大罵.將皇上祖宗十八代全翻出來一個個論罪。觸怒皇上,可是連天皇老子也救不了!
皇上清清喉嚨,「本王深感東關余孝心過人,應該另外找個時機好好褒揚,可別讓寡人的慶壽大宴蓋過此事。」說穿了,還是不願讓漢人「玷污」,他的大壽之喜。
「大王英明。」眾臣齊聲大喊。
東關好泛白的指尖掐著手心,哼!這老賊根本就打從心底討厭漢人,跟隨這樣的國君,他們設人注定要被踩在腳下。
當這種窩囊官,不當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