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漢末群雄割據,近百年分裂局面復歸統一于西晉,都洛陽,但安居樂業的景況為時甚短,晉惠帝時發生八王之亂,旋又五胡亂起,自此中原陷于長期分裂動亂中。
但江南未受烽火摧殘,社會較安定,多酒肆茶樓,然而時人尚玄學,鄙棄世俗之事,知識分子亦趨于消極、逃避現實,造成社會上普遍萎靡頹廢的風氣。
青樓花街夜夜笙歌,富豪驕奢放縱,姊兒們屈意承歡,有些站在樓頭頻頻向過路人招手,滿是熱鬧景象。
一間廂房內滿室生春,倚紅慵懶的從床上坐起,伺候床邊人著衣,果裎藕臂猶戀戀不舍地在精壯偉岸的胸膛摩挲。
「倚紅,你這可是在留我?」男子帶笑的臉堆滿戲謔,撈起一旁的中衣往身上套,「我真是受寵若驚。」
可不是?倚紅乃有名的花魁,無論是琴棋書畫,抑或狐媚之術,都堪稱女人中的女人,許多達官貴人日擲千金只求與她春風一度,嘗過滋味後又難以自拔,個個大費周章恨不能納她為府中小妾,夜夜享受那銷魂蝕骨的溫柔,可惜至今尚無傳聞這位紅牌屬意誰家。
在風月場所翻滾的倚紅哪會听不出他語氣真不真心?看盡男人百態,他們莫不是拜倒在她的裙下,恣意求歡,偏偏他不,每次完事後就像現在,絲毫不戀棧,總是揮揮衣袖揚長而去。
「夏公子若真是受寵若驚,也不會急著走了。」她嘟著嘴,嬌美絕倫的臉上眼含媚波。
她看來很動人,方歡好過的雪膚女敕如凝脂,玲瓏身段僅圍上紅色薄紗,若隱若現更添風情。夏洛庭狎昵的輕捏她下顎,啄吻一聲,但整理衣冠的動作依然未改,讓佳人又氣又惱。
「是倚紅伺候得不好嗎?我很受教的,何不給妾身一個機會再補償公子您呢?」她的手逐漸往下移。
只要她肯花功夫,不信她無法手到擒來,何況是精力旺盛的男人?
以夏洛庭每次都弄得她欲仙欲死的能耐,不可能那麼不夠看,但是他為何能不動念?她都使出了渾身解數挑弄他的敏感處呀,莫非是自己失去魅力?可是這一點她無法相信。
他技巧的避開她的手,一個順勢,改為輕佻地摟她靠在前胸,雙手侵襲著她的玉峰。
「嗯……」倚紅嬌喘連連,渾身都酥軟了,她眼眸微合,細腰前後搖擺。
夏洛庭饒富興味的觀賞她沉醉的模樣,待她節節升高之際,猝然退開,只見她驚喊一聲,癱軟的倒在床榻上。
「你……」倚紅難以置信的瞪視眼前像頑童惡作劇得逞後,咧著嘴笑的男人。他搞什麼鬼?
他無辜的眨眨眼,「你不是讓我教你怎麼陪我嗎?」
「我說的不是這種玩法!」倚紅氣煞的差點破口大罵,「夏公子是在開玩笑的吧?剛才摔得我渾身酸疼,快來扶扶人家嘛。」雖然恨得牙癢癢的,她惹人憐惜的輕顰仍是不受影響的展露出來,這著實歸功于她平時的訓練有素。
「那可不好了,萬芳閣的花魁受了腰傷,豈不少賺許多送進門的銀子,今天外面的財神爺不少耶,而且都指名要你。」
不知是不是故意氣人,偏偏他說得又一副非常為她著想的樣子。
倚紅有氣沒處發,哭笑不得,不懂自己干麼對他情有獨鐘?不說他眉粗眼大,粗壯結實,沒一處俊秀,況且歡場無情義,這個中道理她還不懂得嗎?
以色誘人,圖的就是盡早找個巨富依靠,往後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而這夏公子不像其他人愛擺闊,炫家世,為人雖有江湖豪氣卻不驕奢,可見家境不怎麼富貴,怎會是托付終身的良伴?她真是昏了頭了。
「如果公子說句話,我願意只伺候公子一個人。」不過,或許是那份受尊重的感覺吧,公子爺上她們這兒無非是找樂子,唯獨他在享受之時亦不忘同時給予她快樂。
就因如此,她或許可以不那麼在意他的家世背景。
「可千萬別這麼開玩笑,要是讓喜歡姑娘的那些大爺們听到,我就遭殃了。」夏洛庭笑著搖手,很清楚她心里人與財孰重。
說不上是否松口氣,他的話省了她內心矛盾不已、搖擺不定,可是被對方這樣斷然拒絕,她名花魁的面子又有些掛不住,好勝心冒起。
「難道公子一點也不對倚紅動心?」
「艷名四播的萬芳閣倚紅姑娘誰人不曉,若是你對自己都沒自信了,那天下間的其余女子豈不無地自容了嗎?」他夸大的極盡贊美之能事,听得她眉開眼笑,花枝亂顫。
女人真是好哄,倚紅是青樓女子,那些良家婦女又豈會自貶身價,與她相提並論?不過夏洛庭仍是一臉笑,反正這些話不致傷人就行了,她听了也高興,兩全其美。
「肚子餓了,正好該出去到處逛逛。」
「萬芳閣的廚子……」怎麼才稱贊完她,他還是要走人?
接下來的挽留還沒出口,喀喀的敲門聲響起。亟思月兌身的他樂得有人打擾。
專門伺候倚紅的丫頭翠袖推門進來,一看倚紅惡狠狠的臉色,怯懦的直往後退,差點讓門檻絆倒,幸好夏洛庭伸手扶了她一把。
「謝謝公子。」翠袖結結巴巴的道謝,並注意小姐的臉色。
「什麼事?」倚紅把方才從夏洛庭那兒受的悶氣全部轉向丫頭發作。「難道不知道夏公子在我房里的時候不許來吵?」
「知道……」
「知道還明知故犯,想爬上我頭頂了,還是犯賤欠教訓?」
見倚紅猶不輕饒,翠袖只能誠惶誠恐低頭猛道歉,偏偏夏洛庭嫌事情不夠亂,硬是溫柔對待居于弱勢的她,更惹得倚紅心中怒火燒上九重天。
「翠袖別怕,快說。」
翠袖心里哀叫連連,乞求他別那麼好心,否則她最近的日子可難過了。
「太守公子周揚設宴,包下整個萬芳閣,嬤嬤請小姐趕緊準備,全部的姑娘都必須去伺候。」
周揚周公子?那個鼎鼎有名的美少年,又是太守之子,倚紅心急,可免不了裝腔作勢一番,「好了,這次看在夏公子的份上就算了,以後別再犯。」
「是,謝謝小姐,謝謝公子。」
夏洛庭心知肚明,也不以為意,「正好翠袖可以送我出去,這丫頭長得是愈來愈嬌俏了。」
「過了秋天,嬤嬤也會讓她掀簾接客,到時你再記得捧場好了。」倚紅心眼小的諷刺道,容不得有人比她更吸引人注意。「翠袖,我的胭脂沒有了,你趕緊買去。」
時過掌燈,哪里還買得到胭脂水粉,分明是刁難人!翠袖面有難色卻不能拒絕,退了下去。
「公子再多坐一會嘛。」倚紅嬌聲呢喃。
「斷人財路的事我可不做,你衣裳還沒穿呢。」
夏洛庭瀟灑而去,被奚落的倚紅僅攏著一襲紅紗欲追不得,只能跺腳咒罵不休。
走出倚紅房里,一路穢聲婬語不斷,全都是鶯鶯燕燕與客人的調笑聲。
臉上撲著城牆厚似白粉的嬤嬤,老遠看到夏洛庭,立刻走近,臉上盡是虛偽的假笑。
「夏公子要提早走了嗎?真是多有失禮,做我們這行生意的,有貴客上門是最求之不得的事,所以……」嬤嬤舌燦蓮花聒噪個沒停,說穿了,就是見錢眼開,誰出得起最多銀兩,讓她奉為祖宗跪迎也無妨。
「哎呀,那不算什麼,可以一親美人芳澤,男子漢大丈夫本來就應該表現一點心意,沒錢、沒本事自當模模鼻子識趣走人,不要擋了人的生路,你說是不是?」拐著彎說人家現實,夏洛庭就是有這本事,說話和和氣氣的,看似完全體恤對方立場,實則不然。
「對啊、對啊,夏公子這番話就真的合情合理,說到我心坎里了。」
嬤嬤裝模作樣長嘆了口氣,已經三、四十歲歷盡滄桑的老臉還對他拋媚眼,那樣子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旁邊已有人惡心反胃了,不過夏洛庭還很有風度,笑眯眯的表情未變。
「人人都當我是守財奴,壓榨底下養的搖錢樹,他們不曉得這時局朝不保夕,不多存點老本……唉……」
虛應幾回,夏洛庭終于走出脂粉味濃嗆的銷金窟,涼風徐徐吹來,好不舒暢。
走沒幾步,身後鬼鬼祟祟的影子依然尾隨,換他忍不住嘆氣了,「翠袖,你不去買你的胭脂,跟著我做什麼?」
好厲害,他都沒有轉過身就知道是她!崇拜不已的翠袖雙手合十,眼中充滿無限冀望的來到他的身前。
「這麼晚要買貨色齊全的胭脂水粉,只有到三元坊旁找雜貨郎。」
「所以?」
「那得經過飲馬橋,再過去……」
「是陰森森的湖泊。」尤其晚上伸手不見五指,一個女孩家獨自行走的確危險,「你要我陪你走一趟?」
她羞怯的快速點頭。
沒辦法,平時那段路在星光也無的晚上,遠遠看去已是鬼影幢幢,而今兒個是三月初三觀禊日,那些驅除不祥的祭禮,豈不更將各方好兄弟趕得四處亂竄,她愈想愈心驚,可是小姐那爆烈性子,不照她交代的辦事,回去恐怕也會被折磨得剩半條命,無計可施下,便只能仰賴夏公子了。
「翠袖乞求夏公子發發善心……」妓院里眾多客人中,唯有他客氣有禮,就是對她一個丫環也不例外,所以她才斗膽跟了上來。
望望天色,夏洛庭心想,好吧,就當睡前的散步好了。
「你可要跟緊一點,萬一……」他沒把話說完,故意尋她開心,逕自往前走。
翠袖驚喘一聲,臉色發白,驚惶四顧,見他走遠,趕緊跑步跟上,她發誓,這趟平安回去交差後,寧願請求嬤嬤安排自己早些掛牌接客,也不要再任由其他姑娘呼喝東呼喝西差遣了。
十二歲被賣進萬芳閣,她每天想的不外是多攢點銀子讓家人三餐能吃飽,或許日後能為弟弟捐個官職也說不定。可惜那時她干干瘦瘦的,外表看起來年紀更幼,只能眼巴巴的羨慕倚紅她們那些姑娘穿金戴銀,每天山珍海味。
三年多過去,她自信模樣兒、身段長得樣樣不差,唱曲兒、媚術也已經教有成,不過看多了人情冷暖,她改變想法了,像她們出身低下的,若要托身良家為妾,有什麼優勢足以擊退其他艷名遠播的姑娘?
所以從一年多前,她就開始積極留心那些常來的富商,希望將自己干干淨淨的清白身子交給他,憑本事令對方對她念念不忘,從此飛上枝頭,毋需再送往迎來。
夏公子人好是好,就不知他府中……
「翠袖,」這丫頭悶聲不響的,該不會真嚇著了吧?「不如別去了,你回去暫時躲一晚,明天一早再趕緊去買。」
「不,沒關系,有夏公子保護,我還是去一趟好。」
心中盤算好問詞,翠袖正待開口試探,冷不防撞上一個寬厚的臂膀,原來夏洛庭的腳步停下來。
「夏公子,怎麼回事?」
「你有沒有看到?那兒黑黑的……」他凝神往湖中瞧。
「啊?什麼?」听到有奇怪的東西,翠袖嚇得發抖。
真的沒看錯,像是個人。好奇心一起,夏洛庭直往前走想看個仔細。
翠袖畏懼的頻頻出聲阻止,可是又不敢一個人待在原地,只好壯著膽子踉蹌的緊跟在後。
湖水在朦朧夜色的籠罩下,顯得綠光粼粼,但的確有片陰影宛如浮萍在水面飄蕩,煞是詭異。
「該不會真是撞邪了?還真巧啊,好,我偏要看個究竟。」說著,他涉水下去撈。
翠袖驚惶失措的忙喊道︰「公子不要啊,萬一……」萬一……真要是什麼妖邪鬼怪之類的……天啊!早知道今天就跟大伙兒一塊向天師討個平安符,趨吉避凶。
「我萬一出了事,你可得記得替我燒些紙錢。」夏洛庭還有閑情逸致的回頭開玩笑。
愈接近那片暗影,他愈確定那是個人,奇怪的是,此人雖溺水,反而像是睡臥在水面,舒舒服服的隨波浮沉。
「夏公子,你看到什麼了?快上來吧。」
夏洛庭點點頭。雖然天氣暖和,可是浸濕的衣服黏貼在身上挺難過的,好吧,不論死活,先把人拖上去再說。
起先翠袖還擔心他失神的站在水里是否中邪了,結果一看到他慢慢走回來,手里還拉著一個物體,心里直打哆嗦,什麼不好撿啊?居然從水里撿……
不待夏洛庭開口,她視線一能瞧見水里的「東西」,立即連退三步,驚嚇得不能言語。
「來幫一下忙……」
他才開口說話,翠袖嘴里的尖叫聲忽地響起,害他一不留神,踉蹌的整個人坐到水里去。
「你在搞什麼鬼?」
可是這會他前面哪還有人,只听見翠袖不住的喊叫,逃命似的跑遠了。
「這小丫頭真是要命,人嚇人可是會嚇死人的!」他連聲詛咒的上了岸,忙擰擰滴水的衣服,等順手撥開手里救的那人臉上的長發,的確,她乍看之下還真像個鬼。
嗯,其實她和鬼也沒差多少。夏洛庭瞅著露出的臉蛋,死白得像個僵尸,要不是她仍有微弱的脈搏,他或許也真當她是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