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紅杏端來了熱騰騰的藥汁,這一次這藥不是為了要拯救任何人的生命,而是要毀掉一個還來不及出生便夭折的小孩。
當紅杏拿到了藥方時,見多識廣的她,立即知道這藥是做什麼用的,她全然沒想到寧沁已經懷孕,更沒想到項毅飛居然如此絕情下命扼殺他自己的親骨肉。
雖然她嫉妒寧沁、對寧沁能獲得項毅飛的特別對待感到眼紅,可另一方面的,她也感到欣慰,因為至少她知道她愛上的男人,是個有血有淚有情的男人,而不是一個冷酷無心,對誰都不動情的男人。
她以為,項毅飛對寧沁是有情的,但是他卻下命要殺掉他們兩人的孩子?難道,她看走眼了嗎?不,她跟在堡主身邊已經多年,她看得出他對寧沁是特別的……只是,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堡主,藥煮好了。」她將藥送到床榻旁的小茶幾上,而後恭敬的立在一旁。
「嗯。」自從得知寧沁很可能因為懷有身孕而喪生後,項毅飛的眉頭一直沒有舒開過。
「我絕對不會喝那碗藥。」寧沁被他綁在床上。「我死都不會喝。」
或許是母性使然,現下保護月復中剛成形的孩子的意念使她堅強,讓她打算不顧一切與他抗衡。「不管你怎麼想,你都得喝。」他端起藥碗,坐在床沿。
寧沁閉嘴雙唇,別開臉,打算抗爭到底。這場戰役,她一定得堅持,如果她不,那麼代價將會是她孩子的性命。
項毅飛耐著性子,稻起一湯匙的藥汁,放到她唇邊,耐心的等著她自己開口。
沒想到,寧沁忽然用力的以整個身子沖撞他的手,他的手一偏,熱燙的藥汁盡數的灑在她的前襟與臉龐上。
藥汁的熱度足以燙手,何況又是灑在絲毫沒有掩遮的臉頰上——頓時,她白女敕的雙頰,因此而泛紅。
此刻,那一點點的疼痛對她來說,壓根兒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跟保護孩子比起來,就算血流滿面她吭也不會吭一聲。
「很好,」項毅飛放手湯匙,靜靜的看著她。「你弄灑了這碗,我再派人煎第二碗、第三碗……直到你喝了它為止。」
「你為什麼這麼殘忍?」只要想起他講的話,那尚未愈合的心傷,便要再淌一次血。
「紅杏,派人再去煎一碗藥來。」他不理會她的指控,徑自指派紅杏。「我一定要親眼看你將藥汁給喝下去。」他冷漠的說著。
「你……」她的眼楮眯了起來,喉嚨不斷的泛出酸水,叫她想吐。但是,她勉強壓過這惡心的感覺後,小心翼翼的開口。「不是要送我回東琰嗎?我不會和你爭了,你送我回去吧。」
她對他的感情,現在也厘不清是愛、是恨、還是怨。
她對他的愛,永遠不會改變,但是他的所做所為卻教她心寒……如果上天注定他不愛她,那麼至少讓她的心中保有對他的愛,現在老天賜給她一個屬于他倆的孩子,她更要誓死守護這個孩子。就算日後她終將必須離開項毅飛,至少她還有兩人愛的結晶,至少孩子見證了她對他的愛……這也就夠了。
但,他現在卻要來毀掉她這小小的心願殺掉他們兩人的孩子!
「孩子拿掉後,我會親自送你回去。」
「孩子拿掉後,你會親自送我回去?」這句話讓她的淚再度潰堤。「為什麼?為什麼你這麼恨這個孩子,非要致他于死地不可?你不要這孩子,可我要,我要他健健康康的生下來、快快樂樂的過的日子——如果你這麼討厭我、討厭我和孩子,我可以離你遠遠的,一輩子都不讓你見到我,也許你根本就會忘了世上還有我這個人的存在!」
「不可能。」項毅飛一句否決了她的話。
他的眼里滿是痛苦。他何嘗不想要這個孩子呢?但是,擁有這孩子的代價,便是永遠失去她,這代價大高、大痛,他寧可不要孩子,也要她活在這世上。
「不可能?」
「我不可能忘掉這一點。」他明確的指出。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
寧沁的心好痛、好痛。愛他,是錯嗎?不,絕對不會錯,她永遠不會後悔把心交給這個人——既便他使她痛苦、他讓她難受,她還是不後悔。
可是,他為什麼要以如此的殘忍的方式來懲罰她?她的愛,在他的眼里,就這麼令他萬般難受、痛苦難耐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她不會再說出愛他的話語,她會將這份深情永遠永遠的埋在心里。
她不在乎自己將會受到怎樣的對待,只要能留在他身邊,什麼代價她都願意付……是孩子,使這一切改觀。
如果她保護不了她愛人的心,那麼至少她可以好好的照顧她與他的孩子,讓他在愛中成長,不受到任何的迫害……可,他卻不願給她這樣的機會……
老天,她上輩子究竟是做錯了什麼,何以這一世要以這樣的方式來償還前世種下的苦果?
第二碗煎好的藥,在一時辰後被人給送了進來,這時,項毅飛已經不給寧沁任何反抗的機會,硬是撬開她的嘴,直接將藥汁強灌進她的口中,同時點了她的穴道,不讓她有機會將藥汁給嘔出來。
在這整個過程中,她一直瞪著他的臉,愛與恨交織纏斗,讓她的視線模糊,讓她的心痛如絞……她這一生中,沒有恨過任何一個人,可這一刻,她真的恨他,好恨、好恨。
她做夢也想不到,一個讓她痛恨至極的男人,卻同時也是讓她愛到深處無怨尤的男人……一個人身上,怎麼可以讓人對他產生兩種如此極端的情緒?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寧沁終于幽幽轉醒,當她醒過來時,望著屋梁,景致依然像她初到天廣堡時,那被風兒拂動的床罩、那被陽光穿越而過的窗欞……
這一切,都一如從前啊,可她就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到底是哪兒不對勁,她一時也想不起來,她總覺得少了什麼、漏掉了什麼、被人給奪走了什麼……終于她想了起來——
「孩子……我的孩子……」
她驚慌失措的撐起虛弱依舊的身子,雙手撫上平坦如昔的月復部,在里頭原本有個活生生的生命,這會兒全都沒了,一切都沒了。「娘對不起你,沒能好好的保護你……都是娘的錯……」淚就像是連成線的雨水,不停地滑落。
「公主,」紅杏輕喚著寧沁,然後快步的走到她身邊。「你先別難過,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再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了……再也沒有了……」
「公主,是關于孩子的事!」紅杏知道,現在的她什麼也听不下去,只有「孩子」這兩個字能引得她的注意。
「孩子沒了……」她搞住臉,再也顧不得尊顏,開始放聲大哭。「沒了。」
「不,公主,孩子還在!」紅杏十分肯定的說︰「他還安全的待在你的肚子里。」
寧沁突地抬起頭來,又驚又喜的看著她——
「可是,毅飛他……我已經……」她已經喝了打胎藥了,孩子……
「不,公主,你喝的只是一般的安胎藥。」
「什麼?」
「沒錯,那藥被我給調包了。」
光采在瞬間回到了寧沁的臉上。「你說的……是真的?沒騙我?」
「公主,我不會拿這種事尋人開心!」紅杏十分肯定的說著。「但是,公主,我能幫你的忙,僅限于此,若你真要保住孩子——只有一個辦法。」
寧沁聚精會神的听著,絲毫不敢輕心大易。
「那就是逃——逃離天鷹堡,離得越遠越好!」
「可是……我該怎麼逃?」
天鷹堡的戒備森嚴,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事,她一介弱女子又要怎麼逃?就算真的逃了,難保項毅飛不會追過來。
「放心,這事由我來安排。」紅杏十足有把握的說著。「既然我要幫你,我就會幫到底——不過,重要的是,你今後要往哪去?」
她的問題提醒了寧沁,東琰她是再也回不去了,而東土又太遠,她一個人根本到不了……唯今之計只有往西昊國去!
「我要去西昊!」
「嗯,這倒也不失好方法。」紅杏點頭同意。「也許你可以到西昊找你的姐妹。」
「我的姐妹?」
「沒錯,當今西昊王已于月前同東琰公主成婚了。」
「當真?」
寧沁立即想到當初她打算與-兒對換身份的事,既然項毅飛沒將另一位東琰公主給帶回天鷹堡,那豈不表示,-兒真的代替她嫁給了西昊王,成了她的替身?
「這消息絕對不會錯。」紅杏十分肯定的說。
「好,那我們什麼時候行動?」她決定了,她要到西昊找-兒——兒一定會幫她想辦法的。
「事不宜遲。」紅杏如是說。「今天堡主會帶著堡內半數的弟兄出堡阻攔從東土到西昊的商隊,今天的戒備不若平常森嚴,我應該可以順利將你帶出堡。」
「好,那我們立即啟程吧。」
或許上天的眾神都在保佑著寧沁,她才剛逃出天鷹堡,便遇上逃過天鷹堡掠劫正要往西昊的商旅。
于是乎,她便佯裝是與商隊走失的婦人,與這隊商旅一起往西昊前進。
匆匆數日過去,當西昊城門已然在望時,她心里不由得升起諸多的感慨,如果她們沒在半路上被天鷹堡的人給劫持,也許她到現在還是個不知人間世事,靠著-兒保護過日的天真公主。
但是,人終究要長大、要面對現實的,只是每個人的方法都不一樣而老天替她安排的,居然是這般的疼痛,真教她不知該感謝,或是怨嘆。
等到他們終于到了城門時,她發現那城門的士兵要每個通過的女旅人,一律得將斗篷給拉下露出全臉。
原本她以為,這只是西昊國的習俗,並不以為意,可沒想到當輪到她將斗篷給拉下之際,那些士兵竟然將她給團團圍住,不讓她繼續前行。
「姑娘可是東琰國人?」一位穿著將袍的男子,在她被人給攔了半個時辰後來到她面前。
「是的,」寧沁小心翼翼的應對著,生怕還沒見到-兒便出了差錯。「不知官爺將小女子給攔下是為了何事?」
「敢問姑娘,可曾識得一名名喚王-兒的女子?」
「-兒!」听到-兒的名字,她一時忘了自制,急忙的問道︰「-兒怎麼了嗎?」
「這姑娘不必擔心,盡管隨我去便是。」做軍服打扮的男子,一手揮開所有的士兵,帶著寧沁往西昊王宮前去。
一路上,寧沁的心情起伏不安,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何以在城門口大肆攔檢過往旅人……難不成是-兒的身份已被發現,他們現在找正牌的東琰公主抵罪?
愈想心情愈不安,但此時已是沒有她能做的事,于是她只能安靜的騎在馬上,跟在那將軍打扮的身後朝不知名的一切前進。
一路晃晃蕩蕩、心情起起伏伏,寧沁的心已全然沒個主意,她之所以到西昊來除了看看-兒是否安好之外,最主要的也是項毅飛必然沒想到,她居然會選擇這個他最深惡厭絕的地方做為藏匿之處。
如果可以,她真想代他問問當今西昊王,可否知道他還有一名兄弟流落在外受盡苦楚?
上一代的恩怨她無權也無意去追究,畢竟她也是皇家人,了解爭權奪利背後的目的……但是,到底也是血濃于水,該是讓他們親人相讓,不帶仇恨……至少不要讓上一代的仇恨影響了下一代啊。
萬般的思緒在她心中縈回不去,此刻她無暇去思及自己往後該怎麼過,或許是-兒以往的樂觀感染了她,也或許是為人母的身份使她堅強,現在她想的不是自己,而是身邊的人——她愛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人帶進王宮,而由那森嚴的戒備看來,她要前往的地方必定是重要人物的住所。
就如她以前住在東琰後宮的經驗來說,只有當寵的妃子、當今的大子才會有重兵到處巡邏。像她住的沉香閣,簡直可以說是皇宮的邊陲地帶,若是有守兵經過,那也肯定只是不小心繞錯路而已。
終于,她來到一座華美、壯觀的寢房,那些人讓她坐在前廳後,行了禮便立即告退,正當她還在納悶時,她听到了一聲熟悉的叫喚——
「公主!」-兒跑上前,緊緊握住她的手。「您還活著……還活著……」豆大的淚水如珍珠般一顆顆的落下。
寧沁一見到她,淚也不禁自靈秀的眼緩緩滑落。
「公主,您怎麼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見兒萬分緊張地問。「您先上躺椅休息會兒,我馬上給您講御醫過來。」
「-兒你等等,」寧沁制止她。「我很好,只是看到你太高興,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了。」
她仔細的端詳著-兒,發現她仍一如從前那般,內心有說不出的激動,想來她在西昊國的日子應當是暢快的。看到這樣子的-兒,寧沁心中的大石頭終于阿以安穩落地了。
「可是……公主……」-兒仍是憂心仲仲的看著她,公主的身子她自打照顧到大,雖然沒什麼大病大痛的,但嬌弱的千金之軀,總是需要小心照料啊。
再者,她端詳著寧沁的面容,發現她眉宇之間鎖著濃得怎麼也化不開的愁,怎麼看,也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啊。
「放心好了,我只是太累,休息一會兒就可以了。」
「哦,休息……」-
兒趕忙扶著寧沁坐下,而後立即要喊人送些吃的東西進來,可又被寧沁給喊住了。
主僕兩人再次相會,竟恍若隔世,當兩人談起分別之後的日子時,不禁相對淚流,是感動、是悲傷、是安慰。
由-兒口中,她知道端木遙是真心的對待-兒,並不因她出身卑微而看輕。這點讓她感到萬般的欣慰。
而當-兒問起項毅飛時,她竟無言以對——
「不,沒有人欺負我,是我自己大傻大笨了。」除了這,她還能說些什麼?沒了,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怨不得人的。
「公主,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我愛上一個不愛我的人。」還有什麼事能比這事更傷人呢?大抵是沒有了。
「那人是誰?」豈兒有種很不好、非常不好的預感。
「大漠之狼——項毅飛。」
「什麼?」這是怎麼一回事,公主居然愛上那個擄走她的強盜頭子。「公主……是不是……是不是他強迫你……所以,所以你才不得己……」
「不,不是,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
「可公主……」-兒比誰都明白在公主柔弱的外表下,有顆堅毅無比的心,一旦她做成任河決定,沒有任何人可以動搖她。「既然您愛他,又何必離開他?」
「我愛他,但是我不能勉強他也愛我。」她決定將自己離開的主因略過不提,要是-兒知道她真正離開的原因,怕是會沖動的上天鷹堡找項毅飛理論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