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一天工作,丁琪艾回到家,意外看見母親和唐益夫坐在客廳聊天。
唐益夫朝她笑。「琪琪,你回來了。」
丁母問女兒︰「你最近好像常常不在店里,去哪了?」
「帶產品去給客戶試吃。」她沒讓母親知道兒子的月兌軌事件,更沒告訴母親已和沐亞杉連絡上了,否則她絕對會受到核子彈級的轟炸。
丁母點點頭。「我去做晚餐。益夫,留下來一起吃吧?」
「謝謝,不過我晚上和朋友有約了。」唐益夫婉拒,等丁母進廚房,他看向倒入一旁沙發的丁琪艾。
「沐先生還是都不滿意?」
「嗯,我差不多要江郎才盡,沒靈感了……」她嘆息,很想哭。
「我知道你行的,不然請他寬限幾天,讓你休息充電一下。」
「萬一來不及呢?人家的寶寶快出生了,蛋糕一次要做這麼多份要提早準備,他今天還說要加訂三百份,總共要一千一百份。」
「唉,當初他指名要你,我以為你和他認識,事情會比較好辦,結果被他整,早知道就不讓你去,每天看你這麼累,真舍不得……」唐益夫伸手模她頭發,很寵愛地輕踫她臉蛋。
她直覺地頭一偏,避開。
唐益夫察覺了,眉頭微微一皺,但又柔聲道︰「最近太忙,我們很久沒好好聊了,什麼時候再一起去吃飯?」
「哪有空啊,每天都這麼忙。」她有點心虛。怪了,也不是厭惡他,可就是不想他踫自己,最近很抗拒他的親密舉止,身體不知不覺就自動閃躲……
「請沐先生讓你休息一天就有空了。」
她搖頭。「我比較想趕快把這張單子搞定,不然我覺都睡不好。」
「只是這樣嗎?」唐益夫臉色一沉。「其實你去見他也很高興吧?」
她錯愕。「哪有?他多龜毛多難相處我不是都跟你講了——」
「你每天跟他見面,和我越來越疏遠,很難不讓我覺得你是見了老情人,舊情復燃。」
「我……這太荒謬了,這只是工作啊,你別亂想好不好?」她反駁得有點氣虛,莫非……自己心里也有點不確定?
「我看,這張單交給別人負責吧!」
「可是他指定要我。」
「你做好蛋糕,我派別人帶去給他試吃,」唐益夫堅持。「你以後別再和他踫面了。」
他們還沒有正式交往,他怎能理所當然管她這麼多?她不太高興,但良心覺得她對他是有點道義責任,因此她妥協了。「好吧,隨便你。」
她可沒忘記沐亞杉是在替誰訂蛋糕,一想到那顆圓滾滾大肚子,有什麼舊情都冷掉了。
但要是沒這個女人呢?要是他單身,向她表達愛慕呢?
她不喜歡唐益夫踫她,可是那天在小隔間里,被沐亞杉擁緊,她忘不掉他干淨愉悅的男性氣味,他堅實有力的懷抱,他的心跳是醉人的音調,他看她的眼神,深邃如謎,藏著她想讀又怕懂的感情……
光是回想,她便臉紅心悸、意亂情迷,又很苦惱,原本她不是喜歡唐益夫嗎?這些不該有的感覺又是怎麼回事?她充滿罪惡感。
唐益夫走了,她癱在沙發里呆想,忽見母親走出廚房,一臉興師問罪。
「听說你最近常常去找的客戶叫做沐亞杉,這應該不是同名同姓的巧合吧?」
丁琪艾差點掉下沙發。「你、你听誰說的?!」
「益夫。他說你們最近接到大訂單,听到客戶的名字,我還以為听錯了。」丁母橫眉豎目。「當初你死也不肯找他,現在你們見面了,不要告訴我你只顧著做生意,沒讓他知道捷恩和小浣的事?」
「我有講啦,他都知道了,可是他說……他不要小孩。」
「他什麼?!」丁母以為自己听錯。
「他不要小孩,他親口對我說的,而且我這次幫他處理的訂單是彌月蛋糕,他女朋友懷孕了,蛋糕是為她訂的。」
「什麼?!」丁母難以置信,大罵︰「這個夭壽膨肚的!死沒良心,有了新人忘了舊的,捷恩和小浣也是他的孩子,怎麼這麼大小眼?他搞大女人的肚子是不是專業的啊?他家里怎麼教的,教出這種敗類,他要是我兒子,我當年生下他還不如拿去雜貨店換兩顆蛋吃掉!」
「媽,你別生氣,他其實沒這麼糟糕啦……」
「你不要替他說話!以後跟他保持距離,不要跟他見面!」丁母先是氣這男人讓女兒受委屈,誓討公道,沒想到兩人見面之後女兒更委屈,她氣炸了。「就不要讓我遇到他,我打斷他的腿!」
「所以我就說不要連絡比較好嘛。反正我們是因為工作才有接觸,等工作完了也就沒連絡了。」
丁琪艾松口氣,看來老媽是不會再逼她去找沐亞杉了。
大概是與他驟然重逢,她感觸良多,心情一時混亂,等過些日子,情緒冷卻下來,或許會笑自己把持不定的傻吧?
明天開始,就不會再和他見面了,她會回到原本沒有他的生活,她與唐益夫也會回到正軌……
可是,怎麼有點依依不舍?她曾經很期待的正軌,為何覺得乏味?
隔天,丁琪艾烤好蛋糕,唐益夫也找好店里一個年輕師傅代她送去,沒想到師傅下午突然有事請假,唐益夫又恰好不在。
看來還是得她送去,就當最後一次……她提著蛋糕,前往「雙盟」。
進到辦公室,一端出蛋糕,沐亞杉目光就被其中一款吸引,蛋糕做成小小船形,橘色和淡黃色的層疊組合,插著藍色小旗子,色彩活潑奪目。
她解說。「這蛋糕的主題是小帆船,主體是海綿蛋糕,夾餡是梨子泥和芒果泥,有切碎的芒果丁。芒果顏色鮮艷,香味很濃,梨子比較淡,兩種味道調和,不會太膩。」
他嘗了一口。「就是它。我要這個。」
「嗄?」丁琪艾措手不及,就這樣決定了?
「就這個。」他很篤定,兩種味道完美融合,帶有童心的設計,外型與口味都符合他理想中的樣式。
天天被他嫌得一無是處,他忽然爽快定案,丁琪艾一時不知說什麼。「那……就這樣,蛋糕確定了,後續一些細節,我們店里會有專人跟你聯系。」
「等等,還沒完。還沒決定盒子的款式,還有外盒要印什麼字——」
「這些就交給別人了,我從來沒處理過這些,不太懂。」
他深深注視她,似笑非笑。「不行,非要你不可。」
她有些惱,她做的還不夠嗎?他以為她內心一點疙瘩都沒有嗎?她只是在忍耐,好幾次想起這蛋糕是為了他的女人做的,她都郁悶得想撒手不管,她其實……很心酸啊!他一點都沒有想過她的心情,臭男人!
她雙手環胸,堅決搖頭。「我不要,這些請你跟專人溝通,我的部分到此結束了。」
叩叩,敲門聲響起,一張美麗臉龐探進辦公室。「老板,你母親的看護來了,我請她在小會議室等。」是王秘書,她滴溜溜的大眼楮直盯著丁琪艾。
母親的看護?沐亞杉皺眉,向丁琪艾道︰「你先別走,給我十分鐘。」他走向門口,與表妹擦身而過時,瞪她一眼。
「不是叫你這段時間別到辦公室來?」每回丁琪艾來,他都刻意支開表妹。
「沒辦法,另一位秘書也在忙,只好由我來通知你。」王秘書故作無辜,其實她等這機會好久了,嘻嘻。
一等沐亞杉離開,王秘書立刻笑吟吟地走向丁琪艾。「你好,我是總監的秘書。」
「你好。」丁琪艾禮貌點頭,原來他的女友是他的秘書,和她當年的小助理身分差不多,他顯然嗜吃窩邊草。
「我一直好想認識你,我老板挺孤僻的,平常也沒看他跟哪個小姐約會,沒想到你一出現,就幫他生了雙胞胎,我好驚訝!」
「你……不也快了?」
「對啊,我大概這幾天就要生了。」王秘書模模自己肚皮。「我不知道你們過去的事,怎麼逼問老板都不肯講,他甚至不讓我見你,真小氣。你有了孩子怎麼不告訴他?他會很高興的,我看他很在意你啊。」
「沒什麼好講的,反正都過去了。」舊情人的現任情人來聊天拉交情,感覺很怪異,丁琪艾很不自在,只想落跑。「我還是先回去……」
「我們多聊一下嘛,而且他叫你等他——」忽然,一陣異樣感覺讓王秘書低下頭,赫然看見自己裙子底下一片紅漬。
丁琪艾也看到了。「你……好像出血了?該不會是產兆?」
「可是我沒什麼感覺啊?只是肚子有點緊緊的……」王秘書見了血,頓時慌了。「怎、怎麼辦?應該要上醫院吧?可是我老公昨天出差,今天傍晚才會回來,怎麼辦……」她忽然抓住丁琪艾手腕。「你陪我去醫院好不好?」
「咦?」
十分鐘後,丁琪艾駕著王秘書的車,送她到醫院。
護士檢查過狀況,笑咪咪道︰「才剛開始喔,陣痛還沒有很明顯,等到進入產程可能要滿久的,看你要不要回家等,或者在醫院里面走一走。」
「我不回去,家里又沒人。」于是王秘書決定留在醫院里,但她很緊張,揪著丁琪艾陪她,一面神經質地喋喋不休。「要多久才會進入產程?」
「不一定,要幾個小時吧!」
「要好幾個小時?那我不就要一直走?走那麼久不是很累?」
「你累的話可以坐下來休息,不必一直走。我打電話叫總監來陪你吧,我該回去了……」
「不要!我要你陪!」王秘書緊抓住她。「他來有什麼用,男人什麼都不懂啊!你有生過小孩,你是前輩,你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啊!」
什麼前輩啊?丁琪艾很無言,為什麼變成她在照顧她?該負責的男人在哪里?
「那你有沒有需要什麼東西?晚點可能要辦住院,我幫你去買。」
「不用了,我事先準備好必需品放在車上,確定要住院再去拿就可以。」
「那你會不會餓?或者會不會渴?想吃什麼,我幫你買。」
「不用啦,你什麼都不用做,陪我就好,我有點怕。對不起喔,我緊張的時候就會一直講話,你不想講話沒關系,听我講就好……」
幸好,沐亞杉在這時趕到了。
他問表妹︰「情況怎麼樣?」他和母親的看護談完話,回辦公室就見表妹留紙條在他桌上,他立即火速趕來。
他一到,丁琪艾就默默挪開幾步。
「護士說可能還要等幾個小時,我想留在這邊,不想回家等。」
「阿評呢?他還沒來?」
「他出差,傍晚才會回來,他手機不通,我發了簡訊還留言。」
「好,那我留下來陪你,你有沒有需要什麼?吃的或用的,我去買。」
「不必啦,唉喲,這些剛才丁小姐都問過啦,我早就把東西準備好……」
丁琪艾站在一旁,听他柔聲關切秘書狀況,看他一臉慎重地握住秘書肩膀,像護著易碎的珍貴女圭女圭,而她形單影只,忽然覺得很孤單,有點心酸,覺得自己在這里很多余。
還留著干麼?這里,沒有她的位置。
她向沐亞杉道︰「既然你來了,你陪她吧,我先回去了。」
「等等,剛才的事我們還沒談完。」沐亞杉拉住她,見她張嘴欲反駁,他道︰「我說了不要專人處理,我只要你,非要你不可。」
「我說我不要,接下來的工作和我無關,不管你怎麼講我都不參與。」她掙不開他,又不想當眾拉拉扯扯,王秘書還盯著她看,她氣忿站定,瞪著他。
他注視她,表情閃過一抹玩味,像確認某個他預期的反應。「你在吃醋。」
他的語氣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她嘴硬不認。「人體原本就是弱酸性,我不必吃醋就是酸的。」
「我有一句堿性的話,你听看看,也許可以把你中和。」他嘴角紋路烙深,她看得出來他在隱忍笑意。「王秘書是我表妹,她寶寶的彌月蛋糕要由她和她老公去決定,和我無關。我訂的蛋糕是——為了我自己的孩子。」
這句堿性的話有沒有中和效果,丁琪艾沒留意,卻令她失憶,忘了要離開,還自動自發留下來幫忙安撫神經兮兮的孕婦,與沐亞杉陪伴她,直到孕婦的老公趕到。
走出醫院時,天色已暗,沐亞杉道︰「我餓了,去吃飯吧!」
其實她該回家了,卻還是隨他走到附近的面店,天氣熱,他們都點了涼面。
他心情很好,愜意地享受晚餐,她仔細回想整件事,忿忿不平。
「原來她是你的表妹,你干麼不早說?害我——」
「害你怎樣?」
「害我……有點誤會。我一直以為你在幫她訂彌月蛋糕。」
「我有說過她肚子里的寶寶是我的嗎?」
「……是沒有,可是你的態度讓我以為你跟她在一起啊!」
「我什麼態度?我抱她還是吻她了?最多她不舒服時我扶她一下,她是我表妹,我照顧她有什麼不對?」
對對對,都他對!她很悶,嘟著臉,明明是他誤導她!
「那你為什麼在蛋糕的事情上刁難我?」
「為我的孩子訂的蛋糕,當然要精挑細選,不能隨便。」
她傻傻反問︰「你的孩子是誰?」
沐亞杉很忍耐地看她一眼,她頓時會意,可又不敢相信。「你是替捷恩和小浣……」
「不然我還有別的孩子嗎?」
「我怎麼知道?這要問你。那個女明星不是幫你生了一個?」
「你很在意那個新聞?」他答非所問。
說不在意是騙人,要承認很在意,又難以出口,于是她也答非所問。「誰知道你這幾年跟多少女人混過,說不定捷恩和小浣還有很多弟弟妹妹。」
「我有原則的,又不是游樂場的摩天輪,誰想坐就上來。」
「要不然你是什麼?」
他思索幾秒。「衛生紙。」然後他起身去結帳。
丁琪艾愣住。衛生紙?放廁所的衛生紙?用過就扔的衛生紙?她專門等大賣場特價然後采購一堆的衛生紙?他是想表達他便宜好用,隨手可得嗎?或暗喻他是民生必需品,不可或缺?還是……
她猛然醒悟。衛生紙純淨出廠,只能用一次……
該不會他想說,他只被她……「用過」……吧?
她臉頰不可抑止地燒熱起來,看他站在櫃台邊,男女客人都在注意他,他氣宇不俗,出現在路邊小店很不搭,國王陛下紆尊降貴也差不多如此,他本人倒是從容自在,無視群眾注目,結帳回來,與她走出店外。
「走吧,我送你回去。」
「咦?你不是想談彌月蛋糕的後續問題?」一直逼她留下,怎麼又趕她走?
「我有點事要處理,沒辦法陪你。」她表情很失望,他很滿意。終于,會依依不舍的,不只有他了。
但眼前,他們各自都有該處理的事。
「我只是想問你,彌月卡好像會印孩子的名字吧?你想寫什麼?」
「對啊,會印爸爸媽媽和小孩的名字,寫一段話,一般的形式是‘我們的小寶貝某某某滿周歲了,和您分享我們的喜悅……」她忽覺不對。「小浣和捷恩都七歲了,滿周歲很久了。」
「所以還是不印好了。我是不希望你和孩子的名字印上去,可能會引來記者。」
她同意,想到眾家媒體瘋狂追逐女明星的「盛況」,她就害怕。「我也不喜歡媒體來打擾我們的生活。不過,還是該印點什麼吧?」
「那就印……‘沐家有喜’。」夠低調,也很符合整個狀況。
她扁嘴。「為什麼只有‘沐家’有喜?孩子是我生的耶!」
他好笑。「那你想印什麼?」
「唔,要印什麼……」她想不出來,卻突然想到,他這麼大費周章訂蛋糕,挑三揀四,足見對這件事的重視,怎麼甘願讓盒子上印這麼語焉不詳的四個字?
她忽地福至心靈。「你堅持要兩種口味,是不是因為是雙胞胎?」
他微微一笑,默認了。「我下單,你做的蛋糕,以兩個孩子為主題,我覺得這樣挺不錯的。」
他透過這個蛋糕,迂回地聯系起他們一家四口……他們算是「一家」嗎?他沒明說,但她感覺得出來,他已這麼認定,那當初又何必宣稱不要孩子?她真不懂他曲折的心思。
「你好怪,一開始那麼跩,說你不要小孩,其實在騙我吧?你其實很想跟孩子們親近,對不對?
「他們出生以後,我沒為他們做過什麼,我是想彌補他們——」
「不必這麼見外啦!」她豪邁地揮揮手。「他們不會在意這個,你不必客氣,也不用弄得這麼復雜。」
「原來我不必客氣。」他微微頷首,摘下眼鏡。
他特地摘掉眼鏡通常只為了一件事,但八年不見,她早已忘了他這習慣。「是啊,你想太多了……」
于是,還有很多話想說的唇毫無預警地被他壓住。
她一驚,腰身已被他鐵臂圈緊,他熟練地握住她的腰略略提高,將嬌小的她舉到適合親吻的高度,薄唇貼著她吮咬,毫不客氣地侵入,攻擊她細膩滑熱的嘴,吞噬她的所有氣息。
路燈在他們頭上綻光,他的陰影落在她臉上,他的身軀強硬如鐵,他的唇熱烈地蹂躪她,熾熱體溫仿佛也吻遍她全身肌膚,世界恍似在旋轉,她暈眩了,軟綿綿地在他懷里,狂亂的心跳,很誠實地向他投降,她還是愛這個男人……
都是他的……他迷蒙而蠻橫地想,她甜蜜的唇、她軟潤的嬌軀、她溫柔包容的女性氣息,全都是他的,她是他的,就如他也不曾想要其他女人,將渴望與都傾注在熱情的唇舌里,毫無節制地掠奪,勒索她的甜美……
「……是你叫我不必客氣。」等氣息平穩後,他貼著她耳垂低語,嗓音彬彬有禮得很邪惡。
又不是叫他不用客氣這個……她把紅透的臉蛋埋在他胸口。可惡,他們在人行道上,旁邊還有行人路過,她沒臉抬頭了……
他微笑,心滿意足,低聲道︰「總之,蛋糕已經確定了,孩子也大了,剩下的部分可以慢慢來,不急。」他親吻她發心,語氣平淡卻似有深意。「這張單子,我希望你負責到底。」
送丁琪艾回到「莓果」後,對沐亞杉而言,今晚愉快的部分已結束,只剩下不愉快的。
他買了點水果和營養補充品,駕車前往一處大廈社區,電梯抵達六樓,他有鑰匙,但還是先按門鈴。看護來開門。
他走進屋里,屋子坪數不小,收拾得很整潔,空氣中卻有股窒悶。他走到沙發邊。「媽,吃過飯了嗎?」
沐母坐在沙發里,她骨瘦如柴,還有些熱的秋天,卻戴著毛線帽,渾濁的瞳孔乖戾地瞪向兒子。「喲,你這個大忙人,還記得來看我?」
「我不是隔幾天就來看你?」幾年前,母親被診斷出罹患乳癌,切除了腫瘤,最近癌細胞轉移,持續的化療讓她掉光頭發,健康情形每況愈下。
母親生病後脾氣更壞,罵跑了好幾個看護,今天看護實在招架不住了,跑來找他辭職,他好不容易才慰留住。
「是啊,來看看我死了沒,你好收回這公寓是不是?」
他不答,把買來的食物放在桌上。「我買了一些吃的,給你補充營養。」
「我心里不痛快,吃什麼也不會好!」沐母揮手打落袋子,看護連忙撿起袋子,躲進廚房去。
「媽,你別任性。」他生硬的語氣,幾乎榨不出一滴溫情。
他們母子感情疏離,成年後,他便搬離家里,他是母親唯一的依靠,本該親自照顧她,但他辦不到,寧可請二十四小時的看護。
母親很不諒解,罵他不孝,他也認了。
他的生父沒有認了他,母親沒有如願當上二房,連兒子的養育費都得親自去討,令她大失所望,他是個要不到錢的賠錢貨,若非遺棄小孩犯法,他或許老早被丟在城市哪個角落里。
母親沒給過他一秒鐘的溫暖關懷,他從來不懂骨肉親情為何物,此刻又要如何展現?
「我任性?我任性?你這個不孝子,把我丟在這里等死,我還沒罵你幾句,你竟然有臉講我?我把你的事情講給鄰居听,你知道人家多不齒你嗎?他們笑你,你多厲害啊,賺這麼多錢,還上電視,名氣這麼大,結果這樣對自己的媽媽,你有沒有羞恥心啊?你的良心在哪里?早知道你這麼沒用,當初應該把你打掉!被你拖累我一輩子!」
沐亞杉緘默,任由母親罵,看護躲在廚房門邊偷看。他知道這里的鄰居和看護天天听母親的咒罵洗腦,是拿什麼眼光看他,他不在乎,在乎又能如何?
沐母罵夠了,緩口氣,想起什麼似地問︰「最近有沒有去你爸那里?」
「有空時會去。」他和父親一家很少往來,他的父親也罹癌,他只去探望過一次,被父親的元配和兩個哥哥趕出來。
「怎麼可以有空才去?每天都要去!你大哥二哥就是會裝孝順,每天陪在你爸床邊,你不能輸給他們。你大媽要是趕你,別理她,你也是你爸爸的兒子,等他往生以後,不管你大媽願不願意,遺產總是有你一份!」
沐母混濁的眼發出興奮的光,枯瘦手指抓住兒子的手腕。「他們懷疑你不是你爸親生的,要驗DNA就去驗,等驗出來他們就非承認你不可,到時候……到時候……」她說得激動了,咳嗽不止。
「媽,你照顧身體要緊,別想這些了。」就算爭到了遺產,沒命可以花用,又有何意義?
「怎麼可以不想這些?我忍了一輩子的氣,被你大媽騎在頭上,等時候到了,我要全部討回來!該我的,我一塊錢也不會少拿!你听清楚沒有?不準你退縮,要跟他們爭到底!」
「我不認為我們需要他們的錢。」
「你胡說什麼?我在說錢,錢啊,誰不想要錢?你爸對遺囑保密,等到他咽氣才會公布,這是長期抗戰,我們一疏忽就會輸,你千萬要留心,你爸死的時候一定要在他身邊——」
「媽,不要講這些好嗎?」他很厭煩,母親口口聲聲在計算父親的死,教他听得心寒。
沐母灰白的眉毛垂下,眼楮細眯,瞪著兒子的眼光銳利得像刀。「你不听我的話嗎?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我不準你放棄,等你以後有家庭,你就會知道我這樣做的苦心,你是我兒子,永遠都是,你要替我爭這口氣……」
他還未有家庭,但已有兒女……他忽地想起在書上讀過的一句話。「上一代怎麼待我們,我們便怎麼待下一代」。
一瞬間,他悚然而懼,掙月兌母親的手。「我公司還有事,先回去了。」
不理會母親憤怒的叫喚,沐亞杉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
不,他不是他的父母,他沒有一丁點像他們,他不會像他們對待他這樣地對待他的孩子,不,絕不!
他知道這樣是錯的,不會重蹈覆轍……但他不懂,怎樣才是對的?
他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他的父母相處不是冷言冷語就是相互叫罵,父母怎樣對待兒女才是對的?男人怎樣對待女人才是對的?
他想起丁琪艾。會不會因為他不懂正確的方式,在不知不覺中犯了錯,她才會離開他?
他心髒猛地揪緊,劇烈疼痛,他回想今晚,他們聊得愉快,她笑容幾乎沒停過,他吻她時,她害羞但熱情反應……至少到目前為止,他應該沒有犯錯。
他驅散恐懼。他要相信自己,不要被父母影響。
他邁步下樓,步伐堅定,但是心,沒有真的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