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丁琪艾和唐益夫抵達日式餐廳。餐廳裝潢雅致,店內裝潢是用木頭而不是榻榻米,柔和燈光打亮樹木和流水的造景,人在屋內,感覺卻像置身大自然,氣氛絕佳。
服務生過來帶位。點餐後,丁琪艾笑吟吟地道︰「這里好漂亮。」
唐益夫笑道︰「就知道你會喜歡。這里是新開的,東西好吃,所以生意超好,還限制用餐人數,為了你,我狂打電話訂位,好不容易才訂到,你說我對你好不好?」
「很好啊,你一向對我很好。」被男人這麼悉心呵護,她應該陶醉,好久沒享受到被追求的快樂,她卻有些緊張。
「你要是喜歡這里,以後我們可以常來。」
「咦?那不好啦,這里看起來不便宜耶。」
「又不是沒錢吃不起,你高興最要緊。」唐益夫熱情地握住她擱在桌上的手。「你心情好,工作才有精神,你是我的頭牌師傅,當然要對你特別照顧。」
「如果我不是你的頭牌面包師傅,就沒這種照顧了嗎?」不是第一次被唐益夫握住手,他的手寬大厚實,曾令她很有安全感,此時卻忽然覺得壓迫,她假裝拿水杯喝水,抽回手。
「當然不是,你真的要我說那麼白嗎?除了你,我曾對哪個女人這麼殷勤?」
「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吃飯不要講工作嘛。」她勉強微笑,他們常有這種暖味對話,曾令她感覺甜蜜,感到這男人對她的重視,可今晚怎麼了,總覺得意興闌珊,是因為被兒子氣壞了,心情不好嗎?
「好好,我不該殺風景。我們是出來約會的,不談工作。」唐益夫又道︰「我後來出去了,听說捷恩被最近新聞炒得很熱的那位沐先生送回來,捷恩還沖著對方喊‘爸爸’,捷恩他——是開玩笑吧?」他一回來就听員工們繪聲繪影地描述當時狀況,但沒人敢去問丁琪艾。
反正瞞不住了,丁琪艾承認。「他是捷恩和小浣的爸爸。我在他的公司工作過,後來離職,他不知道我懷孕,我也沒對孩子提過他,捷恩最近才知道他是他的生父,我沒想到他會溜去找他。」
「那他對孩子的反應怎樣?」
「沒什麼特別反應。他說,他不想要孩子。」
「他這樣說?他是孩子的爸,當然有責任,這種置身事外的口氣太惡劣了吧!他還算是男人嗎?」
「他大概是覺得孩子跟我這麼久了,也不必刻意改變什麼吧。」唐益夫的義憤填膺讓她吃驚,又很窩心,以為他會對她孩子的父親有芥蒂,沒想到他這麼為她抱不平。
「然後呢?他一句不想要孩子,你就算了?」見丁琪艾訕訕點頭,唐益夫搖頭。「你啊,就是太善良、心軟,怎麼不跟他爭到底?」
「要爭什麼……」她忽然瞥見服務生遙遙領著一男兩女經過,仔細一看——那男人不是沐亞杉嗎?
他穿休閑襯衫和長褲,兩個女子一左一右,右邊的女人明媚俏麗,左邊的卻是個孕婦,三人低聲交談,神情愉快。
那位孕婦瞧見她,扯扯沐亞杉衣袖,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他抬頭,視線向坐在窗邊的丁琪艾投來。
她不自覺地微微挺胸,向他點頭打招呼,這才發現他攙扶著孕婦,和對方互動親匿。他不喜歡和人有肢體接觸,能讓他這麼小心呵護,連在公共場所也毫不避諱,莫非——那顆圓肚子里的是他的寶寶?
可他今天怎麼跟她說的?「我不要孩子」,或者他只是不要她的孩子?
她惱火。這臭男人,欺人太甚!明明就到處風流,先是女明星,又是這位孕婦,還有她這個傻瓜,結果他推得干干淨淨,半點責任都沒有!一樣是他的小孩,為什麼差別待遇?
沐亞杉也向她點個頭,眸光在與她同桌的唐益夫身上逗留數秒便收回,然後隨服務生走向角落的雅座去了。
「真巧,他也來這里吃飯。」唐益夫繼續話題。「你看他那態度,來這種高級餐廳吃飯像吃路邊的自助餐,他賺一年抵得上你工作十年,多養兩個孩子對他來說和種盆栽一樣簡單,你當然要和他爭。」
「反正他拒絕了,我不想再和他談這件事,好像我非要賴定他似的,很難看。」丁琪艾心情大壞,瞪著水杯,想像它是某個壞男人的頭殼,瞪!瞪破它!
「不對,該你的你就要爭,你替他帶了八年小孩,現在輪到他了。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要他負起責任,還你自由身,這沒什麼難不難看的。」
「你是要我放棄捷恩和小浣?」她總算懂了他的意思,心頭一涼。還以為唐益夫也愛她的孩子,原來,他一直在找機會擺月兌他們……
「這不算放棄,只是把孩子給他照顧,你想想,將來我們要是共組家庭,你有了我的孩子,到時候你至少要照顧三個孩子,太累了。再說,孩子們的爸爸不同,我怕他們會吵架——」
「你會不會想太遠了?」
听出她不高興,唐益夫也有點不悅。一想到要養別的男人的孩子,他就不痛快,還是堅持勸說。「我是顧慮得比較多,也是為了我們好,捷恩他們跟著父親也不吃虧——」
「我絕不會把捷恩和小浣給別人,尤其是那個薄情冷血自私自利的混蛋!」
「這個讓丁小姐這麼氣憤的混蛋,是指我嗎?」沐亞杉無聲無息地從一株盆栽後出現。他是和劉導來吃飯,借口朋友在餐廳里,想過來聊一下,留王秘書陪她。
「你喜歡對號入座的話,我也沒辦法。」丁琪艾扯著嘴角假笑,瞪著他在唐益夫身邊坐下。
沐亞杉和身邊男人握手。「你是‘莓果’的老板吧?丁小姐說過今晚要和你出門,我猜她已經向你解釋過我和她的關系。」
「是啊,你好,久仰了。」對方出色的儀表讓唐益夫很有壓力,見丁琪艾與對方冷眼相待,他暗暗高興,看來她對舊愛只有火氣,沒有愛意。
沐亞杉和顏悅色。「因為看到琪琪,所以我過來打聲招呼,希望沒有打擾兩位——」
丁琪艾插口。「你丟下朋友不要緊嗎?尤其是那位懷孕的小姐。」
「她可以體諒的。她剛才有點不舒服,坐下來之後就好多了。謝謝你對她的關心,我會轉達給她。」
「懷孕要小心點,你還是回去照顧她比較好。」別在這里礙眼!
「我知道,其實這是她的第一胎,她有點緊張,我希望你能以過來人的身分,跟她分享經驗談,可以嗎?」
丁琪艾瞬間血壓急飆,要她幫他的新歡做產前教育?!虧他說得出來!「我生孩子也是很多年前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不好意思,幫不上忙。」
「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看她火冒三丈,顯然是誤解了,他就是要她誤解,剛才看她和唐益夫親密談話,他心情也很惡劣,一起火氣大,很公平。
「不然呢,我會藏私嗎?這有什麼好藏私的?醫院都會安排那種準媽媽的課程,我相信該知道的她都知道了,少听我講幾句,不會害她生產不順利。」
「好吧,但我總覺得你眼楮對我瞪得很大,好像對我很不滿。」
「我天生眼楮大不行嗎?眼楮大錯了嗎?眼楮大得像貢丸也是父母生給我的,你有意見嗎?」
「對,眼楮大得像在演少女漫畫也是你的自由,我不敢有意見,我只怕因為我們的過去,蒙蔽了你的眼楮和心,讓你連一個小忙都不肯幫。」
「你看看我,雙眼視力2.0,眼楮亮得像五百燭光,哪里像被蒙蔽?」
「對,光還可以照到兩百公尺外,你燈籠魚嗎?」
「呃,兩位,」被忽視得很徹底的唐益夫插口。「沐先生,你已經和琪琪打過招呼了,如果沒別的事,可以請你離開嗎?畢竟今晚是我和琪琪的約會,我們沒打算桌邊多個人。」他不耐煩了,這兩人吵得很幼稚就算了,浪費的卻是他的約會時間。
「抱歉,我和琪琪聊得太投入了,差點忘記我過來是有正事。」沐亞杉正色。「我是‘莓果’的忠實顧客,每天都會派秘書去買你們的點心,偶爾開會也會跟你們訂餐盒。听說大部分點心都是出自琪琪的設計,我非常欣賞她的手藝。」
「謝謝總監的賞識,我打算把店里餐盒的形狀改成燈籠魚,這都是你給的靈感。」丁琪艾咬著牙笑,早知道他會買來吃,她就加瀉藥!
還在氣啊?他好笑。「因為很喜歡你們店里的口味,我想和你們訂彌月蛋糕,八百份。」
這數字讓唐益夫精神一振。「八百份?」
不必問也知道為誰訂的。丁琪艾沉下臉,他有完沒完?台灣有多少家面包店,他偏要來「莓果」訂,擺明是故意,是想跟她炫耀新歡,跟她嗆聲,她有唐益夫,他也不寂寞嗎?真幼稚!
她不吭聲,給唐益夫處理。
「對,八百份,另外我希望由琪琪負責這次訂購。」
「我只負責做面包,不管營銷。」她斷然拒絕。
唐益夫也道︰「琪琪只待在廚房做面包,販售這些事都是其他人在做——」
「不,我要她負責。你們店里的幾款彌月蛋糕,我看過型錄了,都是市面常見的,口味應該不差,但我不要這種平凡的東西,我要更精致、更特別的,我希望你們端出新產品。我相信琪琪的手藝,所以希望由她負責,只要讓我滿意,價錢不是問題。」
換言之,這可能會是開店以來最大的一筆生意。唐益夫難擋利益的誘惑,瞧向丁琪艾。「你覺得怎樣?」
「我不想接。」她繃著臉,不想和他有更多接觸。
「所以你要把這筆生意往外推。」沐亞杉往後靠在椅背上,姿態悠閑。「希望你不是因為我們有一段過去,所以拒絕我。」
「這兩件事有什麼關系?干麼要扯在一起?」
他凝視她略顯倉皇的臉蛋。「因為你在意我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我會在意這種事嗎?」她握住唐益夫的手,故作親匿。「我現在也有交往的對象了,你以為我會沉溺在過去?還是因為我們約會過,就不準你喜歡別人?拜托,我才沒那麼幼稚。」
他眼底閃過一點奇異情緒,快得來不及看清,隨即恢復平靜。「所以你願意了?」
「接就接。我絕對會設計出讓你滿意的蛋糕。」
「我很期待。」他落下一記無瑕的完美淺笑,優雅離席,以免按捺不住剁掉唐益夫那只手的沖動。
一離席,沐亞杉面容凝住。他是來試探敵情,想測試她與唐益夫的感情,她或許對他舊情難忘,但心里似乎還是有唐益夫……他十分惱火。
她怎麼能在心里同時放著兩個人?他又為何辦不到?他連親吻其他女人都做不到,他的身體存著對她的記憶,抗拒親近其他女人。
他在廣告界聲名響亮,人人捧他是才子,他聰明冷靜,連再難纏的業主也會被他懾服,卻徹底栽在她手里。她害他變得情緒化,在公共場所和她拌嘴,她害他變得不像自己,她卻若無其事。他中了名為丁琪艾的毒,被過去蒙蔽的其實是他,她霸佔他的心思卻宣稱愛的是別人,他沮喪,心焦地嫉妒著,卻還不肯死心,像個傻瓜。
她仿佛開啟了他的某種神秘開關,開啟了這些不受控制的感情,然後棄他不顧……
彌月蛋糕不是為表妹訂的,但他知道她誤會了,很在意,他偏要到最後關頭才告訴她實話,讓她嘗嘗這些讓他不好受的感覺!
雖然沐亞杉走了,但丁琪艾的胃口已經壞光光,無福消受高級日式料理。
和他舌戰,講話刺來刺去,很累,就算最後反將他一軍,依舊很空虛。
她是為自己的孩子氣憤,不滿他偏心得太明顯,當他開口閉口都是為那女人,嫌面包店型錄的商品「平凡」,他要更好的、更精致的,因為那樣才配得上他的女人……這些話很刺耳,也刺痛了她。
她是在吃醋,很沒立場地嫉妒他對那女人那麼好。
可是,是她自己離開他,實在沒有吃味的資格。
最可惡的是他執意點名她,她不相信他有這麼白目,不了解這種行為有多無聊,也許他把與舊情人過招當游戲,存心要看她嫉妒的嘴臉,她要是如他所願,他就贏了。
相對地,只要她表現得無動于衷,她就贏了。
所以她定下心,平心靜氣,將他的要求定位為工作,除了型錄上的五款彌月蛋糕,她另外準備了三款,唐益夫還特別叮嚀她。
「琪琪,這張訂單很重要,我知道你和沐先生不太愉快,去見他的時候,記得這是工作,你們的過節先放一邊。」
「我知道,我都幾歲的人了,還會這麼孩子氣嗎?沒問題的。」
「琪琪……你還在氣我那晚說的話嗎?」以至于這幾天都不太理他。唐益夫很懊悔,因為沐亞杉的條件優越,他以為比較容易說服丁琪艾接受,這下恐怕搞砸了。
「我沒氣你。」當下是有,可事後靜心一想,她不怪他,不是每個男人都心胸寬大,能接受別的男人的小孩。現在就了解他的心態,總比深入交往、甚至結婚後才知道要好。「不過,我還是不會把捷恩和小浣交給他們父親。」
「我懂,你很有責任感,你是好媽媽……」
「不是,跟責任感無關,不論我和哪個男人交往,我都是他們的母親,我愛他們,我的孩子永遠都要跟著我。」
唐益夫很不苟同,又不敢反駁。「好吧,這件事以後再談,你新做的幾款蛋糕呢?讓我嘗嘗……」
稍晚,丁琪艾依和沐亞杉秘書確認的時間,在午後來到「雙盟」。
「雙盟」早已不是當年窩在破舊房子的小公司,搬進寬敞大樓,玻璃光亮,空調舒適,大理石地磚冰冷地鋪展,員工泰半換過了,沒一張她認得的面孔。
她來到沐亞杉的辦公室前,兩張秘書辦公桌只有一張有人,年輕貌美的女秘書幫她拉開辦公室的門。「請進,總監正在等你。」
她提著保冷箱走進去。辦公室劃分為兩區,左邊亂七八糟,她一眼就認出是總經理喻以鈞的風格,心頭一陣溫暖。這里還是有些她熟悉的東西。
辦公室右邊,沐亞杉坐在辦公桌後,正在講電話,他招手示意她坐著等他。她踅到高級沙發邊,坐下來,保冷箱擱在腳邊地毯上,打量辦公室擺設。
「嗯,是嗎……我知道,她一個人住無聊,會想跟鄰居串門子,你就用輪椅推她到中庭,讓她跟人家聊,記得注意她身體狀況……」沐亞杉眉頭一皺,嗓音不悅沉下。「她想怎麼說隨便她,總之你照顧好她,這是我請你的理由。有什麼狀況,再跟我報告。」
他掛了電話,按下通話鍵,吩咐秘書︰「送兩杯咖啡進來。」然後才走到沙發邊。「久等了。」
「不會。」丁琪艾打開保冷箱。「我帶了八款蛋糕來。」
一見型錄上的蛋糕,他臉一沉。「我說過不要店里已經有的東西。」
「請你嘗看看,也許外表不起眼,卻意外地很合你口味,如果你不滿意,至少可以作個參考——」
「你們店里都這樣強迫推銷嗎?或者你仗著跟我有交情,就不把我當客人尊重?我說不要就是不要。」他拒吃,把五個樣品蛋糕直接推開,看她的眼神很冰冷。
她很難堪,無法否認自己的確有這種心態,沒想到他毫不留情地揭穿。
秘書送了咖啡進來。沐亞杉拿過第一個蛋糕,切塊品嘗,順便啜飲咖啡。
又不是在喝下午茶,她提出建議。「想要試味道的話,最好配白開水,咖啡會混淆味道——」
他揚手制止她的話。「你也許很會做甜點,但是論吃過的甜點種類,你絕對不及我,怎樣判斷口味,不需要你教。」
這倒是事實。連續踫釘子,丁琪艾不敢再講話。
倒是沐亞杉開口了。「孩子們這兩天怎樣?」
她愣了下,才意識到他在問雙胞胎。「老樣子,都不錯。」
「那天的事,你處罰了捷恩嗎?」
「當然,罰得很重,我禁他兩個月足,還沒收零用錢。」
「你管孩子這麼嚴啊……」他含著一口蛋糕,似乎微微笑了。
「不嚴不行,捷恩很調皮的。」她緊繃的神經這才松懈了點,瞧向喻以鈞的座位。「總經理呢?」
「他明天要去度蜜月了,今天回家收行李。」
「我有看到新聞,他好像娶了一位相親認識的副教授?」
「嗯,教化工的,姓元。」
「我一直覺得總經理很難定下來,沒想到他結第二次婚了。」以前她可能會因為他暗戀的男人結婚,但「新娘不是他」而為他難過,現在她把同情心省下來。這家伙男女通吃,根本不寂寞。
眼看他嘗過三款蛋糕,表情沒有異狀,她問︰「覺得哪一種好吃?」
沐亞杉抽面紙擦淨了嘴,淡淡道︰「都很難吃。」
青天霹靂,以前她隨便弄炸吐司裹糖粉,他都吃得津津有味,她精心制作的蛋糕,豈有難吃之理?!
他絕對是故意找碴,但她不得不畢恭畢敬地請教。「請問,是哪種不合你口味?」
「全部都不合。我怎麼說的?我要特別的,這些草莓、藍莓、蜂蜜之類的,都太普通了。」
「那你想要什麼口味?」
「至少要兩種口味。我要在一塊蛋糕里嘗到兩種味道,例如椰子加蜂蜜,芋頭加百香果,我只是舉例,口味你自己搭配。外觀也要做出兩種風格的組合,不要單調地抹個巧克力醬或撒糖霜。還有,造型要可愛一點。」
「你不是只要是甜的就夠了嗎?」幾時變得這麼講究?
沐亞杉眸色一凜。「看來你真的因為我是熟人,態度就很隨便,不把我的意見當一回事。只要甜的就好,我不會買一盒方糖回來嗑嗎?還需要這麼麻煩訂蛋糕?」他下頷抽緊。「要怎樣你才會認真听我的話?是不是要我找你老板溝通,再由你老板向你下命令?」
對,都是她的錯,她不該因為他們熟,擅自推測他的喜好,她被教訓到汗顏,低頭收拾桌面。「對不起,我回去重新制作,過兩天再來……」
「等一下,你要把蛋糕帶回去?」
「啊?」對喔,他吃過的拿回去也只是扔掉,她改收他沒動過的蛋糕。
「都留下吧。全部。」
「為什麼?」他不是都不屑吃?
「‘莓果’這麼小氣,樣品都要回收?」
「當然不是……」多說多錯,她留下蛋糕,喪氣地提著空保冷箱離開了。
辦公室大門一關上,沐亞杉嘴角浮現淺笑。
其實她帶來的蛋糕不難吃,只是都沒達到他的要求,所以他斥回。
但她做的點心,他沒有不愛吃的,他很愉快地把蛋糕在小桌上排列整齊,享受這頓睽違八年,她為他準備的下午茶——
丁琪艾回去翻食譜,重新做了四款蛋糕。這次沐亞杉沒說難吃,他說……
「太甜了。」
她傻住,這只螞蟻竟然會嫌太甜?!這理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看她一臉很有意見的樣子,他淡問︰「你想說什麼?」
「我是考慮過你喜歡的甜度去制作的,我以為這樣剛好……」她謹慎措詞,以免又被他削。
「只抓我喜歡的甜度去做,你太投機了吧?我的意見上次都講得很清楚了,請你好好考慮整體性再制作,可以給我們彼此省點時間,好嗎?」
「是……」結果還是被削,丁琪艾留下蛋糕,苦著臉離去。
不論她挖空心思制作出如何美味的蛋糕,沐亞杉總能挑出毛病。「不夠甜」、「裝飾得不漂亮」、「香氣不足」、「有蛋的味道」種種他大爺說了算的理由——這男人很古怪,極端厭惡吃蛋,蛋是甜點重要的材料之一,但只要讓他吃出蛋的味道,他會當場變臉。
她秉持顧客至上的精神,屏除遇到奧客的質疑,到處找食譜,其他師傅也提供私房食譜給她,她不信搞不定他挑剔的嘴,直到數不清第幾次的試吃,他的評語讓她的理智瀕臨斷裂。
「我覺得上上上次那個香橙口味的比較好。」
「你那時候不是嫌它難吃嗎?!」
「當時覺得難吃,現在覺得還不錯。有時候需要一點時間沉澱,真正的感覺才會浮現。」見她一副想拿叉子戳爆他頭的模樣,他揚眉。「我沒有改變感覺的權利嗎?還是你寧願我繼續討厭它?」
「有,當然有,你是客戶你最大,你喜歡就好……」她惱得發抖,這是他第N次推翻前論,上一回批得一文不值的,這次就拉到合格範圍里,他的喜好究竟有沒有個準則?還是他根本在整她?
口口聲聲欣賞她,所作所為都是在刁難她,她受夠了,不干了!
她霍然站起,他忽然又道︰「對了,這蛋糕的訂單我想再追加三百份。」
「我——」她張著嘴,「不干了」突然消音。
「後天中午我們要訂餐盒,三十五份,下禮拜也要訂二十七份,都記下來了嗎?」他吩咐完,淡淡瞧她一眼。「站著干麼?」
「沒事……」她很孬地坐下來,不說這張彌月蛋糕的訂單,他三天兩頭向他們訂餐盒,還幫他們推銷,不少公司也向他們下單,最近「莓果」業績多一倍,讓唐益夫非常高興,連她幾乎天天來會舊情人都不計較。
她忍不住想,沐亞杉刻意的照顧,是出于舊情吧?
她沒暗示他這麼做,也沒期望用他的人脈來做生意,但生意變好是事實,「莓果」與她都承他的情,就算他很機車,搞得她灰頭土臉,她還是忍。
最近,她見了唐益夫總在談工作,聊一下沐亞杉的訂單進度;見了沐亞杉,總見他在吃她做的蛋糕,現在他都當著她的面把蛋糕吃完,縱使他老是嫌得沒一處好,可那表情分明是享受,騙不了她眼楮。
這教她想起以前,做甜點給他吃的日子,有點感傷,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眼神很滿足,她還是很高興。唉,她的奴性真不是普通的堅強。
他們之間變了許多,又像什麼都沒變。他的公司壯大了,他成了名人,收入豐厚,他擁有了這許多,可是笑容沒有更多。
「干麼盯著我看?」沐亞杉並未抬頭,卻很清楚她盯著他瞧。她不時對著他看得出神,他都知道,只是假裝沒發現。
「沒事,只是覺得你好像吃蛋糕吃得很高興。」
「當然,就算不好吃,畢竟是甜的我都喜歡,你不是很了解我這只‘螞蟻’嗎?」因為他嗜甜,她常戲謔地叫他「螞蟻」。
「是嗎?我了解你嗎?」她沉思。「我覺得……好像沒有真正了解過你。」
他靜了靜。「怎麼這樣說?」
「就是這樣啊,除了你很喜歡吃甜的,我對你幾乎一無所知。」
他抬頭看她,表情嚴肅。「你看過我的身體,這樣還叫一無所知?」
「我不是說那種了解!」她臉蛋爆紅。「我是說,比如說你的童年、你念書時是怎樣,你從來不講……」她曾想和他聊這些,他總避而不談。
「我的學生生活就是拿不完的獎狀獎杯獎牌。」
「對啦,知道你很聰明,可以吧?那你小時候呢?」
他鏡片後的眼眸微微一閃。「小時候就是比現在矮很多、小很多,搭火車可以買半票——」
「進電影院只能看普遍級,便利商店不賣煙酒給你,對不對?好極了,看來我其實很了解你嘛!不必你講我都知道!」反正他就是不想講,她忽然覺得自己想關心他很傻,干麼以為他會突然開竅想和她交心?一直以來都是她單方面迷戀他,他從不想溝通,他只想把她拐上床,大!
她繃著臉起身。「我先回去了。」
「我還沒吃完——」
「你慢慢吃,蛋糕都是你的了,反正今天的你也不滿意,我早點回去找食譜,明天再來。掰啦。」她離開了。
「琪……」沐亞杉想喚住她,一開口聲音就縮了。他要拿什麼理由留她?只能看著門在她身後閉上。
他的童年不愉快,他的學生生活很平淡,他的過去很貧瘠,因為有她才燦爛。真正值得提起的,只有和她共度的時光,她不知道過去的他,無損于現在的他,因為他一向對她毫無保留地敞開心懷,她認識的已是全部的他,這樣還不夠嗎?
他連對她盲目熱切的渴望都不曾隱藏,還能拿什麼向她證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