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悄移,不知不覺間已經是初夏,溫暖兒來到唐門也有一個月了。
這三十來天里,她每日都變著法子要惹惱唐凜霜,可是除了有幾次他差點動怒之外,其他時候依舊是冷著一張臉。
不過沒關系,她從來就不是會氣餒的人,對手越是頑強,她的斗志就越高昂,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走在前往幽篁園的路上,她努力思索著激怒他的方法,因為想得太過專心,不知不覺間竟變成了喃喃自語。
「嗯……弄壞他東西好像沒什麼用,唐門多的是錢,弄壞一樣,他隨便就補上一樣,搞不好還會像第一天那樣,搬來一堆同樣的東西要我砸。」
想到當初砸茶壺的悲慘遭遇,她連忙搖搖頭,把這個爛主意丟到腦後。
「找機會偷襲?似乎也不好……」
他的警覺性高、武功又好,有一回她奉茶給他的時候,假裝沒拿好茶杯,突然將茶潑向他,可是他袍袖一揮,又熱又燙的茶水全都潑到她身上,他連一滴也沒濺到。
「要不,抓些跳蚤放到他床上,讓他睡到癢死……」
呃,雖然她喜歡這個主意,可是……
「唉,我根本不知道他的房間在哪呀!臭唐凜霜,難不成他的仇家滿天下嗎?神神秘秘的……」
在幽篁園里待了一個月,她只知道幽篁園分成了內外兩個部分,以層層綠竹做為圍牆,只留下一個出入口,由兩名護衛把守,他的臥房、書房等等較私密的房間都在內園,但是內園是什麼模樣,她完全不清楚。
她曾試圖鑽過竹林圍牆進入內園,但是縫隙太小,她險些卡在竹林里;她也曾想用聲東擊西的方式引開護衛,但是他們全然不為所動。
後來略加打听,她才知道他們唯一的職責就是守住出入口,就算外頭起火或來了刺客,只要不闖內園,就不關他們的事。
「不然……嗯,找機會在他的飯菜里動手腳?」
她一邊說,一邊從腰帶里掏出一個小紙包,里頭裝著一只死蟑螂和兩只干掉的壁虎。
「把壁虎干磨成粉加到飯菜里,他應該會上當才是。不過……菜不是我煮的,端菜給他的是殘夏,偏偏殘夏又很謹慎……」
正遲疑時,溫暖兒想起了前兩天的事。
那天唐凜霜叫她下廚,她以為是要作他的飯菜,所以故意把糖當作鹽,把醋當醬油,還特意把菜都炒到焦黑,準備讓他餓肚子︰誰知殘夏卻在她煮完後告訴她,那些是她今天的午飯,害她那天中午什麼也沒吃。
唉,真要動手腳的話,她得想個絕對不會害到自己,又肯定能整到唐凜霜的法子!
想呀想,有沒有什麼萬無一失的辦法呢?
想想想……
「啊!有了有了!」她猛地爆出一聲歡呼,拍了拍掌,開心地嚷道︰「呵,真是個好方法,我之前怎麼會沒想到呢!」
心中一喜,她哼著歌,蹦蹦跳眺地跨入幽篁園。
腳步才剛踏出,一個急切的聲音突然響起。
「喂,等等呀!」
听到聲音,她停下腳步瞧了瞧四周,除了正朝她跑來的少年,這附近只有她一人,看來那聲音是在叫她。
當那少年在她面前停下時,她更加確定了。
她盯著一身勁裝的少年,疑惑地問︰「你是誰?叫我有什麼事?」
奇了,她確定自己沒見過他,可是怎麼瞧來有些面善,尤其是眼楮,越看越覺得熟悉,像誰呢?
「你是幽篁園里的婢女嗎?」少年不答反問。
「啐,我看來像婢女嗎?我可是客人哪!」她撇撇嘴,有些不悅。
臭唐凜霜!都是他硬要她穿上婢女的衣服,才會害她被人誤認成婢女。
「真對不起,是我搞錯了。」少年揚起燦爛的笑容,露出一口潔白的牙。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他還道了歉,她心中的些許不悅也就煙消雲散了。
「你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你是誰,為什麼叫住我?」
「喔,我叫唐凌霄,是唐門的十三少爺。」他微微一笑,從懷里取出一封信遞向她,「我想請你幫忙把信帶到幽篁園里,交給我的哥哥唐凜霜。」
她的手原本已經伸了出去,听到唐凜霜的名字,停在半空愣了一下,隨即縮了回去。
「他是你哥哥,干嘛要我幫你轉交?你自己拿去給他就好了。」
難怪這個唐凌霄看來很面熟,原來是長得像唐凜霜!不過他們兄弟倆的性子倒是全然相反,一點也不像。
「我也想自己拿給他,可是他不準我進幽篁園,而且……」唐凌霄的笑臉瞬間變得黯淡,低聲道︰「而且他不想見到我……」
「嘖,他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居然這樣對待自己的弟弟!」她皺皺眉,為唐凌霄打抱不平。
「這不是我哥的錯。」他搖搖頭,再度遞出了信,「姑娘,麻煩你幫我把信交給他好嗎?」
「好吧,我幫你拿給他。」她伸手接過信。
「謝謝你。」他重展笑容,問道︰「對了,還沒請教芳名。」
「我叫溫暖兒。」
「溫姑娘,有勞你了。」他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溫暖兒聳了聳肩,把信塞進衣袖里,帶著愉悅的心情邁入幽篁園。
雖然記著要把信交給唐凜霜,但是溫暖兒跟在殘夏身邊忙了好一陣子,始終沒見到他。
快到午時的時候,她借口早飯沒吃飽,央求殘夏讓她提早休息,然後便溜進了廚房,準備進行她的計畫。
?就跟整座幽篁園所有的布置一般,廚房也是干淨雅潔,里頭的廚子們即使是在忙碌中,動作仍是從容俐落。
溫暖兒觀察了一下,挑上了一名正把醬油從甕里舀進罐子的幫廚。
她搬出肚子餓當借口,自願幫忙舀醬油,請那幫廚炒點小菜讓她止饑;那幫廚不疑有他,當即離開去取佐料。趁著這個空檔,她舀起一匙醬油,背轉身子,對著醬油呸呸呸的連吐了三口口水,然後才裝進罐子。
嘿嘿嘿,口水這種東西,她自己吃到了不打緊,別人吃到了也不會生病,但是唐凜霜如果知道他吃的菜里面有她的口水,肯定會氣得半死!
越想,她越是得意,快手快腳地裝滿了罐子,里頭或許有半匙的份量都是她的口水呢!
到了午飯時間,唐凜霜終于出現了。
飯菜送上來以後,溫暖兒發現里頭有紅燒鯉魚也有炖肉,這兩樣菜都少不了醬油,當然也就少不了她的口水。
她心中暗暗偷笑,表面上卻不露絲毫痕跡,免得讓唐凜霜發現不對勁。
等到他吃完了,她就把口水的事告訴他,不知道他會氣成什麼樣子呢?哎呀呀,真是教人期待呢!
忽地,她想起了唐凌霄拜托她的事。
考慮到唐凜霜大怒之下,可能會把她趕出去,她決定趁現在先把信交給他,免得他吃完以後,她因為太過得意,忘了先提信的事就講出菜里有口水。
「喂,你弟弟要我把信拿給你。」她抽出衣袖里的信,甩了甩,隨口道︰「你們兩個長得挺像的,不過唐凌霄做人比你好多了。嘖,同一個娘胎出來的兄弟怎麼會差那麼多呀!」
話剛說完,就听見堂上眾人同時倒抽了一口氣,神色惴栗。
溫暖兒對眾人的反應感到莫名其妙,轉頭想要詢問一旁的殘夏,她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向來沉靜的容顏多了驚慌。
詭異的沉默擴散,卻止不住她的好奇。
她將目光調向唐凜霜的位置,才發現他不知何時竟已來到了她的面前,無聲無息,猶如鬼魅。
「你……」
話剛出口,忽見冷光閃耀,幻化成干百道銀芒,在她的手邊竄動,片片雪花般的紙屑隨之飄散。
須臾,銀芒台而為一,倏地指向她的咽喉。
「收回你的話。」森冷的語氣猶如霜刀,劃破岑寂。
她怔怔地望入他的眸。
幽-的瞳仁閃過嗜血的殺意,那雙素來冷漠的眸子此刻下再無情無緒,燃燒著狂烈的怒火,仿佛一觸及便會灰飛煙滅。
然而,震懾她的並不是他的怒氣,更不是那抵住她的劍鋒,而是他藏在憤怒之後的悲傷與恨意。
「你……要我收回什麼?」話出口,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好輕好輕,像是怕驚動了什麼。
她不懂,不懂自己在怕什麼。
更不懂的是,激怒他不是她一直想做到的嗎?為什麼她不覺得開心得意?
雖然那幾句都是無心的話,可是既然惹惱了他,她就該感到高興呀!
為什麼不呢?
為什麼?
隨著心底一聲聲的疑問,她凝視著他的眼神也在不知不覺間顯露了她的迷惘。
迷惘,原該是她對自己心事的反思,然而,唐凜霜卻誤解了她的意思。
她的迷惘,變成了對他的質疑。
依稀,他又見到一張張鄙夷嘲弄的猙獰臉孔,這些臉孔慢慢重疊,最終和她的容顏化作一體。
劍尖前遞,腥紅的血緩緩滲出。
頸上的刺痛喚回了她遠揚的心緒,她驀地回神,震驚地退開半步。
「你想殺我?!」
微顫的語音打破了他的恍惚。
當劍尖上刺目的紅映入他眼中時,他斂去眸底不該顯露的情緒,再度恢復成原本的冷漠,只是仍揮不去眉宇間淡淡的沉郁。
他一揚手,染血的劍尖擦過她的衣袖,抹去了血跡,隨即化成一道銀弧,扣在他的腰際。
他孤傲地挺直了背脊,斜睨她一眼,旋身遠去。
無言地凝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她捏緊手中僅存的一小截信封,在眾人責怪的眼光中,緩步離開。
跨出了幽篁園,唐凜霜的腳步陡然加快,恰如他雜亂翻騰的思緒。
對他而言,溫暖兒不過是名無足輕重的女子,即使如此,她言語間透露的輕蔑仍勾動了潛藏在他心中的過往。
無人敢提起的禁忌一旦被觸及,他才發現過去依舊牢牢的束縛著他,陰暗的回憶是一副沉重的枷鎖,讓他無法擺月兌。
或許,這是因為……他從來不曾想過遺忘。
就算想忘,又如何能忘?
至今,他仍記得母親的鮮血流過他手掌時的感覺,溫熱而濕粘……
他伸手在衣袖上抹著,仿佛這樣就可以擦去記憶中的血跡,但終究徒勞無功。
然而,即使真能抹去又如何?過去並不會改變。
急促的步伐突然停下,寒冰似的眸光無情地射向擋在路中央的男子。
「閃開。」
「不閃又如何?」唐月劍神色自若地挑眉,全然不將他當作一回事。
唐凜霜劍眉一軒,傲然昂首道︰「你我還有幾筆帳尚未清算,你想現在解決嗎?」
「火氣這麼大,是因為你已經知道了凌霄的婚事?」唐月劍斜睨著他,嘴角揚起一抹不屑的弧,「你在妒忌凌霄吧?雖然他今年才十六,而且還在守父喪,但是已經有一堆名門世家搶著要把女兒許配給他。想來是看準了凌霄才是二房的正統繼承人,你不過是暫時幫他顧著當家的位子。」
頓了頓,看到唐凜霜的神情愈發冷肅,唐月劍微微一笑,「之前我在路上遇到凌霄,他說他把四嬸娘家寫來跟四嬸商議婚事的信,托人轉交給了你,想請你這個哥哥幫他下決定。不知道你決定的如何呢?」
「不關你的事。」唐凜霜一臉漠然。
「三哥。」唐月劍喚著,語氣里盈滿嘲諷,「你可別因為私心而阻礙了凌霄的婚事。」
「如果你擋路只是要說這些,那麼你現在就可以滾了。」唐凜霜冷冷地橫了唐月劍一眼。
傲然的表相下,他原已紛雜的思緒卻因這番話而更加錯亂,但他絕不在他面前示弱。
唐月劍也不多作糾纏,挑了挑眉,退到一旁,任由唐凜霜離去。
他離去以後,唐月劍原本打算回到居所,但心念一轉,卻定往相反的方向,沿著他來時的路往幽篁園而去。
走沒多久,就看到溫暖兒匆匆忙忙地奔來。
這時,她也瞧見了唐月劍,立刻三步並做兩步地跑到了他面前。
「唐四哥,我正要找你呢!」
發現她衣袖上沾有血跡,脖子上也殘留著已經凝結的血跡,他詫異地問︰「你怎麼受傷了?」
如果他沒看錯,那傷痕應是劍尖所致。莫非是唐凜霜下的手?
「我糊里糊涂的把唐凜霜給惹毛了,結果……」她撫著傷處,想起唐凜霜當時的神情,心微微一顫,兩彎月眉不自覺地緊鎖。
「傷得怎樣?要緊嗎?」
「沒什麼大礙,只是被劍輕輕刺了一下,血早不流了。」
「雖然刺得不深,不過還是要上藥,免得留下疤痕。」唐月劍從衣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銀盒,旋開盒蓋,沾取一些藥膏。
溫暖兒不便拒絕他的好意,由著他為她抹藥。
抹好了藥,她皺眉道︰「唐四哥,我覺得好奇怪喔,先前我想盡辦法要惹他生氣,可是他偏偏不生氣;今天我不過是說了兩句話,他卻突然生氣了,而且連劍都拿出來了!」
「你待在唐門就是為了氣他,現在目的達成了,又何必管他為什麼生氣。」
「是這樣沒錯,可是……」她咬了咬唇,食指抵著嘴角,一臉的遲疑,「不知道為什麼,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只想知道我說錯了什麼才惹他生氣?」
唐月劍將她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心中已經有了底。
他不動聲色地問︰「你說了什麼話?」
她把事情約略說了一遍。
「到底我說錯了什麼?」
「這個嘛……」他略一挑眉,嘴角微微勾起,「我也不清楚你說錯了什麼。你在意的話,不如自己去問他。」
「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如果可以,她也想找唐凜霜本人問清楚。她實在不喜歡有事情卡在心頭的感覺,好悶呢!
「我知道他會在哪里。」
「哪里?」
「雙鏡湖竹林。」
「那是哪里呀?怎麼去?」雙鏡湖?她听都沒听過呢!
「就在城外而已,我可以教你怎麼去,不過即使你去了,也進不了竹林。」
「為什麼?」
「因為那里是他的禁地,除了我大哥,任何人沒他的允許都不能進去,除非你能闖過守衛那關。不過林外隨時都有守衛在巡視,戒備森嚴,硬闖並不容易。」
听到竹林外有守衛,溫暖兒想了一會兒,又問︰「你說那個竹林在雙鏡湖的湖邊,那整個湖邊都是他的禁地嗎?」
「不,只有竹林的部分才是。」
「也就是說,只有一部分地方有守衛-?」
「不錯。」
「既然是那樣,我就有辦法了。」她揚唇一笑,信心滿滿地挑眉,「要跟守衛打我是打不過的,但是要避開守衛潛進竹林卻不難。」
「這麼有把握?」
「當然,不過還得唐四哥你幫個忙。」她拉拉唐月劍的衣袖,央求道︰「你把到雙鏡湖的路和湖邊的情況都說一說好嗎?」
「告訴你這些並不難,不過你當真要去?萬一不小心被守衛發現了,他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他刻意把後果夸大,為的是確認他的猜測。
「我不會被發現的。」頓了頓,她皺著眉,認真地道︰「如果不把事情弄清楚,我連吃飯都會不安寧。」
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她有預感,只要去了竹林,她將會找到答案。
「既然你這麼堅持,我就告訴你。」
唐月劍將她想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出,又喚來僕役領她到馬廄牽馬。
她連聲道謝,急忙隨那名僕役離去,沒有發現他在她身後露出了詭異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