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溫煦普照的早上,侯荔高高興興的挽著耿識涯的手臂,說是要到街上看熱鬧,一路上歡天喜地蹦蹦跳跳的,來到雙燕拱橋兩旁的市集。賣舊物的小販傾巢而出,排列成一條長龍市集,沸沸騰騰的叫賣聲此起彼落,也不枉「州橋夜市」之稱,直至通宵達旦來往的民眾仍絡繹不絕。
在拱橋上頭,還有擊丸蹴鞠、踏索上竿、鼓板小唱等雜耍表演可看,而侯荔就是沖著這點才來的。
「你真愛湊熱鬧!」耿識涯依著她在人群里鑽東鑽西,看到她粉女敕的臉蛋兒被太陽曬得快融化了,狀似隻果紅彤彤的,更是可愛極了!心念一動,伸手忍不住偷捏一把。
侯荔張口作勢要咬他的手指,卻被他飛快的用另一手握在掌心。
「張牙舞爪的,你舍得這樣對待你未來的夫君?」
「誰?在哪里?在哪里?」扭著脖子踮起腳尖,她故作怔詫的極日眺望。「怎麼我瞧不見我未來的夫君?」
「真沒瞧見?」
「是沒瞧見呀。」
他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邪氣笑容,攬腰將她整個抱起,在花瓣紛飛的和風中繞著圈圈衣袂飛揚,熱烈的目光中尋到彼此眼中的深情,不禁相識而笑。
侯荔被他轉得頭都快暈了,禁不住求饒咯咯直笑。
「好了好了,瞧見了,快放我下來!」
當他們沉浸于快樂氣氛之際,殊不知前方大批皇宮隊伍雜沓而來,馬蹄奔行間塵土飛揚,周遭人等不禁遮鼻掩耳紛紛後退,讓出一條寬闊大道來。
「讓開!讓開!」
耿識涯察覺在先,連忙小心放下她,環抱彼此身軀跟著後退。
「怎麼回事?」他沒見過這等陣仗。
「一定又是有什麼高官貴人要經過了。」盯著那頂金身大轎,她嗤之以鼻的附在他耳邊說道。
「哦?」
不妙的是,侯荔的目光余角無意望到一行出殯的牛車,且那披麻帶孝的女孩兒竟是雁兒!
「哎呀!又來了。」大驚失色的她,不由分說輕功一躍便沖過去。
「荔○?」耿識涯不明就里,立即追上。
雁兒垂著螓首,嚶嚶哭泣的抹著不成串的淚珠,幾名壯丁推著牛車,上頭擺著材質簡陋的棺材,棺材頂上覆了草席,沒人吹笛、沒人打鼓,準備朝預定好的安葬地點前去,沒料到會遇上皇宮里出巡的隊伍。
「雁兒!」侯荔一落地便拉住她骨瘦如柴的手臂,迭聲喊著。「改道、改道,前面有高官要過,你們會討晦氣的。」
雁兒抬起淚眼迷蒙的臉,見來人是那個好心幫她的姑娘,激動得雙膝一屈,當場就跪下去。
「是恩人小姐!請受雁兒一拜……」
侯荔眼明手快的阻止她,額頂冒冷汗。
「哎呀呀,沒時間跪我了啦,快點快點!換個方向走。」對著其他人呼嚷著。
「可是……」
耿識涯追上後立刻明白了情形,不過終究遲了一步。
「什麼人大膽擋住皇族大轎,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一個身著鐵袍錦冠的大統領冷面喝著,隊伍隨之停下。不用說,他已經注意到牛車上的那副棺材。「啐!竟然是出殯的棺材車,這豈不是觸霉頭來著?」
侯荔還來不及反駁,就看到轎內的人掀起簾幕,一個蒼老嶙峋、眼神炯亮的老人露出頭臉,接著和另一個看來狡黠聰穎、剃了光頭的小沙彌打照面,古靈精怪的模樣煞是討喜。
「凝真,不得無禮!」老人沉啞而威嚴的聲意出,亂哄哄的四周霎時鴉雀無聲。
年不過十歲上下的小沙彌突地蹦下轎身,帶著看熱鬧的心情斜著腦袋瓜,一跳一跳來到了雁兒與侯荔的跟前。他倏然愣住,眨眨圓滾滾的眼楮,似有重大發現,認真的把臉湊近侯荔的身上嗅了嗅,抬起頭,忽地咧嘴一笑。
「大姐姐,你的身上好香噢!」
小沙彌怪異的行徑讓侯荔毫無預警的呆佇在原地,蹙在眉間的皺折加深,她瞪著他退了一步。
「小師父,你這是在做什麼?」
「聞你身上的味道呀,真的好香噢。」小沙彌露齒燦笑。
此時,老人在轎上听到小沙彌的話,臉色微微一變,仿佛听出了其中玄機。
面對這種莫名其妙的局面,她如墜五里霧中,實在模不著頭緒。
「大姐姐,你腳上的銀鏈子,為什麼不在了呢?」
「銀鏈子?」她震驚的瞠大眼珠子。
這怎麼可能?一個住在皇宮內院的小沙彌,為什麼會知道她腳上曾系著一條銀鏈子?哥哥們說,他們會撿到她就是看中了這鏈子,還說這鏈子說不定是唯一能證明她身世的東西呢,要她小心保管。
因此打自她學練輕功開始,便將它寶貝似的珍藏起來,生怕飛來竄去時一個不小心弄丟了。
「是啊,那條銀鏈子價值連城,你不會弄丟了吧?」
她像瞪著一個怪物似的瞪著他,卻不願正面回答他。「小師父,你為什麼知道這些?」
「我知道的可多了,包括你頸子下面還有道紫色的疤。」
小沙彌自豪的朗聲應答,那笑得無邪純真的表情卻嚇得侯荔面無血色。
「你……」
不對勁!不對勁!真的太太太不對勁了!
無故冒出個小沙彌,說出她的事卻正確無誤,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他卻可以將她的一切說得清清楚楚。
難不成——這和她的身世有關?她駭地倒吸一口冷氣。
「大姐姐,我師父說的很對耶,你今天果然出現在雙燕拱橋邊,我們沒白跑一趟呢!」
「你……你們到底是誰?」她只能抓住耿識涯溫暖的手,來控制自己冰凍的手腳不至僵硬。
小沙彌把兩手擱在背後,仍舊搖頭晃腦的嘻嘻笑笑。
「嘿嘿,讓你猜猜呀,你如果真有皇族的血統,應該不是個笨蛋才對。」
「皇……族……的血……統?」喉頭干的有如荒礫大漠,她極力擠出微弱的聲音,覺得現實離自己愈來愈遙遠。
「夠了凝真,不能再鬧下去了!」不知何時,老人已由侍從攙扶著來到面前。他身著鐵灰色朝服,銳利深邃的眸子炯炯發光,臉上神情顯示著一種深不可測的智慧。
「是的,易大人。」小沙彌努努嘴,雙手合十退到一邊去。
易玄良凝住視線,徹徹底底的打量著侯荔,在小沙彌凝真確認了這位公主身分的同時,心中亦是感慨萬千。
想當年陛下對溫柳迎何其寵愛,如今卻在暗地里廢黜溫柳迎後室之實,任由蕭瞿蓉坐大後宮成為新後,這荒謬至極的皇室丑事,他這個相國卻插不上手。
為了這受詛咒的五位公主,皇後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
不過如果將這五位公主一一尋回的話,或許陛下對于溫柳迎的關愛會重新復明。
「你叫什麼名字?」
直覺告訴她,有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要發生了,如果她想逃,也逃不掉了。
輕咽口氣,她勇敢無懼的抬頭挺胸。「我叫侯荔。」
「算算日子,你今年也十八了吧?」易玄良的目光柔得無害。
「嗯。」
「那麼,你是在哪兒長大的?」
「為什麼要告訴你?我連你們是誰都還不知道呢。」防人之心不可無,她開始高築防備之牆。
「這和你的身世有關,你想听嗎?」
易玄良恭敬謹慎的一句反問,問傻了侯荔身上的每一根神經。
身世?
「我乃大理國的相國易玄良,至于小師父乃是崇智國僧的單脈傳人,法號凝真。」
「那又如何?」她其實早已牙關打顫。
「雖然未經實物佐證,但是,你有可能是十八年前皇後娘娘所生下的五公主之一。」
「什、什麼?」
「姑娘極有可能就是失散的公主。」他再重復一次。
「公……主?」不行不行!這個刺激太大,侯荔的心髒不夠力,承受不了這宛如青天霹靂的事實。
不——會吧?!
她這個自小在「無偷窩」混大的小小偷,竟是尊貴的公主之身?
思及此,她翻個白眼,腿軟的就要倒進耿識涯的懷里,哪里知道他比她更為錯愕,兩手僵在那兒,人沒接著,眼睜睜讓她摔到石子地上。
「哎喲……」
至于後續的連環反應,除了雞飛狗跳,還是雞飛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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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前,身為雲南大理國王的段政興,本該歡歡喜喜迎接妻子生下龍子鳳女的喜悅,然而他沒有。
他可以主宰整座城邦人民的性命,卻無法決定自己妻女的存活與去留,這諷刺的命運捉弄,全因這殘酷惡毒的詛咒。
溫柳迎生產那日,原本晴朗的天氣開始異象不斷。
轉瞬間,雷聲隆隆和閃電不斷,預告著暴風雨來臨的征兆。
緊接著,鉛灰色的烏雲層層密布,遮蔽整座山頭,氣勢磅磅備壓蓋著矗立于山林深處的大理皇城,連依傍邊境的陡峭岩壁、黑沉沉的蒼洱湖水全隱沒在陰影之中,濕冷的強風刮過荒涼的高原,促使一群群飛馬四下盤旋,惶急不安,仿佛要逃避即將來臨的大災難。
狂風、驟雨、暴雷、冰雹接二連三,人心惶惶,以為天就要崩塌。
根據國僧崇智大師早先觀看星象的結果,由于段政興早年征戰討伐得罪過許多人,招來極度怨恨、意圖報復之人士,才會用巫邪之術加施在他妻子溫柳迎的身上。她懷有的五個女嬰若不在注定時辰剖月復取出,還有血崩的致命危險。
等女嬰出世,就得將她們一一送出宮,不得讓溫柳迎見到她們的樣子,否則仍將面臨意想不到的滅亡慘劇。
等五位公主安然長大,有所歸宿,崇智大師就能憑著星象波動將她們一一尋回,重享天倫之樂。而且,除非續妾,否則段政興休想傳有龍子。
孩子出生後,每個嬰孩雪白的頸間鎖骨上,都神奇的各有一道閃電般的紫色疤痕,像是嵌上去的紫水晶,光滑無痕的皮膚表面微微隆起,晶瑩剔透得不可思議,似乎是她們五胞胎獨有的胎記。
段政興也在她們小小的腳踝上各系了一條銀鏈子,做為往後相認的證明。
從此五公主的命運,變成一個個未知數。
☆☆☆
綾羅綢緞穿上身,翡翠珍珠圍成串,金銀瑪瑙別滿襟,胭脂玉粉抹花臉。
瞪著銅鏡里的那個妖怪,侯荔覺得自己成了四不像!
總說人要衣裝,佛要金身;可看她這模樣,說溫婉又沒幾分柔馴,說氣質也沒培養過,說端莊連腳都並不攏,東瞧西瞧也沒個公主的豐采。
真慘!
今個兒皇上也就是她要改日稱呼的父王,就會派出盛大的隊伍將她迎接回宮里,可她心底焦急的是,她和耿識涯的婚事怎麼辦?
「荔○,你怎麼了?」君夢弦將她的發髻扎穩後,在意到她出神的表情里有著深深的憂郁。
「二嫂……」侯荔搓搓鼻子,那濃厚的脂粉味挺教人不舒服的。「我覺得好不真實哦!就像做夢一樣。」
「那麼,一定是個很美好的夢,是不?」她柔美的唇角向上一撇,欣羨地撫著侯荔的臉龐。
「我不知道,說不定進了宮,我的苦難才開始。」
「怎會這麼想?你是皇上皇後盼了十八年才找到的公主,他們疼你都來不及,怎會舍得給你苦難?」
「因為我什麼規矩都不懂啊,又是個小偷,你確定他們不會嫌棄我?」
「話不能這麼說啊,你若沒有被你二哥三哥撿去,能不能活下來都還是個問題呢,更何況大哥已經收山不干了,皇上也頒了聖旨,讓‘無偷窩’的人一生衣食無缺,又怎會嫌棄你?」
所以現在滿城的人都說,這「無偷窩」更是撿對人、押對寶!簡直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呀,
心頭的不安稍稍撫平,侯荔還是沒說出壓在最角落的那個恐懼。
「好了,瞧你這模樣真是好看極了。啊,識涯還在外頭呢,我叫他進來瞧瞧。」是了,難怪她一直覺得自己忘了什麼。
侯荔起身離開鏡子前,站在古邊,仰著臉眺望無窮盡的天際,見那一朵朵風姿萬千的浮雲悠游自在的漫天翱翔,她忍不住大大的吸一口新鮮空氣。
此時,有人無聲息的步入房內,將門輕掩。
他慢慢的走到她身後,專注的望著她身上嶄新的行頭,心中竟有說不出的掙扎與感傷。
「識涯?」听到熟悉的嘆息,侯荔立刻掉過頭來,展現甜膩的笑臉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為什麼不出聲?」
耿識涯卻笑不出來,黝黯的雙眸里盡是無助。
「怎麼了?」她收起笑意,不平靜的思潮又起波瀾。「不是說好不難過的嗎?等我進宮見著了父王母後,就會稟明我們的事,讓你順順利利的迎娶我。」
「你真確定皇上會準?我只是一介平民。」他苦澀地搖頭。
「如果他們不準,我寧可回‘無偷窩’繼續當個小老百姓,順理成章的和你結為連理!」她鼓起腮幫子氣呼呼地撂下話,想藉此讓他放下心中的結。
「別傻了,你是堂堂大理國的公主,怎能說這種無理取鬧的話?」
「管它公主不公主,反正我也不認得他們,就讓別人去頂替算了。」將整張臉埋進他溫熱的胸口,毫不在乎臉上的胭脂沾上他的衣服。
「易相國不是說了,當年把你送出宮實不得已,你的母後這些年為你們吃了不少苦,你忍心讓她繼續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我……」
他說的對,在听了易相國的話之後,她著實流了好幾天的眼淚。那該死的詛咒打散了屬于他們的天倫之樂,若她不回宮,母後說不定會親自出宮來找她,然而她還生著病呢,她這個做女兒的于心何忍?
「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死纏爛打,想盡辦法說服他們的。」她目光炯炯又信誓旦旦的。「識涯,你答應我,一定要對我有信心,而且,絕對絕對不能臨陣月兌逃哦!」
臨陣月兌逃?虧她想得出這種形容詞。他糾結的眉心得到釋放,將懷中的人兒摟得更密。
門外突然傳來叫喚聲——
「荔!皇宮的人來了,你如果準備好了就到殿上。」話甫落,侯立強突地傷住口。他是不是應該改稱她為公主啊?
侯荔無心理會,還是沉溺在愛人溫暖的臂膀里不肯離開,心中早已百轉千回。
「走吧,別讓外頭的人等太久。」盡管他也同樣不舍,卻無法一味逃避,天真的以為現下是永恆。撇下心頭的忐忑憂抑,他又再度讓侯荔離開了他身邊。
☆☆☆
拖著千斤重的步履到了三寶殿,只見侯立史頹坐在金交椅上,臉上老淚縱橫,早已泣不成聲。
「大哥——」
本來還想佯裝興高采烈不讓大家傷感的她,這會兒看到大哥這個年近半百的大男人為她掉淚,累積多日的愁緒全一古腦兒涌上,眼眶馬上流出閃爍的淚光。她跪在侯立史的跟前。
「荔謝謝您十八年來的照顧與疼愛,如果沒有您,荔或許淪落到街上去乞討,說不定還被壞心人家賣到妓院里。」她字字說得哀哀切切,如臨生離死別一般,說罷便磕上三個響頭。
侯立史的哭相雖難看,卻哭擰了在場每個人的心情,再也不認為侯荔成為公主是件好事。
「快些起來……我怎舍得你這樣跪我?」他抖著手傾身向前,將侯荔攙扶離地,卻又哭得更大聲了。
「大哥,別哭了,你不是最愛面子的嗎?也不怕大家取笑你。」見他鼻涕都快滴下,侯荔掏出袖帕,淚中帶笑的替他抹揩著。
「從今以後,你就是大理國的公主了,回宮之後,可務必記得時常回‘無偷窩’來看看大伙兒。」君夢弦依在丈夫身邊,眼中同樣充淚,知道身旁的人其實也強捺著哭意所以不出聲。
「我會的,不管未來如何,我永遠都是‘無偷窩’的一員。」水汪汪又無比清亮的眼楮盈淚,她朗聲對大家承諾著。
此刻皇宮派來的大批隊伍已在殿外恭候多時,馬兒不耐地仰頭噴氣,熱浪襲得每個人口干舌燥。
「該走了,公主!」易玄良恭敬有禮的沉聲提醒。
「嗯。」
在隊伍迎接她的同時,也是她迎接了未知的命運。
萬般留戀的看著耿識涯那凝在眼中的千句不舍,她給了他一個嬌俏動人的笑容,仿佛在告訴他︰要對我有信心,我會很快很快回到你身邊的!
只有他懂得她笑容里的含意,他在心底點頭,明白她不會教他失望的。
☆☆☆
數不清有多少日子,她未曾再見過皇上一面。
長久的臥病在床,也難怪他煩得不想再來「蘊影宮」,因為每回來都得面對她那張病懨懨的臉。身為一國之君日理萬機,哪有心思理會她的傾盆悲苦?
然而今個兒不一樣,經過這些天的調養進補,再苦的藥她都吞進肚子里,因此氣色好了許多,不但能四處走動,親自替樓台邊的盆栽澆水,還連夜縫制了一條鳳凰繡帕,當作是給女兒的見面禮。
段政興一早便來到許給侯荔的「無憂閣」,意外見到溫柳迎那依舊美麗絕塵的面容,不禁窒住了呼吸。
「霜兒,我好緊張,易相國去接她回宮,這會兒不曉得到了沒有?」溫柳迎忙著打理閣內的布置,原本蒼白的雙頰有著勞動後的美麗暈染,完全沒注意到門外的夫君。
「娘娘別緊張,應該快到了,您別一直走動,還是坐下來歇歇吧!」宮女霜兒擔憂的說著。
「可是……」
溫柳迎躊躇著張望,不期然對上段政興那熾熱的目光,震愕地趕忙躬身施禮,霜兒也大驚失色地跪了下去。
「皇、皇上吉祥!」
「都起來吧。」
殷盼了十八年的重逢,也化解了夫妻兩人隔閡許久的陌生。段政興的視線始終定在溫柳迎稍嫌單薄、卻婀娜娉婷的身影。他自知冷落她好長一段日子,卻沒料到她對他仍有著強烈的吸引力,若非十八年前發生那等悲劇,使她無心再與他同枕而眠,他根本不會轉而續妾。
還沒說上話,外頭的管事突地急急忙忙跑進來。
「啟稟皇上,公主已經安然回宮,現正在來‘無憂閣’路上。」
溫柳迎一听,抑郁的黯眸立即綻放出欣喜的光彩,薄巧如綢的唇瓣揚起彎彎的弧度。這一笑,讓段政興的心為之震顫,猶如大旱後的甘霖,何其珍貴!
須臾,一個玉雪可愛、清新月兌俗的女孩兒,踩著別扭的步履跨進大廳,神采靈活的眼楮新奇贊嘆的望著周遭一切,直到對上了溫柳迎那淚光隱現的眼楮,她定住不動。
「女兒……我的女兒……」溫柳迎再顧不得儀態的撲上去抱住侯荔。「娘親等得好苦好苦,總算盼到了你……」
「你是我的母後?」這一定是廢話,要不然她為何也熱淚盈眶?為何胸口感到疼痛?為何情不自禁的緊緊回摟這個漂亮的女人?
溫柳迎哭得不能自己,段政興走到她的身後,輕輕將手按在她的肩上。
「找回了女兒你也哭,總是這麼孩子氣。」
听到這個渾厚磁性的嗓音,侯荔吸著鼻子抬臉眨眼楮。看著眼前這個英氣勃發、不怒而威的男性臉孔,心底有了個譜。
「那麼你就是我的父王了?」她沒有一絲畏怯,也忘了相國先前交代過的禮儀和規矩,倨傲地斜看他。
段政興笑了,他騰出一只手來模模她的頭。
「不愧是在‘無偷窩’長大的孩子,很有膽量,居然敢這麼問我。」
「既然你也在這里,那我可不可以先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麼事?」
「我要嫁人,而且已經有對象了。」她說的理直氣壯,也沒有臉紅害羞,好像這事再自然不過。
段政興自然知道這是命中注定,崇智國僧已說過,要破解詛咒,唯有公主們尋到歸宿時的星象波動。但他沒有馬上笞覆,只是將站到一側的溫柳迎輕輕拉到身前,深深注視著她眼中的惶恐與疏離。
「你說呢?」
「我?」溫柳迎有些驚懼,不敢相信皇上還會詢問她的意見。「……找回了女兒還能再多個半子,我自然是無異議的。」
「就听你的。擇個吉日良辰,讓兒風風光光的出嫁。」他轉向侯荔。「不過得先說好,你要先回宮里住上一段時間,你和你未來的夫婿再決定要成家立業之事。」段政興倒也干脆,樂于見到這一家團圓的融洽氣氛。
對于這麼簡單就解決棘手問題,侯荔有些難以置信,眼珠子瞪到快掉出來了,才興高采烈的又抱住了溫柳迎。
「哇,太好了!太好了!我好愛你們、好愛你們哦!」她撒嬌的迭聲喊著。
溫柳迎感激于心的輕輕瞥了段政興一眼,知道他同樣在乎女兒,所以願意不露痕跡的做出讓步。
已經夠了,不是嗎?不枉他們夫妻一場。溫柳迎在心中滿足的想著。
☆☆☆
難受的扭扭因久坐而麻痹的嬌臀,空空如也的胃早已哭喊多時,侯荔再也按捺不住,偷掀起紅巾一角,嘟著嘴環掃這空蕩蕩的新房,驟覺兩盞火紅喜燭太過刺眼。
「可惡!不會真要徹夜狂歡吧?」听著外頭震天價響的慶祝聲,她一方面蠢蠢欲動,一方面又謹記著母後的諄諄教誨。
但,到底是誰規定新娘子不能一塊喝酒狂歡的呢?她忿忿不平。想不到當了公主之後反而剝奪了她愛看熱鬧的興趣。
一氣之下,豁出去的將紅巾整個扯下,重重一跺腳從榻上站起,決定把那桌豐盛的食物毫不留情的掃個精光。
左一口燒羊蹄、右一口女乃湯烹魚,不慌不亂的把芙蓉餅、豐糖糕、永晶龍鳳糕、韻果等垂涎已久的點心盡數吞進肚里。
大快朵頤過後,桌面杯盤狼藉,硬被塞滿的肚皮,隆成一座小山丘,她甚為滿意的打著飽隔,顫巍巍的步回喜床,呼出一口氣。
「吃得好累……」她咕噥地揉揉逐漸下垂的眼皮,腦袋瓜開始不清醒,覺得手腳綁了大石頭,沉甸甸的。
咚地橫倒在榻上,鳳冠滾落床邊,她再顧不得新娘子的形象,捧著凸出的小月復,意識模糊的漸漸睡去。
因此,當耿識涯勉力撐回新房時,眼中所見的就是這副情景。
他不禁啞然失笑。也只有她這個草上飛公主才會干出這等好事。
放緩了腳步來到床沿,他伸手輕輕拂去她兩眉之間的糾結,繼而執起她有些油膩的小手,細心的取了條毛巾替她擦干淨。
侯荔嚶嚀一聲從恍惚的夢境中醒來,惺忪地眯眼看他。
「好久哦……把人家丟在這里……」側轉身子,她孩子氣的喃喃自語,抓住他的手掌搓弄著。
「我能全身而退已是僥幸,沒有醉醺醺的回來算不錯了。」他眼中盛載著萬縷柔情,臉上似笑非笑。「看你自己一個人待在這里也挺自得其樂,東西都被你吃光了。」
「我餓呀,哪像你那麼好,可以大吃大喝的。」
「傻瓜,我可是被你哥哥們整慘了,幸好我娘幫著我擋酒,要不也不曉得要鬧到什麼時候。」
「是噢,原來娘這麼厲害呀。」
「她不是真替我喝酒,只是懇求大伙兒饒了我一馬。」
這會兒,侯荔突然精神一振,故意擺出一個撩人的姿態,一手模著下巴,一手擺出蓮花指放在胸口,半帶嬌羞的噘起那張杏紅色的小嘴,裙子底下的兩條腿還交叉在一塊。
「親愛的夫君,春宵一刻值千金,你還要和我聊到什麼時候嘛。」
耿識涯有一剎那的傻眼,被她這樣逗趣的表情鬧得一笑不可遏抑。哪有這麼迫不及待的新娘子呢?但偏偏眼前就有一個,而且——還是屬于他的!
「是的,親愛的娘子,夫君馬上為你服務了。」
拉下雙喜鴛鴦的火紅簾幕,耿識涯的聲音里有著促狹。是的,可不能再讓老婆大人久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