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
一個小時了!怎麼沒有動靜?
無痕沒有小睡,躺在床上等時間過去,腦中反復做著沙盤演練,一直設想她會用何種方法「請動」他的大駕,而他又要如何「抗拒」。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只見躺在床上的無痕,時有不自覺的「激動亢奮」的神情出現。
無痕在心里想了好多絕招,但是等不到她來試招,不耐煩地抬起頭望一眼時鐘,才知早已過了約定的時間。
她怎沒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疑惑越來越深。
忘記精心策劃的絕招,腦中反復猜測她為何還沒來「請他」去復健?
她放棄了嗎?
這種想法刺痛他的心,自有記憶以來,只有他「放棄」人,卻不曾被他人放棄,這種猜測太損他的自尊。
不可能!以她表現出來的固執,她不可能放棄他,他不會看錯!對她的固執他很有信心。
難道他會錯意了嗎?
「小睡一下,一個小時後,復健室見。」腦中清楚記得她的話,無痕反復推敲這句話。
要他自己過去嗎?
怎麼可能?他的一手一腳不能控制怎麼可能自行過去?
但是……他真的不可能嗎?心中有個小小聲音質疑著,他不信他如此無能。
無痕伸長左手,望著它,松握手掌,相當靈活,試著舉起左腳、曲膝,也是健康如昔。
他還有左手左腳能用,不是嗎?
剛才使用左手吃飯,給予他一些信心,現在他能順利地起身,腰力也漸漸復原,更增加了他的自信。
靠著左半身的力量,無痕終于以自己的力量下床,他望著輪椅思考。
他要坐輪椅嗎?只靠左手,單手單腳可以靈活地控制輪椅嗎?
無痕腦中想起很久之前曾看過殘障人士能自由操控輪椅,他相信自己能做到,但是……他會甘于坐輪椅嗎?
不!以他的傲氣,他不甘當個殘障人士。
他要靠自己的能力去面對她的傲氣。
走路好難!
唉!自從意外發生後,「難」這個字不斷的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但是他已決定用「走」著去看她,他不容自己改變決定。
醫院走道,兩邊牆壁皆設了扶手,地上也鋪設止滑的地板,防止意外發生,設想周到,看出龍氏在各方面的用心。
牆上也掛上各種真跡的圖畫,化解了醫院的單調,無痕走了一小段即停下來休息,順便瀏覽圖畫,無痕看得出每張圖都具有獨特的風格,但是筆觸生澀,還沒成氣候,應是未來的畫家的作品。
每次來到龍氏紀念醫院找樹德,總是意氣風發,快步地走著,任何設備在他的眼中皆不存在,現在慢慢的「走」,他終于能夠體會樹德的自豪。
好累!
才一小段路,但缺少半身的力量及平衡,僅靠著左手緊緊抓住扶手,讓無痕走得很辛苦,「走動」皆靠左半身的支撐,右手無力垂在身旁,使用腰力扭動,讓右腳在地上拖動。
真沒面子!
幸好,這個樓層的病人可能都在休息,整個走道沒有人來人往,不然他的面子不知該擺到哪里。
好不容易到轉角,看著復健室在眼前,無痕不顧滿身大汗,奮起余力,一步一步走向復健之路。
復健室是佔地百坪、寬大、沒有隔間的房間,佔地最多是臥墊,其他是在適當的地方擺了各種器材,不會影響走動及醫療過程。
復健療程是一對一的進行方式,一位病人在約定的時間,有專屬的復健醫師指導。
自強身著淡綠色襯衫,同色長褲,這是復健醫生的制服。
她正在指導病人,她應該專心的,但是她不時抬頭看向時間,看向門口,讓人感覺到她的不安。
他會來嗎?她在賭他的好勝心。但是可能嗎?雖然他在小時候已展現出不服輸的傲氣,但是他的成長過程是以錦衣玉食「供養」,他仍具有傲氣及與環境對抗的勇氣嗎?
「應小姐,你在等什麼人?」躺在墊子上的王老伯終于感覺到她的分心,開口問她。
「沒事!」自強笑著回答,掩飾眼底的失望。
唉!他果然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不會來了。
「再做一次剛才的動作。」甩掉惱人的思慮,自強專心指導。
「嗚!」無奈的哀嚎,乞求垂憐,但是敵不過她堅定的目光,王老伯乖乖認命地重復做著無聊的動作。
無痕靠在門口看,復健室里有不少人,但是他一眼即看到她,嬌小的身體,認真的表情,散發出無盡的魅力。
「不對,身體要撐起來,腰又掉下去了,腰要出點力。」自強伸手拍下王老伯的腰。
快、狠、準,流暢的動作透露著堅毅的決心,無痕發現自己的目光竟離不開她。
為什麼?茱蒂是他的未婚妻,但是對她,他也不曾有過這種驚艷的感覺。
無痕甩下頭苦笑,心中自嘲,他該不會喜歡她吧?
背後傳來一道灼熱的目光令人無法忽視,應自強不回避,也不偷瞄,直接轉頭迎視。
是他?!
她的目光無可緩沖地撞進他那熾烈如火的眼眸,令她心驚。
壓下起伏的心思,自強緩緩站起來,交代王老伯繼續做完復健的動作,她則走到無痕的面前,眼中毫不保留,對他獨力到來表示欣喜。
「你來了。」
「我來了。」
開口說出同樣的話,巧合得讓彼此愣住了,不約而同的笑起來,化解了無痕心中最後一絲芥蒂。
「找個位置躺好等我。」自強說完即轉身走回王老伯身邊。
躺好?等我?
呵呵呵!無心的話,卻免不了在他心湖泛起了陣陣漣漪,給予人幻想的空間。
無痕見她身邊仍有空位,鎖定好目標,準備走到那個位置,但是……望著四周,他傻了眼。
一路走來,牆邊都有扶手,然而寬大的復健室中,卻看不到扶手,無所借力的情況下,他應該如何運用左半身來維持平衡及行動?
被看到笨拙的走路方式,有損自尊,他不要。
但是……不去,有損他的傲氣,他也不要。
他的心又處于矛盾之間,要和不要的決定拉扯著他的心。
自強眼角余光沒有離開過他,她明白他現在所面臨的困難,但是她不能幫他,他只能自己解決,不管用腦或用力,他必須在命運安排的橫境中,自己找一條出路,她只能在一旁,適時指點而已。
凡事都得靠自己,不是嗎?自強暗咬住下唇,她又在等,等他自己跨出生命的步伐。
為何她對他有如此強烈的期望?對她而言,他不是一般的病人嗎?頂多只能說,他是曾有一面之緣的病人,但是她不信他會記得她。
無痕感受到她的目光,眼中是擔心、是關心,男子漢怎能認輸?
無痕伸出左手,試著維持平衡,邁出左腳,但是……無法控制的右腳停在原地,剎那間失去平衡。
「小心!」自強由他的細微動作,明白他想采取的方法,早已蓄勁等待,果然,在他失去平衡時,及時沖到他的身邊,扶住了他,避免他跌傷。
「笨!逞一時之快,只是匹夫之勇!」還好及時扶到他,驚嚇之中,自強開口罵他。
「為何不求助?為何不看別人是如何做?」自強將他扶到椅子坐下,取來一台助走器,教導他如何運用。
「求助並不可恥,人必須互相幫忙,有能力時幫人,沒能力時接受幫忙,不必為這種情況覺得羞恥,‘重新站起來’最重要。」自強指導中仍一直念著。
「如果你真的做不到呼救,就看別人如何做,吸取別人的經驗,學著如何讓自己不必依賴別人。」自強暗暗感慨,她也是自尊過強的人,了解無法開口求助的心結。
無痕默默地听著她的罵語,她懂他的心思,她和他是同類人,同樣擁有類似孤傲靈魂的人。
「用左邊手腳教右邊手腳,仔細看清楚。」自強瞥見有人注意到這邊,放低音量指點他使用助走器。
她的體諒用心,無痕了解,不由得心生感動,但是由平靜的外貌,看不出來他心湖的波動。
自強不著痕跡地助他「走」到臥墊,讓他躺下休息,轉身繼續指導王老伯。
無痕半坐臥起身靠著枕墊,看著自強,認真的她依舊散發奪人的吸引力,讓他的目光無法移開,想這麼一直看下去。
「勾先生,你也來了啊。」一聲熱情高分貝的招呼聲打斷無痕的凝視,定楮看了半晌,他才認出是同房的王太太。
無痕默默不語的點下頭,當成回應。
無痕的忽熱忽冰,王太太早已習慣,並不影響她與他說話的興致。
「勾先生,你還要等一下,我先生再十分鐘就好了。」王太太抱歉地說。
「沒關系。」無痕生硬地回答。
「應小姐很行,剛由美國回來喔!我們這間病房很幸運,全部是由應小姐指導復健。」王太太天生愛講話,加上有心和他套關系,所以無痕的沉默不會影響她的情緒,兀自叨叨絮絮地說著。
話題繞到自強身上,讓無痕松了一口氣,也提高聆听的興趣。
然而,身為不能動彈的病人,連平素自豪的能力,如今都成為不確定的因素,無痕一在意自己不能動彈的事實。
在自我貶低的心態下,別人的優點就會在心中擴大幾分。越听王太太對自強的贊美,無痕越沒自信。
她會欣賞他嗎?
這麼在意她的感覺,難道他對她一見鐘情嗎?
無痕苦笑起來,這是不可能的事,他向來對一見鐘情嗤之以鼻,自然不信這種荒唐的事會發生在他的身上。
呵!八成是他躺在病床上太久了,心性不定,才會如此胡思亂想。
給予自己如此完美的理由,說服了自己,無痕自認為可以自然的面對她了,刻意忽視心湖隱隱泛著陣陣抗議的波濤。
「正面躺好!」
沉思中的無痕,突然被拍肩而醒過來,望清眼前,王先生不知何時走了,自強正側坐在他的身邊。
親密的姿勢,讓想平靜的心湖,不由得又波動起來,但是……瞥見每對病人及復健師皆如此,無痕暗自嘲笑自己想太多了。
唉!真是欲求不滿,無痕臉上浮起淡淡的紅赧。
「你的復健時間排在每天這個時間,每次兩個小時,其他時間,你可以自行來復健室使用器材。」自強邊說著規定,邊按摩他的手腳,全心工作的她沒注意到無痕不定的心思。
「懂沒?」
「懂!」無痕直覺地回答,話一出口,尷尬的感覺也襲上心頭,在她面前,他怎變成像學生一樣听話?
「嗯!乖。」自強回答,自然的話語好像她常如此對答。
乖?她當他幾歲?堂堂總裁被當成小孩,被傷到的自尊抬頭,不滿地瞪她一眼,但是沒達到警告的功效,因為她根本沒有看著他。
「有沒有運動的習慣,以前體力如何?」自強沒有看他,全心以指尖觸感來檢查他的肌肉反應。
很不錯!即使現在肌肉軟弱無力,但是仍可以看出他曾擁有無窮的精力。
「有!」無痕沒好氣地回答,雖然他事業忙碌,可是他很注重運動,體力向來維持頂尖,沒有良好的體力,就沒有傲人的成就,不是嗎?
自強卷起他的袖子,小手滑入他的右手掌,說︰「試著握我的手。」
無痕懊惱地睨著她,心里微微責怪,她明知他的手不能動,還要做如此不盡情理的要求,真是過份。
「相信自己,動一下手指。」自強看過他的醫學報告,了解他所受的傷,心里早已規劃好復健過程。
不知是她的目光給予他勇氣,抑或是純粹想握住她滑溜的小手,他用盡力量,終于看到自己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我的手指能動了?」無痕驚喜地低喊,即使只是微微動一下,也足夠他驚喜萬分。
「你的手本來就沒問題,筋骨都沒有受傷,只是需要重新訓練。」自強也為他高興,笑著說。
「你必須了解,你現在像是嬰兒,是全新的人,必須重新學習所有的事。」自強明白病人都有幻想,以為只要休息,身體自然就會痊愈。
無痕默默無言,望著她在他手臂上揉捏,縴細的手指在皮膚上移動,應可以引起一些反應,但是……沒有,對此他相當沮喪。
「舉起手臂。」自強說。
無痕覺得非常驚訝,她的手指只按在手肘的位置,輕輕地按著,卻仿佛有著牽引的力量,讓他的手不由自主的彎起。
會說「不由自主」,是因為他只是視覺看到自己的手在動,但是他卻沒有「感覺」自己的手在動。
這是怎麼回事?無痕想不通。算了!不管什麼原因,他的手能動,是最重要的事。
時間漸漸過去,才一個小時,無痕就覺得累了,沒料到只稍微動一下手,就會如此地累,他不能想象,他的體力竟然無法負擔這種疲累。
人總是在失去才知珍惜嗎?無痕自我解嘲著。
「現在換到另一間。」自強伸手拉起他。
無痕看著她,高度僅到他肩膀的小小身軀竟然擁有足夠拉起他的力量。
「你的力量很大。」無痕倚靠在她身上,他不清楚自己的心態,他明明可以借助器材的,但是他卻直覺想靠著她。
干淨的氣息,帶著軟軟的甜香,不是化妝品、香水的濃香,而是讓人覺得舒服、無法形容的香。
嗯!很像身處在大自然感受生命力的甜蜜及香氣。
「自己站好!」自強不是不能負擔他依賴過來的重量,而是他灼熱的氣息包圍住她,讓她不由得不自在起來,伸手拿來助走支架,將它塞入他的手中。
冰冷的支架,沒有生命力,無痕心中長嘆一聲。
唉!他是怎麼了?她只不過是個中等美女,看盡美女的他,不該因美色而迷惑,但是這種比迷惑更震撼的感覺是什麼?
他對她動心了?答案不經意地撞進無痕一向設防的心,引起劇烈的反應讓他無法平靜。
一定是因為住院的緣故,沒有忙碌的事業、沒有通宵的應酬,讓他散去過多的精力,所以心才這麼容易波動。
又找到理由說服了自己,無痕抬起眼,眼中又是平靜無波,但是……有股淡淡的失落籠罩在心頭。
月兌離他灼熱氣息時,自強深呼吸幾下,恢復平淡的專業形象,好似閑散地走在他的身旁,實則很注意他的安危。
「走這邊。」只是短短的距離,他們走了好久,但是兩人皆沒有不耐煩的神情,宛如真的在林蔭大道上散步般的自然。
和他在一起,一切自然如呼吸舒適如和風輕拂。
閃入的想法讓自強吃驚,她正專心注意引導他走路,怎會有這種怪異的感受,她抬起疑惑的目光看他一眼。
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熱焰,快速得好像不曾發生過,她眨了幾下眼楮,搖一搖頭,她一定是看錯了,他只是病人,不可能會用如此驚心動魄的眼神看她。
好險,差點心思又失控了,無痕平靜心思,淡然的看了她,看著她由驚訝轉為疑惑復而平靜,放下心,但淡淡的惋惜緊緊揪住他的心。
「是這間嗎?」無痕開口避開她的凝望。
「是的!」自強甩甩頭,將惱人的猜測甩出心湖。
她是怎麼了?自強嘴角有絲苦笑,自從遇到他後,一天中所作的甩頭動作比以前記憶中的還要多。
這間復健室和剛才那間不同,一樣很寬大的房間,但是室內擺了許多長桌,桌上擺滿各種器材,轉動、摩擦、踫撞……各種聲音充滿室內,好似工廠中單調不停止的噪音。
「坐這邊。」自強取走他的助走器,將他扶在一個位置坐下。
自強一腳曲起來,讓他的右手肘靠在她的大腿上,將他的右手放在一個把手上,然後取出彈性繃帶纏住他的手,讓他能以正確的手勢握住把手。
無痕望著眼前的器材,看著其他人的動作,單調、無聊、浪費生命,是首先進入腦中的想法。
自強扶著他的肩,足尖借著他坐的椅子一點點空間,站高身子調整儀器,突來的動作打斷了無痕的胡思亂想。
竅撕隙鵲那線就在眼前,干擾他的視覺,她的自然香味又纏繞住他的嗅覺,無痕覺得有把火在臉上燒。
真是奇跡!他平素的行為,就像他的姓氏,總是勾人心魂,經歷過許多風浪的他,如今怎會因她的動作而覺得面紅耳赤?
意外!
自從發生意外,他的人生、他的心都出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