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宋穎奇做了一個莫名的夢……
夢里,黃沙蒼邈、天闊地遙。
舉目望去皆是一片熾人的熱,無窮無盡接續不斷的黃土堆一直蔓延到天際。
她看見自己孑然一身,滿身塵上的在黃沙里踵踵獨行,好似在尋找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個真切。
總覺得有些東西遺落了,許是一段情、一段記憶,又或是一個深愛著卻怎麼也想不起的人。
數不清的光陰在夢的國度里彈指而逝……
她卻依然記不起,在哪里曾見過這樣的年代、場景……
到底自己在尋找著什麼,在企盼些什麼,一個記憶、一件事物,還是一個人?心慌的眼淚流下來,夢境與現實同時落淚、同樣無語哽咽。
風起了,黃沙吹飛滿天。
漫天蓋地的恍惚間,有個男人一身塵土,朝她急騁而來。
焦心擰攏的眉宇,是她此生從沒見過,卻又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一見著便會心窒、心疼的慌然……
她站在沙丘上,看著他由遠而近,在自己面前下馬落地。
眼淚莫名的開始流個不停。
男人破舊的戰袍上,沾染著干涸血漬,遠看就像黃沙里長出朵朵暗紅花蕊,到了她的身前突地放大開展。
什麼都來不及說,高大的男人雙膝一軟跌了下去,掉進她張開的雙臂里,俯倒的身軀上有滿滿的交錯刀痕,殷紅血痕染灑整片黃土。
驚呼心碎中,她看見自己掩面的雙腕上多出條巨大鎖鏈。
為了償這未盡的情憾,所以她替自己上了枷鎖,生生世世要背著這種沉重踵踵前行,不能愛人……
前塵憾恨,此刻在夢境里終于幡然了悟。
滿臉淚痕的睜開眼,黑暗中宋穎奇由床上坐起,那男人的臉,好像、好像一個她見過的人。
那個日日在她身邊打轉的無賴男子,怎會和她夢中的男人有如此相仿的雙眼,如此同樣凌厲又溫柔的脞龐,是夢嗎?還是真的?「這一刻她無語又心驚的咬著唇,卻已不知遺失的心魂去了何方?今夕是何夕,是夢里黃沙漫天的寂寥年代,還是車水馬龍的慌亂世代?而他……到底又是誰?
隔天,廣凌集團的一樓大廳在將近中午時分,忽然人聲吵雜喧鬧起來。
法國大帥哥羅杰森扛著一束大得嚇死人,遠望像坨大紅彩球的玫瑰花束,吃力的由大門一路搖晃走進大廳。
他向服務台借了室內廣播系統,先以破爛的中文朗讀出自己的求婚告自,然後再一邊看著紙條上的羅馬拼音,努力唱起自寫自編的中文求愛之歌。
另外大門那頭,還有臨時請來的五人小型管弦樂團,配合著求婚告白,奏出一首又一首的浪漫樂章。
如此過于張揚的陣仗,讓聞訊趕來的宋穎奇,尷尬的幾乎不想再往前一步,她遲疑的站在電梯外,遠望著大廳那頭的騷動與混亂。
在這種情況下,她實在不知該怎麼向那位深情款款的法國男人說NO……
明說太令人難堪,但若不清楚拒絕,肯定下次又會來個什麼更盛大張揚的求婚宣言。
進退兩難、舉棋不定之時,一道惹人心煩的嗓音又飄過來。
「你不過去嗎?那家伙正等著你。一頭黑發散亂,笑容帶點惡劣得意的雷天灝,緩緩走到她身邊。
即便不能確定自己在這女人心里有多少重量,但他卻可以打包票肯定她不會嫁給那頭的外國野男人。
因為若真要嫁,昨晚她早就答應了!
「不關你的事!」沒有多余好臉色,宋穎奇冷冷撇過頭去,眼里卻有抹極力隱忍的回避與不安。
此刻見到他,腦海就再次浮現昨夜那個詭里異夢境。
他的臉孔莫名其妙的就是會和那男人的臉相疊,教她幾乎無法分辨誰是誰。
是一場噩夢吧!夢中那個眼神凌厲,神情卻溫柔得能教人心碎的男子,讓她一想起便會心窒的無法呼吸。
如果真有前世今生,有過許多數不清的立思念回憶,那她真的想懇求上天——不管是誰都好,就是別跟這個只想惡整她,以看她出糗為樂的無賴扯上關系!
「不關我的事?」雷天灝性格如斧鑿般的臉龐狠狠扭曲了下。
「你這女人撇清關系的功力倒是挺好的。」他咬牙切齒的再道,眼里有抹受了傷的慍怒。
「你瞎說什麼?我跟你一點關系也沒!」宋穎奇微怒低嚷。卻不知自己此刻心里那樣慌亂的悸動飄蕩是怎麼一回事。
肯定是昨夜那場怪夢。讓她現在一瞧見他,便覺得、覺得有些心慌,還有滿滿的悄然不安!
她肯定是把他錯當成夢里的那個人了!
宋穎奇咬唇撫著頰,又氣又有些難堪的猛然轉身走人。
「宋穎奇,你給我站住」還沒走離兩步的距離,後方快抓狂的男人已猛地爆吼,出手扯回她。
沒有關系?他抱過,也吻了她,這樣親近的接觸,竟然能讓她撇個一干二淨?就算船過水面好歹也會起個漣漪水紋,他就不信,在她心里沒留下一丁點的余波蕩漾!
「到底我在你心里算什麼,難道沒有其他,就真只是個討人厭的家伙?」他低嚷質問,眼里少見的受傷心痛,讓她猛地一凜。
「你——」她想狠狠摔開他的手,卻因為他眼中明顯可見,不同于平常的深沉悲哀,遲疑的忽然頓住。
因為一場夢境,一夕之間許多事開始變了,這一刻她竟然發現自己會心痛。
莫名其妙的心就是揪結成團。
不敢再去細思原因,宋穎奇使勁掙扎的縮回手。
不安又疑惑的雙眼卻管不住,逕往他的臉上瞧。
卻發現每一眼,都帶著更多說不清的心悸惰緒涌現。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給我一個答案,讓我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他不願放棄。
在她心里,自己佔了多少份量?或許在黃沙漫天的年代里,他們曾經有段過去,但現在他只想知道,這一世,他是否有希望牽著她的手走下去。
不是因為前世的未盡情緣,而是單純的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
他真的希望她心里有他!
「我沒有,我什麼都沒想。」她臉一僵,像被抓到把柄似的急忙否認,卻沒發現自己從來佯裝得極好的冰冷面容,到他的面前都成了紙糊的面具,三兩下就破爛拆毀的不成樣子。
她搖頭後退,他固執上前。
後頭看見兩人爭執的眾人,在下一秒好奇的開始圍靠過來。
「甜心,你終于來了。」捧著花的羅杰森也走過來,什麼狀況都沒搞清楚,就先對她露出個燦爛笑靨。
他在雷天灝越顯鐵青、陰郁的神色中,喜孜孜的將手中恣意盛開的艷紅玫瑰花束扛上前。
「听說你喜歡花,所以我特定帶著花來向你求婚,請你嫁給我,我愛你」他語調浪漫動人的先以法文說完,再用別腳的中文覆誦一次。
「她不會嫁的,你別作夢!」雷天灝于第一時間以中文開口接話。
管他听不听得懂,反正就算用猜的.死老外也該知道他在說什麼。
「雷先生。現在不是天黑.沒有作夢.你說穎喜歡花。為什麼不嫁?」金發碧眼的羅杰森吃力的以別腳中文急問。但破爛的中文造詣卻讓眾人有听沒有懂。
「我說的是……」听得懂他問句的雷天灝臉色不爽的正要接道,一直站在旁的宋穎奇卻眉目一摔,忽然先開口。
「杰森,是他說我喜歡花的?」她以法文回問。
「是啊!甜心,難道你不喜歡紅玫瑰嗎?雷先生說只要在大庭廣眾下,捧著玫瑰,浪漫的向你求婚,你就會答應我。」羅杰森驚訝抓抓頭,一臉無辜的看著她。
「什麼?」宋穎奇眯著眼,神色惱怒中帶指責,側著頭看了下雷天灝。
這個無賴!這次真的太過分,連求婚這種事都可以拿來耍著人玩,惡劣!
「杰森,我很抱歉!但我真的不能嫁給你,我對你的感覺就只是朋友,沒有多余的想法。」她嘆口氣,帶著歉意的看著面前的法國男人。
「真的嗎?」震驚的沉默過後,羅杰森吸了口氣,抬頭對她露出個無奈苦笑。
「唉!甜心,我早猜到你會有這樣的回應,但仍想試一次,雖然我的心因為你的答案而碎裂成一片片,但你一定要記得,如果哪天過得不幸福,千萬要來找我,我願意給你滿腔的愛,以神之名,我發誓永遠愛你。」
羅杰森半帶可憐、半帶心痛的將手中的花柱交給她,悄然轉身卻又豁達瀟灑的離去。
討厭的男人終于滾蛋,這樣就再也沒有人會來跟他爭奪心上人了。
只是看著對手離開,雷天灝心里有些言,卻又有種說不出口的心焦不安。
其實,從听見羅杰森用廣播系統求婚唱歌的那時開始,他就忌妒的差點沒沖出去制止,原本,他以為看情敵出饃是件很愉快的事,卻忘了將自己會妒忌這點算進去。
看著別的男人在面前向自己喜歡的女人求婚,即便知道對方不可能成功擄獲佳人芳心,但他卻仍然克制不住的就是想發火。
原來,他真的沒有可以容忍這樣場景的寬大肚量。
雷天灝恍不可聞的嘆口氣。
如果有下一次,他決不會再干這種蠢事!
「只要在大庭廣眾下捧著花向我求婚,我就會答應?雷經理,這樣整人很好玩是嗎?」氣壞的女人冷冷開口,冰冷的眼神對上他。
平時找機會小小欺負她就算了,現在還鬧出這等張揚鬧劇!
他到底是想怎麼樣?「弄成這樣,你應該滿意了吧!」
宋穎奇恨恨瞪著雷天灝半晌,第一次她完全不顧眾人眼光,將手中扶著的玫瑰花束吃力扛起,狠狠往他身上砸去。
如果她再理這個無賴,她宋穎奇三個字就倒過來寫!事,就是掙扎推開他。
她厭惡又抗拒的往後退。
臭男人到底想干什麼?他不是討厭她,總想看她出糗丟臉才會甘心,那干嘛還這麼假好心的過來拉她一把?「你不識好歹!如果不是我拉住你,你早就被巴士輾過,成一團爛泥。」他火大再次抓住她的手。
笨女人,要發脾氣也不看看這是哪里,外頭就是車道,她一直往後退是想送上去給車撞嗎?「別踫我——」她冷冷撥開他的手,心里滿是惱怒的望著他。
雖然此刻氣得要命,但看著這無賴,她發現自己心里竟然會有種說不上來的不舍和心痛?可惡!那個怪夢的後遺癥能不能快點消失,她不想以後看見眼前的無賴時,都要一邊生氣一邊又不舍心慌的來回掙扎。
「反正你不是討厭我。總想整得我丟臉下不了台,那又何必假好心、裝好人來拉我?」瞪著他幾秒,她終于把自己一直放在心里的疙瘩說出口。
她介意他因為討厭她而作出的各項整人舉動。
「我何時說自己討厭你了?」雷天灝愣了下,皺眉開口撇清。
是這女人看不見他的心,老拒人于千里之外,才會讓他又氣又急,做出許多蠢事。
「哼!不討厭會騙羅杰森說我喜歡玫瑰花?還叫他在大庭廣眾下捧著花,用廣播系統當眾對我求婚?你撇得倒還挺干淨的!」懶得再和他廢話,宋穎奇冷冷丟下一句,轉身就走。
「去哪里?」被她態度惹怒的大男人,不爽的跟過去。
「離我遠點,我再也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除了公司上不可避免的接觸外,麻煩你從今以後站在離我五步之外的距離,私下見了面也不要打招呼。」她一口氣說一串,完全不掩飾將自己心里的抗拒表現出來。
她頭也不回的甩下他,急走出人潮往來的大馬路,穿過熱鬧的人行道,走上一條全是雄偉百貨公司和辦公大樓的大街道。
這樣的拒絕應該很明顯,那男人大概從此以後都不會再來煩她
再繼續待下去,她鐵定會失了形象,給那惡質無賴一巴掌!
混蛋、大無賴!
惱怒的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宋穎奇完全沒注意到前方的紅燈標志已亮起,她一腳踩出行人停等區。
前方多部車子飛快急駛過去!她卻看也沒看的逕自向前,眼看就要讓一輛由左方開來的大巴士迎面撞上時,身後一路跟隨她走出公司的雷天灝,終于看不下去,快速伸手扯回她。
只是過于猛烈突來的拉扯手勁,讓她重心不穩往後一跌,當場摔進他張開的臂彎里。
「笨女人,你知不知道走路要看路,就這麼沖出去,你不想活了是嗎?」他微怒的抓著她,低沉開口的嗓音里有明顯火氣。
就算再生氣怪他不好,也不該走路不注意路況。
緊抓著她,他發現自己胸腔里的那顆心髒,狂跳的只差沒沖出口……
險些被她嚇死!
「放手——你這無賴還不快放開我!」宋穎奇回過神後的第一件了。
宋穎奇這麼想著,只是心里卻有抹無來由的悲哀失落。
搖搖頭!不打算再繼續深究下去。卻听見後面猛地傳來一聲如雷吼聲。
「宋穎奇,你這該死的女人——」突如其來的暴怒咆哮聲,連距離她五公尺外的陌生路人都听見了。
她-驚,頓了下.不顧形象當場拔腿就跑。
「臭女人,你給我站住!」為她毫不掩飾的拒絕話語,驚得一臉呆愣的男人,回過神後急起直追的跟了上來。同時怒火中燒的張嘴大吼。
不想跟他有瓜葛是嗎?很好!他就是偏偏想要和她有什麼「瓜葛」
大步上前,他使勁將正想逃跑的女人逮下一把抓過扛——自己肩頭。
「跟你這麼番的女人簡直是有理說不清,不過,沒關系我現在有的時間可以和你慢慢耗,氣定神閑扛著她站在某間百貨公司的大門前說道。
身後四周開始匯集圍觀的人群,所有人都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討論著他們兩人。
「雷天灝,我警告你,立刻放我下來,不然我……讓他驚人的舉動嚇傻的宋穎奇,頭下腳上的掛在他肩上,妍麗的臉蛋——有滿滿的難堪潮紅。
她握著拳頭使勁的槌打他,卻無法讓他移動分毫。
「不然你怎樣,要喊救命嗎?那就叫啊我等著。算準了她怕丟臉的性子,雷天灝更加不動如山,繼續扛著她原地站定。
不這樣,這可惡的女人不會定下心來听他講話,永遠是講不到兩三句話就先翻臉甩下他走人。
「你——」讓他無賴的挑釁言語堵得臉色一陣青白,氣壞了又覺得丟臉透的女人,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眼淚開始快要不爭氣的掉下來。
她緊咬著唇。惱怒指責的話語全哽在喉頭。
「沒話可說了是吧!那就換我說,你給我听好」
「我從來沒討厭你,更遑論故意整你,讓你下不了台,除了剛剛那個羅杰森,我承認我是故意的,因為我討厭他。」他誠實的開口。完全不顧眾人好奇注視的眼光。
「你終于承認自己是故意的!」她掙扎的掄拳捶他。
「姓雷的,你要討厭誰都不關我的事,就是不要扯到我這邊來。一因為被倒掛著,她面色逐漸漲紅,頭昏腦脹,連槌打他的力道都開始變弱。
「臭女人,你怎麼呆!你知道我最受不了的是什麼?就是听見你說不關我的事!」他火大的一邊開口,一邊卻注意她的狀況,動作極其溫柔的撐著她的腰將她放下地。
呆啊,雖然在面對公事時,她是一前,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呆瓜。
連他愛她愛得昏頭轉向,又忌妒又吃醋這點都看不出來。
「可是,你討厭羅杰森,明明就是不關我的事。她閉上眼,只覺得眼前全是星星在那兒轉來轉去。
被人倒掛的扛在肩上,讓她血液全往腦袋跑,現在真的頭昏、腦又暈,沒力和他吵了。
「又來了,真是笨到呆,」不管」旁駐足人潮的指點觀賞,雷天灝懲罰性的輕拍在她的後腦勺一掌,另一手順勢攬過她,將有些站不穩的她拉進自己懷里。
「你一定不知道為什麼我說你笨,也一定不知道為何我討厭你說不關我的事這句話。」抬起她紅暈未退的臉,他勾起一抹笑。心動的注視著她因為暈眩而迷蒙的眼神。
「你說什麼?」不了解面前的無賴,此刻臉上那麼溫柔的笑容是為何而來,她心窒的只想推開他。
這樣的笑太勾人,太像那個夢中男人的溫暖微笑,會害得她開始心慌意亂!
「我說,因為羅杰森要和我搶心愛的女人,所以我討厭他。」他誠實的俯下臉在她面前低語,用只有兩人才听得到的聲音說著。
「什麼?」她瞪大眼,臉上難得出現呆滯吃驚的表情。
這是什麼,天要落紅雨了嗎?這幾年來先是暗中瞪她,後來又明目張膽惡整她的男人,竟然說自己是他心愛的女人?開什麼玩笑?!現在是整人節目,還是這無賴吃錯藥了,竟然說喜歡她?「是的,我愛上你了!這是真的!」他再次俯耳低語,眼里全是明顯、毫不遮掩的依戀心動。
為了他太令人心驚的告白。宋穎奇呆愣的仰起臉,目光瞬也不瞬的盯著他。一分鐘過後,她終于動了動嘴,開口說出幾個字——
「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