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三天,綠袖果真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盡量避開他。
事實上,他回府的這三天,除了剛進門的那一天外,到現在他連她一抹衣角都沒看見。
首先,她將他們的新房——原本是他臥房的懷意居讓回給他,說是不願打擾相公安眠。
再來,他的生活有人打點、三餐有人準時伺候,每天會有管事來向他報告楚家藥材生意的進展,這不奇怪,以前他就常做這些事;真正奇怪的是,他每次想找他妻子談話的時候,那些下人們明明替他報了去處,但等他趕到的時候,他的妻子往往早他一步先離開了。
搞什麼?這個家他明明是主人,但是為什麼他要在府里找個人,偏偏找不到?
他不得不開始懷疑,府里的下人們是不是全倒戈了,否則為什麼他的妻子每次都能及時避開他?!
在回家、見到她之前,他會很高興她這種舉動,但是在見到她、對她起了注意之後,她這種舉動只讓他覺得生氣。
該死!他才不要她避開!
不得不承認,他這個老出人意表的妻子,愈來愈令他好奇了。
在回來的那一天,她當場對他出言諷刺,但听到後來又不像;然後她又打翻了他之前以為她難纏的既定印象;再來,是與他分房的舉動;最後,是成功的讓他整整三天找不到人。
楚言受夠了,在第四天一大早,他在早膳送達之前,就直闖書院後廂房——那個他妻子近幾天來睡的地方。
「姑爺?!」正打水要讓小姐洗臉的小平看到他闖了來,嚇了好大一跳。
「綠袖起身了嗎?」
「呃,應該還沒。」
「那好,你下去吧,我有話與綠袖談。」
楚言接過她手上的水盆,小平回神後立刻又搶了回來。
「姑爺,這樣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楚言皺起眉。
「小姐還沒起身,你這樣闖進她房里,對小姐……不太好。」
「如果你不健忘,你家小姐是我名媒正娶的妻子,就算有什麼不該見到的,在丈夫面前應該也無妨吧?」楚言提醒道。
「可是……」
「下去。」楚言臉一板。這些人一直擋著他與綠袖見面,這樣有意無意的阻攔,已經磨光了楚言的耐心。
「小姐……小姐不想見你。」小平鼓起勇氣道。
「為什麼?」做妻子的什麼時候開始能拒見丈夫了?
「因為你傷了小姐的心,你害小姐哭。」小平乾脆一次說完。「姑爺,如果你不想要小姐這個妻子,就請你寫了休書讓小姐回家吧。」
「誰說我要休了綠袖?」他低吼。
「姑爺在新婚之夜就拋下小姐,小姐一個人等了大半夜,沉重的鳳冠壓的小姐好累,但是小姐沒吭半句;那天小姐什麼都沒吃,餓了整整一天——」
「小平。」房里突然傳來聲音,接著,緊閉的門被打開了。「小平,誰準你對相公這麼沒有禮貌?」
「我……」
「快跟相公道歉。」即使是命令人,綠袖的聲音依然輕柔。
小平癟了下嘴,還是很听話的跪著對楚言認錯︰「姑爺,對不起,是小平忘了分寸,請姑爺責罰,但不要怪小姐。」
「你起來吧。」楚平說道,只看向綠袖。
「謝謝姑爺。」
「相公,你這麼早……是來找妾身嗎?」
「是。」楚言點點頭。
「相公若有事,待妾身梳洗過後,立刻去見相公,相公可否先到前院等候?」綠袖期艾地問道。
楚言深深望了她一眼,終於點點頭。
「好吧,但不要讓我等太久;我會命人準備好早膳,等你一起用。」楚言轉身往前院走去。
「小姐。」楚言一走,小平立刻將水盆端進房里,然後再關上門,看見小姐已拿下面紗。
「小平,你不可以對相公這麼沒有禮貌,知道嗎?」她輕聲斥著。
「小平明白,可是姑爺他……」
「相公有相公的想法與做法,我不強求;但你卻不應該失了主僕之間該有的分寸,上官家的家訓沒有教人以下犯上。」上官綠袖難得板起臉訓人。
「是,小平以後會記得。」小平受教地道,然後幫著小姐梳洗。「小姐,你待會兒要去見姑爺嗎?」
「嗯。」他都親自找來了,她能不去嗎?
「可是,姑爺邀你一起用早膳。」小平遲疑地道。
「我知道。」
「小姐,你現在戴著面紗,如果和姑爺一起用膳,那你不就要把面紗拿掉了嗎?」
「我知道。」剛才楚言說要等她一起用早膳的時候,她就想到了。
「小姐,你要讓姑爺看見你嗎?」
「不。」是他自己放棄了這個權利,她就沒打算讓他看到她的臉。
「那你怎麼辦?」小平擔憂的問。
「見機行事。」梳好頭發,她戴上面紗。「如果能避免,就避免;如果避不了,就隨他吧。」
三天,她想,這大概是楚言耐性的極限了,否則他今天早上不會找來。
一場婚姻,現在弄的這麼累,她是不是該後悔——當初不該一時沖動的答應下嫁?
但是、但是呵,如果她不要在街上的那一眼失去芳心,那麼現在她該是什麼煩惱也沒有。可惜,已經太慢了。
唉,還是別想太多無意義的事,先「晉見」她相公去吧。
***
楚言命人在前院的偏廳里擺上早膳,然後就坐著耐心等他的妻子。
不一會兒,綠袖蒙著面紗走了進來。
「綠袖。」他迎向她。
「綠袖來得遲,請相公別見怪。」她側身行禮,正好避開他的扶持。
楚言一怔,然後心里有數。
「坐吧。」他率先在桌旁坐下。
綠袖也坐下。「相公找我,是有什麼事要吩咐嗎?」
「先吃早膳。」楚言拿起筷子。
「相公慢用。」綠袖要退開。
「我沒要你走。」楚言按住她的手。
綠袖低眼望住他不該有的舉動。「相公……」
「我們名為夫妻,做妻子的陪丈夫吃一頓飯,應該不是什麼為難的事吧?」楚言問道,瞬間掌握住兩人之間的主控權。
「相公……何必為難緣袖?」她垂下眼。
「只是吃一頓早飯,有這麼為難嗎?」他看著她的反應。
面紗底下,綠袖暗咬住下唇。
「相公,請先放開妾身好嗎?」他掌心里的熾熱……令她好不自在。
「當人丈夫的,連握一下妻子的手都不被允許嗎?」
楚言反手一扯,綠袖低呼了聲,便跌進他懷里。
「相公!」她驚慌的看著他。
很好。她不再總是一副平平靜靜的模樣了,知道令她無措的方法,楚言的心情莫名的開始愉悅起來。
「你太瘦了。」他摟著她的腰,眉頭皺了起來。
「相公,放開妾身……可好?」她力持鎮定。
「不好。」他笑。
綠袖又咬住唇,身體悄悄掙扎。
結果,他的雙臂收的更緊,她低喘一聲,整個背部完全貼住他的胸膛。
「你是我的妻子,但我總覺得……你在刻意與我保持距離,甚至拒絕我行使丈夫的權利。」楚言的目光緊瞅著她。
「妾身……只是不想帶給相公麻煩。」她低聲道,面紗下的雙頰因為兩人的接近而泛紅,臉蛋垂的更低。
「如果——我不覺得是麻煩呢?」
「相公……只是一時貪鮮吧,相公……從來不打算將心思……放在妾身身上,又何必……一再試探妾身?」
「你認為我只是在玩弄你?!」他聲音頓時冷了下來。
「妾身沒有這個意思,只是……相公既然不要妾身,妾身也不敢有所埋怨……妾身的心……禁不起相公的關愛,請相公……饒了妾身。」
她脆弱的語音卑卑微微,牽動楚言心上的某一條神經,讓他感覺到一陣抽疼。
「綠袖,你那麼不願意成為我真正的妻子嗎?」楚言沉了聲。
她是在婉轉的承認,她心里有他嗎?而因為有他,所以他的示好,會讓她陷的更深,最後無力自拔;未來有朝一日,如果他不再重視她的時候,她會承受不住這種傷害?
她認為,他終究會離棄她,是嗎?
綠袖輕顫的抬眼,努力穩住自己的聲調。
「紅顏未老……恩先斷。妾身只有一顆心,碎了……就沒有了……」女人會為了自己的男人不斷犧牲、奉獻,最後連命也屬於他;如果他不珍惜,那麼,她就什麼也沒有了。
他並不要她的,那就……不要再向她索求吧……
楚言目光灼熱的盯著她。
「我不曾善待過你,為什麼你會對我動心?」
「動心……不一定要有任何理由。」她薄弱回應。「也許,就在你不經意的一個舉措間,我就被你吸引,我——」她說不下去。
她不打算坦承自己的感情的,為什麼現在卻會對他說?他的心不在她身上,所以她的心……他不會珍惜。
綠袖自己也亂了,她不該對他說這麼多;她又開始掙扎著想月兌出他的懷抱,楚言卻將她抱的更緊。
「相公……放開妾身吧。」她不得不出言請求。
「我不想放開你。」很奇怪,她妻子身上的某些特質吸引住他,現在,只是聞到那股他念念不忘了三天的淡淡香氣,就能引起他體內的騷動。
他是個正常的男人沒錯,但是……他卻不容易被人引起某些原始的慾望,不過現在……他卻很想「行動」。
「相……相公……」她真的慌了,因為她感覺得到,他的呼息就在她的頸膚邊徘徊。
太……太親近了。
「我有點後悔了。」他勉強尋回自制,箝制她縴腰的手臂微微放松,她便努力掙月兌了開去。
「後……後悔?」她一步步退開,眼神低垂的不敢看他。
「我不該在新婚之夜留下你。」所以,活該他的妻子現在拒絕他。
他曾想不要承認她是自己的妻子,但現在除了她以外,他卻想不出自己的妻子該有什麼模樣。
她一怔,「都……都過去了。」
「但是你不信任我,那讓我——不好受。」楚言坦承。
綠袖怔怔的望著他,連剛剛該令她羞怯的事都忘了;片刻後,她才勉強開口︰「一個即將下堂的妻子……應該不至於……影響得到你。」
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像天塌下來也不怕,又怎麼會怕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小弱女子?!
「誰說你要下堂?」他站起來,緩緩走近她。
綠袖直覺的往後退,直到他的手握住她的肩。
「別退了。」
綠袖一顫,她的身高才到他的肩頭,那令他看起來更加巨大;綠袖慌慌的垂下眼。
「相公,你該用早膳了。」
楚言挑了挑眉。「這是不是你用來轉移我注意的方式?」
「不是。」
「綠袖,看著我。」他半強迫地道︰「在還沒談完我們之間的問題前,我們誰都別想離開這里。」
「相公……」她眼里有著無言的請求。
「我不打算休了你,對這一點,你不必再有懷疑。」他強迫自己不能理會她的請求,接著從懷里掏出她寫給他的那封信,當著她的面將那封信撕成碎片。
「你是我迎娶過門的妻子,沒有人可以改變這一點。」他堅定地道——馬上舍棄掉以前不要妻子的想法。
綠袖望著他的舉動,心中百味雜陳。
「你怪我在新婚之夜棄你於不顧嗎?」他低著頭輕問。
「不怪。」她搖搖頭。即使曾有那麼一點點怨懟,也在等待中消逝了;她不是個善記舊惡的人。
「那麼,摘下你的面紗。」
他的手才伸到半空中,綠袖已經先後退一步。
「不。」她防備的盯著他。
「為什麼?」他懊惱。
她深吸了口氣,清楚地道︰「不。」
「什麼意思?」
「你不要我。」
「我沒有。」他皺眉。
「有,在新婚之夜,你留下了我,不曾將我這個妻子放在心上。」
「你說過你不怪我。」他眉頭皺的更深。
「我沒有怪你,我只是明白你的意思。」她又深吸了口氣,「你離開,只是表明了你不要我這個妻子,我很明白你的意思;我沒有怪你、更不恨你,你有你選擇的權利。但,我也有我的。」
他瞪著她。這又是什麼鬼意思?!
綠袖又退了一步,很接近門邊。
「如果你不想娶我為妻,你可以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拒絕這門親事,或者你更可以在新婚之夜就休妻,但你什麼也沒做,就是逃開了。」
她迎視著他的目光。「在新婚之夜拋下自己的妻子,代表你不負責任;而你還能一個人在外面過的逍遙自在,不顧別人的感受,這代表你自私,而我——上官綠袖,不要一個自私、又不負責任的懦夫,來當我的丈夫。」
她一口氣說完,然後轉身再度奔離了他。
楚言不可思議的瞪著她再度逃開的背影。
懦夫?他的妻子居然敢說他是「懦夫」!他第一個反應是勃然大怒,然後,想到她轉身就跑的背影,他又有一股想大笑的沖動。
老天,她在指責他,結果先逃跑的也是她,她認為——他會打她嗎?不然干嘛跑的像在逃命?!
楚言沒發現自己真的笑了出來,但事情真的很不對;他的妻子,再次推翻了他對她的印象。
她並不柔弱。起碼她的心,不如她外表示人的那麼柔弱;他的第一個印象是對的。
他真的愈來愈好奇,也愈來愈不懂他的妻子到底在想些什麼了;但他唯一肯定的是,他不打算休妻,而且,他會跟綠袖成為真正的夫妻。
綠袖很快就會明白,她的丈夫不是個懦夫,而且,她丈夫一旦下定決心要做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
綠袖一路跑回自己房里,小平正在替她整理房間。
「小姐?」小平訝異的看著從沒有慌亂舉動的小姐,正坐在椅子喘息著。
「我沒事。」深呼吸了幾口氣,她鎮定自己。
「小姐,是不是姑爺——」
「沒什麼。」她搖搖頭。「我沒事。」
「小姐,」小平走過來,遲疑地道︰「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我不知道。」綠袖明白她在問什麼。
「小姐,老爺如果知道姑爺這麼對待你,一定會很生氣的。」
「不可以讓爹知道這件事。」綠袖正色道︰「爹為我的事已經操心的夠多了,這件事我可以自己處理。」
「可是,姑爺不肯寫休書。」
「如果他不要我這個妻子,他會寫的。」
「萬一姑爺不要小姐,又不肯寫休書呢?」
「不會的。」他不是個會困住自己的人。
「小姐,我不懂。」小平替她倒茶。「為什麼當初你會答應嫁給姑爺?你明明打算不嫁的。」
「小平,如果你不想留在楚家,我可以請人送你回去。」綠袖嘆道。
「不,我不要離開小姐。」小平猛搖頭。
「小平,嫁給楚言的人是我,你不必陪我留在這里;在上官家,你可以過的很好。」
「小姐,我從小就跟著你,我不想離開你;如果你不要我多問,我不問就是了,你不要趕我走。」小平請求道。「我只是替小姐覺得不值,小姐這麼好,為什麼姑爺卻這樣對待你?」
「楚言有他自己的想法,不論他怎麼做,他現在還是我的丈夫。」綠袖頓了下。「小平,我知道你是為我擔心,但不要批評楚言,好嗎?」
「小平明白了。」
「好了,你去幫我準備早膳吧。」
「是,小姐。」小平退下。
綠袖嘆了口氣,才想拿下面紗喝口茶,某種直覺卻讓她停下動作。
「原來,你想回上官家。」
是楚言!
「你想回去,所以要我寫下休書。」他走進來。
綠袖飛快回過身,他已經逼近到她面前。
「你從來不是真心想嫁給我,是不是?」他冷冷的問。
「你……」他听見了小平的話!
「如果你不想嫁給我,也大可以拒絕這門親事,何必等嫁過門之後,再想盡辦法為難我、要我寫休書!」
他生氣了,而且低吼不休。她竟敢不要他,竟然早就打算著要離開楚家、離開他?!
她……她哪有為難他?綠袖還來不及為自己辯解,他已經一把抱住她,手臂用力的像要勒斷她的腰。
「我不會休妻!你休想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