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黝幽,狂風卷起地上的砂石,刺得人睜不開眼。一抹黑色的身影已站立在屋頂上多時,這次他的對象是眼前的那一幢大房子,屋里的主人正是泉州的趙知縣。
二更剛過,只見趙府由柴房開始竄出火苗,不一會兒,整個柴房全著了火,數十人連忙汲水救火,睡在主房的趙知縣也披著外衣沖了出來。
夜火笑了笑,縱身跳入趙府,迅速潛進書房內,半晌,他輕輕地離開,並沒帶走半樣寶物,只拿走一樣對趙知縣來說最重要的官印。
離開趙府,他來到一個小破屋外,將官印藏起來後,又悄然離開。途中,又遇上棘手的人物——陸官雍。夜火由他身上散發的感覺來看——他深知自己這次是難逃了,陸官雍這次是不會再輕易放過他。
「這是我們第二次巧遇了,陸公子。」夜火依然保持了一貫的氣定神閑。
「原來你還知道我的名字,那你應該曉得這次我是不會輕易放過你了。」陸官雍氣勢非凡,夜火的行徑困擾了他弟弟許久,這次非拿下他就範不可。
「看來,陸公子仍是不認同夜火的觀點,既然如此,那我們之間是真的沒什麼可談的,動手吧!陸官雍!」夜火此話一出,手中的飛鏢跟著射出。
陸官雍一個側身躲掉,立即拔出他腰間的軟劍,「夜火,如果你肯自首,我相信布政使會對你從輕發落才對。」
「陸公子,別說著連你自己都不信的話!當我是三歲孩童啊?像我這樣的盜賊會有如此優厚的處置?別笑壞我了,還是一決生死比較適合我。」語畢,也再度向陸官雍發箭。
陸官雍用劍一一擋住,「你這樣的人才如果步上正途,對百姓來說才算是件好事。」
「我夜火天生不適合官途,你還是放棄對我說教,專心和我對打吧!」
知道勸說不動,陸官雍專心和他對打,幾十招過後,他察覺不能小看夜火的功夫,不過他的身手也不是白練的,對付夜火尚多余,所以要抓夜火並非難事,只是他也明白自己剛剛的一席話是說來騙人,憑夜火這樣有智慧的人,基于愛才的心理,他實在不願將他交給官府,一旦他落了網一定是死路一條,容不得有人求情。
幾十招過手後,夜火深知自己無法勝陸官雍,便想再虛晃幾招乘機逃月兌,可惜這次陸官雍早有萬全準備,夜火一個不小心,竟讓他劃傷自己的小腿,捂住傷口,他蹲了下來。
陸官雍將劍鋒指著夜火的喉嚨,「拿下面罩,我要看看你是誰。」
「我沒力氣了,你自己過來拿下。」夜火喘了口氣,聲音沙啞地說。
無可奈何,陸官雍將劍平舉,彎了身,正當他要取下夜火的面罩時,忽然他手臂上的衣服著了火,他下意識地收回劍,夜火乘機跳到屋頂上。
「夜火!」他大喊,氣自己竟讓他有了機會。
「陸官雍,你的善良便是你的致命傷,下次再遇見我時,最好能一劍讓我斃命,否則死的就是你了,哈哈哈!」黑色身影隨著笑聲瞬間消失在夜空下。
「該死。」第二次錯失抓住夜火的機會,陸官雍憤恨地想,還有第三次機會嗎?他還能再遇上夜火嗎?
柳沐蕎倚著二樓的欄桿,望著一樓的景象,今晚由宋齡元奏琴,捧場的客人自然不少,只是座無虛席還是頭一次,況且參雜其中還有縣府的人,看來他們是有心要抓夜火了。
「宋小姐,你在瞧什麼?」如蕙瑞著盤子走近宋沐蕎。
「你不覺得樓下的人多了些?」
如蕙探了探頭,「還好吧!那是齡元姐姐琴技一流,才能吸引住這麼多人。」
「真的是這樣?」柳沐蕎的聲音中有著相當大的疑惑。
「怎麼了,你認為有異,」
「沒有是最好了。」
「那你今晚還下不下去?」如蕙總愛看宋沐蕎化身男子解救宋齡元的那一幕!那模樣說有多神氣就有多神氣。
「不了,今晚用不著我。」樓下這麼多官差,她相信沒人敢動宋齡元才是。
「也對,杜公子也在樓下,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才對,宋小姐你今晚可以先休息了。」
「嗯,有事再來叫我。」柳沐蕎探出頭一看,陸官雍也身在其中。
柳沐蕎一拐一拐地走回房,看來這些日子她得好好休息才行,既然對方都已有了行動,她也該想想如何應付了,上次能逃月兌完全是陸官雍不小心失了防備的緣故,下次可不會這麼好運了,她可得好好斟酌。
「小姐,你的腳怎麼了?」
「不小心跌下馬,不礙事。」她笑說。
樓下,陸官雍的眼楮忽而飄至二摟,意外地,他看見了柳沐蕎的背影,全身的神經全被她牽引著。他起身的走出翠園樓,跳上二樓的屋檐,爬入窗內,尋著柳沐蕎的來到熟悉的門外,陸官雍小心地打開門,不敢驚擾到房內正熟睡的人,可惜她還是醒了過來。
「是姐姐嗎?」柳沐蕎向來淺眠,一點聲音就能驚動她,雖然是在自家內,
她仍是是警覺心十足,小心翼翼。
陸官雍點燃房內的油燈!房內頓時光亮起來。「沐蕎,是我。」
「陸公子,你怎麼進來了?」柳沐蕎驚訝不已,她沒料到陸官雍竟敢潛進她的閨房,自上次一別後,她沒再與他見過面。
「我想來見你。」陸官雍坐在椅子上,沒有移動的打算,目光一直放在柳沐蕎身上。
末了,柳沐蕎下床,略寒意的秋夜讓她打了個寒顫,她披上外衣,來到隆官雍身旁坐下。
為他斟了杯茶後,柳沐蕎靜默不語。她真不明白,話已說得明白,為何他仍不死心,她不明白究竟自己有何優點讓他執迷不悟。都說了再相聚會起紛爭,難道他不在意嗎?
「陸公子,你——」
「我懂,你想說什麼我都明白,只是我放不下你。沐蕎,第一次見到你,我便認定你是個特別的人,明明是如此的年輕,眉宇間卻藏著一股憂郁,你心中究竟在想什麼呢?每每我想為你分憂,你總拒我于千里,不讓我靠近,你信不過我嗎?難道就為了你姐姐的話?」陸官雍一古腦地向柳沐蕎表白。
「陸公子,沐蕎從沒違背過姐姐的意思,所以……」陸官雍的心意讓她不忍,卻無可奈何。
「我想照顧你一生。」他真誠地道,即使他今天不知道她的過去,依然會如此。
「不可能。」宋齡元絕不會答應。
「還記得你曾說過喜歡我嗎?我對你是真心的,你呢?可同我一樣。」陸官雍輕輕扳過柳沐蕎的小臉蛋,認真地問。
柳沐蕎紅著臉,模樣極為嬌羞,支支吾吾地不敢正視陸官雍,在她心底當然對陸官雍有好感,否則怎肯讓他一再的觸踫自己呢!
陸官雍笑開,「這算是回答麼?」他真喜歡她此刻的樣子,這才像個十幾歲的姑娘家。
「陸公子,你這不是為難沐蕎嗎?」
「你喜歡我的,是吧?!」陸官雍于是直接問了。
「可是……」柳沐蕎正支吾,卻讓陸官雍擁在懷里,幾乎快讓她沒了氣。
「別可是了,只要你說喜歡,我會為了你克服一切的障礙,我是真心的,你呢?」
這麼嚴肅的場面,柳沐蕎反而笑壞了。
「我說錯了什麼?」陸官雍不解地問。
「你好認真,我第一次遇上這樣的人呢!」
柳沐蕎倒在陸官壅懷中笑個不停。
「沐蕎,我在和你說正經事。」
「好吧……如果你能說服姐姐,我就嫁給你,要想成為一家人,就不能有疙瘩在彼此的心中,這樣算不算是答覆呢?」
「當然算了,我挺喜歡這個回答。」心上的石頭終于落了地,陸官雍忍不住又抱住柳沐蕎,高興地轉了一圈,他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他不會再讓沐蕎從他手中溜走。
陸官雍又問︰「你喜歡我哪一點?」
柳沐蕎嬌羞地摟著陸官雍的脖子,面對他的問題,她側了頭想了想才道︰「你給我的感覺很溫暖,好像親人一樣。」
剎那間,陸官雍全身感覺有股涼意直竄腦門,柳沐蕎的容顏是如此柔和、笑容也是那麼甜美,但為何他仍感到些許的不安在心底漸漸擴大。
他像她的「親人」?他這個殺她全家的仇人——豈不可笑?
「你怎麼了?不喜歡我的說法,那我換個解釋好了。」見他神色有異,柳沐蕎以為自己說錯話。
「不,成了親,我們就是一家人了,當然是親人。沐蕎,我決不會辜負你,相信我!」陸官雍在心中默念,他一定要讓她幸福,並且好好保護她。
「我相信你。」柳沐蕎認真地點頭。
「真的?」
「你給我的感覺便是如此,讓人足以信任你。你會保護我一生的,對不對?」
陸官雍的眼神透出無比的溫柔,「當然,我說過就一定會做到,我會保護你。」
「無論發生什麼事情?」
「不錯。」陸官雍斬釘截鐵地保證。
柳沐蕎聞言,安心地靠在他懷中,「謝謝你。」
「什麼?趙知縣官印被偷兒——」書房內,傳出陸官浩用力拍桌子的聲響。
「是的,此刻趙知縣正在門外等候。」傳話的僕人如是道。
「這次夜火貴在做得太過分了。」聲音透露著怒火,陸官浩雙眉糾緊。
對于趙知縣的惡形惡狀,他早有所聞,只是苦無證據,無法抓他歸案,如今官印會丟,看來也是他的報應。遭竊都過三天才來通報,想必,他這次是沒輒了,最後才想到自己這個區區的小布政使。
丟官印很有可能會賠上項上人頭,難怪趙知縣會求助于他,否則憑他那些多到可以填湖的三教九流之友,又何需找他幫忙。
陸官浩喝了一口茶,陷入沉思。他相信夜火這次偷走官印絕對是想要威脅趙知縣,可為何遲遲不動手,是有什麼原因?亦或是另有用途?
陸官浩手一抬,對僕人說道︰「請趙知縣先回去等候消息。」
「是,大人。」僕人迅速離去。
趙知縣雖貪贓枉法,但夜火的猖狂,他定是要治治,否則他們官方的面子要擺在哪里?不過像趙知縣這種下屬,他實在提不起興幫他,只想早早抓他入獄。
而且他清楚趙知縣只是因他大哥陸官雍人面廣,希望能請動他大哥幫忙,那趙知縣的官印就物歸有望。
泉州「封勝鏢局」陸官雍的人脈遍及各地,沒有什麼東西是他到不了手,更沒人敢不給他面子,連山上的賊寇都對他禮讓三分,由此可見陸官雍是何等有名,所以只要陸官雍出馬絕不會有「失敗」兩字。不過也因為他大哥從不賣任何人的帳,否則他何必來看自己這後生小輩的臉色。
不久後,剛離去的僕人返回稟告。
「啟稟二少爺,剛剛小的在大門上看見一封紅帖子,是署名給二少爺您的。」
紅帖子?陸官浩訝異之余,要僕人呈上。
看完後,他不動聲色地說︰「我有事出門一趟,今晚不在府內用晚膳,若是大哥和小嬋問起,你就告訴他們我和一位舊識有約,會晚點回府。」
「小的明白,請問二少爺是否要轎子?」
「不了,我徒步過去。」
一處隱蔽的樹林內,四處雜草叢生,人煙稀疏,一幢破屋矗立眼前,因年久失修而殘破不堪,灰塵積的厚高,原本該是沒人居住的樣子,卻由區內傳出陣陣檀香,陸官浩跨過門檻走入屋內。
「也虧你找得到此處,出來吧!我照著約定只身前來,你也該表現出你的誠意,夜火——」聲音甫落,火源頓時照亮整個屋內,陸官浩猛地回頭,夜火已現身。
「陸大人果真守信,夜火佩服。」夜火仍一身黑,手中的火把已插在窗欞上。
陸官浩仔細地觀察這個一直令他頭疼不已的盜賊,外表果真如大哥所述,不過近看,夜火似乎比大哥說的矮些,身材適中,像這樣的人在泉州有上千個,想憑外表拿人,難上加難。他原想找出一絲特征,不過夜火一身都以黑布蒙面,根本查不出什麼端倪。
「官印呢?」陸官浩直接切入重點。
「哈,陸大人真是爽快,你真的這麼重視趙知縣的官印嗎?」夜火刻意壓低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手中也有他想要的東西?
夜火由背後腰帶中拿了抱東西出來丟在陸官浩的身前。「那是你一直渴求的證據,是趙知縣的惡狀,應該是你一直得不到的東西吧?現在我免費奉送。」
陸官浩看著地上,雙眼露出疑惑的神色,為何夜火會知道他想要什麼東西,是有內賊或是夜火根本就是他的屬下?
夜火雖沒瞧見陸官浩的表情,不過也猜得出他在想什麼。「我勸你還是別想了,想破頭你也想不出什麼的,還是乖乖地接受我的禮物才是明智之舉。」他冷笑地說。
「我要的是官印。」陸官浩依然執著。
「我會奉還,不過還要等些時候,等我玩夠了再說。」憑這個官印,就能讓趙知縣生不如死了。
「你以為你有權決定任何事嗎?」陸官浩冷冷地問,夜火果真無法無天。
「哈哈!」夜火笑彎了腰。
陸官浩愣眼,他從沒見過敢笑得如此開懷的盜賊了。早先還沒听大哥的描述時,他以為像他這樣的盜賊應該是個身手矯健、頭腦清晰且極為冷靜之人,畢竟能每次躲過埋伏的偷兒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沒想到今日一見,沒錯!從他無聲無息地露面能肯定他身手矯健;頭腦清晰才得以躲過每次的追捕;至于冷靜……在他布政使面前,夜火竟然還可以開懷大笑,好似不將他看在眼里。
「何事令你開懷?」他不解。
「還虧你是個官呢!你以為我不怕死嗎?這樣出生入死是為何事?」忽然語氣一轉,夜火的聲音更是低沉,
「要不是有太多的貪官,天下又何須一個夜火?我自然沒權利決定任何事,只是百姓的苦難令我難過,不得已我只好出面替天行道。」說得倒是振振有辭。
二話不說,陸官浩抽出腰間的配劍,指向夜火。
「看來談判破裂了。」
「無論如何,我還是得抓你回去。」
「陸大人,請收回你的劍吧!你打不過我的,我兩次都能自你大哥手中逃月兌!你以為你的武功勝得了你大哥?」
「我說過無論如何。」手持劍把,陸官浩的眼神相當沉穩-他冷靜她注視夜火,表情堅決地。
「是嗎?那——注意了。」夜火收了笑,看來,他得讓陸官浩認識認識他的能耐了。
兩人專心地注意敵人的動靜,倏地,夜火首先出招,一把短小迅速截斷火苗,火光一散,屋內即刻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態。
陸官浩根本來不及反應,在看不見任何事物的情形下,他只能憑著聲音來防備。
「陸大人……」
一听見聲音,陸官浩立刻循著聲音出劍,不料劍反被彈開,一抹香味閃過,他立刻被點住穴道動彈不得。
「夜火可不是浪得虛名的,陸大人,您該謹慎些才是,憑你的武功是對付不了我的。」
「既然落到你手上,任你處置。」陸官浩倒也干脆。
「陸大人誤會了,夜火此次只想和你商談一件事。趙知縣作惡的證據希望你能暫時保密,因為我不想就這麼輕易放過他,我想你也應該有所聞趙知縣的私人財產有將近數十萬兩,如果證據一旦公怖,他的財產便會充公,或是到了下個知縣的荷包中,這樣的結果絕不是泉州百姓樂意見到的,所以請給我五天的時間逼他吐出屬于百姓的錢,五天之後就隨您了。」
「那官印呢?」
「我想這爭議性的物品還是不該由陸大人交出,以免讓人起疑,所以五天之後,夜火定會送回知縣府,請陸大人放心。」話一說完,火把再度照亮屋內。
「為何約我?」其實夜火大可暗中將證據偷偷送到他手中,一切也可以照著他的意思進行,根本毋需與他見上一面,他不懂夜火為何如此大費周章安排這一切?
「因為第一,在泉州我只信任陸大人,第二,想了解陸大人,今天一見,夜火心中已有了底,我相信地上那些一對你會有所助益。」
忽地,陸官浩覺得自已可以動了,便撿起地上的劍插入劍銷。
「我想我與陸大人是達成共識了。」
陸官浩雙眼炯炯有神,態度超然,「我還是會抓你歸案。」這一次他可以和夜火聯手,但絕不會有下一次。
「夜火曉得。陸大人,你是個好官!可惜你的清高、固執會害了你。」
「我的命是為皇上。」
夜火輕輕嘆口氣,「告辭了。」瞬間,夜火跟著火光消逝。
陸官浩撿起地上的手卷,步出破屋,屋外的明月皎潔,他嘆了口氣,「夜火,人各有命啊!下次我們就是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