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點!司機先生,我真的很急,麻煩你再開快一點!」
年約五十的計程車司機從後照鏡瞄了眼後座這位身著雪白連身短洋裝,一張臉純淨柔美似不染縴塵的女乘客,不禁覺得她還真像個從天而降的小天使呢。
他半開玩笑地,「小妹妹,你到底在急什麼,一路趕趕趕的……你要去趕投胎啊?」
「才不是咧!」柳縴縴眨動著如貓般的晶亮大眼,佯怒地瞪了前座的司機伯伯一眼,語氣中,帶著嬌嬌的幸福與甜蜜,「我趕著回家啦。」
「回家?」司機先生不敢相信地干笑兩聲,「我家女兒一天到晚往外跑,難得太早看到她,我還會嚇到咧,你竟然是要趕著回家?quot;」真的啦!「縴縴抱著提包斜躺在座椅上,囈語似的,」人家我已經很久沒見著我爸媽的面嘍……「
一個月前,研究所畢業論文口試甫通過,她便迫不及待搭飛機到歐洲玩了一趟。
這可是爸媽送給她的畢業大禮喲,而歐洲,這塊既優雅復古又結合著時尚的土地也的確令她驚艷而流連忘返。
但是啊,這位從小在父母極度呵護下長大的柳家大小姐實在無法離開父母太久,經過這次的旅行,她才赫然發現自己真的太愛他們了!
太久沒看到爸媽寵溺的笑臉,太久沒跟他們擁抱,太久沒和他們一塊兒用早餐,那種思念簡直讓她感到心慌。
于是原定月底回國,不過,為了給他們制造一?quot;驚喜」,她中途毅然決定提早一個星期返家。
再說,除了父母之外,她也著實想念即將要與她步入紅毯的未婚夫杰森……
杰森啊杰森,將近一個月沒見,你是不是也迫不及待要將我擁入懷中了呢?
瞧她那歸心似箭的可愛模樣,若是他也有個如此這般的女兒該有多好?
念頭一轉,司機先生橫下心將油們踩到底,「小姐,為了你,我現在已經開到時速一百二十幾了,我看你付的車資,恐怕還不夠我付罰單錢哦。」
縴縴變起菱唇微笑道︰「放心啦,我不會虧待你的。」
果然,一路從機場飆回內湖才花了不到一個鐘頭。
當計程車終于停在家門口時,她興奮地遞給盡責的司機先生五張仟元大鈔。
「司機伯伯,謝謝你……這些,應該夠了吧?」
「夠夠夠!太多了啦!」老實的司機先生受寵若驚地捧著五仟塊錢。
「都給你,不用找了!」
在她心自中,「驚喜」帶給人心的喜悅,價值絕對遠遠超過新台幣五仟元。
她喜歡驚喜,也喜歡帶給別人驚喜。
悄悄以鑰匙打開大門,她沒有按電鈴驚動任何人。
當管家王嫂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躡手躡腳地踩上通往二樓的樓梯轉角了。
王嫂失聲驚叫,「小姐,你怎麼回來了?」
怎麼搞的?王嫂見到她的表情跟大白天見鬼沒兩樣,一張嘴張得老大,仿佛受到嚴重的驚嚇。
「怎麼啦王嫂,見到我回來不高興嗎!人家可是沒忘記幫你帶禮物回來哦。」她愛嬌地朝從小看著她長大的王嫂眨眨眼。
「沒……沒有……沒什麼……」
大小姐突然提前回國是「應該」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可是……可是……哎呀,她們做下人的可真難為呀。
縴縴縮縮肩膀,露出帶點頑皮的甜笑,「他們在樓上呀?」
現在台灣時間才不過清晨七點鐘,若她猜的沒錯,她那對恩愛出了名的老爸老媽肯定還抱在一塊兒睡懶覺。
「小姐啊,我看,你就先下樓來吃早餐好了,我煎你最愛的法國吐司,另外再給你擠杯新鮮的柳澄汁,你就別去吵他們睡覺了!他們昨天好晚才回來休息吶?quot;」不不不,我想死他們了,我非得要親自去把他們嚇醒才行。「
老爺恐怕不只會被嚇醒,活活嚇死也不無可能。
王嫂揉揉太陽穴,」小姐,你听話嘛,先別上去吵他們好不好?「」為什麼呢?王嫂,你的要求沒道理呀!「縴縴搖搖頭,繼續移動腳步。」乖,反正你人都回來了,要見他們的機會難道還會少嗎?听話,先下樓休息休息,看個報紙,吃個早餐,坐了那麼久的飛機也該累了吧。「王嫂苦口婆心地勸阻。」可是人家真的等不及了嘛。「?quot;哎,小姐,就當王嫂求您了。」
「求我?」這更離譜了,縴縴實在無法理解她在胡說八道什麼,「王嫂,不必那麼緊張吧!我上樓去看看我爸媽,有什麼大不了的?你放心,我保證你不會因此被挨罵!」
說完,懶得再听王嫂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她追不及待地,三兩步便跑上二樓主臥室。
事情大條了!
王嫂搖搖頭,很無力地等在樓梯口。
果不期然,三十秒後,樓上便傳來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尖叫聲--
縴縴目瞪口呆地望著從老爸臂彎鑽出來的陌生女人的面孔,一時間,腦袋炸成一片空白。
她一張小嘴張成O字型,「她是誰?quot;」縴縴,這……「平常在女兒面前刻意保持完美形象的柳樹人一時間簡直不知該如何開口。
在他精明一世的大腦中,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需要面臨被女兒捉奸在床的難堪。」不會吧,我才出國一個月,媽咪就偷偷跑去整容了?「縴縴眯細了眼,伸長脖子仔細將」那個女的「看個清楚,」嗯,效果還不錯嘛,眼角的魚尾紋消失不見,嘴唇也墊得比較豐厚嘍。「
一向高高在上的柳樹人這會兒也不得不閃爍著心虛的眼神對女兒解釋,」縴縴,媽媽前幾天回去加拿大看外婆了,原本你預定月底才回來,她想她二十九號回台灣,仍然趕得及接你回家……「
事實擺在眼前,柳樹人不敢對他的心肝寶貝睜眼說瞎話。」所以……你因為太想念老媽,就買了個不論觸感或長相都很逼真的回家,好讓你親親抱抱,聊以慰借思念之苦?「縴縴仍然無法相信眼前這不堪的事實。」當然不是……「
女兒越是努力替他找借口,柳樹人的內心就越是覺得不好受。
天曉得他的獨生女縴縴不但外表看起來活像個未經世事的洋女圭女圭,從小,在他和她母親的刻意保護之下,她的世界更是無風無浪、景致美好到極點的世外桃源……這下子可好了,他有些擔心縴縴無法承受出現裂痕的世界,更擔心自己花了二十多年在女兒心中建立的完美形象毀于一旦。
他真是萬分後悔自己一時拗不過王珍妮的請求,將她帶到家里來過夜。」那……是你昨晚應酬被灌得爛醉,醒來時旁邊就躺了一個不認識的女人,你什麼都不知道?「」不是……「」你是被商場上的宿敵陷害的?「」不是。「」那你一定是……「
女配角玉珍妮終于听不下去了,很沒耐性地跳出來解釋。」喂,大小姐,明人不說暗話!我嘛,是你爸爸的秘書王珍妮,我們已經在一起五年多了,這幾天你媽不在,他就帶我回家過夜了嘍……就這樣。「
當事人既然都已經抖出事實,縴縴也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五年多?quot;縴縴努力回想這將近兩千個日子里,爸媽相處的情況,有沒有什麼蛛絲馬跡可尋,最後,她只能無法置信地搖搖頭,「五年多來,你都在騙媽媽,也在騙我?」
「縴,你一向最乖也最能體諒爸爸了哦,你不會把這件事張揚出去,對不對?」柳樹人討好地笑著,「爸爸會這麼做,也有爸爸不得已的苦衷,你原諒爸爸,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好不好?」
見女兒仍蒼白著臉,呆若水雞的站在一旁,柳樹人只好拉下老臉繼續安撫,「你沒忘記這次出國旅游,爸爸特地辦了張不限額度的白金卡給你吧?還有,你出國前,爸爸才剛把陽明山的別墅過到你名下哦……爸爸真的很愛你?quot;
縴縴的耳畔嗡嗡作響,她仍然無法相信一直在她眼中恩愛逾恆的父母,一直都扮演著好父親、好老公的爸爸竟然……竟然都是在演戲?」難道,你們人前人後模範夫妻的樣子,都是裝給別人看的?「」也不盡然是……縴縴,呃……我是真的很愛你媽……不信你去龔律師那兒問問我遺囑是怎麼定的?公司的股份都留給你媽哪!「
柳樹人的話甫落下,被子里的美人聞言已憤怒地嚷嚷起來,」柳樹人,我跟了你那麼多年,你不會那麼沒良心,半點好處都沒留給我吧?「」你吵什麼!不是才剛買了一顆三克拉的鑽戒給你嗎?再說,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幾年你跟在我身邊,撈的油水也不少吧?quot;
「你這只老狐狸,我跟了你這麼久,難道只值這幾顆石頭?今天你若沒給個讓我滿意的答案,我絕不罷休!」
「你這個瘋女人!」
杵在一旁目睹著眼前這出荒謬到不能再荒謬的鬧劇,縴縴心頭空空的,說不上是生氣還是什麼的,只是為一輩子以爸爸為天、以爸爸的成就為驕傲,還自以為她的老公跟別人的不一樣,不會有了錢就到外頭去花天酒地的母親,感到深深的悲哀。
而更可笑的是……
事到如今,爸爸開口閉口仍是「錢」,難道金錢萬能,金錢就能彌補傷害,就可以衡量愛情,就可以讓一切錯誤都變得理所當然嗎?
這跟她所認知的世界相差太遠太遠了。
而原來,她一向被同學朋友稱羨的生活,只是一出騙局?
她無法接受!真的無法接受!
未來該怎麼辦?
縴縴將雙手環在胸前,試圖讓自己單薄的身軀別抖得那樣厲害,試圖讓自己停滯的腦袋恢復運轉。
也許……
念頭一轉,她告訴自己,反正她就要嫁人了,把長久以來美好的假象撕開,對媽媽而言未必是好,還不如大家在謊言里湊和著繼續過活吧!
悄悄退出房門,縴縴頭重腳輕地走下樓梯。
「王嫂,替我準備車子,我想出去。」
「小姐,對不起……」
「這不關你的事…?quot;縴縴失神的眼眸回頭往二樓望了一眼,」太陽下山以前,把家里好好打掃一遍,該換的床單棉被全部換新……我覺得家里--怪髒的。「」是是是……「
抹去蓄積在眼角的淚水,縴縴想也不想,便決定要立刻到歐杰森那兒去。
此時此刻,她得到杰森那兒去討一個溫暖的擁抱才行!
唯有杰森溫柔的胸膛能讓她紊亂至極的心情得到一絲平靜;唯有杰森的吻,才能讓她從飄浮、破碎的游離世界中再度感覺到真實的溫暖……
哦!是的,只有杰森,是她唯一的避風港了。
她跟歐杰森是在一場上流社會雲集的跨年餐會上認識的。
他的背景與柳家相當,但相貌平凡、微胖,身高也普通,看似平淡無奇的交往過程,卻給她一種平實的安全感。
兩人攜手走了三年多,年初訂婚,預定農歷年前結婚。
想到他們的婚禮,縴縴冰冷的臉龐總算回復些許暖意。
還好,他呆呆的準老公不夠帥,沒本錢勾引別人,只懂得傻傻地對她百般呵護,傻傻地听她的話……她相信自己不會遇到和老媽相同悲慘的事情。
好整以暇地坐在車內等他出門,縴縴期盼的眼神不敢稍離五公尺前的鏤雕大門,生怕會錯過了她現在最需要的杰森。
然而,世事果真難料……
下一分鐘,縴縴原本還斬釘截鐵的信任已不得不完全被推翻。
那……那是杰森嗎?
不可能!他就算化成灰,她也絕不可能錯認。
但被他一路攬著縴腰走出大門,路途中,兩人還不時親密交談、不時在光天化日下接吻的是誰?
縴縴緩緩打開車門,舉起沉重無比的腳步下車。
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開始逆流而上,她的腦袋昏昏沉沉,無法相信這原本該是充滿驚喜的一天,上帝竟會如此如此地不賞臉?」杰森!「她在他身側大喊。
歐杰森回頭,臉上原本還帶笑的表情頓時僵了,怔忡良久,卻又仿佛釋然地吐了口氣。」親愛的,你怎麼提早回來了?「
這簡直太諷刺了,」我想給你一鼉希俊八困難地回答。
歐杰森局促地搓搓雙手,半晌,才主動打破僵局,」對不起……我想……你都看見了吧?「」為什麼?「縴縴的胸口頓時襲上一股幾令她昏眩的刺痛,但強烈的自尊心支撐她強忍住不表現出來。」縴縴,「他扶住她的肩膀,」你听我說……這並不會影響到我們下個月的婚禮……這其實只是……逢場作戲而已!「
天哪!他說的是外星話嗎?她怎麼什麼都听不懂?
被未婚妻捉到跟另一個女人亂搞,他竟然還能如此鎮定,那口氣好像只是在告訴她……婚禮當天的天氣不會影響婚禮是否舉行般輕易。
後是教養再好,脾氣再溫和的縴縴,語調也已壓抑不住地揚升?quot;為什麼?請你……給我一個理由。」
「縴縴,我還是愛你的,只是……我們交往三多年來,你單純美好地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對我而言,你的存在,猶如擺在眼前卻無法多模幾下的易碎琉璃……我是個正常的男人,總有那方面需求要解決的嘛。」他越說越理直氣壯起來。
好!太好了!這是什麼世界?原來,單純美好除了是他愛上她的理由,也可以是數落她的借口?原來……她身邊的男人全用下半身控制上半身,跟畜牲差不了太多!
她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我堅持把最美的一刻,留在新婚之夜,難道這也錯了嗎?」
「親愛的,你當然沒錯!而且,我們之間最美好的,仍然會留在新婚之夜,不是嗎?」
「你就這麼吃定我會嫁給你?」
歐杰森扶住她虛軟的雙臂,繼續要無賴地道︰「縴縴,你最乖了哦,別想太多,我們已經訂婚,結婚的消息更已傳遍整個上流階層,你一定不會為了這丁點小事,就毀了自己名聲,不結婚了吧?再說,毀了這場婚禮,毀的不只是你個人的名聲,恐怕還得賠上你父親整個未風集團的面子,聰明的你,應該明白這一切值不值得吧?」
這就是她未婚夫的真面目?
原來那個老實、憨厚、听話的歐杰森……也是假的?
注視著歐杰森那洋洋得意,仿佛已吃定她的嘴臉,縴縴的胃涌上一陣翻騰。
她好想吐……吐在他臉上!
一夕之間天地變色,世界分崩離析的縴縴簡直不知天地之大,究竟何處存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憤怒、無助,她無處可去。
狠瞪他一眼,她憤怒地甩開歐杰森的雙臂,向路的盡頭狂奔……
深夜十點。
對大部分的人而言,這個時候已是一天忙碌的盡頭,是準備放下一切,好好休息的時刻,但對某些人而言,一天最精彩的時刻,才正要開始呢!
知名的新銳攝影師紀遠今兒個暗那些模特兒上山下海地拍了一整天的服飾目錄,回到家剛放下攝影器材,便又接到好友兼損友蕭子濤的電話。
「阿遠,晚上有沒有空?」
紀遠只手月兌掉上衣,修長結實的長腿則率性地高掛在餐桌上,「有空是有空,但是跑了一整天,我已經快累斃了!」
「累斃了?」蕭子濤听起來有些嗤之以鼻,「你這個體力好到像匹種馬的家伙也有累斃的時候?從實招來,你又跑去干了什麼好事啦?」
「干了什麼好事?我跟一群模特兒去海邊拍目錄啦!清晨六點就出門,晚上八點多才收工,簡直快被操死了。」
「然後咧?」
「什麼然後?」紀遠可以想象蕭子濤滿臉不屑的表情,「啐!光天化日之下,除了認真抓角度加猛按快門,你以為我還能干嗎?」
「這個很難說呀!對你這個膽大包天的家伙而言,哪有什麼事情是你干不出來的?」
「你打這通電話,就是準備跟我閑扯淡的?」
「你當真以為我那麼閑啊?九點過後,正是‘夜風’生意最好的時候,我哪有閑情意致跟你閑扯淡?倒是你,有空也不來夜風看看,你也知道,夜風有一大半的女客是沖著你來的,你太久沒來亮相,她們總有一天會失去耐性的啦!大家兄弟一場,你總不希望看我哪天讓一群被渴望沖昏頭的女人圍毆至死吧?」
「哦--」這個嗦的蕭子濤,講半天,終于講到重點了。
紀遠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才漫不經心地開口?quot;好啦好啦,等會洗個澡我就過去,免得你說我不夠朋友。「」算你識相!「
掛下電話,紀遠立刻進浴室沖澡……
也不知道是走了什麼狗屎運,自從去年初,他幫某個男模特兒到蒙古取景拍攝的寫真集大賣,再加上一本無心插柳的旅游攝影集得了獎之後,找他拍照的Case便多到檔期足足排到明年下旬去。
尤其是最近一個月,他簡直忙到連睡眠的時間都不夠了,于是雖然鎮日周旋在美人之間,但除了賞心悅目之外,任何實質上的好處都沒撈到。
難得明天不用上工,到夜風找點樂子,紓解紓解壓力也未償不可……
想到今晚可能會是個狂野又旖旎的夜,紀遠不禁愉快地吹起口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