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旭日第一個照亮了貝道行的床,不過床上人影已空,他居然不必借助鬧鐘而自己醒來。
他愉快地吹著口哨,躲在浴室中仔細刮著他的胡須,心情快活得像要飛上青天,因為他戀愛了……心理學證實,此戀非比以往之戀,是真正的愛戀,所以他確定怨秋是他的初戀。
沒有目的,只想擁有她、霸佔她、愛她
愛就是愛,沒有原因和理由,就是愛、愛、愛……,愛到生生世世、愛到永永遠遠,愛到身心相許、天長地久,以及生一堆孩子,養一個家。
這還不是愛嗎?讓貝道行無怨無悔的接受一切該來的責任。改變,他一點也不怕,反而是喜悅的等待,因為她是他的!
可惜他沒有翅膀,否則他要飛上青天向邱先生道聲謝。
他走進廚房,當然別指望怨秋還會坐在那兒等他,沒關系,老婆身體不適,一切由老公親手代勞;于是他愉快的打蛋煎蛋,並且不忘稱贊自己的手藝還不壞。
等了半天,怨秋還是沒有出來,他又想,沒有關系,她可能是想他整夜睡不好,所以他讓她多睡一會兒,于是他先行解決了民生問題,順便也解決了她的,因為他今天的胃口出奇地好。
怨秋還是沒有出來……
他想他不能再擱延自己的報告了、而且做完這件研究,他決心接受研究單位的聘請,將工作安定下來,因為他要正式養家、養妻子、養一堆活潑亂跳的小貝道行和小怨秋們,想到這里,他心里就飄飄然。
怨秋還是沒有出來……
他突然有點口乾舌燥,悵然若失地站起來,準備為自己倒一杯水喝,才轉過頭就撞見怨秋面如死灰站在他面前,他按住差點跳出胸口的心髒,無疑地,她如魑魅一般的神態把他嚇死了。
「你要嚇人也挑晚上嘛!」他用力撫著胸口。
她眼神寒如冰神態冷似霜,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模樣好像自殺幾百次不成的怨女。
「我站在你後面大半天了,你渾然不知,誰知道你在想什麼?」她瞪他一眼。
他急忙殷切的替她拉開椅子,她遲疑地將椅子拉到另一角坐下來,他心中有一大堆情意待開口。
他張大嘴,急著告訴怨秋「我愛你」三個字……「我有話對你說。」她先開口。
「我也有話跟你說,我……」
不等他把話說完,她先搶了說。
「你知道我已經恢復正常了,應該說我的戒藥過敏期已經過了。」
他想說話,「我」字型嘴才開,又被她岔話。
「過兩天我要回學校去上課,還是教我的健康教育我的休假已經結束了。」她意味深長地說。
他想開口,又被她搶下去。
「昨天的事當作沒發生,我一樣是以前的周怨秋,你還是吃燒餅油條的貝道行,從今而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井水不泛河水,以後各不相干!」
他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一個大張口,「我」字就快冒出口,她又沖口搶過話。
「我會去找房子,過幾夭我就搬出去,以免閑言閑語對兩人都不好!」
「什麼!」他為跳起來。
她冷淡瞥他一眼。
「我把房子送給你,行了吧!」她驕傲地抬起下巴。
天!
他的臉立即變成死灰色,昔日的周怨秋又回來了,她的傲氣又掛在臉上,她把他當作什麼?一個貪財又的人嗎?貝通行二十八年來的仁義道德毀于一旦,全讓她認為是背道而行了……他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的氣憤已經升至他喉間。
「你以為你是誰?上帝嗎?」他怒而變調……「我是周怨秋。」她冷靜地說。
他真想一把撕掉她冷酷的面具,她以為這樣就得到了盔甲了嗎?他滿腔的愛竟然被她踩在腳下。
「你這個不折不扣自私又愚蠢的女人,你不是上帝,你根本就是個白痴、神經病、無聊鬼、母夜叉……」
她怒極,沖過來就要揮手,被他一手叩祝「放開找,不然我告你非禮!」她尖叫。
「你為什麼不告我?了你的人格自尊?周小姐,昨晚是誰抓著我的頸子不放?是誰一副饑渴的樣子等我?是誰自動投懷送抱等我?是你,周怨秋小姐,你敢否認昨晚的感覺都足假的、都是騙人的嗎?」
他發青著臉,手又加重了力道。
「是我,是我,可以了嗎!我無恥、下流我饑不擇食,我根本沒有性冷感,我是蕩婦,行了嗎?!……」她瘋狂叫著,眼底充滿憤怒的淚水。
又來了,女人的淚,淹死男人的淚。
他放開了她。
那兩滴淚卻被她噙在眼中,堅持不下來……「是我自動上門求你的幫助,你放心,以後我再也不會再求你任何事了!」
他頹然地坐下來,他要的不是這樣的結果。
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響破了他們之間的激憤。
他們屏住氣息,凝听著這劃天破地的大響。
「你的林醫師打來的。」他笑得難看。
她轉過身背對他才讓淚順利掉下來,于是她走到餐桌旁的分機接電話。
一陣震耳欲聾的女高音響起來,她被嚇得差點握不緊話筒。
老天,是……
「怨秋,你還好嗎?你怎麼搞的,上回才說要結婚,怎麼就一點消息都沒了,難道被陳業偉甩了?哈哈……,我是開玩笑的啦,我女兒怎麼會這麼遜!不過連房子都買了,該快定終身了吧,明天我過去看你。」
她早已嚇得魂魄亂飛,張著口听她的女高音。
「媽,我很忙……」
「忙什麼,你不是向學校請了長假?」
「不是,我是說,你不能來住,因為……」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和陳業偉住在一起,所以老媽不方便過去?」電話聲傳來的尖叫令她張皇失緒。
「是……是,所以你不能來,」她只好先打圓場再說。
電話一陣沉默,怨秋悄悄松了口氣,沒想到傳來一聲更響徹雲霄的奸笑聲。
「怨秋啊怨秋,你實在太不了解你老媽了,你以為老媽還裹著小腳嗎?告訴你,我的女兒,你媽的思想比誰都開通,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年輕人躲在外頭干什麼嗎?
還不是為了同住在一起方便,你放心,我早把他當成是我的準女婿了,而我和你爸已經通知所有人,我女兒要出嫁了。」
怨秋的冷汗直流下地板,而母親還自顧著大笑。
「媽……,如果你的女兒被人騙了,怎麼辦?」她小心的問。
電話又一陣沉默,接下來不是奸笑,而是怒吼。
「如果是這樣,我就再把你送到美國去,念個碩士博士,學聰明點,免得再被人欺侮!哈,怨秋,你騙我的吧?」電話的笑自然可怕而難听。
「我才不要再去美國……我當然是……騙你的,我和業偉的感倩非常好,你看我們都買房子住在一起了,怎麼會不好呢?」
怨秋輕瞥一眼貝道行,卻見他悠哉游哉坐著,一點也沒有想走開的樣子,她氣得心里直打哆嗦。
電話里的沉默更久了,她又嚇得心里直發抖。
「怨秋,我明天去你那里,看我的準女婿!」
「媽……」怨秋大叫一聲。
「就這麼決定。」
電話「卡」一聲就斷了,怨秋還張著嘴,驚慌得不知所措。
貝道行卻自顧自拿起報紙遮住臉。
要命!
她的謊言即將要拆穿了……
她怎麼能讓老媽住在這里,她怎麼能讓老媽發現她愚奸的女兒,被人家騙了感情,還白白的送了半棟房子,而現在又和一個陌生男子同居在一起!
老媽一定會剝了她的皮!
她想到真相大白後,老媽必然采取最嚴厲的態度,要她辭去工作回到南部,或者像電話中所說的,再送她去美國受苦受難,反正必然要惹起一場家庭風波。想到這里,怨秋不禁全身起雞皮疙瘩……怨秋這一輩子做慣了孝順的乖女兒,沒有理由再讓老邁的父母操心了。既然謊言已經覆水難收,她只能硬著頭皮再撐下去,而且老媽離不開她的牌友的,頂多住個兩天就會離開的,所以這兩大,只要她找個人來代替陳業偉,讓母親安了心離去,地球會照舊運縛,她的生活也不會受到干擾了……找一個人代替!
她偷瞄了貝道行一眼,他是最好不過的代替者了,可足他會幫忙嗎?
事到如今,她也無從選擇了。
于是怨秋泰然自若坐在貝道行的對面,貝道行忍住笑意,故作認真巡視報紙內的字里行間一張臉憋得難看。
「你的報紙拿反了。」她說。
貝道行急忙調整過來,怨秋氣得瞪他一眼︰「你都听到了,對不對?」
「听到了,你最後一句話是,以後不再求我任何事!」他輕松地說。
怨伙咬下嘴,臉上青紅不定。
「你叫不可以出去個兩天再回來?」她忍耐地說。
「不行,我有房子住,為什麼要出去流浪?」
「那你躲起來,」
「堂堂七尺之軀,做事光明正大,干嘛要躲起來?!」
「可是我……」
「你騙了你媽對不對?說你生活愉快,感情美滿,工作順利,並且準備結婚了,對不對?」他拿下報紙正視她。
她眼中噙苦淚,羞愧地垂下頭。
「我出錢請你住旅舍,好嗎?」她聲音微弱得幾乎听不見了。
「不好!」
「那你要我怎麼樣,我已經走投無路……」
「那是你的問題。」他又埋進報紙。
怨秋一張臉漲得通紅,如芒刺在背,如骨梗在喉,無限委屈上心頭,但是只有他才能幫她渡涸難關,再怎麼大的委屈也要往肚里吞下。
「還有一個辦法……」
她偷瞄他一眼,貝道行只顧看報紙,對她不理不睬,她又氣又怒,心里直著急。
「要請你幫忙。」
「你不是很驕傲嗎?不是不再求我幫忙嗎?怎麼才接了個電話就忘了!」
怨秋一張臉紅得發紫顧不得一切跳起,一把拉下他的報紙。
「你到底要不要幫忙?」她尖叫著。
貝道行舉手投降。
「我幫你的忙,有何好處?」
怨秋牙齒直發顫,沒想到自己竟然落魄到這般地步只求他幫個小忙,還要看他的臉色只得拉下臉來苦苦哀求,頓時義憤填膺、忿恚不平,真想尖聲大叫。
但是她不能!
「你要什麼好處我都答應你!」她吸了口氣說。
「真的?」貝道行抬眼看她,充滿狡猾的興味。
怨秋用力點頭,事到如今,她只能听從他的意思。
「陪我睡一晚。」
貝道行說完,怨秋立刻一拳揮過去……
為了母親的到來,怨秋將房子徹底打掃過一遍。
貝道行坐在電腦前面打著他的研究報告,對她的憂心如焚一點也不關心。
怨秋戴著口罩,手拿掃帚,身穿一件寬大的襯衫,耀武揚威來到他的面前,把貝道行嚇了一跳。
「站起來!」她舉起掃帚大叫。
貝道行立刻站起來舉手投降。
怨秋瞪他一眼,拖開他的倚子,把桌底大掃一下,只見灰塵揚起,貝道行眨著眼猛咳了兩下,怨秋才善罷甘休。
接著怨秋又到廚房去忙了。
貝道行重新坐下來,嘴角浮現滿意的笑容。
好不容易等她告一段落,怨秋累倒在沙發上,而牆上的時間分秒逼近。
怨秋叫來貝道行,兩入共商大計。
「所以你是陳業偉,我還是周怨秋,我們是一對恩愛的男女朋友。」
「貝道行不行嗎?非要陳業偉才可以?」貝道行憋著一肚子怨氣。
「我媽以為我還和陳業偉在一起……反正你就暫時當一下他,等我媽回去後,你就可以當回你的貝道行了。」怨秋忍耐地說。
「那你媽耍睡哪兒?」
「睡你的房間。」
「我睡哪兒?」
「你睡客廳沙發!」
貝道行差點跳起來,可是怨秋一臉正經,表情十分嚴肅,貝道行只有忍氣吞聲。
「要是我是你媽,絕不相信我是你的男朋友。」
「為什麼?」怨秋張大疑問的眼。
「你相信一對恩愛的情侶,會有人睡在沙發上嗎?」他奸笑說。
怨秋雖然怒不可抑,但是他的話也不無道理。
「那怎麼辦?」
「和你睡在一起!」
「貝道行!」怨秋氣得跳起來。
「小姐,我是在幫你的忙啊!你花了這麼多工大,到最後還是被識破了,豈不前功盡棄、白忙一常」貝道行慌忙解釋。
貝道行說得不無道理,這下怨秋亂了陣腳不知所措。
「怨秋,你相信我嗎?」貝道行誠心的問。
「不相信!」
貝道行嘆了口氣。
「我只想告訴你,我會睡在你房間的地板上,一整夜乖乖與螞蟻為伍,如果你不相信我,那我也沒有辦法,隨你的便吧!」
「你說的是真的……」怨秋的意志已經動搖了。
真的是,她遲早會成為他的妻子,這才是他的目的。
「真的。」
怨秋垂下頭,她也別無選擇了。
「但是如果你要跑下床來與我為伍,我就沒有辦法了……」
怨秋怒叫一聲,貝道行急忙跑開。
于是怨秋把他房間的東西清出來,全堆往自己的房里去。
「唉,早知道,大房間應該給你。」貝道行嘆口氣。
「暫時一天而已。」怨秋怒瞪他一眼。
看來今晚難眠!
看了表,怨秋心里越來越著急,接下來是晚餐的煩惱。
她想母親到的時候,大概就是晚飯時間,總不能也買個便當給她吃吧,如果在外面吃飯,怕老媽又要數落她不盡人婦的責任!
「到餐廳叫桌菜過來不就好了。」貝道行出個主意。
「我媽當了三十年的家庭主婦,是不是家常菜她會吃不出來嗎?」
「那你是不是也該開始學習未來不只三十年的家庭主婦生涯?」
貝道行一口氣說完這一大串話,怨秋愣了一下。
「我未來是不是家庭主婦,干你何事?」她叉腰頂他一句。
當然干他的事,因為她將會是他的家庭主婦。
貝道行沉下臉,沒想到好心好意要親近她,她卻滿身是鐵釘,于是他鐵下心腸不再理她,回到電腦前繼續工作。
于是她換了身衣服,打算到附近的超級市場買點東西。
「你去哪里?」貝道行探出頭問。
才剛暗下發誓不理她,又忍不住理了,對自己心理的變化,貝道行也無能為力。
怨秋真不想回答他任何的問題,最好當這個人不存在,但是又思及萬一他記恨在心,等母親來了反而不肯合作,那就慘了。
于是她回頭嫣然一笑,
「我去買菜,自己動手。」
回過頭,怨秋咬牙切齒一番。
「我和你去吧。」
貝道行關掉電腦,怨秋也不好拒絕了。
于是,他們開車到附近的超級市常
面對超市內琳瑯滿口的食品,怨秋一時不知該從何處著手,她已經很久沒有洗手作羹湯了,只知道吃在嘴里的味道,忘了原形長什麼樣子,而道行推了大車子等在後頭,看見怨秋躊躇不安的神情,心里暗自好笑。
「現代女性都不下廚了嗎?」
對貝道行的調侃,怨秋無言以對。
她承認單身貿族的好處就是︰一人吃飽了全家跟著飽,不必在廚房沾油抹鹽弄得灰頭土臉,而且懶疾成性,反正都是飽,何必大費周章,只不過有時看到別人一家團圓樂融融的景象,會黯然傷心一下而已。
怨秋心里對自己的手藝,一點信心和頭緒都沒有。
「我來吧。」貝道行說。
怨秋暗笑一聲,柴米油鹽這方面,男人會比女人強嗎?
很快她被自己的想法打了一巴掌,貝道行發揮了他這方面的長才,看他東拿西拿,兩三下就把推車塞得滿滿的,一點考慮的過程都不必,而且沒有遺漏任何一項。
中國的食物妙就妙在這里,妙的不在食物原味,而是添在湯汁中的各式佐料,雖然只是一點小東西,卻往往就是人人豎起拇指叫好的原因。
這點她著實佩服貝道行。
「我當兵的時候在廚房當差。」回去後,貝道行告訴她。
怨秋才恍然大悟,原來貝道行還有這門功夫。
令她感動的,貝道行還自告奮勇下廚做羹湯,沒想到他一個大男人,手腳卻干淨俐落不輸紅妝,只見他一洗一切一下鍋,一道看來油汁鮮女敕的可口菜肴就上桌了,落得怨秋只能在他的後面听他使喚的分。
她開始相信為什麼大廚師往往都是男的,這不代表他們比女人更適合這份工作,而是男人的力量大,像貝道行就能將大鍋提上提下翻來覆去的,換成她的話,只怕慢工還不見得出細活。
「我看你不必研究什麼心理了,改行當廚師算了。」
她挑了一塊肉吃,果然入口即化,鮮美極了。
見到她難得的笑靨,貝道行才感到這份討好的工夫沒有白做。
當一切準備妥當時,門鈴就響了,怨秋沖去打開門,就看到朝思暮想的母親站在門口,高興地投進母親的懷抱,親昵之情盡在眼底。
「媽,也不讓我去接你,盡點孝道!」怨秋嚷著。
「接什麼接,我想見你的話,頂多只要四十分鐘的飛機就到了。你怎麼還這麼瘦,台北的大魚大肉沒有養胖你嗎?」
一進門,周太太就扯開高八度的尖銳嗓子,貝道行差點舉手護住耳膜,然後周太太見到她的準女婿了,笑得嘴都合不攏。
怨秋略忖,希望老媽不要常常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