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去?」他問。
「這還用問,當然是現在,立刻就走!」柳燕平仰頭,對他一笑,「要去,當然就要搶頭香了!」是了,這就是她啊。
「你在這等會兒,再吃幾口飯。」落下話,他轉身離開,上了樓。
柳燕平還奇怪著他是干什麼去了,尚未想出個所以然,就見那壯實的輪廓又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中,這次他手里多了一件紅色的袍子,而他自己身上亦穿著件黑色的。
「外面冷,穿上再走。」石千力將那袍子交到她手上。
那袍子躺在了她的手上,她才真正感受到了那動物毛皮的溫暖柔軟。
低頭一瞧,果然沒錯,這件紅袍用得是上好的貂皮,手掌在那袍面上輕撫過去,這真像是她留在宮中的那件她最愛的雪袍,每到臘冬賞梅時她都會穿那件袍子。
可是,這件卻不是她那件雪袍,這袍不是雪樣,而是梅色。
「你、你從哪弄來的這個?」她有些恍惚。
她是不明白什麼叫好什麼叫壞,因為她從沒用過壞的東西,父皇說她那件雪袍是貂衣中的極品,就算是貴族之人也很少有能擁有的。
既然一國的君王都這麼說了,那就該是很好的東西了,她不懂,只是喜愛而己,而從石千力手中接過的這一件,竟是給了她跟那雪袍一模一樣的觸感。
在宮里,她不稀罕,但這不是宮里,手中的是造型簡單大方,只有模過才曉其價值的東西。
「買來的。」石千力答得極簡。
他不想多說,是自己明白,再多說一句,話肯定就不順了。
這是他平生頭一回給姑娘家買東西,鬼使神差一般,透過平楓堡,找了許多人,弄來了這件貂袍。
天冷了,總要有件御寒的衣物。
那次她落水,瑟瑟發抖的樣子就跟刻在他的腦中一樣,可他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提這事,而她這樣事事挑剔的姑娘,卻也從未說過自己需要件御寒的衣服。
結果她不提,他還是買來了,參考了很多自命風流之輩的意見後選了這件,他們說這件好,樣式好質地更好,沒有姑娘會不喜歡,只叫他等著領功就是。
可這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姑娘,就怕她還是覺得太俗氣,再加他這又是他的自作主張,所以他不敢多說,怕听到她嫌棄的話,怕他笑他的自作主張。
總之東西他買來有些時日,一直藏著放著猶豫著,今天總算是還算自然的拿了出來。東西交到了她的手上,其他的事他不管了。
出乎意料,這次柳燕平什麼都沒說,他又敷衍了她的問話,可她什麼都沒說,一點動氣的跡象都沒有,本來已經豁出去的石千力立刻就後悔了。
他不該拿出來的!
「你若不喜歡……就先湊合穿著,身體重要,衣服見到好的再買就是。」
「石千力,你是瞎了嗎?還要本姑娘坐在這等你多久?」石千力混亂的思緒收回,面前姑娘的臉變得清晰真切。
他吸了口冷氣,胸腔起伏劇烈。
什麼時候,她已經系好了那件紅袍,正坐在那里不耐的瞪著他。
別人說那袍子好他才買下,本身並沒有什麼自信,而今見那袍子穿在柳燕平的身上,他才明白何為美麗的衣物,那就是能襯托出穿它的主人所有美麗的衣物。
似乎已經受夠石千力這種慢半拍的反應,柳燕平只是伸出雙手,平靜的問他,「你到底還要叫本姑娘等多久?沒見我已經都準備好了嗎?還不快來背本姑娘出門?」
石千力背著她,來到熱鬧的大街上。
他們兩個一定是十分怪異,一個像她這樣的姑娘趴在男人背上,興高釆烈的大聲叫嚷,叫誰看了也會覺得很不可思議。
然而那被人以怪異眼光注視的姑娘,當真是毫不在意。
「喂,石千力,你看那邊的樓上掛了好多燈籠,快帶我過去看!」柳燕平大力拍著他的肩膀,興奮的心情全傳由那小手進入了他的身體。
石千力只感覺到柳燕平在他背後動來動去,小腦袋更是不停左顧右盼,生怕落下些什麼沒看到,一刻也不能安靜下來。
「你真不覺得這樣有所不妥?」雖然這問題已經存在于他心中很久,雖然就算不問他也是知道答案。
「什麼不妥?」柳燕平明白他指的什麼,笑了起來,「你是說把你當馬騎呀?這有什麼不妥的,我在宮中無聊時也會拿那些小太監取樂,叫他們背著我到處跑!還是說……你覺得不妥?覺得丟了男人的面子,後悔了?」
「不是。」真難為她,還想到了男人的面子問題,卻忽略了另一個更為嚴重的事。
她怎麼就不明白,那些整日供她玩樂說到底都是些太監,而他卻是個徹徹底底的男人……
不是她對他太過信任,而是她習慣了周圍全是些無害的人而已。
膽大又單純的姑娘在他身上折騰來折騰去,小手扶著他的肩膀,全把他當成了一匹老馬,可他這匹老馬,忘不掉的不是歸來的路,而是身後那個姑娘身上的每個部份。
真是下流!他到底在想什麼,真是下流透了!
「喂,石千力,你走這麼快干什麼?」柳燕平街景還沒看夠,就已經快出了街區了,她拍他的肩膀他全無反應,只好直接掐住他的脖子,「哎呀,你身上怎麼這麼燙?」
罷才還好好的呀,他身上除了那件黑袍外就只著一件布制單衣,按說該是覺得冷才對,可這身上的溫度還真是高得驚人。
起初她嫌他穿得少,他說沒事她還不信,這下總算是見識了。
「怎麼了?」被她的小涼手一踫,石千力整個人定在了路上。
「你還問我!」他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麼呀。
柳燕平打算好好教育石千力一番,這時眼光一瞟,街角一個熟悉的小人影出現在了她的視線中,那個小人也正對著她笑。
是那個前些天遇到的小乞丐!
見到她柳燕平就很高興,那小乞丐卻只是躲得遠遠的對她微笑,連個招呼都不打,她心中又有些不滿,干什麼裝得一副與她不熟的樣子。
「前面轉彎就到東廣場了。」石千力說。
「別,你先停下,放我下來,我有事情!」柳燕平急忙攔住他,可不想就這樣放過那個小乞丐。
石千力倒是真依言放她下來,小心地扶著,但那眼神卻是充滿了狐疑,好像在問她能有什麼事情。
柳燕平懶得跟他解釋,指了指那邊縮著的小乞丐,「我要去跟她說幾句話,你先去東廣場看看表演開始了沒,等開始了再回來接我。」
「我跟你一起去。」石千力也認出了那個小乞丐。
「我不需要!」柳燕平哼一聲,「我想跟人說幾句話,也要你在一旁監視才行嗎?」
那就是嫌他礙事了,石千力再看那小乞丐,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問題,這會倒覺得那小乞丐有些礙眼了。
「就這麼兩步路,你還怕我去叫人拐了、跑了、死了嗎?叫你去就去,快點啊!」到後面,她已經是在趕人了。
拗不過她,石千力決定快去快回,另一方面,這短暫的分享也好叫他冷靜一下,亦不算是件壞事。
他們兵分兩路,柳燕平艱難的移到了街角,在滿街燈火下,這個小角落像是被獨立的分割了,沒有沾到一點喜氣。
「大姐姐,你也出來看太陽雜技團的表演啊?剛剛那個石頭被你指手畫腳,樣子好可憐。」
「別提他,我倒要問問你,為什麼當沒見到我?還非要我親自過來找你,才肯給面子的跟我說上兩句話?」
小乞丐笑了起來,「大姐姐,我見到你自然高興,但若高興之下迎去找你,你必定也會如現在這樣毫不避諱地與我攀談,所以我不能呀,不然人家都會覺得你很奇怪,與一個小乞丐熱絡,有失身份。」
「說法不同而已,你還不是在避著我。」柳燕平問她,「這麼說來,這些天一直沒見著你,也是你有意的不去那客棧了?」
「沒有呀。」小乞丐還是那樣乖乖順順的,「大姐姐,我娘死了,我把家里僅剩的那間草屋賣掉葬了我娘,這幾天就是這樣過來的,就沒有出去討飯。」
「什麼,你娘過世了?」柳燕平嚇了一跳,「這麼大的事怎麼現在才說?」
小乞丐倒是不同與她的激動,她年幼的臉上表情單一,總是在笑,卻又不是高興。
「早晚會是這樣的,說了又能有什麼用?」她反倒安慰柳燕平,「大姐姐你不用為我難過,我早已有了心理準備,況且現在的我有新的事情要做,也沒時間沉浸在這悲傷中。」
小乞丐帶著她,又向著巷子里走得深了些,然後停了下來。
柳燕平被自己所見的景象震撼,貼著牆角,兩個只有四五歲的孩子相互抱在一起,蜷縮成一團。那兩個孩子就跟小乞丐一樣,分不出性別,他們嘴唇發紫,身上滿是破洞的布衣就跟光著身子露于這寒夜沒什麼區別。
天這麼拎,小孩子這麼小,他們怎麼受得了?「大姐姐,這兩個孩子是我撿回來的。」
「你撿回來的?」柳燕平又吃一驚,她還以為這兩個孩子原就是小乞丐的家人。
小乞丐點點頭,「那天我去葬我娘,這兩個孩子也趴在一個墳頭上哭,他們比我滲,是爹娘都死了,又被親戚趕出了家門。」
「親戚為什麼要趕他們出來?」
「因為親戚家自己都不夠吃,這種事是常有的。」小乞丐又看那兩個小孩子,「所以當時我就想,娘死了,這兩個孩子就是我的依靠,我要照顧他們,就能一起活下去。」
小乞丐又說,將這兩個孩子放在這暗巷中,是指望這巷子能替他們擋去一些冷風,她站在巷口,也能為他們擋去一些風,所以她不敢離開這,也看不成太陽雜技團的演出了。
柳燕平從沒感受過這樣的難受,是那種說不出,又攪著心在滴血的難受。
她二話不說,解下自己身上的紅袍,蓋在那兩個孩子身上。兩個孩子一沾那袍身,就將那袍子緊緊的纏在了身上,連兩個小腦袋都要給淹沒了。
「你……你什麼都不要說了,我知道你不是在博得我的同情,我也不是個同情心泛濫的好人。」在小乞丐開口前,她先用話堵住她的嘴,「這袍子就當是我扔掉了,你們撿到的,既然是撿到的就是你們的東西,把它賣了,那就是你們的銀子。」小乞丐似乎先是沒听懂她的話,後來她听懂了,笑了。
「大姐姐,我曾說過不要你的銀子,但看來,你是給了我比銀子更為寶貴的東西。」
「別說了……我還有事,那石頭該回來了……我、我去等他!」
她根本沒等小乞丐說句再見,扶著牆從淺巷中跑了出來,甚至沒有讓她看清自己的臉。
外面的街道還是那樣熱鬧,燈火那樣炫目,但柳燕平卻覺得眼前的一切好不真實。
冷風打在她身上,奇跡的她竟不覺得冷,直到石千力出現在她的視線中,走近了她,耳邊的喧鬧聲大了起來,周圍的一切鮮明了起來,身處鬧市的真實感總算是回來了。
石千力是一座很大的山,他來到她身邊,往她骨頭里竄的那些冷風就全給隔在外面,然後一件足有她兩個體型大的黑袍從天而降,將她從頭到腳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