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絲夫人宴會的翌日下午,方洛朗怏怏不樂地付給畢樊世兩百英鎊。
「我從窗戶親眼看到的。」方洛朗搖頭說。「即便如此,要不是其他人也看到了,我還真是不會相信。他立刻出門,沿著街道追趕她。我猜是去嚇跑她。她此刻很可能正在收拾行李。」
「她出席了昨晚的揭幕宴會,」畢樊世微笑著說。「神色自若、圓滑沉著地應付她的眾多愛慕者。崔小姐決定收拾行李時,收拾的一定是她的嫁妝。而且每一件亞麻織品上都會繡著丹恩名字的縮寫。」
方洛朗昂首收頜。「才不是那樣。我知道出了什麼事,我很清楚是怎麼回事。丹恩不喜歡受到打擾,不喜歡不速之客。對于不喜歡的東西,他不是逼它消失,就是砸爛它。如果她是男人,他會揍她。由于她不是,所以他逼她消失。」
「三百英鎊,」畢樊世說。「三百英鎊賭她會在國王誕辰前成為他的侯爵夫人。」
方洛朗忍住笑容。無論丹恩對崔小姐做了什麼,他都不會娶她。
那並不是說丹恩這輩子都不會結婚,而是他的婚姻只會用來給他少數活著的遠親和眾多已故的親人帶來更多的恥辱、震驚和反感。新娘無疑會是惡名昭彰的賣國賊,或殺人犯的情婦、妻子或女兒。她還會是出名的妓女。丹恩的侯爵夫人不可能是有教養的處女,出身古怪卻仍算體面的人家。
丹恩在短短兩個月內和任何人結婚,就像屬于另一個銀河系的事情一樣不可能。
方洛朗接受了打賭。
這不是那個星期在巴黎成交的唯一賭注。
那個星期就丹恩和崔小姐之事打賭的並非只有他們兩個,下的賭注也不是最大的。
目睹崔小姐闖進丹恩的客廳和他隨後追趕的那些妓女,把這件事告訴她們的朋友和恩客,當天在場的幾位男性客人也照例加油添醋地到處講述。
對于這件事,自然是每個人看法各異,許多人願意以金錢支持自己的看法。一個星期不到,巴黎的情緒激昂焦躁,就像古羅馬競技場里的群眾,不耐煩地等待它最強的兩個格斗士出場進行殊死戰。
問題是,如何把兩個格斗士弄進同一座競技場。崔小姐在上流社會活動,丹恩侯爵則在風流社會覓食。他們一點也不體諒他人,拼命躲著對方。沒人能說服或哄騙他們談到對方。
十八個月前來巴黎定居後,一直想成為社交界最紅之女主人的威林頓夫人,看出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立刻加以把握。
她大膽地把舞會安排在對手預定舉辦化妝舞會的同一天,那天正好是街頭追逐事件的兩個星期後。雖然潘貝里夫人和她的兩名孫輩不能算是巴黎或倫敦社交界的菁英;雖然威林頓夫人在別的情況下根本懶得搭理他們,但這次她特意邀請他們參加她的舞會。
她還邀請了丹恩侯爵。
然後她讓所有人知道。雖然威林頓夫人像至少半數的巴黎人一樣,認為丹恩拜倒在崔小姐的石榴裙下,但她並不真的指望他會出席。大家都知道丹恩侯爵出席上流社交聚會的可能性,就像他請劊子手拿他的脖子測試鍘刀一樣,微乎其微。
但,只要跟崔小姐有關,丹恩的舉止便一反常態;那也就是說,事情並非完全沒有可能。不可能發生的事,有可能發生時,總是會有人想在場目睹這個萬一。
就威林頓夫人而言,那些人正好是她邀請的客人。她連一封婉拒的短柬都沒有收到。令她不安的是,連丹恩侯爵也沒有回信說他不來。
但話說回來,她也沒有回信接受,所以她至少不必一邊假裝不知道他會不會出席,一邊擔心謊言被拆穿。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吊其他客人的胃口。在此期間,為了穩妥起見,她多雇用了十余個魁梧的法國男僕來應付這次宴會。
☆☆☆
此時,潔絲正在承認失敗。和丹恩交手三個回合之後,單純的吸引力增強為毫無理性的迷戀。她的癥狀不僅加劇,還變得明顯。
在若絲夫人的宴會上,畢樊世狡猾地講了幾句和丹恩有關的話。仍因雨中擁吻而神經緊張的潔絲回答得太過尖銳。畢樊世心照不宣的笑容,顯示他猜出了她的問題所在,她認為他很可能會告訴丹恩。
但畢樊世突然在宴會一星期後離開巴黎,而丹恩自從雷雨中的擁吻之後就不曾出現在她的方圓一里之內。
因此,如果有人告訴他,崔潔絲迷戀他,他顯然並不在乎。那樣正中她的下懷,潔絲向自己保證。
因為丹恩侯爵對女人的關懷只有一個方式,那就是把她推倒在床上或酒館的桌子上,解開褲子鈕扣辦事,再扣好鈕扣。
迷戀與否,她都知道不該再冒險見到他,因為他會親眼看見她那丟人的模樣,說不定還會突然決定用他的方式關懷她。
威林頓夫人的請柬送到時,她剛剛使自己相信,立刻離開巴黎才是明智之舉。
不到二十四小時,潔絲就和全巴黎人一樣得知丹恩也受到邀請。
不必是天才也猜得出這是怎麼回事︰大家認為她和丹恩應當提供主要的娛樂。她還知道有許多人以金錢打賭她和丹恩相遇時,會有怎樣的表現。
她不想和這件事扯上任何關系。
妮薇卻有不同的看法。「如果他去你沒去,他會感到丟臉,」她說。「哪怕他只是想要去,無論動機為何,但得知你不會出席,他也會感到丟臉。我知道這既不合理也不公平,但男人經常如此,尤其事情被弄成跟自尊有關的時候。你最好出席,除非你寧願冒險,弄得他為了撫平受傷害的感情,而沖去找你算賬。」
雖然潔絲非常懷疑丹恩會有感情可受傷害,但妮薇比她多了幾十年和男人——而且是許多男人——相處的經驗。
因此他們接受了邀請。
☆☆☆
丹恩無法決定威林頓夫人的請柬該如何處理。
他有點想燒掉它,有點想在它上面小便,又有點想把它塞進威林頓夫人的喉嚨。
最後他把它扔進一個衣箱,箱里有各種旅游紀念品,以及一頂壓扁的女帽和一把有縐飾的雨傘。他告訴自己,六個月後他可以看著那些東西大笑。然後他要燒掉它們,一如多年前他燒掉蘇珊第一次踫他的手時他所帶的手套、從她帽子上掉落的羽毛,以及邀請他去她叔叔家參加鴻門宴的短柬。
現在,他只需決定最好用什麼方法對付崔小姐,以及那些指望她創造奇跡、迫使惡魔侯爵屈服的偽善者。
他十分清楚威林頓夫人邀請他的原因。巴黎社交界最想看到他栽跟頭,如果是栽在一個瘦弱的英國老處女手中,那就更有趣了。他可以確定,巴黎每個自以為是的笨蛋都在祈求他敗在她的手下,而且是輸得越難看越好。
他們想看一出道德劇,「美德勝利」之類的垃圾。
他可以讓他們屏息等待到窒息,而舞台上仍空無一人。他很喜歡那個畫面︰幾百個人快要因懸疑而死時,惡魔侯爵卻擁著濃妝艷抹的妓女,在別處談天說笑並暢飲香檳。
但,當面嘲笑他們也不錯。大搖大擺地走上舞台,演一出令他們永生難忘的戲。那個畫面也很有吸引力︰惡魔大鬧巴黎市郊的豪華舞廳一個多小時。然後,壓軸戲上場,他一把抱起崔潔絲小姐,跺跺他的分趾蹄,在一團煙霧中和她一起消失。
他一想出那個畫面就立刻予以摒棄,因為它正好與他的目標對立。
他不可以理會她,那樣才能使她和其他人明白,她無法支配他。他最好還是隨便選幾個女人拖走,再把魂不附體的她們丟在墓園里。
但那樣也很費事,而巴黎人不配得到這麼多娛樂。最好還是讓他們失望而死。
于是,他就這麼左思右想地直到舞會當晚。
☆☆☆
潔絲沮喪地抵達舞會會場,接下來發生的事絲毫沒有使她的心情好轉。
舞會前她花了好幾個小時梳妝打扮,抵達後則花了兩個多小時忍受女性賓客比較巧妙、和男性賓客沒那麼巧妙的旁敲側擊。
十一點半時,博迪已經在玩牌室輸了幾百英鎊,喝得爛醉如泥地被送回了家。此時,妮薇正和亞邦偉公爵第二次共舞。她天使般的表情說明她今晚幫不了潔絲,那個法國貴族打動了她。妮薇被男人打動時,便無心處理其他的事。
若在平時,潔絲可以用略感有趣的超然目光來看待祖母的浪漫弱點。現在她打從心底了解妮薇的感受,因此絲毫不再覺得有趣。
焦躁不安、寂寞難耐和百無聊賴的滋味並不好受,因為午夜將至,那個可惡的家伙卻懶得駕臨。她恨自己明知道他不來比較好,卻還是希望他來。
她甚至保留了兩支舞,希望魔王陛下會心血來潮地將她拉進舞池。現在看著妮薇和那個英俊的法國貴族共舞,潔絲的一顆心直往下沉。
丹恩決不會像亞邦偉那樣,面帶溫柔笑容地凝視她。如果潔絲用妮薇那種欣喜若狂的表情望著丹恩,丹恩只會當面嘲笑她。
抹去不理性的失望,潔絲對最熱切的兩個追求者讓步。她把保留的一支舞許給顧邦肯,另一支給薩羅比勛爵。
在摺扇最後一根空白的扇片寫下名字——這把扇子將成為她在巴黎參加的最後一場盛會的紀念品,薩羅比極輕聲地說︰「我看到你沒有留舞給丹恩。你確信他不會出現嗎?」
「你認為會嗎?」她說。「你有聞到一股硫磺味或看到一陣青煙預告他的來臨嗎?」
「我押了一百英鎊賭他會出現。」薩羅比說。他掏出懷表。「就在——嗯,等一下便知分曉。」
看到他的懷表長短針交會的那一剎那,潔絲听到某處的時鐘大聲鳴響。
鐘敲十響時,賓客開始轉頭望向舞廳入口,吵嚷聲逐漸平息。鐘敲十二響時,舞廳里一片死寂。
心跳如擂,潔絲強迫自己也轉向入口。
舞廳入口是一座裝飾華麗的巨型拱門。
但它看起來似乎裝不了暫停其下的高大身影。
冗長的暫停,和午夜現身一樣富戲劇性。符合他的惡魔稱號,丹恩全身上下都是黑色,包括背心,只有手腕、頸部和胸口點綴著些許雪白。
盡管站在舞廳的另一頭,潔絲還是可以肯定掃過群眾的黑眸閃著鄙視,頑強的嘴角掛著淡淡的輕蔑。
回想起那張嘴兩周前對她做的事,潔絲感到臉紅耳熱。她搖扇搧風,想要趕走回憶,也想驅散薩羅比從眼角觀察她時的狐疑。她告訴自己,除了丹恩,薩羅比或其他人怎麼想都無所謂。
他出席,她在場,所以這一點他沒得抱怨。現在,她只需搞清楚他打算玩哪一套游戲,並依照他的規則玩下去,同時希望那些規則合乎文明禮教。然後他的怒氣就會平息,然後大笑離去;她也可以安心返回英國繼續原來的生活,在短時間內忘記他的存在,或是像噩夢初醒或高燒乍退後,寬慰舒氣地回憶他。
一定要那樣,潔絲告訴自己,否則只有毀滅。不管有多嚴重,她都不會讓一時的瘋狂毀滅她的人生。
☆☆☆
丹恩只花了九秒鐘就在人群中找到崔潔絲。她跟薩羅比和幾個聲名狼藉的浪蕩子一起站在舞廳另一頭。她身穿銀藍色禮服,頭上似乎有許多亮晶晶、顫巍巍的飾品。他猜她又把頭發盤成那種可笑的花結。但就像華而不實的夸張袖子和帽子一樣,那種頭飾也是目前的流行,他猜它再可笑也不會比站在威林頓夫人頂髻上的天堂鳥更可笑。
威林頓夫人的胖臉上掛著僵硬客氣的歡迎表情。丹恩大步向她走去,深深一鞠躬,微笑表達他的倍感榮幸和欣喜若狂。
他不讓她有躲避的借口,立刻和氣地要求她介紹他認識她的客人,幸災樂禍地看著她在驚慌失措中鼠眼圓睜、面無血色。
變成雕像的人群逐漸復活。全身顫抖的女主人打個手勢,樂隊盡責地繼續演奏,舞廳里慢慢恢復正常。
威林頓夫人領著他在人群間移動時,丹恩注意到舞廳里的氣氛異常緊張。他知道人們全在等他做出無法無天的事,可能還就哪一種無法無天的事打賭。
他很想滿足他們。他已大約八年沒有參加任何社交活動,雖然他們的模樣和舉止跟他記憶中一樣,但他幾乎忘了格格不入是什麼感覺。
他還記得僵硬的禮貌掩飾不了他們眼中的恐懼和嫌惡。他還記得女人在他接近時臉色發白,男人假裝熱情友好。但他忘了他們有多麼令他感到孤單,忘了寂寞有多麼令他憤怒,忘了憤怒使他五內郁結,想要咆哮狂嗥和砸毀東西。
半個小時後,他的自制瀕臨崩潰,于是決定一教訓完那個害他受苦的人就立刻離開。
舞曲結束,顧邦肯帶崔小姐走向一株巨大的蕨類盆栽,她的仰慕者都聚集在附近。
丹恩放過威林頓夫人,任由她踉蹌走向一張椅子。他轉身穿過舞廳,大步走向那株蕨類盆栽,直到擠在崔小姐身邊的那些男人不避讓就會被踩到。他們讓了,但沒有避開。
他半眯著眼楮瞄他們一眼。
「走開。」他輕聲說。
他們連忙走開。
他緩緩地上下打量崔小姐。
她以同樣的方式打量他。
不理會她沉著灰眸挑起的那種一觸即發感,他把注意力移向她的緊身上衣,大膽注視的雪白肩膀和胸脯。
「如果不是靠鐵絲支撐,」他說。「就是你的裁縫發現了對抗地心引力的方法。」
「里面襯了一種硬挺的材料和骨架,像緊身褡一樣。」她鎮定地說。「穿起來非常不舒服,但這是最新流行,我可不敢冒險穿上過時的衣服惹您不悅。」
「你很有把握我會來,」他說。「因為你的魅力無人能擋。」
「我還沒有活得那麼不耐煩,膽敢希望你無法抵擋我的魅力。」她搧扇子。「事實是,好像有一場鬧劇正在上演,而劇中的主角正是你我。我打算采取適當的措施,結束這場鬧劇。你在咖啡店的行為使人們開始議論紛紛,但我承認那是因為我刺激你。」她脹紅臉。「至于後來發生的事,顯然沒有人看到,所以跟眼前的問題毫不相干。」
他注意到她把扇子抓得好緊,快速起伏的胸部透露出內心的激動不安。
他露出微笑。「你當時的表現並不像毫不相干,恰恰相反——」
「丹恩,我吻了你。」她平靜地說。「我看不出這有什麼好討論。那不是你第一次被吻,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天啊,崔小姐,你該不是威脅我,還要再來一次吧?」他故作吃驚地睜大眼楮。
她吐出一口氣。「我就知道不該奢望你會講道理。」
「女人所謂『講道理』的男人,指的是她管得住的男人。」他說。「你說的沒錯,崔小姐,那的確是奢望。我听到有人在拉小提琴,一支華爾茲舞似乎即將開始。」
「沒錯。」她僵硬地說。
「那我們跳舞吧。」他說。
「不行。」她說。「我本來保留了兩支舞……算了,這支舞我已經有舞伴了。」
「當然,那就是我。」
她把扇子舉到他面前,展示扇片上的男性字跡。「看仔細,」她說。「你有看到上面寫著『惡魔』嗎?」
「我沒有近視。」他抽走她手中的扇子。「你不需要拿得這麼近。嗯,是這個嗎?」他指著一根扇片。「薩羅比?」
「對。」她望向他背後。「他來了。」
丹恩轉身。一名面色蒼白的法國男子小心翼翼地靠近。丹恩搧搧扇子,男子停下腳步。丹恩面帶笑容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寫著「薩羅比」的扇片,扇片應聲折斷。
薩羅比識相地走開。
丹恩轉向崔小姐,臉上依然掛著笑容,從容不迫地把扇片逐根折斷,然後把壞掉的扇子插進蕨類植物的花盆里。
他伸出手。「這支舞好像是我的吧。」
真是野蠻,潔絲在心中嘀咕。在社會發展的級別里,這種行為大概只比用棒子敲昏她,然後抓著她的頭發把她拖走高一級。
只有丹恩才能得逞,也只有他才能大剌剌地光靠叫對手走開,就清空戰場。
也只有她這個痴狂女子才會覺得這樣的行為浪漫無比。
她握住他的手。
他們兩人都戴著手套,但她還是感覺到了。接觸的興奮就像強烈的電擊,穿透她的四肢百骸,使她膝蓋發軟。她抬頭看到他的笑容消失,眼中出現吃驚的表情,不禁納悶他是否也感覺到了。
但就算感覺到了,他也沒有因而猶豫。他大膽地摟住她的腰,隨即把她轉出去。
她驚呼一聲抓住他的肩膀。
當他帶她跳著她從未體驗過的華爾茲時,周遭的世界開始在旋轉中變得模糊不清且逐漸消失。他跳的不是莊重的英式華爾茲,而是性感奔放的歐陸式。她猜他和他的妓女跳的都是這種流行于風流社會里的舞。
但丹恩不會為了遷就上流社會那些故作正經的女人而改變作風。他想怎麼跳舞就怎麼跳,而發神經的她只能高興他選了她。
他的舞姿有著與生俱來的優雅︰強而有力,信心十足。她根本不必思考,只需隨著他在舞廳里不停旋轉。她的身體只察覺到他︰在她手掌下的寬肩……離她只有幾寸的高大結實身軀……煙草、古龍水和男性體味混合而成的誘人氣息……放在她腰間的溫暖大手把她越拉越近,直到她的裙擺繞著他的小腿打轉……直到一個快轉使她的大腿輕擦過他的……
她抬頭望進那對閃亮的黑眸里。
「你沒怎麼抵抗。」他說。
「抵抗有用嗎?」她咽下一聲嘆息。
「你連試都不想試?」
「不想,」她說。「麻煩就在這里。」
他端詳她片刻,然後露出那氣人的嘲弄笑容。「我懂了,你覺得我的魅力無法擋。」
「我會克服的,」她說。「我明天就要回國了。」
他收緊摟著她的手,但沒有說什麼。
舞曲即將結束。再過一會兒,他就會大笑走開,她就可以回到現實……在現實世界里,他不可能也不可以參與她的人生,否則她會毫無人生可言。
「抱歉破壞了你的名聲,」她說。「但那不是我一個人造成的。你大可以不理我,你今晚大可不必來。盡管如此,你現在只須大笑走開,人們就會明白我對你毫無意義,一切只是他們的誤解。」
他帶她轉了最後一圈,音樂聲停止,但他沒有立刻放開她。即使在終于松手時,他還是沒有完全放開她,而是繼續握著她的手。
「萬一結果證明他們沒有誤解呢,潔絲?」他壓低聲音說。
在他的低沉嗓音里悸動的暗流,使她再度抬頭。隨即她又希望自己沒有抬頭,因為她好像在他的黑眸深處看到迷亂。那一定是她自身的迷亂反映在那里,她告訴自己。不可能是他的,所以她不該渴望要替他紓解。
「但事實並非如此,」她顫聲道。「你來只是為了愚弄他們,尤其是使我出糗。你大搖大擺地走進來,使每個人無論喜不喜歡都向你磕頭。你還逼我隨你的音樂起舞。」
「你似乎並不討厭。」他說。
「那並不表示我喜歡你,」她說。「你最好趕快放開我的手,以免人們開始認為你喜歡我。」
「我才不在乎他們的想法。我們走吧(意語)。」
緊握著她的手,他邁步就走。她不得不跟上去,不然就會被拖著走。
他拉著她走向舞廳門口。
潔絲慌張地四下張望,思忖著大聲呼救有沒有用。這時從玩牌室傳來一聲巨響,接著有人尖叫有人叫喊,然後是更多的轟隆巨響。下一秒鐘,舞廳里所有的人都往玩牌室沖。
所有的人,除了丹恩。他只是加快腳步繼續走向門口。
「一定是打架了。」她企圖掙月兌。「听來像是打群架。丹恩,你不去看熱鬧嗎?」
他大笑著拉她穿過門口。